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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供的《凭阑记》190-200

    第九十六回(上)

    【春复至友朋重聚宴】

    却说?兄弟俩从奉先寺出来, 俱各默有所思。蒋铭自从得知蒋钰离世那天开?始,胸口?就如有个石块压着,又沉又闷,此时忽然好?像一下搬开?了?, 心底升起莫名的松缓之感。便道:“都这时候了?, 别忙回家去, 吃了饭再回。”

    二人上了?如意楼, 点了?两碗素面,两屉香菌包, 三碟素蔬, 一壶茶,几样素茶食点心。蒋铭吃的香甜, 说?道:“怪不得父亲说?悟因?大师有修行,果然见面胜似闻名。今天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可谓获益良多。”

    允中陪笑说:“是吧,悟因?师父是?住持大师, 佛经论著是?精研过的, 总能?给人启发。有时我来也不说什么, 只在他?身边坐一坐,心里就觉安静,有些法喜。”

    蒋铭点头:“说?的是?。以后倒是?可以常来,与大师请教请教。”

    允中应道:“原来我想?, 人生一世, 最重要的是?做个忠臣孝子, 显亲扬名,如今却不这么想?了?。人身难得, 佛法难闻,人生第一件大事,乃是?觉悟解脱。真?羡慕那些出家僧人,远离世俗烦恼,一心修行。要是?我也能?出家修行就好?了?!或者皈依三宝,做个居士也好?,也是?往解脱岸上近了?一步!”

    蒋铭正捡起一个包子要吃,听这话就把筷子放下了?,皱眉道:“胡说?什么呢!什么和尚居士,你又胡思乱想?,不知生,焉知死?俗世上的事你还没活明白呢,就想?出家修道了??”

    严厉看了?他?一眼:“这话不许在家说?,更不能?在父母跟前说?,否则我饶不了?你!”

    允中正吃着,没料到他?忽然这样,忙咽下口?中食物,委屈道:“我明白,这话只能?与你说?说?,在家如何敢说?呢?”

    蒋铭悻悻地罢了?:“我看以后你还是?少来吧,你这生就聪慧的脑袋瓜,万一跑偏了?,出了?家,如何是?好??不把咱爹气坏了?,娘也要伤心死。”

    允中苦笑一下:“我不过想?想?。上次我跟悟因?大师说?这话,大师说?我尘缘未了?,要是?出了?家,负了?因?果,修行也不会?有成就,不如在事上修,反而?更好?。”

    蒋铭闻言松了?一口?气,连连点头,欣慰道:“大师说?的很是?,你知道就好?。”吃毕俩人回府不提。

    时光迅速,转眼到了?冬至,各项事务使得兄弟俩着实忙碌了?一阵,就到春节了?。因?年内有丧,一应欢饮宴乐之事全免,连桃符也没换新。蒋铭和允中分别带着陈安、陈升等人,往寺庙布施印经、施粥,并?四?处施舍银米周贫济苦……到了?新正佳节,父子们闭门谢客,亦不出访拜会?。家下门人伙计来拜年,也不过行个礼就去了?。

    虞先生年底来金陵住了?几天,兄弟俩每日?只在家里陪着父亲和先生说?话、下棋。武继明和萧纯上来拜年,约兄弟俩出门聚宴,蒋铭推辞不去。看看过了?正月十五,继明又送帖子来请,说?马怀德来了?,想?见面吃个饭,聊聊。

    蒋铭就对父亲说?了?。蒋毅道:“既是?这样,你两个去吧,只是?注意分寸,不可太放纵了?。毕竟你大哥走了?还不满一年呢。”蒋铭应喏:“知道了?。”

    就把这话给武继明捎去了?,继明把吃饭地方约在钱丰花园子里。这一天,蒋铭同着允中往水帕巷来,节气早过了?立春,天气回暖,虽然风吹还有料峭寒意,却是?阳光明媚,草木发芽,鸟鸣啁啾,天地间一派欣欣向荣。

    走到临近巷子口?,望见武继明在路边站着,见二人招手笑道:“还怕你俩不来呢,萧纯上和表哥刚进去,我在这里等你们,也晒晒太阳。”

    蒋铭笑道:“何必等在这里,快进去吧。”继明笑呵呵:“我跟允中兄弟说?个话,”向允中道:“前日?倪大尹家大娘子来家找我娘说?话,说?起去年过年时候,给允中兄弟提过一门亲事。现在女方还等着,想?提又不方便提,不知怎么是?好?。府上老爷太太说?过这事没,意思如何?”

