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找到了他?
难不成……
这时,有人在外面敲了敲门:“扶容,明日殿下要去文渊殿,你记得准备。”
扶容回过神,应了一声:“好,我知道了。”
于是他一个下午都待在六皇子的书房里,替他裁剪纸张,准备笔墨。
翌日清晨。
扶容仍旧是早早地就醒了,坐在案前等着,等到外面响起宫人们的脚步声,他就立即提着书箱走出去。
宫人们把昏昏欲睡的六皇子从被窝里挖起来,伺候他洗漱穿衣,折腾了好一会儿。
日出时分,六皇子穿着华贵,出现在殿门前,朝扶容一招手:“扶容,我们走。”
“是。”扶容跟上去。
六皇子走在廊上,时不时朝枝头上的鸟儿吹一吹口哨,逗逗它们。
扶容跟在他身侧,悄悄看一眼。
六皇子瞧了他一眼,笑着道:“扶容,你不用太紧张,文渊殿现在只有二哥、三哥和我,大哥早就不念书了。”
扶容愣了一下,问道:“殿下为何这样说?”
六皇子了然地看着他:“你不是很怕大哥吗?”
扶容解释道:“奴并不害怕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待人很好。”
六皇子走到他身边,碰了一下他的肩膀,给了他一个“我都懂”的眼神。
“他说你心思重,你肯定害怕他,我有的时候也很怕大哥。没关系,大哥偶尔过来,也只是检查我的功课,我们见不到他……”
六皇子话还没完,他们就走到了文渊殿前。
殿门大开,秦昭坐在讲师席上,手握书卷,皱着眉看向他们。
六皇子立即捂住嘴,小声对扶容说:“真要命,刚说到大哥,大哥就来了,我的嘴巴是开过光的。”
扶容提着书箱,朝太子行了个礼。
秦昭微微颔首,手里的书卷指了指底下的位置,让他们入座:“阿暄,你已经迟来了。”
秦暄走进殿中,尴尬地朝他笑了笑:“大哥,你怎么来了?”
“柳先生风寒,孤代一日课。”
“原来如此,哈……真巧啊,大哥。”
秦暄干笑着,在秦昭正对面的位置上坐下。
扶容提着书箱,在他身边坐好,把笔墨纸砚都拿出来。
秦暄为了避开自家大哥,装作很忙的样子,同扶容说话:“扶容,你还不认得其他人吧?我帮你介绍一下啊。”
秦暄道:“左边这位是我二哥。”
扶容向他行礼,二皇子秦英,一身英气,心高气傲,只是轻轻哼了一声,没有多做理会。
扶容想到前世见过的秦英,他那时候已经是魏王了,在秦骛登基之后,率领铁骑北上“谋反”。
扶容还记得,五年后他也是一身英气,穿着银白盔甲,死在城楼底下。
秦暄继续道:“右边这位是我三哥。”
扶容同样向他行礼,三皇子秦安,和和气气地朝他点了点头。
前世的三皇子,好像也是这样的。六皇子不知轻重,每每说错了话,都是他按着六皇子,两个人一起磕头。
他看似软弱,但也是保全自身,爱护弟弟。
除了前排的皇子,后面还有一些世家子弟、皇子伴读,太多人了,扶容只记了个大概。
及至秦昭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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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锤,敲了敲案上的铜钟,秦暄才安静下来,在正中的位置上坐下。
扶容也跟着在旁边坐好,打开书箱,把准备好的纸笔都拿出来,摆好。
扶容研墨,余光瞧见太子衣角的鹤纹。
只有太子。
他对太子知之甚少,只听章老太医说,他是个品行高洁之人。
可是五年后,太子已经过世了。
正巧这时,太子念起文章来,声音清冷,如同山涧溪流。
扶容更觉得可惜了,这样好的一个人,竟然也会死去。
扶容忽然有些懊恼,倘若知道自己会重生,他应该弄清楚太子是怎么死的,然后再回来。
真可惜……
他正胡思乱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太子已经站起身,走到了他们面前。
两声轻响,太子握着书卷,分别拍了一下六皇子和他的脑袋。
“专心。”
扶容和六皇子对视一眼,同时抬起头,还有些没回过神,怎么了?
