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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供的《风月应识我》40-50

    第41章 扼魂 ◇

    翌日, 李怀疏是被猎隼入窗的声音吵醒的。

    一只羽丰劲足的猎隼俯冲入窗,殿室中并无鹰架,它飞进来以后歇在屏风上, 与丝绢所绘山中消夏图景相映成趣。

    猎隼足边绑了只装着信件的木筒,玉白的足踝在红绳缠绕之下愈是醒目, 兼有一双十分神俊的眼,羽毛油润鲜亮, 便知这只并非机甲制品, 而是真正经人驯化的北境猛禽海东青, 且它生了对玉爪,是其中佳品,堪比黄金万两。

    “雪枭?”李怀疏望了它一眼,下意识喊道。

    海东青也同她望一眼, 但不为所动, 仰首环视自己身处的这间屋子, 一双鹰目中透露出精锐的煞气, 以眼神侵略周遭。

    正当李怀疏以为自己认错时,它振翅而下, 瞬息间便飞落床边,神气地立在床栏上,李怀疏再仔细认了认它身上翎羽, 又喊了声雪枭, 它这才不耐烦地眨眨眼,示意自己听到了。

    “同她一样,什么脾气。”李怀疏笑了笑, 支起身子从它足边解下木筒, 取出里面信件。

    这等猛禽体重却矫健, 是天生的猎手,合该翱翔于天地间,宫室再宽敞于它而言也如牢笼,施展不开拳脚,几乎是木筒被解下的刹那,它便伴随着一声听来甚是愉快的啸鸣飞走了。

    没想到雪枭走得这么快,李怀疏捧着未及展开的信纸,愣了一会儿,心痒地捻了捻指尖,心说还想摸摸呢。

    她与尾巴不分你我地缠斗了几乎一夜,见到雪枭不知有多开心,大概是因着雪枭的出现令她惊觉这世上还是有长了毛也很可爱的动物,浑然忘了仅一条尾巴不算动物,连她一道才算是半只狐狸。

    而雪枭作为猎兔扑禽的一等好手,被叫来给人送信已是屈尊纡贵,再知道自己被人形容为“可爱”,怕是要在这对不拿鹰当鹰的帝妃身上狠狠啄出几个窟窿来才解气。

    雪枭是沈令仪亲自驯养的猎宠。

    那年也是新鲜,西北边境属国照例进贡,在常规贡品中夹送了几只海东青。

    贞丰帝见之心喜,命驯隼师负责驯化,哪知熬鹰熬了几个月,仍有一只海东青野性难驯,它长了副很稀罕的玉爪,就这么放走也是可惜,但皇帝御极万方,如何容忍得了这只不服管教的畜牲,下了最后通牒,一个月内,驯服玉爪海东青者即是鹰主,如若无人能驯,干脆将它杀了。

    沈令仪抱着试试的心态步入了鹰房,兴许是与这只海东青投缘,也兴许是它本就被熬得快要低头了,最终竟没怎么费力气便将它收入囊中。

    其时李怀疏与沈令仪表面是政敌,私下更是藕断丝连,说不清究竟什么关系,她虽见过雪枭许多次,但从未正经接触过,是以方才取信时,再心痒难耐也不敢随意伸手逗弄。

    室中仅她一人,沈令仪约莫天不亮便离开了,否则赶不上早朝。

    李怀疏瞥了眼漏刻,猜想这时应已散朝,正是留下中枢要臣再议要事的时候,沈令仪无暇过来,也不知她拾掇好不曾,方不方便见人,才未遣人送信,而是命雪枭代劳。

    信件展开,熟悉的字迹铺陈于眼前——

    “雪狐与人□□后妖力收放自如,你妹妹既是半狐,想来无论是妖力、仙力或是神力,多半类似,试试能不能用什么法子暂时将尾巴藏起来。”

    “骆方会将伤药放在门前,你自去取来,手腕脚腕的勒痕需及时处理了,别处淤痕且待我回来。”

    “李侍君,之前叫你好好学学宫中规矩,你怕是将圣谕忘得一干二净。依大绥朝例,皇后与太子妃受封宝玺方可进谏,其余皇妃王妃无权置喙朝廷。收权于臣,制衡崔放,诸如此类的真知灼见与奏疏混在一堆于理不合,不妨吹吹枕边风,倒是直截了当得多,你意如何?”