    蒋铭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事,问允中。才知道倪大尹的妻舅在扬州做刺史,家里有个女孩儿十六岁,要给允中说?亲,正赶上那天出了?叛乱的事,就没了?下文?。

    允中道:“爹娘再没说?,家里出了?这大事,哪里顾得上?再说?二哥还没成亲呢,我急什么?烦请继明哥回去跟老太太说?,可别耽误了?人家姑娘。反正我这两年是?没心思,以后又不打算科考做官,也怕配不上人家。”

    武继明一拍允中肩膀:“你这话就是?推脱了?,行!我回去跟我娘说?,本人就不乐意,让他?家赶紧另寻娇客吧。”

    三个一起走来。忽见一乘小轿急急地从身旁路过,走到院门前停住了?。轿子里出来一个女子,模样不到二十岁,生得清秀干净。身穿一件白绫子袄,罩着浅碧绣花长褙子,下面穿水色罗裙,头上一块素白孝帕裹着发。

    女子下了?轿,跟着的小厮把轿底下两只包袱拿上,打发轿子走了?。女子径自上前敲门,门开?了?,里面伙计说?:“小娘可回来了?!小大姐儿刚醒了?找您,好?不哭闹,再不回,老爷就叫出门去寻呢!”女子不答话,匆匆进里去了?。

    伙计将小厮让进去,把着门向外探头,看见蒋铭三个,忙又将门敞开?了?,走出来躬身陪笑:“三位客官好?。”

    武继明问:“刚才进去的是?什么人?”

    伙计回道:“是?俺们主人家娘子。”

    继明转向蒋铭笑道:“这老钱!神神秘秘的,他?这园子不显山不露水,不知藏了?多少人!认识好?几年,从来不知道他?还有家眷在这儿,他?也不说?!”

    问伙计:“你家主人娘子是?新来的,还是?老早就在这儿住的?”

    伙计答:“就是?年前才来的,并?不是?家里大娘子,是?一位姨娘。”

    武继明啧啧:“这老钱,还以为不食人间烟火哩,原来竟是?个风流妙人儿,今儿非得好?好?说?说?他?不可!”

    一行进入里面,走不多远,就见钱丰方巾道袍一阵风似的迎了?出来,举手笑道:“三位公子一向可好??”又道:“最近事情多,年前回了?一趟老家,这几天得力的伙计又有事,请假回乡去了?。前日?继明兄告诉要来,都没来得及安排,物料都不齐全,今儿恐怕要简慢了?,还请各位多多包涵!”

    继明笑道:“不妨事,也是?怪我说?的太迟,咱们老朋友,哪有那么多讲究,丰简随缘,就是?家常相待,我还能?挑你不成?”

    钱丰笑道:“继明兄这么说?,更让钱某无地自容了?,越是?老朋友越是?不可怠慢,不然,远之则怨,近之不逊,钱某岂不成了?夫子曰的那起小人了?。”众人都笑了?。

    说?笑间,来到一处三间厅事。只见房前道路两边种着十几树梅花,正开?到盛时。花香馥郁,阳光下红云烂漫,一阵风吹来,花瓣纷纷飘落,便如落下一阵芬芳红雨。马怀德和萧纯上从屋里出来,众人相见,又赏玩了?一会?儿梅花,进里坐下,伙计端茶点过来。

    钱丰道:“劳驾各位,还须等一会?儿,才能?上酒菜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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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继明笑道:“急什么,都说?了?不碍事的。我们就是?来借你地方说?话,别的随意就好?。”

    允中环视房间,看见墙角放着一个汝窑贯耳大青瓷瓶,瓶里供着梅花。另一边案上摆着个精致的金蟾香炉,飘出袅袅香烟,气味十分清雅。便问道:“这是?什么香,这样清幽?”