秦昭看着表情几乎一模一样的两个人,有些无奈:“孤说,专心。”
“噢。”两个人同时低下头。
六皇子拿起墨锭研墨,扶容翻开书册。
两个人反应了一下,好像觉得哪里不对,连忙交换过来。
六皇子看书,扶容研墨。
秦昭看着他们,忽然重重地叹了口气。
真要命,养一个笨笨的弟弟就够操心的了,现在又来了一个,也是呆呆的。
六皇子与扶容一激灵,都把头低下了。
秦昭继续念文章,六皇子回头看了一眼,见他走到最后面去了,便拿起一支笔,递给扶容,低声道:“扶容,你也抄文章呗,我也可以教你。”
扶容知道,他这是当先生的瘾又上来了,也不推辞,接过笔,在纸上抄文章。
秦昭刚转回头,就看见他们又在说悄悄话,走上前,看见是秦暄给扶容讲文章,也不说他们了。
有两个呆呆的弟弟,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
正午时分。
秦昭一宣布“下学”,六皇子就立即放下笔,伸了个懒腰:“好,吃饭!”
他一刻也不肯耽搁,拉着扶容就走:“大哥,走啦。”
秦昭放下书卷,把桌案收拾好,淡淡道:“等等,大哥同你一起吃。”
六皇子一脸无奈地坐回去了:“好吧。”
扶容也要把六皇子的桌案收拾好。
皇子用膳,要么是大膳房统一送的,若要吃得好些,就是自己殿中小厨房做好了,趁热送过来。
太子与六皇子吃的自然是昭阳殿亲自送过来的,扶容也跟着沾了光。
吃过午饭,六皇子便要午睡,扶容见他没事,就守在门口,温一温上午学过的文章。
太子讲的很清楚,只是他前面的都没学过,还有些不熟悉。
忽然,文渊殿的宫人过来喊他:“扶容,外面有人找你。”
扶容心中一惊,连忙出去看看。
宫道上,一个靛蓝色的背影转过了身。
是扶玉,扶家的嫡子,扶容的弟弟。
先前他来找扶容要过钱,扶容没有给他。
扶玉站在阴影处,面容有些扭曲,声音也阴沉沉的:“扶容,我听说,你当上六殿下的伴读了?”
扶容感觉不对,往后退了退:“是。”
正是午间,文渊殿的皇子伴读们大多在休息,也没有多少人在这儿。
扶玉淡淡道:“我说你怎么不把钱给我,原来是自己有了门路。”
扶容正色道:“我并没有什么门路,只是误打误撞,入了太子与六殿下的眼,你这样说,传出去坏了我的名声倒是没什么,坏了太子与六殿下的名声,那可就不好了。”
“行了,别装腔作势的,做了伴读才几天呢?”扶玉还像从前在家里一样,对他颐指气使的,“如今你也是伴读了,能不能把我也弄进昭阳殿做事?要不我也做伴读?你根基未稳,我也能帮你。”
扶容又往后退了退:“扶玉,且不说我只是个小伴读,说不上话,宫中一切自有规矩……”
扶玉威胁他:“你就不怕我把你的年岁告诉旁人?”
“什么?”
“你早满十六岁了,当初姨娘生你的时候,爹娘懒得去给你上籍,是拖了几天,才给你上籍的,你已经十六岁了,你得去流放,你不能在宫里。”
“我……”
扶容下意识望了望四周,想要确认周围没人。
可是下一刻,他看见宫门那边,站着一个青竹一般的身影。
扶容吓得呆住了,也忘了俯身行礼,只是喊了一声:“太子殿下。”
第23章 娘亲
太子殿下怎么会在这里?他全都听见了吗?
宫道上, 扶容呆呆地站在原地,脸色惨白。
他的脑子一片空白, 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 他要被赶出宫了,他要去流放了。
他在宫里,和教坊里的娘亲只隔着一道宫门, 可他若是去流放了,那就和娘亲隔着千山万水了。
他才回来五天,娘亲那边也还没打点好。
扶容想到这一点, 整个人都不好了,没忍住红了眼眶。
另一边, 扶玉听见他喊了一声“太子殿下”, 也反应过来, 扑通一声跪下,膝行向前,扑到太子脚边。
“太子殿下, 奴才要揭发扶容!扶容年满十六,却进了宫, 没有流放, 如今还混到了六皇子身边!如此心机深重之人,殿下断断留不得!”