    不如何……

    醒来至今,李怀疏已变换了好几个姿势,或坐或躺,但不是腰痛便是腿痛,甚至胸前与屁股也痛,浑似被人翻来覆去地揍了一夜。她此刻盘腿坐在榻上,读完了信耳朵又莫名其妙烫起来,在她见不到的地方,尾巴高高翘在身后,尖端向内卷起一个惬意的弧度,轻轻地摆来摆去。

    正待与这条尾巴好好说道说道,你饱腹一顿总该餍足了罢,能不能该回哪去回哪去,我可不想顶着一条轻易便被情|欲拿捏的尾巴出去见人,昨夜遍寻不得的那枚银铃忽然在近处响了起来。

    李怀疏扶着酸痛的腰下榻去寻,毛绒绒的尾巴跟着她的脚步拂过地面,看起来服帖多了。

    银铃原来落在了花架边,李怀疏将它拾起,置于掌心,另一只手用谢浮名所教咒术并指驱动铃铛,银铃剧烈地上下跳动,铃心与内壁发出一串清脆的叩击声,下一瞬,谢浮名毫无情绪起伏的声音传了过来:“你可还好?”

    李怀疏略感尴尬地咳嗽一声,道:“还好。”

    “弥因……”她不习惯这么称呼七娘,又道,“我妹妹呢?”

    谢浮名不知身处何方,声音中夹杂着万鬼呜咽,听来令人心痛莫名:“她的魂魄太过虚弱,我将她收进了养魂瓶。”

    “此外,收魂时有个意外发现,大概能解决我们那日的疑问。”

    也就是李识意活了将近二十载,身体何以近日才出现种种异常。

    似有鬼差驱鬼,一鞭下去如劈裂了山海,在李怀疏耳边轰然炸开,她禁不住掩了掩耳,又闻得厉鬼恶灵齐声痛嚎,仿佛要将天地哭塌才甘心,胸口霎时如坠巨石,闷得喘不过气来,她捂着心脏,脸色顿时白了几分,谢浮名却没事人似的,口中继续道:“弥因曾被人下过扼魂钉。”

    “扼……咳咳……扼魂钉?”李怀疏不解。

    谢浮名言简意赅道:“扼魂钉的另外一个名字叫做生辰钉,也有人说是一钉名扼魂,一钉名生辰,一钉钉头,一钉钉尾,成对才可起效。”

    她说到此处顿了顿,李怀疏略一思忖,猜测道:“扼魂是扼制体内的力量,是以我妹妹从小与常人无异,却也因为扼魂而不良于行,你说两钉并存才可起效,且是一头一尾的关系,生辰……生辰钉莫非是扼魂钉的尽头?倘若我妹妹恰值生辰,扼魂钉会渐渐失效,是这样么?”

    “你生得好看,又聪明,我很喜欢。”谢浮名替她补充了一处遗漏,“并非是每个生辰,而是某个生辰,可能是八岁,也可能是十八岁,还可能是八十岁,皆凭下钉之人心意与本事。”

    谢浮名素有将此类放荡无耻的话说得好比念经的本事,连贪望欲念的尾巴都无动于衷,李怀疏面不改色地问道:“那你可知是何人所为?”

    “暂不知。”

    谢浮名好像上了船,先是哗啦的水声,再是摇橹声,银铃周身所覆金光变淡了些,她的声音也似蒙了层纱,听来朦胧:“但此物非是法器,人间没有,冥君应知晓,待我去问。”

    “多谢。”

    “我在渡河,忘川之上一切法器皆如破铜烂铁,但过了忘川离冥府便近了。”

    谢浮名似乎不怎么通人□□理,话往简单了说,事往干脆了做,她甚至懒得将宽慰之言说得明白些,这句听来分明还应有后半句,过了忘川离冥府便近了,你的心愿就快了了。

    李怀疏听懂了,不以为意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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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笑,又道一声多谢。

    银铃回光返照似的猛跳了三下,在掌心躺如死尸,再拎起来摆动也发不出响声了,金光随之彻底消失。

    将银铃收好,手腕上触目惊心的淤痕陡然现于眼底,李怀疏看着看着,又想起昨夜的事来,信纸被她无知无觉地捻出好几道褶皱,她确已下定决心离开,这会儿却忍不住暗问自己,你的心愿真的就快了了么?