    钱丰笑应道:“也不知是?叫什么香,说?是?上等白檀,加上零陵松柏调制出来的。”

    允中笑赞道:“这个香别有韵致,又不冲犯了?梅花香气,倒是?相得益彰的。钱先生真?乃个中知音人。”

    钱丰:“三公子取笑了?,我哪里懂得这些?是?朋友送的,不多些,我想?几位雅人正好?赏鉴,才刚叫人点上,”又道:“几位请先坐,我过会?儿再来。”匆匆去了?。

    众人坐下吃茶,寒暄了?一会?。距离上次相聚过去整整两年,五人多少又有些变化。萧纯上前年冬天得了?个儿子,现下已满一周岁,萧老太爷高兴的嘴也合不拢。纯上算是?完成了?传宗接代的重责大任,一心要求功名,本来准备去年春天去京科考的,因?为叛乱拦挡在家,就此耽搁了?。

    马怀德平叛期间受了?重伤,虽是?好?了?,却因?经络受损,使不得大力,从此再不能?上马杀敌,因?平叛立了?功,在他?父亲军中升任了?参军,却是?个虚衔,无事可做,待着无聊,便来找武继明玩耍。

    至于武继明,最近忙着找汤丽娘,不见丽娘踪影,心情不佳,亏得他?心宽,日?子还算过的快活。

    吃茶说?了?会?儿话,蒋铭和萧纯上就要下棋。武继明道:“下棋多冷清,不如玩牌热闹。”于是?大伙玩牌,混了?一会?儿,伙计摆布酒菜上桌,众人罢了?牌,围桌落座。

    说?笑一会?,武继明就把别的都忘了?,三句话不离本行:“承影兄,要不咱们还是?找个唱的姐儿,或者叫两个小优,让老钱就近叫一个,说?话就来,也热闹热闹,请你们来了?吃寡酒,我有些过意不去哩。”乜斜起眼睛笑道:“你们还记得沈姐儿么,就是?那年咱们在莫愁湖湖亭吃酒,叫来供唱的沈惜惜,弹的一手好?琵琶!老钱说?,一直都惦着二哥呢!”

    蒋铭笑了?一笑:“多谢继明,还是?不必了?,我这次原是?为守制的名义回来。昨儿我父亲还嘱咐过,出来饮宴已是?不合礼数了?,咱们知己朋友间,也罢了?。”众人都附和,萧纯上道:“承影说?的正理,等下次吧,肃静也有肃静好?处,咱们每次聚都只顾着玩,说?话说?的不尽兴,今天没外人,正好?说?些体己肺腑之言。”

    于是?开?席,斟杯递酒,说?笑着饮了?两巡。

    武继明向蒋铭道:“那时二哥高中,金陵城多少有女儿的人家都盯着你府上,只是?不敢出言高攀。后来你怎么去边关了??一定有什么缘故,快跟兄弟们说?说?。”

    蒋铭笑道:“也没什么缘故,咱们以前不是?说?过么,早就想?去边关看看,正赶上个机会?,就去了?。”

    马怀德道:“这下可上了?战场没?”

    蒋铭笑了?:“那是?自然!”说?着也来了?兴致,就把如何到了?石州,明里暗里与统领汪殿成争斗的经历说?了?些,一个个听得兴致勃勃。

    蒋铭又问马怀德平叛的事:“去年秋天在太原见到陆朴臣,他?告诉了?一些,战事场面比边关还要凶险,马兄经过些什么,也给我们说?说?。”

    马怀德早就想?说?了?,就将自己和汤丽娘带兵打下三河镇,遇到陆青,和孙沔军合兵一处……后来在饮马川,陆青和丽娘做饵兵诱敌,两军大战的事讲了?一遍。大赞丽娘道:

    “汤娘子真?的了?得,从未见过女人家那等勇敢。为了?给她家脱罪,一口?应承下来。那可是?面对上万贼兵,连我也心里打鼓,后来打起仗来,漫山遍野都是?贼兵,直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先我还惦记着,朴臣也答应护着汤娘子,后来都打乱了?,哪个还顾得上?汤娘子不知去了?哪里,也受了?伤,亏得老天有眼,赶上兖州的窦少庄主路过相助,才没伤着性?命。”

    众人都听得惊心动魄,问:“后来怎么样了??”

    马怀德:“后来贼兵渐渐退了?,我和陆青都来会?孙大人,忽然李存忠带了?一股叛军从另一头杀过来,这人我和继明、陆青兄弟都见过的,三年前在南瓦子擂台上还与他?交过手。就因?为认识,我见着他?愣怔了?一下,这厮狗娘养的,就是?个疯子!一句话不说?上来就杀人,我冷不防,被他?横枪打到马下,要不是?陆青兄弟冲上来,这条性?命交代这厮手里了?!他?奶奶的,把我肋骨也打断了?两根!这场仗完了?,孙大人让汤娘子送我回金陵,汤娘子没进城,把我交给守军就返回去了?。后面的事就不知道了?,没能?看到灭了?李孟起,真?是?我平生憾事!”