扶玉原本想用这件事情,威胁扶容,让他帮自己找一个好差事。
但是现在,反正太子已经听见了, 现在再收回也来不及了, 干脆狠一狠心, 一不做二不休。
说不准太子会因为他揭发有功, 把他调到其他地方做事。
秦昭垂了垂眼,瞧着他:“你叫什么名字?是扶容的什么人?”
扶玉心中一喜,连忙道:“奴才叫做扶玉,是扶容的亲弟弟。”他想了想,竟然还加了一句:“奴才未满十六。”
扶容想把他的嘴巴捂住,不让他说了。
可是这时,秦昭抬眼看向他:“扶容,他说的可是真的?”
扶容收回手,在雪地上跪下了:“他说的是真的,奴在入宫那日,就已经……”他小小声的:“满十六了。但是只差了一天,一天而已。”
扶玉尖声喊道:“殿下,他亲口承认了!”
扶容对上太子略显严肃的目光,连忙磕头:“奴知错了,求殿下开恩,求殿下看在奴尽心侍奉的份上……”
算了,扶容不说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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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到六皇子身边还没两天,哪里来的尽心侍奉?他没办法撒谎。
秦昭看着他,叹了口气:“好了,先别哭了。”
扶容抬起头,一脸认命地看着他:“奴没哭,奴知错了,殿下怎么处置都好,奴不敢有怨言。”
扶容这样说着,却紧张地用手扣弄着身下的积雪,将雪地挖出一个一个小坑。
扶玉见他如此反常,很快就反应过来。
扶玉连忙又道:“殿下,是兰姨娘!是他娘亲教他这样干的,扶容为了护着兰姨娘,才这样说……”
扶容刷地抬起头,红着眼睛看着他,低声道:“求你了,别说了……”
扶容一力承担罪责,本来就是为了保护娘亲,扶玉连这条路都不肯给他留,非要对他赶尽杀绝。
扶玉见他哭了,反倒更加得意:“殿下,扶容的娘亲如今就在教坊里……”
扶容猛地扑上前,捂住他的嘴:“闭嘴!”
扶玉杀猪似的嚎了一声,立即反击:“殿下,他在殿下面前尚且如此无礼……”
扶容身形瘦小,扶玉则是娇生惯养长大的,体型力气都大些,很快就把扶容甩在地上。
“大胆!”秦昭一声喝止,俯下身,把扶容从地上扶起来。
扶容揉了揉眼睛,连忙从秦昭怀里滑下来,重新跪在地上:“奴有罪,请殿下责罚奴一人,此事与娘亲无关……”
秦昭顿了顿,淡淡道:“此事是孤有错。”
扶玉猛地抬起头,什么?!
“扶家抄家的事宜,是孤安排的,那时孤有事,耽搁了两日,所以扶容那时还不算十六岁。”
“殿下?!”
秦昭的话是真是假,谁都无法求证,他只是在帮扶容解围。
秦昭看向扶玉,目光威严:“你若要怪,便怪孤好了。此事往后不要再提,天家仁慈,不会因为一日两日之差就责罚扶容。”
“反倒是你,要挟不成,便对扶容喊打喊杀,赶尽杀绝,孤今日暂且饶了你,日后宫中若有流言传出,最大的嫌疑就是你。”
扶玉跌坐在雪地上,脸色惨白。
扶容松了口气,忍不住破涕为笑:“多谢殿下。”
秦昭叹了口气,握着他的胳膊,把他从雪地上扶起来:“走罢。”
“是。”
扶容跟着秦昭,走回皇子所去。
六皇子午睡还没起来,秦昭便带着他在廊下坐一会儿。
秦昭瞧着他的脸,有些疑惑:“你弟弟告发你时你没哭,现下怎么哭了?”