    李怀疏陷入沉思,暂忘了棘手的尾巴,也不知是否因为不去想不去惦记,歪打正着,尾巴自个儿灰溜溜地躲了起来,不再与她较劲。

    这日正好休沐,邬云心外出探望庄晏宁,路上绕道去了趟西市。

    春夏更替,祛暑的瓜果在毛毡上堆成了小山,邬云心牵马停下,向那殷勤的老妪道:“老人家,烦劳为我挑个最甜的瓜。”

    老妪眼光毒辣,稍稍一看,便弯腰捧了个浑圆的瓜,称好斤两递给她,邬云心付了钱,又笑道:“这么快?别是欺负我不懂认瓜。”

    “小娘子忒会说笑。”老妪从旁握起一把刀,认真道,“这便划开给你尝尝,若是不甜便不收钱。”

    邬云心后退半步,将装着瓜的网兜往马鞍一搭,翻身上马,道:“说笑的,不甜也要了,横竖不是给我吃。”

    集市拥挤,她骑着马跟步行没两样,也不敢肆意纵马,要是伤了人怕是得跟某人似的被参一本,然后结结实实挨顿板子,大好的天气哪也去不了。

    “欸,可怜可怜,想来也只有我邬云心愿意去看看这块茅坑里的臭石头了。”

    庄晏宁在朝堂中几无朋友,连她的住处都是邬云心大费周章探听得来,出了西市,往南走,绕过几条街巷,才算在偏僻的一隅寻得那间与他人叙述吻合的民宅。

    “离水井有数十步,左右分别是一间荒宅与一户姓朱的人家。”邬云心手里牵着缰绳,嫌弃地捏起门前桃符一角端详了下,“唔,庄晏宁这人是不兴过年的么?桃符旧成这样也不换一换。”

    她更认定便是这间屋子了,欲拎起门环叩门,哪知门轻轻一推便开了,不知是为谁留的,她没多想,牵着马拾步迈过了门槛。

    几乎是同时,另有一辆装饰内敛却难掩华贵的马车停在了巷口,小道逼仄,马车进不去,却也未见有人步下马车。

    “殿下?”余婉试探问道。

    沈知蕴放下车帘,掩唇咳嗽,虚弱道:“且避避罢。”

    她从袖袋里摸出一张涂了火漆的信,递给余婉:“待着也无事,你将这个带去揽松楼给温如酒。”

    作者有话说:

    上班再码字好困好困……以后可能都是周一到周四尽量更,周五到周天更多一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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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2章 无情 ◇

    不喜结交, 无人往来,又是破例入的御史台,如此种种, 想不遭人嫉恨都难。

    听闻庄晏宁步入仕途后混得颇为狼狈艰难,察院的同僚常以前辈自居, 说她作为后生应多锻炼,懒怠恐会辜负圣恩, 于是理所当然地将费力不讨好的活丢给她干, 以致她即便不值宿也常常只能待在公房点灯通宵, 想必很少回家。

    这么一来,她住的地方会有多冷清?

    邬云心来之前已做足了心理准备,但迈过门槛还是禁不住一步三咋舌,小小一间宅院, 四处布满了灰, 用来蓄水的水缸已快见底了, 朱姓邻里养在墙根的爬藤翻过矮墙占了三分地, 无人收拾,扶墙盛放了个满目姹紫嫣红, 反倒撑起这片灰扑扑里的唯一艳色。

    院中并无停马桩,邬云心牵马向绿油油的一株孤树走去,树底下落叶满地, 早被太阳晒干了水分, 半死不活地躺着,一人一马踩在上头,枯叶纷纷碎在足底, 发出嘎吱嘎吱的脆响, 仿佛投胎前舒服的一声声喟叹。

    将缰绳与树干合绑, 自马鞍处取下沉甸甸的网兜捧在怀里,邬云心看着水缸叹了声气,原本还想在水里冰一冰再划开来吃,哪料到水都没有!

    这过的甚日子?庄晏宁不会伤处溃烂无人管,悄无声息地死在里头了罢?

    邬云心越想越觉得很有可能,疾步向里走去,三两步迈上台阶,开门嚷道:“庄晏宁——”

    她突然出现,又嚷得急,趴在床榻上的人昏睡中惊醒,回头看了眼,怔道:“是你?”