    众人听罢,唏嘘感叹不已。武继明早听过了?这段,说?道:“叛乱平息后,丽娘回到金陵,在倪大尹家住了?几天,我去见了?一面,她还生我的气,话也没说?一句就走了?。现下赦命下来,她也脱了?罪人身份。也不知去哪里了?,真?是?让人担心。”

    马怀德道:“想?必正在寻访她庶母庶弟,到底血浓于水,汤都监只留下这一点儿骨血,她能?不顾么?”

    武继明怨愤说?:“这朝廷也忒严苛了?,立下这么大功劳,只换了?她父亲平反,却不肯赦免一个妇人一个小孩子。”

    蒋铭正色道:“话不是?这么说?,起兵反叛是?多大的事,王益祥犯下的罪,就诛九族也不为过。朝廷赦免了?汤家,已是?开?恩了?。”

    又道:“你们还记得梁寅么,上次咱们还在一起吃酒,何曾料到这俩人早都横了?心要造反的?我听说?,梁寅战死在寿州城门外,人马践踏,连尸首都分辨不出…”

    众人不由都想?起上次在湖亭吃酒,王益祥和梁寅都在,大伙欢聚一堂,言谈说?笑,如今两个都已作古,嘴上不说?,心内都是?一阵恻然。

    第九十六回(下)

    【昔曾知羽翼不相宜】

    武继明听说了丽娘征战, 心内愈发割舍不下,愁眉苦脸,唉声叹气?,道:“她是真的恼我了, 一丝旧情也不念。遇到这么大难事, 也不与我说一句, 我帮她一起寻找岂不容易些?一个女娘家行走不便?, 到哪里去找呢!”

    马怀德不等他说完,哼了一声, 埋怨道:“你俩都分开了, 和离文书也开具过,你还想什么呢?这要换了别?人, 兴许还有指望,汤家妹子那等烈性,越是为难,越不会来找你。还不都是你自己作的!恁好一位娘子,你就为个院儿里的开罪她, 也值当的?都这样了, 你还是早些放下吧, 免得自己难受。”

    武继明本来就懊糟着,当着众人又觉没面子,就恼了,冲马怀德发作道:“成事不说, 遂事不谏。现在已经这样了, 我也后悔, 可?能怎么着?表哥不说给想想法子,还说这些轻巧话, 我这心里油煎火燎,还架得住你来怄我?”说着声调也变了,皱眉瘪嘴,眼圈儿发红,几乎要哭出?来。

    萧纯上在他身旁坐着,连忙拍抚肩膀安慰:“继明别?着急,你有这一份情义,汤娘子也会知道的。她现在免了罪,不用躲躲藏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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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庶弟身份又不明,所以急着出?去找寻,一时顾不上和你通信,也是有的……”

    蒋铭想法本来和马怀德一样,但看武继明这个形景,不忍心,因笑?道:“继明别?发愁,汤娘子自是亮烈难犯,可?越是这样性格的人,越是重情重义。俗话说的好,一日夫妻百日恩,女子不比男子,都是心软念旧的,何况你俩当初那么要好。汤娘子看在继明兄一片痴情份上,总会回来给个交代。”

    允中也顺着说:“二哥说的是,等继明哥找着嫂子,诚心诚意?下个气?,赔个礼,嫂子一定会谅解,一定就与哥言归于?好了。”

    武继明听?了这些话,心中安慰,便?又高兴起来,笑?道:“借你们大伙吉言。先?时确是我错了,辜负了她。只希望她好好的,能宽谅我一回。来,咱们大伙吃一杯!”

    正说的热闹,钱丰来了,递了一圈酒。笑?说道:“各位好久不来了,蒋公子不在金陵说不得,武公子也少?见,盼得钱某望眼欲穿!”

    继明呵呵笑?:“怎么少?见?过年?你差人送了那么些好东西,我没写回帖么?这阵子有事拘着,没顾上当面来谢你,”拉着他:“快坐会儿,咱们说话!”钱丰也没推辞,就在身边坐了。

    马怀德笑?道:“人人都受叛乱干扰,连纯上兄都把考试耽误了,只老钱最自在,没误了一天赚钱!”