扶容抹了把眼睛,朝他傻乎乎地笑了一下:“谢谢殿下……”
秦昭看着他,表情好像有些为难。
扶容连忙吸了吸鼻子,认真道:“殿下放心,我……奴会认真当差的,不会耍小聪明的。”
“孤不是想敲打你,孤是想说——”秦昭别过目光去,摸了摸衣袖,“你擦眼泪,只是把眼泪在脸上抹匀吗?”
……
扶容表情一滞,更想哭了。
秦昭连忙把自己的手帕递给他:“擦一擦。”
扶容从自己的怀里拿出手帕:“多谢殿下,奴自己有。”
秦昭收回帕子,轻轻地将走廊栏杆上的积雪拂去上面一层,取下面一层,团成一个小雪球,再用帕子包起来,递给扶容。
扶容不解,秦昭便指了指他的右眼:“敷一敷。”
秦昭一说,扶容这才感觉自己的两只眼睛都有点儿疼。
左眼是前几天跟琥珀打架打的,右眼是刚才被打的,他也没察觉。
扶容道了一声谢,接过雪球,敷一敷右眼,再敷一敷左眼。
他两边眼眶都被打得红红的,看起来可怜极了。
扶容不知道该怎么跟太子说话,所以只是安安静静地敷着眼睛。
秦昭问:“你和你弟弟,关系怎么这样不好?”
扶容转过头,轻声道:“奴是庶出,扶玉是嫡出。”
秦昭又问:“只因如此?”
扶容轻轻点头:“只因如此。”
秦昭大约不曾见过这样的兄弟,虽然不理解,但还是微微颔首,正色道:“你母亲一番苦心,你须得善自珍重,才不辜负她。”
扶容用力地点了点头:“我知道。”
默了一会儿,扶容鼓起勇气,问道:“太子殿下,奴什么时候可以出宫一趟?”
秦昭思忖片刻:“阿暄喜欢出宫玩儿,你跟着他,自有出宫的机会。”
扶容点点头:“是。”
扶容忍不住想,万一六皇子这阵子都不打算出宫,那怎么办?
如果六皇子不出宫,那他就跟六皇子说,宫外有很多好玩的东西,让六皇子派他出去买。
嗯,这样可以。
可是六殿下什么好玩的东西没见过?而他好像也没怎么见识过什么好玩的东西。
扶容蹙着眉,绞尽脑汁地想宫外有什么好玩的。
秦昭瞧着他,一脸探究,好像前几日自己对扶容的评语是错的,他的心思一点也不重,只是被逼急了才咬了人,还正巧被自己撞上了。
两人再无他话,扶容敷着眼睛,直到雪球融化,把秦昭的手帕都浸湿了。
扶容有些不好意思:“殿下,奴回去把帕子洗干净了再还给殿下。”
“不急。”
正巧这时,六皇子从殿中推门出来。
秦暄揉着眼睛,小声道:“扶容,我喊你你怎么……”
他看见眼前的场景,倏地睁大了眼睛,拔高音量:“扶容,快过来!别被我大哥收买了!他是故意的,收买你监视我写功课!”
天底下只有六皇子敢这么说太子。
扶容连忙回过头,从栏杆那边爬过去:“殿下,太子殿下不是这个意思……”
“你果然被他收买了!”
秦昭一掀衣袍,站起身来,看向秦暄:“给你一刻钟,收拾好就过来上课。”
临走前,秦昭朝扶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扶容会意,太子的意思是,自己年岁的事情,不必告诉六殿下。
六殿下的心性自然是好的,但是这种事情,当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扶容点了点头。
秦暄瞪大眼睛:“你们在我面前就敢对暗号?”
虽然太子殿下帮忙吓住了扶玉,但扶容还是提心吊胆了一阵子。
太子殿下仁厚,扶容很感激他,但若是事情闹大了,所有人都知道了,扶容也不确定太子殿下会不会还帮着他。
当天夜里,他做了一晚上噩梦,一会儿梦见扶玉还是揭发了自己,他被赶去流放,娘亲在教坊,一会儿又梦见自己直接死在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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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娘亲仍在教坊。
他们过得比前世还要惨。
天还没亮,扶容就从榻上爬起来,从箱子底下摸出银两,在黑暗中清点银两。
扶容攥着碎银子,想着白日里的事情。
忽然,一个恐怖的念头从他脑子里闪过——
要是扶玉再也不能开口,那就好了。
下一瞬,他自己也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连忙拍拍脸颊,让自己回过神。
他什么时候也变得这样恶了?太子与六皇子都是仁厚之人,他怎么能这样想?