    屋内陈设简单,几无装饰,邬云心站在门外便将大致布局尽收眼底,但因朝向不好,白日里也黑黢黢的,她看不清庄晏宁微妙的神色变化,来不及细品其口吻中的些许失落,先抚了抚胸口:“谢天谢地,你还没死。”

    庄晏宁虚弱地笑了一声:“你就这么盼着我死?”

    “还有力气说笑,瞧你一时半会儿死不了,我先去将瓜开了。”

    邬云心懒得与她计较,捧着瓜去了厨下,不一会儿又折返回来,为难道:“你这里就没有一把能用的刀么?”

    “你适才去了没找到?”

    邬云心对自己的眼力产生了怀疑,又去一趟,又折返回来,只不过这次握了把劈柴用的刀,她连人带刀煞气十足地往榻边一杵,咬牙道:“你别告诉我就是这把?”

    “不能用么?”庄晏宁悄悄松开将瓷枕攥得发白的指尖,紧蹙的眉梢也松几分,抬眼无辜地向她眨了眨。

    邬云心:“……”

    将劈柴刀一扔,拎着网兜将瓜抖落案上,邬云心蹲实了马步,两手一左一右扶着瓜,作出向外掰开的动作,腮帮一咬,瓜应声而开,裂成了大小不一的几瓣,沙瓤鲜红,汁水四溢,清脆的破开声一听便是好瓜。

    这下傻眼的成了庄晏宁。

    “承让承让,咱们都水监的向来力气比较大,徒手开瓜也不是不行,没能将我气得七窍生烟,庄御史怕是要失望了。”邬云心拂一拂坐席上的灰,坐下后捡了瓣瓜美滋滋地吃了起来。

    庄晏宁舔了下干裂的嘴唇,没像平日一般与她有来有回地斗嘴,疲惫地将眼皮一合,道:“才从洛州回来,你既要向上官述职,又有许多文书需归档,好不容易休沐,来我这儿作甚?”

    “来瞧瞧你死没死,死了给你收尸,没死么……”邬云心走到榻边,蹲在庄晏宁身侧,将精挑细选的一牙瓜塞给她,笑道,“有福同享,可别说我不够朋友。”

    庄晏宁大半日未进米水,对食物的渴望在瓜香盈鼻的这刻如潮席卷而至,叫她说不出拒绝的话,犹豫一会儿,便小口小口地抿起了瓜肉,不知是否因为忘了,竟没有反驳邬云心“朋友”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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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解渴消暑的瓜落了肚,庄晏宁无力去寻丝绢,胡乱用手背揩了揩嘴角,好似活过来了一些,侧过脸道,“但你探望朋友的方式着实有些特别。”

    邬云心坐在榻边,执着一药瓶端详:“我一不会庖厨二不会熬药,本人亲至已是最大的礼遇,更何况还破费买了个瓜,说来……你这伤有人给你上过药了罢?”

    “嗯。”庄晏宁提不起气力笑她自夸自擂,只轻轻应了一声。

    官员受杖不是什么稀罕事,但通常只为惩戒不妨碍性命,都会叫太医署的医学博士及时照看,以免个别体弱胆小者不慎在杖下毙命。

    庄晏宁察觉邬云心似乎动了动,忙将手伸向后按住她的腕子,执着道:“小伤,不要紧,你就别掀开来瞧叫我丢脸了。”

    “二十杖原本算不得什么,但谁让你办了洛州的差事得罪了崔氏,姚勉与崔放走得那般近,他身为御史台的主官岂会轻易放过你?”邬云心握住她掌心不放,只见手腕上淤痕深深,应是她昨日被绑在刑凳上时与绳索磨出的伤痕。

    宫里的板子讲究颇深,执杖的内宦俱都受过苦训,数目是这个数目,轻重其实俱都听凭下令之人差遣。

    照理说来,庄晏宁该是在她的直属上司御史中丞处受罚,邬云心晓得那位姓司的官员,她素来体恤下属,吩咐一声,将这二十板子糊弄过去,断不至于到下不了榻的地步,可是瞧庄晏宁眼下情况,没有个六七日怕是好不了的,若非姚勉掺和都无法解释这其中出入。

    “监察御史身为风宪官,理应率百官范,这怪不得姚……”

    “欸,差不多得了。”邬云心听不下去,截断她道,“咱们走了一趟洛州,我还不知道你德性?”