    钱丰笑?了:“看马公子说的,一家不知一家愁,历来战乱最苦的是草民?百姓,我就是草根里长的,怎么没干扰?别?的不说,粮米都贵了不止两三成哩!”

    蒋铭点头叹道:“钱先?生这话是至理。这一场叛乱虽时日不多,却误了春耕,这一闹,庐州寿州好多地?方一年?没收成,遭饥荒的人也不少?,你看奉先?寺门?口等施粥的排队排的恁长,街上乞丐也明显比往年?多了。”

    说了一会儿世情,众人尽皆感喟不已。

    钱丰向马怀德问道:“才刚听?马公子提到兖州窦少?庄主,可?是上回和二公子一起来过的那位,兖州凤栖山的窦小官人么?”

    马怀德:“就是他。他是从?南边回濠州,正赶上我们打仗。那时我受伤了,陆青带他来看我。后来汤娘子就送我回金陵了,也不知他怎么样,参战了没。”

    允中接话道:“窦大哥也参战了。他也是一身好武艺,朴臣哥那天夜里趁黑天潜入庐州城,就是窦大哥和他师父去接应的,李存忠也是那晚被他们合力杀了。后来庐州城破,窦连生跟随大军去了寿州。战事全结束,他还来了一趟金陵,把大哥的遗物?给我们送来了。住了两天,之后他就同韩师父一起去濠州寻他妹子了。”

    顿了一顿,叹气?道:“还是这次二哥回来说,我才知道,窦大哥的妹子,我们从?前都认识的,就在从?濠州往寿州的路上遭遇了乱军,遇害了……”

    蒋铭想起窦灵儿,心内也觉惨伤,叹息说道:“我这是听?朴臣在太原告诉的,窦连生来金陵时还不知道,回濠州正赶上这件事,所以带着他妹子回凤栖山去了。”

    允中点头接话:“本来连生哥走时,还说过一阵还来金陵看我们呢,出?了这事就没来了。”

    正说到此,忽听?隔壁“吱嘎哐当”的一声响,似是桌凳倒了。武继明坐在那里,视线正好瞥见门?檐下,见一个人影倏忽闪过。

    继明愣了一下,随即把椅子一推,起身跑出?门?去,却见一个人没有,看看隔壁,也是空无一人。匆匆回转来,向钱丰道:“刚才那人是谁?”

    钱丰笑?道:“没谁,可?能是哪个伙计洒扫,毛手毛脚的……”

    话没说完,武继明过来一把扯住钱丰衣襟,脸也红了,叫道:“老钱你骗人,我分?明看见是个女的,倒像是丽娘!”

    钱丰停顿了一忽儿,呵呵笑?了:“怎么会呢,继明兄看花眼了。”

    众人不知就里,正不知该说什么,忽听?门?外远远传来似是女子说话的声音。武继明撇下钱丰,三两步冲出?门?去。后面蒋铭和马怀德等也跟着出?来了。

    继明循声穿过梅林,向着岔路乱走,正没抓寻,忽见迎面一个小女孩跑了过来,后头一个女人声音喊:“涵儿别?跑——”

    小女孩儿不过两三岁模样,红头绳扎着两个小丫髻,手里抓着一个镶金沥彩的拨浪鼓,小小身子跑起来摇摇晃晃,看见有人就停住了,明亮亮一双眼睛,怯生生盯着几人瞧。

    顷刻间两个女子先?后追上来,在前的一个奶娘装束,后面的一个,便?是三人进来时在门?口见过的,头戴孝帕子的年?轻女子。俩妇人看见蒋铭几个,都住了脚步,眼神里流露出?惊恐之意?。忽然年?轻女子疾步上前,弯腰把小女孩抱了起来,背转过身去。

    这时钱丰走上来,向女子笑?说:“怎么跑来这里了,这是几位贵客,快过来见礼。”

    那女子闻言转过身来,两手仍是紧紧抱着孩子,垂着眼帘,蹲身道了个万福。

    钱丰满面陪笑?:“这是家下小妾和小女,年?前才从?老家过来的。”

    蒋铭等忙都拱手还礼,都道:“原来是嫂夫人,失敬失敬。”

    女子也不答言,抬眼看了看钱丰,钱丰摆了摆手,女子抱着孩子同奶娘走了。

    钱丰望着她们去了,转过脸陪笑?说:“才从?乡下来,也没见过世面,让各位见笑?了。”

    蒋铭等人都道:“哪里,原是我们冒撞了。”

    于?是众人回到房里,继明兀自气?哼哼的,找钱丰要见丽娘:“我明明看见是她,怪不得到处不见,原来藏在园子里了,老钱快把人交出?来”。

    钱丰无奈摊摊手:“武公子误会了,真的没在我这里,让我哪里找去?”