大约是跟秦骛学的。
扶容定下心神,低下头,一遍又一遍地数着钱,才让自己安心一些。
他又一次熬到了天亮。
日出时分,扶容提着书箱,跟着六皇子走去文渊殿。
宫道上,一群小太监围在一起,低声交谈。
“听说了吗?昨天夜里,掖庭里有个宫人,晚上出去倒夜香,平地上滑了一跤,脑袋正好磕在雪里埋着的石头上,等人发现的时候,血流了满地,都冻住了。”
“真的假的?平地上也能摔?”
“宫里都传开了,怕不是有鬼在他身后拽他一把。”
“那个人前几天刚进宫,说自个儿是扶家的小公子,平日里就趾高气昂,总以为自己还是世家子弟……”
扶容原本不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隐约听见“扶家的小公子”一句,整个人都僵了一下。
前世扶容进了冷宫,扶容一直觉得,扶玉是觉得他没有什么利用价值,才没有再来找过他。
可是现在……扶容不知道,前世扶玉是不是也在这时候死了,所以才没有来找他。
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怎么会这么凑巧?
白日里扶玉刚过来找过他,晚上扶玉就死了?
六皇子本来还想过去凑热闹,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回过头,看见扶容脸色苍白地站在原地,也停下了脚步,咳嗽了一声,正色道:“子不语怪力乱神,下去。”
小太监们这才发现六皇子,连忙行了个礼,闭上了嘴。
六皇子拍拍扶容:“走了,你怎么这么胆小?”
扶容勉强定下心神,低下头,跟上六皇子:“是。”
到了文渊殿,六皇子脚步一顿,不满地喊了一声:“大哥,怎么又是你?”
扶容抬起头,同秦昭对上目光。
和昨日一样,秦昭坐在讲师席上,手执一卷书,看向他们:“柳先生仍旧病着,孤再代一日课。”
六皇子撇了撇嘴:“好吧。”
他领着扶容,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扶容打开书箱,和昨日一样,把笔墨都摆出来。
他还是有些心不在焉。
秦昭不知道扶玉死了。一个罪奴死了,宫人们顶多私下议论一阵,没有人会到太子面前嚼舌根。
他瞧见扶容的模样,只当他是不专心,喊了他一声,让他回过神。
扶容的担心实在是多余了。
掖庭的奴婢太多了,死一个根本不算什么,只是这一个死状特殊,才被拿出来议论了一阵。
到了上午休息的时候,扶容就再也没听见别人议论这件事情了。
一条人命就这样湮灭在了宫里,像雪一样,等到日出,就完全融化,没有了痕迹。
正午时分。
太子将书卷放在桌上,淡淡道:“南边送来些蜜桔,用过午膳,下午不必上课,都去孤府上用些。”
众人皆是心中一喜,特别是六皇子,他高兴得快要飞上天了。
一群人连忙起身行礼:“多谢殿下。”
原本心不在焉的扶容也回过神来,跟着行礼。
秦昭瞧了一眼扶容,却对着六皇子说话,语气仍是淡淡的:“阿暄也许久未出宫了,孤让他们把客房收拾出来,晚上在太子府过夜。”
六皇子高兴地应了:“是,多谢大哥。”
扶容也跟着行礼。
“若是有什么要带出去,带进来的,等会儿快回昭阳殿去准备。”
六皇子不解,小声嘀咕道:“我有什么要带进来、带出去的?”
只有扶容眼睛一亮,他知道,太子殿下这话是说给他听的,他若出宫,便可以去见娘亲了,自然要带东西给娘亲。
太子殿下真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虽然不明白大哥再说什么,但六皇子还是行了礼:“是。”
扶容也高高兴兴地行礼:“是!”