    庄晏宁张了张嘴,却是笑了笑,懒得反驳,她算是领会到邬云心交友的七字真诀了——死缠到底,不要脸。

    鞭子能驯马,亦能驯人,邬云心只依稀觉得庄晏宁不是能被一顿板笞收服的性格,这会儿难得乖顺,多半是伤处太痛,她脑后反骨与身上尖刺暂时偃旗息鼓了。

    “因这一遭,崔放暂退幕后,也叫党羽收了爪牙低调行事,中枢气焰稍弱,陛下重设玄鹤卫一事总算没什么阻挠地摆到了明面上,执掌玄鹤卫的上虞君昨日受封受印,你猜那人是谁?”邬云心翘着腿,随意望向壁上一处字画,“你可听过宸妃?”

    未及庄晏宁回答,她自顾自道:“我也只是听过,没见过,都说宸妃姿容出尘,可惜后来毁了容,不过她与先帝育有一女,那位殿下肖似其母,也是个谪仙一般的人物。”

    “玄鹤卫私设刑狱,逼供手段残忍,历任上虞君皆被朝野视为煞神,纷纷敬而远之,陛下却叫这么一位殿下来掌管,着实耐人寻味。”

    庄晏宁忽而道:“她很合适。”

    “什么?”

    邬云心对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头疼得很,但也有朋友曾为她解惑,陛下即位不久,从前又在远离长安的北境,未在朝中深植势力,喉舌又多半为以崔放为首的士林所控,她能用的人不多,上虞君地位特殊,这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更适宜的人选。

    “她只是看着心软罢了。”庄晏宁低声说道。

    口吻含糊,以致邬云心压根没听清,无论任她如何追问,庄晏宁也不肯再说了。

    后来,邬云心与她说起北庭十二军不日班师回朝之事,又起身去拾掇桌案上的瓜皮碎屑,似乎还干了些别的什么……庄晏宁连她几时走的都未留意,因她无意间提起的上虞君而沉浸在另一番沉思中。那日,崔庸遽然死在狱中,她的诧异并非装出来的,而是真的对这事毫不知情。

    她甘愿沦为棋子,也愿意为沈知蕴倾尽所有,见面不相识,不能常伴左右,她说服了自己接受这一切,以为牺牲的这些能换来心意上的亲密无间,到头来,她却仍被划除在外。

    沈知蕴未能像她希望的那样深付信任,或许她与温如酒、司妩司姝,甚至与余婉都是一样的,属下罢了,哪有什么特殊可言?

    揽松楼。

    余婉迈入店肆,择窗边而坐,不多时,来了位杂役招呼道:“娘子要些什么?”

    她接连报了几道菜名,却都是诸如樱桃酥酪吃不出樱桃味,胡麻饼不要脆的要软的这类无理要求,浑似来砸人招牌的,那杂役面露为难,却展臂指向厨下,道:“娘子要求忒多,我记不住,不如亲自过去说与厨子听。”

    余婉道:“好。”

    于是起身走了过去,待她掀帘步入里间,身后杂役替她将门从外面合上,只留她与厨子二人。

    “阁主有何指示,竟劳你大驾。”一女子站在灶台前,面貌被蒸笼的白气笼罩得模糊。

    余婉道:“恰好路过,便走这一趟。”

    她从怀中摸出信,递了过去。

    温如酒暂放下揉面的活,侧过身,自腾腾热气中显露真容,五官生得周正,却也因周正而失了些许记忆点,人如其名,骨中仿佛温润又似酒醇厚炽烈,低眉割开信件,小刀在她指间似也隐去锋利,抬眸时嘴角似笑非笑,无端使人脊背生寒:“何久诚?涉及朝廷,须弥阁恐怕不好出面。”

    “以玄鹤卫名义,叫他供出殿下想要的东西。”

    弯腰蹲下,将信丢进火中燎成了灰,温如酒道:“逼供,这我倒是熟得很,随后呢?是杀是留?”

    余婉道:“殿下说此人留着无用,任你处置。”

    “那便叫绿腰尝尝他的血好不好喝了。”温如酒抬臂支颐,一条通体碧绿的细长小蛇从领口钻出,绕过她颈项,嘶嘶吐信。

    余婉看了眼这冷血的畜牲,未几,温如酒奇怪道:“你还不走?”