    众人都说武继明:“一定是你太心急,一时看差了!”

    武继明叫道:“别?人我能看差,她我还能看差了?是老钱不够朋友!老钱,你今天不叫她出?来见我,我跟你多年?的交情就没了!”

    马怀德在旁斥道:“继明你是糊涂了么?怎么胡闹起来!”

    武继明道:“表哥也不信我?我能平白冤枉人?老钱说不是,那方才响动是谁弄的,你倒是查出?人来!”

    众人听?见这话,也都疑惑起来,都看钱丰。

    钱丰低下头不言语,忽然走到继明面前,作个揖道:“继明兄没看差,汤娘子是在这园里,可?是她不想见你。且请稍安勿躁,我去劝一劝,要是娘子肯来见面,万事大吉。若是不肯来,我也没法子。”

    众人一听?都怔了。武继明扯住钱丰衣袖:“不行,你带我一起去见她!”

    钱丰显出?为难之色,马怀德道:“继明!你好好这里待着!让老钱去问,也给说几句好话,要是你冒然去了,汤娘子见你就走,你能留住她么?”

    继明听?这话有理,放开了手,却又不甘心:“要是她不肯来,难不成从?此不见面了么?”

    正分?解不开,忽听?一声轻轻咳嗽。众人看去,只见门?口处站着一人,身穿白绫袄,水碧色罗裙,外搭一件乾红绣花短褙子,云髻低挽,鬓边压着一朵白绢花,面容英秀,眉目有神,正是汤丽娘。

    武继明喃喃叫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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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丽娘!”往过走了一步,想要去拉她,却又停住了。

    汤丽娘淡淡笑?了笑?,走进门?来,叉手万福,与众人见礼。说道:“多谢各位兄长费心,丽娘落难之时,还有诸位悬心,为汤家着想颇多,丽娘真感激不尽。”

    蒋铭等都不知说什么好,只说:“这都是应该的。”钱丰道:“娘子请坐下说话吧。”众人也都纷纷相?让。

    丽娘笑?笑?:“就不打扰了,我一会儿还有些事。”转向武继明:“请武公子来一下,我有话要与你说。”说着向众人示意?告辞,走出?门?去。

    武继明没来由地?心中气?馁,一句话说不出?,跟着走了出?来。

    一直走到梅花树下,丽娘停住脚步。武继明上前去拉她衣袖,低声道:“好娘子,我找你找的好苦,你快回来吧!”

    汤丽娘将身一闪避开了,口里冷冷地?道:“请武公子尊重些,你我已经和离,如同陌路人一般,我是看在旧日情分?上,有些话与你说明白,你不可?无礼。”

    武继明跺了跺脚,气?苦道:“何尝是我要分?开?当初你非要和离,爹娘也是面子上实在过不去,逼迫我押了手字。那时我就说,什么时候你回心转意?,随你什么时候回来。自你走了,我不曾找过别?人,一直等着你。去年?过年?我备了厚礼,预备要去给岳丈拜年?的,谁料出?了这么大事呢…”

    话犹未了,丽娘打断道:“不必说了!和离就是分?开,为人在世,言必信,行必果。婚姻大事岂是闹着玩的?你别?闹了,我最不喜欢你的,就是你什么事都拿来戏耍取笑?。过去的事别?再提了,你再这样我走了!”

    说着转身就要走,武继明连忙拦道:“好好,我不说了,你别?走,咱们好好说话。”

    便?问:“你现在好么?这么长时间,就住在这里?也不给我个信儿,担心死我了,我是真心牵挂你……”见丽娘脸色又转沉,忙收住了话头,问:“你找到庶弟了么?”