用过午膳,六皇子回昭阳殿去换一身衣裳。
扶容跑回自己房间,找了个小匣子,把自己所有的钱都装进去,再带上自己这些天得来的赏赐。
一些糕点,一包茶叶,都是太子和六殿下赏给他,他舍不得吃的。
扶容抱着自己收拾好的小包袱,飞快地跑出房间,生怕太子走了,忘了等他。
他跑到庭院里的时候,六皇子还在里面换衣裳,太子背着手站在门外等他,看见扶容出来,朝他笑了笑。
扶容也朝他笑了笑,随后连忙行礼:“多谢殿下。”
秦昭温声道:“不必客气。”
扶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像踩在云端。
直到他跟着六皇子上了马车,还感觉自己坐在云里。
扶容定下心神,给六皇子沏茶。
秦暄和他一样,也高高兴兴的。
两个人在马车里说一会儿话,不一会儿,马车就停下了。
扶容不解,秦暄推开马车窗户,朝外面看了一眼:“出宫门了。”
禁军照例盘查。
扶容也偷偷看了一眼,太子殿下骑着白马,走在最前面,正和和气气地同禁军统领说话。
紧跟着就是六殿下的马车,再往后,还有二皇子和三皇子的马车,以及一众宫人伴读。
浩浩荡荡的。
没多久,队伍便再次行进起来。
扶容听着马车车轮碾过积雪,重新响起的嘎吱声,才觉得安心。
马车行在路上,大街上的说话声、叫卖声,都传进马车里,虽然吵杂,但是很有烟火气。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再次停下。
六皇子推开窗子看了一眼,说了一声“到了”,便准备下车。
扶容先下了车,扶着他。
太子府就像太子这个人一样,温良恭俭,内敛含蓄,一点儿也不奢华,但却透着一股贵气。
太子府早已经预备好了,正门大开,一众仆从鱼贯而出,迎接客人。
扶容跟着六殿下走进去,庭院宽阔,中有挺拔翠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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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雪中仍然傲立,和太子一模一样。
正厅之中,陈设桌案,上有时令鲜果。暖炉正旺,厅中温暖如春,红梅插瓶,暗香浮动。
众人依次落座,言笑晏晏,游刃有余。
扶容跪坐在六皇子身后,揪着衣袖,到底有些不自在。
六皇子随手塞给他一半橘子,认真对他说:“这是南边的蜜桔,你尝尝,可甜了。”
“多谢殿下。”扶容剥开橘子,捏起一瓣,放进嘴里。
六皇子盯着他的脸,瞧着他的表情。
扶容笑了笑:“多谢殿下,很甜。”
六皇子皱眉,从他手里把橘子拿回来:“这哪里甜了?是我吃过最酸的了。”
他又塞了一瓣进嘴里,果然酸得他脸都皱了,他龇牙咧嘴的:“好酸,扶容,你是不是尝不出甜味?”
扶容表情认真,不似作假:“确实很甜。”
六皇子端起桌上的蜜桔,全部塞进他怀里:“那全都给你。”
扶容捡起一个橘子,仔细地剥开。
他忽然想起,前世在冷宫的时候,也是一年冬天。
他被秦骛按在榻上,折腾了好久,他迷迷糊糊地喊着口渴,想喝水,秦骛捂着他的眼睛,给他塞了一块水果。
他当时不知道是什么,被捂着眼睛喂了一堆,问起秦骛,秦骛非但不告诉他,还说他要是知道了,指定整天吵着要吃,自己可供不起。
现在他知道了,原来是蜜桔。
扶容抱着一整盘蜜桔,小口小口地吃着。
如今他不用秦骛,也能想吃多少橘子,就吃多少橘子了。
宴会一直到了傍晚才结束,几位皇子都留在了太子府,小住一夜。
六皇子下午宴会玩够了,正懒懒地和太子聊天,洗漱自有宫人伺候,也就不用扶容了。
六皇子格外好说话,扶容跟他说了一声想出去,六皇子就摆摆手让他去了,还跟他说,要是在路上看见什么好玩的,给自己带点。
扶容得了六皇子的许可,也稍微放心一些了。
临走时,秦昭怕他不认得路,还特意找了个宫人带他出去:“早点回来。”
“是。”扶容行礼,“多谢太子殿下,多谢六殿下。”