    她起了身,并指将绿腰从颈间捉下,绿腰立时如绿色丝绦一般缠绕在她臂间,探头探脑地与她玩闹起来。

    余婉闭了闭眼,再睁眼时似下定了决心,向温如酒问道:“陛下那时下的蛊当真有用?”

    “什么蛊?”温如酒醒过神来,“你是说我阿娘独门秘制的断情蛊?”

    她在绿腰的脑袋上轻轻点了点,回味起余婉适才犹豫的神色,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笑的事一般笑了起来:“你别告诉我,阁主已经对人动了心?”

    与此同时,才被邬云心合上的房门被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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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3章 蛊毒 ◇

    “你别告诉我, 阁主已经对人动了心?”

    余婉面色仍是一片平静,眉目间难见丝毫隐忧,温如酒看戏的心被浇了盆冷水下去, 没滋没味地抚过半截碧绿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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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躯,不解道:“那你问这个作甚?”

    长安东西两市店肆林立, 揽松楼坐落其中并不惹眼,表面是一间口味尚可的食肆, 实则是须弥阁设在国都的据点之一。须弥阁当初花钱盘下这栋楼也是有所考虑, 一方面, 八方食客往来是便宜的消息渠道,另一方面,银钱进账也可添补阁里的开支。

    揽松楼从上至下俱都是须弥阁出身,温如酒便是此处据点的负责人, 她平时佯作庖厨, 但不是次次都来, 余婉也没想到今日会这么巧碰见她, 既然碰见了索性就问了,省得哪日还得去她那养了百八十种毒虫的老巢拜访, 瘆得慌。

    “声名在外的茶楼酒肆殿下几乎品了个遍,唯独你这处,味道再好殿下也不肯尝鲜。”余婉走到灶边, 取了些面粉在指间慢捻, 回头瞥一眼温如酒臂间那条绿油油的畜牲,“我算是知道为什么了。”

    温如酒面色一晒,狡辩道:“那是阁主喜洁, 我早跟她说了, 太在意干净也是种病, 得好好治。”

    “绿腰非异草鲜肉不食,非甘露热血不饮,哪里就脏了?”她抬臂朝那红信频吐的活物睨了一眼,绿腰蛇头调转,一路沿臂游回领口,蛇尾轻轻一摆,将整条身躯没入衣领,随即消失不见。

    温如酒这话说得很没规矩,但她不是宫里的人,是以口称阁主而非殿下,自然也不必像余婉似的将自己视作事事卑从的下人。何况医毒不分家,沈知蕴断腕落下的旧患是她治好的,或是服药或是药浴,作为病人还得对医者唯命是从,两人的相处方式本就不一般。

    “你还没说呢,既然阁主没有喜欢的人,那你问这个作甚?”

    温如酒杀人靠毒,懒得钻研手脚功夫,但为保命苦练了一番轻功,她莲步轻移,悄无声息至水缸边掬水净手,余婉听见水声了才有所察觉,想起庄晏宁从前与她拜的同一位轻功师父,心中一沉,闭眼道:“未雨绸缪罢了。”

    “是未雨绸缪还是杞人忧天?”温如酒好笑道,“我有时都怀疑,即便没有断情蛊,阁主只凭修道也能参透凡心,断情断欲。”

    面粉撒落,余婉空捻指尖,目光不知落在哪处,点了头,又沉声道:“话虽如此……但愿是我杞人忧天。”

    沈知蕴名为须弥阁阁主,阁中却有逾半数人不晓得她的存在,温如酒与司妩司姝等人虽直接听从她命令行事,但多数时候靠的是暗中递信,也不怎么碰面,论起秉性熟知,的确无人能及余婉,毕竟从前朝至今都是她侍候在侧。

    江湖中人潇洒来潇洒去,难免觉得沾了官道之人拖泥带水,不够利落,温如酒素来不喜余婉谨小慎微的模样,却也知她稳重惯了,甚少这般心事重重,于是暂按下诸多疑问,与她说起了断情蛊。

    “你问我断情蛊有没有用,何不如问温十三娘是否浪得虚名?”