    丽娘面色转缓和,嗯了声:“我已找到了我庶母和庶弟,把他们送去外地?稳妥安置了。”稍稍停顿,又说:“继明,多谢你记挂我,我知道你是真心要帮我的,多谢你,现在事情平息,过两日我也要离开金陵,从?此你也放下吧,不要再找我了。”

    ——原来王益祥和钱丰是同乡,二人交情极深厚。那时王益祥看情势不好,就把妹子和外甥秘密送来钱丰这里藏身。落后汤丽娘找来,安排母子两个送去钱氏无锡老家安置了。丽娘当日来金陵,依孙沔安排住在倪大尹府里,一面等候朝中旨意?,另一面却与窦宪约好,窦宪回去凤栖山,就与爹娘说要娶丽娘为妻的事,然后来金陵接她……

    谁知窦宪一去再没消息,汤丽娘等的久了,心里七上八下,不免胡思乱想起来:有时想可?能是窦宪变了心,有时又想或是长辈不同意?把窦宪拘管住了……真个是柔肠百转。今日听?说蒋铭几人在此吃酒,丽娘要打听?窦宪的消息,所以随着钱丰过来,在隔壁潜听?。

    却说武继明软语央求:“丽娘,你现在孤零零一个人,无依无靠,叫我怎么放得下,还是跟我回家吧。我从?此听?你的话,凡你不喜欢的我都改,往后再也不叫你伤心难过了。”

    丽娘摇头道:“我来就是告诉你,我是不会回头的了。我们俩本来也不合适,你是随性的人,我却太要强。你还是找个中意?的女子欢欢喜喜过日子吧,不要耽误了青春时光。”

    武继明急道:“怎么就不合适?难不成你都忘了,那时咱们在一起多好呢。是,说到底是我对不起你,我现下知道错了,一定改。你就再信我一次,回来吧,今后我再也不去那些地?方,再不与别?的女人来往了,我一定说到做到!”

    丽娘叹了口气?:“继明,你改不了的。以前我信你很多次,也失望了很多次。现在我好不容易走出?来,决不会再回去了。你什么都好,就是见一个爱一个,就算为我勉强改了,难道一辈子让你委屈自己么,那样的话我也不会快活……”

    武继明道:“是我心甘情愿的,委屈什么,只要你回来,要我做怎么我都情愿……我不信,你就这么狠心,把咱们素昔恩爱全都抛下了么?”说着心里一酸,涌出?泪来。

    汤丽娘亦是一阵难过,咬了咬嘴唇,狠心说道:“过去的事我都忘了,你也忘了吧!往事已矣,未来可?期。实话告诉你,我心里,已经有了别?人了!”

    武继明一怔,叫道:“不可?能!你骗我的。”

    丽娘只觉一阵心软,也要流泪,强自忍了回去:“信不信由你,总归从?此以后,我和你桥归桥路归路,各自珍重吧。”说毕转身就走。武继明跟上两步,见她脚步去的甚疾,知道追不上,便?停住了。

    预知后事,且看下回。

    第九十七回(上)

    【几处悲欢各承因缘】

    却说兄弟两个在巷口和武继明等人分了手, 缓步往家走来,早春斜阳洒下?一片带着清寒的温煦,路边草丛里?开着星星点点的野花。

    允中怅然叹道:“花开又是一年春。我觉着这一年好像一下?子老了许多。”说毕自笑了,又道:“今天继明哥真有点可怜, 认识这么长时间, 从?来没见?他这等?伤心过。这汤娘子也是, 竟如此决绝, 说撂开手就撂开手了,一丝念想也不给人留。”

    蒋铭道:“汤丽娘有这决断, 可谓女中丈夫, 倒是让人佩服的。”嗤了一声:“你不用可怜武继明,别人不知汤娘子, 他还不知道么?早该料到是这样?,把话说清楚,其实还是为他好。你看吧,武继明不过蔫几天?,用不了几天?, 就又活蹦乱跳了!”

    允中摇头:“不会?吧, 这下?挫折不必往日, 你看他都哭了。”

    蒋铭不以为然,冷笑道:“得了吧,一时而已。他心大着呢!没了汤丽娘还有王芸儿?,他要是有那个刚骨恒心, 也不会?有今天?的事了。”

    忽然想起什么, 转话题道:“钱丰这人多大年纪?我不在家这两年, 你们常见??”

    允中道:“差不多四十?岁上下?吧,我也没问?过。我也没咋见?他, 武继明跟他熟,去年春天?他跟继明来家吊问?过……他怎么了?”