他抱着自己收拾好的小包袱,由宫人领着,走出了太子府。
教坊在都城中,算是很大的建筑了,入了夜,灯火通明,乐声缥缈。
扶容前世就去过教坊,至今仍清楚地记得路。
他瞧着教坊屋檐上高高挂着的灯笼,只觉得那灯笼远极了,仿佛他跑了一辈子,都没能跑到。
扶容加快脚步,几乎要跑起来了。
他越靠近教坊,心脏便跳得越快。
马上就能见到娘亲了。
马上就能见到了……
很快的,扶容就到了教坊门前。
他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小包袱,挤在一群达官显贵中间,显得瘦弱矮小,但他还是目光坚定地往前走。
他走到门前,守在门口的小厮拦住了他:“诶,小鬼头,这儿可不是你能来……”
这样的场景,扶容早就在脑子里排演了无数遍。
他从怀里拿出宫里的腰牌,举到他面前。
小厮看见腰牌,迅速换了副表情:“原来是宫里来的大人,您请您请,我们这儿有……”
扶容从包袱里摸出一块碎银子,虽然心疼,但还是给了他。
扶容努力平静语气,装出威严的样子来:“我找……兰因,就是前几日抄家,送过来的那位。”
兰因正是娘亲的名字。
小厮一听这个名字,“嘶”了一声,有些为难:“大人,兰因被一位贵人定了一个月,如今正在房里弹琵琶呢。”
扶容掂了掂自己的银两,正色问:“哪个房里?”
小厮有些为难,扶容又塞了一块银子给他,轻声道:“我知道,教坊闹事是重罪,我不闹事,我只是想同那人协商,我给他钱。”
小厮立即转为笑脸:“那好,大人请跟我来。”
扶容一刻也等不及了,跟着小厮,快步登上教坊台阶,到了一处隔间前。
小厮抬手,轻轻敲了敲门:“大人?大人?”
里面的客人刷地一下拉开门,是个阴沉沉的人,面色不善:“做什么?不是给了一个月的钱吗?还要钱?”
“不不不,是这位……”小厮扭头看向扶容,“呃……”
扶容正努力朝房里张望,应道:“我姓扶。”
“这位扶公子想同您商量商量,您将……”
这时,正在房里抚琴的兰姨娘听见扶容的声音,来不及放下琵琶,抱着就出来了。
看见扶容来了,她整个人都愣在原地,只是这样看着,便滚下两行泪来。
扶容也红了眼眶,顾忌着还有旁人在场,连忙抹了抹眼睛,对那客人道:“我……我有钱,我把钱都给你……你不要为难我娘亲……”
扶容话还没说完,兰姨娘便丢下琵琶,跑上前,抱住他的脑袋,低声道:“不许胡说,这位大人是好人,没有为难过娘亲,替娘亲解了围,还付了一个月的定钱。”
扶容反应过来,连忙行礼:“多谢。”
那人朝他抱了抱拳,却道:“主子吩咐,小的不过是听命行事,扶公子不必多礼。”
主子吩咐?听命行事?
扶容略一思忖,很快就反应过来,应该是太子殿下帮了他一把。
扶容露出笑容,对他说:“多谢,替我谢谢你家主子,大恩大德,扶容没齿难忘,往后也会好好当差,不辜负……你家主子的恩情。”
“小的一定如实转达。”
那人没有要扶容的钱,转身便走了。
他们都走了,扶容才终于松了口气,站在娘亲面前,紧紧地拽着娘亲的衣袖,小声道:“娘亲,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兰姨娘眼里含着泪花,摸摸他的脑袋。
冷宫里。
窗台上点着一支小蜡烛,秦骛坐在小榻上,面前仍旧摆着几个粮食口袋、几件衣裳,还有几本书册。
他给扶容准备的东西,扶容不用,他自己也不用。
那只灰色的鸽子又一次扑腾着翅膀,落到了窗前。
秦骛取下小竹筒,取出字条。
——教坊……
教坊,扶容的娘在那儿。
前世扶容告诉过他兰姨娘的事情,他曾经私下派人去探查,可是等他的人赶到的时候,兰姨娘已经被闹事的达官显贵活活打死了。
无功而返,他也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扶容。
前几日重生,他想起这件事情,便连忙派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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