    温如酒随母姓温,她口中的温十三娘行走江湖另有个诨号,毒娘子。

    即便在其业已身故的这些年,毒娘子盛年事迹仍广为流传,天下用毒之人无不对其神往,以致温如酒从不对外提及自己身份,唯恐沾了母亲的光,自己便是没什么本事也要被人捧至高处。

    “我对江湖事知之甚少。”余婉道。

    温如酒轻哼一声,道:“阿娘对毒痴迷,她当年为取一株奇花炼毒硬闯正派山门,遭致几大门派追杀围剿,逃窜至宜州被卫帝所救。大家说她是妖女,她也乐得以妖女自称,却懂得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道理,被救之后便定居宜州,自江湖中隐退,替卫帝料理起了初初建立的须弥阁。”

    “既是卫帝嘱咐的事,她又岂会敷衍?那断情蛊你以为好炼?”温如酒侧目道,“那些毒草药草的名字说来怕你头疼,总之,我娘将她豢养多年的宝贝冰蛛都给炼杀了才得这么一对。”

    余婉蹙眉道:“一对?”

    “断情蛊是子母蛊,自然是成对炼就。”

    温如酒道:“蛊如其名,可使人断情决欲,但其实只是压制罢了,不像旁人那般容易倾心于人。”

    “断情蛊在体内种下的是子蛊,宿主一生不动情,蛊毒一生不发作。但凡动了情,蛊毒便会像一粒被雨水滋润的花种,悄然破土发芽,宿主手腕近心脉处会慢慢显现出一块暗红色斑点,状似花蕊,这期间只要不再动情,仍然可以遏制蛊毒蔓延。”

    她走到灶边蹲下,往散发淡淡果木香的膛内添了把柴火:“待到第一朵花绽开,一切为时已晚。一朵花长成约莫需一月左右,每长成一朵,宿主便会毒发一次,毒发时炽寒交加,仿佛置身冰火中,五脏淤血堆积,身躯疼痛欲裂,除非放血止痛,否则无药可缓。”

    “直到第七朵花长成,就能见阎王了。”温如酒勾唇笑了笑,眼中如现罗刹,她言温十三娘对毒痴迷,她又好到哪去,一段断情蛊的来历说得温润气质荡然无存,反覆了几分妖媚。

    余婉听得双唇失了血色,良久,才哑声道:“是毒便有解药,这蛊毒莫非就没有么?”

    “有啊,怎会没有。”温如酒毫不犹豫,“才与你说的,断情蛊是子母蛊,宿主体内的是子蛊,有子自然有母,母蛊便是解药。”

    她拾起一根枯枝,以纤纤玉手掰断,在那一声脆响中慢慢道:“想要解蛊也很简单,放鹰或是放狼,将母蛊宿主的躯体啃食得一干二净,蛊虫没得吃慢慢就饿死了,母蛊不复存在,子蛊随之亦然。”

    “放火呢?”余婉不甘心地问道。

    丧葬风俗因地而异,土葬既然可以,火化又有何不可?温如酒却遗憾道:“不行,蛊虫畏火,会发了疯似的破体而出,子母蛊互有感应,心脏被咬出个大洞还活得了?”

    温如酒抬眸看向余婉,见她脸色煞白,又无奈笑道:“我不必再说你也懂了,母蛊寄宿在卫帝体内,别说腐肉了,蛊虫连骨头都吃,辱毁亲母尸身,阁主干得出这样的事么?她是既不能动情,也不能解毒。”

    “话说回来,我自知问得不太合适,但实在想不明白,那时卫帝何以狠心下这断情蛊?”

    余婉是沈知蕴的贴身宫婢,却非卫静漪的贴身宫婢,断情蛊的具体缘由她也一知半解,但那时几近国破,卫静漪竭尽半生心血仍无法违逆天命,心灰意冷之后性情大变,行事风格较之从前狠厉决然了许多。自毁容貌与斩断女儿手腕,俱是这之后发生的事。

    来揽松楼进食的戏要演全套,温如酒的厨艺也着实值几个银子,但余婉食之无味,没一会儿便搁了筷子,连怎么走回去的都忘了。车夫坐在树下乘凉,以斗笠扇风,待她登车,却见车内空无一人,只余沈知蕴惯用的檀香,伴一阵夏日沉闷的风,盈满鼻间。