    蒋铭思忖着说:“这人倒有点儿?意思,以前咱们小觑他了。汤丽娘在他这里?,看来她的庶母庶弟也都平安无事了。”

    允中疑惑道:“二哥是说…”想了想:“也是,王益祥和钱丰是同乡,藏到他这里?也不奇怪。只是想不到,他一个生意人,却是个可托付的。”

    蒋铭道:“还有今天?那个小孩子,不知怎么,我总觉着有些眼熟。那个小妾也不像是孩子母亲,看那态度,倒像是个丫鬟。”

    允中那会?儿?也看见?小女孩和两个女子了,笑说:“这有什么奇怪,既是小妾,丫鬟出身?也寻常。”

    蒋铭点了点头:“也是,可能是我想多了。”又问?:“去年这时候,金陵已经?在守城了吧?”不等?允中答言又说:“过几天?我想去庐州一趟,你把手头事情理一理,跟我一块去!”

    允中一怔,旋即明白了,应道:“我知道了。”

    到家允中回房,四处静悄悄的,廊下?架子上的鹦鹉也在打瞌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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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见?人支起头来,允中做个手势让它别叫,那雀儿?真的就没出声。进里?来,卧房没人,只有萝月一个人在次间书房里?,坐在桌旁拿着一册书看,右手还在桌上比比划划。

    允中轻手轻脚走进来,蓦地笑道:“看什么书呢?这么用功!”

    萝月吓了一跳,抬眼看是他:“今儿?你怎么回来这么早?悄默声儿?的。”

    允中道:“就吃了个饭,没什么事,就回来了。”看桌上是一册《千字文》,知道她在学写字,便道:“怎么不把笔墨拿出来?”

    萝月:“我就看一看,何必那么麻烦的。”一边说着,一边张罗打水洗手,允中道:“不急,你把笔墨拿出来,我教你写字。”萝月笑道:“不用了,我也乏了。你今天?辛苦,还是快换了衣服,歇一歇吧。”允中:“那也好,改天?有空我再教你。”

    萝月服侍他洗漱了,换了衣服。允中倚在床头。萝月问?:“去过上房了么?”

    允中:“晚些再去。”满脸笑容望着她:“你坐,我有个话告诉你。”

    萝月就在床边绣墩上坐下?了:“什么话?”

    允中却不说了,上上下?下?打量她。萝月被他看的不好意思起来,起身?道:“你不说,我干活儿?去了。”

    允中:“别走,”一把拉住她,拉着坐在床沿上。萝月悄声道:“别闹,翠墨一会?儿?回来了,叫她看见?。”允中道:“没闹。她回来怕什么!她也精明着呢,不叫她不会?进来的。”

    萝月听这话,脸一下?子红了,羞嗔道:“什么话你快说,再不说,我真的走了!”

    允中道:“你还记得不?去年过年时,倪大尹娘子来家跟母亲提我的亲事,后来城外出事,匆匆就走了。从?此没顾上再提。”

    这是萝月最关心的事,登时把别的都忘了,问?:“怎么,是又提这件事了么?”

    允中道:“没来家提,估摸这个时候不好来家提。今儿?酒桌上武继明说了,是倪大尹娘子托了他母亲,让他问?的,被我婉言拒了。”

    就把桌上和继明的对?话告诉了萝月:“有了这几句,以后应该不会?再提了。”

    萝月想了想:“你这么说就管用么?按理这是大事,应该来家跟老爷太太提才是。我听说,虽是大爷的事过去不到一年,提亲又不是成亲,也不碍的。”

    允中道:“理是这个理,可我本?人明说了不愿意,女孩儿?家还能上赶着?再说今天?我也说了,以后不打算科考,不做官的,她家听说这个也不会?来了。”

    说着微微冷笑了一下?,“我听母亲说,来提亲时话里?意思,是指望将来女婿做官、出人头地的。所以有了我这句,多半就不愿意了。”

    萝月“嗯”了一声,看了他一眼,没言语。允中带笑问?:“这下?你放心了吧,可高兴不?”萝月脸又红了,嗔道:“我高兴什么?我又有什么放心不放心的。”允中拉过她手,轻声道:“你真的不在意么?”

    萝月抿了抿嘴唇,低声道:“你今年都二十?一岁了,也该要成亲,这家不提,也有别家来提。我只盼着来个性情温柔和善的,可你心意的娘子才好。”

    允中握着她手,轻声问?道:“你这是真心话,是盼着我结亲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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