    此香冷如雪松,空寂得使人想起深山中落叶飘转的平静岁月,嗅之心安神定,却反常地搅得余婉坐不安生,频频掀帘望向庄晏宁所居宅院。

    院中,沈知蕴越过门槛后并未往里走,而是站在一处静静地看着庄晏宁住的这个地方,又走到水缸边朝里头望了眼,幅度极轻地摆了摆头。

    这地方一眼望尽的陈旧,想来平时就不怎么收拾,甚至在她眼中可用龌浊来形容,她却认真地四处看了看,即便面色平淡,仍给人一种她很关心此间主人的感觉。

    沈知蕴低头瞧了瞧自己不复洁净的靴面衣角,略一抿唇,拾步向前走去。

    屋门半合,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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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蕴以一指轻轻将门抵开,白色縠纱拂过门槛,她放轻脚步走到榻边,目光先是在庄晏宁长发乱堆覆满后颈的身影顿了顿,又局促地望了望同院中相比好不了多少的左右,终是彻底放弃了,就近坐下。

    “你怎么又回来了?”庄晏宁眼未睁开,迷糊地问。

    接着,身后之人似乎又想掀开薄被察看伤势,庄晏宁心说这姓邬的有完没完,伤在那种地方能随随便便给人看么?

    庄晏宁紧忙向后攥住了那人的腕子,指腹下是一截轻薄柔软的衣料触感,这么好的料子,寻常身份断然穿不得……她整颗心顿时悬至喉间似的,竟吞咽不得,试探地以指尖横跃过去,碰了碰对方手背,这时,听得她轻轻笑了一声:“嗯,是我。”

    她只是笑一笑,别的什么也没做,或许也不需要她做什么,庄晏宁半边身子便酥酥麻麻起来,皮肉乱跳,伤处也被殃及,憋了一肚子的委屈似乎烟消云散,想要讨个说法,说法的半边却没了,想要讨的成了别的,讨个什么呢,思来想去,原来只是讨个见面。

    见到她便足够了。

    庄晏宁下巴抵着瓷枕,右手虎口微张,按在唇两边,收敛笑容,她仍要求问崔庸之事,立场得坚定,再喜悦也要掩饰一二。

    药味犹在,沈知蕴晓得有人处理过这杖伤,却执着要看。庄晏宁身后未着一物,只以一层薄被遮盖,掀开来瞧,虽未至血透衣衫的地步,但薄纱之下渗出了点点血迹,髋骨附近都未能避免,果然背后有人授命,否则二十杖断不该如此。

    她未出声,只将姚勉记在心中,待来日叫其偿还。又问庄晏宁喝药不曾,吃东西没有,后者从来不会欺瞒她,一一如实答了,喝了药,没胃口,没吃东西。

    直至如今,庄晏宁依然以为沈知蕴不过是来探望属下,却不知道她家殿下自洛州回京便一直病着,医嘱要她少外出见风,今日出门余婉是劝了又劝。

    喉间略有不适,沈知蕴不想叫她听见咳嗽声,忍过才问:“缸里的水放了几日?”

    “……不记得了。”

    “米或面,有么?”

    沉默一会儿,又是一句细不可闻的不记得了。

    沈知蕴也沉默一会儿,她的沉默似带着温度,令人脊背生寒,屋内都仿佛凉快许多,庄晏宁忍不住回头,避无可避,撞上一双寒潭眼眸,意味深长地将她看了看。

    于是十分自觉地捂住了自己的屁股,可怜道:“我很少回来,都是歇在御史台,公务着实繁重……殿下,我错了……”

    沈知蕴坐她身后,问一句便攒一次气,几乎要将她后脑勺冷冷盯出个窟窿,瞥一眼她伤痕累累的屁股,眼皮掀了掀,只得作罢,拂一拂衣摆,温言道:“日后再与你算。”

    见她此刻拼命为屁股说情的模样不免觉得有些好笑,何苦来哉,自找这一顿板子。

    沈知蕴约莫知道其中原由,却希望她自己来说。

    “原本是没有胃口的,殿下一来便有了胃口,出门往右走百来十步,有位老人家临街支了个面摊,顶好吃的。”

    她卖乖卖得恰到好处,沈知蕴颇为受用,唇间浮现笑意,点头道:“待会儿便去为你买,但面要自己吃。”

    庄晏宁道:“殿下这便要走么?”

    “你我洛州初识,略有几分交情,故而来看,不好久留。”

    洛州……庄晏宁不自觉捏拳,低声问道:“洛州的事。”

    “崔庸死在你眼皮底下,你至多顶一个看管不力的罪名,但治灾有功,且投鼠忌器,朝臣大多以为你有陛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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