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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威胁 【ZX整理】
回到主营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昨日洛清河突然命人点兵出营本让人忧思不断,城楼巡防的人顶着白毛风也不肯下来,就为了能在发现敌情时第一时间通传。而今看见这队人平安回来, 驻防的军士们还以为终于能松口气下来,没成想等跳下城楼就瞧见了后面被搀扶着下马的伤兵。
“送他们去伤兵营。”洛清河把战刀交给了身边的近卫, 吩咐说, “通知主营中的诸位将军,账内议事。”
近卫不免向后看了眼垂头丧气的小世子, 尔后才垂首称是。
这场突袭像是给主营蒙上了一层阴翳,损失在其次, 重要的是昨夜领军的那个骑将。在营中的主将们到之前, 洛清河揉搓着冰凉的指尖,看向桌上还冒着热气的一小碗牛乳。战时物资紧俏, 这东西比平日更难得, 伙夫难得烧了也多半是送到伤病者和将军们的帐子里。
她闷头把东西喝了, 刚解下手上混着冰碴的手甲,石阚业便领着众将掀帘走了进来。老将军昨夜一宿没睡, 就在挂心雪野里的情况, 还是天将明时海东青送回了消息, 他才被劝着回帐休息。
“如何了?”
“三百余人, 剩下几十个。”洛清河把手甲连同着碗放到了一边, 让大家都先先坐下, “辎重队的损失等到清点完再谈。今次打突袭的敌将我见到了,金面具,便是许攸在瓦泽以东遇上的那个吧?”
“是。”林初是今早急忙赶回来的, 侦查一直是飞星的差事, 此刻她接过话, 看了眼在场的将军们解释说,“这个人叫拓跋悠,是拓跋焘的小女儿,东西线战火重燃后,她是狼骑出现的新将,此前我们未在交战地见过她统帅的军队。战事起后燕地的消息传递变得困难重重,所以在祈溪正面在东山脉和她交过手之前,我们对此人可谓一无所知。”
“小女儿?”有人闻之嗤笑,“狼骑不是成天拿咱们的主将是女人说事儿?怎么这回拓跋老儿倒是把他自己的闺女推上了战场?那下回阵前骂我们躲在女人后面,是不是也在骂他们自己的将军啊?”
“老余。”石阚业看他一眼,“置气无用!让小初把话说完。”
林初探手去拿了旗子,估摸着位置放到了沙盘的西北角,道:“她对于咱们大梁而言是新将,但在狼骑里不是。就是这里,大概是七年前,拓跋焘把她放到了当时还在做王庭右将军的萧易手下,当时她只有十五岁。”
七年前……林笙不可避免地抬头看了眼洛清河。
她们的主将面色如常,似乎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洛清河环顾了一下四周,思索了片刻开口说:“北漠人退往西北深处,沧州与他们的争斗平息,却不意味着北燕的西边会同样风平浪静。”
“清河说得对。”林初点头,继续道,“东西线的狼骑分属各部,他们除了大君本人,不会认可自家以外的将军。拓跋焘把女儿扔到萧易手底下最初做的也只是个小兵,老余说得不错,狼骑不认可女人混迹军中,所以据说开初的那几年她的日子不好过。”
“但是北燕人眼里只认弓刀。”她顿了顿,“北漠和大梁不同,没有要塞与城池,交战全都是实打实的碰撞。不论狼骑和北燕国内是否认可拓跋悠,她都用战功为自己赢得了尊严。西线的狼骑比东线快了不止一点,这一点在祈溪的交战里大家都能看出来了,但除此之外,拓跋悠与旁人最大的不同,就是她用兵的打法。”
话到此她重新看向洛清河,瓦泽的那场失利在座的将军们都已回看过,但今次骑兵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深入荼旗尔泽,却是着实让人费解。
能给他们解释个中因由的只有洛清河。
“她卸掉了狼骑的甲。”在瞬息的安静里,洛清河给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愕然的答案。她站起身,撑着沙盘的边缘把上面的小旗一个个清理干净,再把分属的棋子插到了临近荼旗尔泽的位置。
“许攸在她手里吃到了苦头,但祈溪不是最擅守的离策,也不是最擅攻的善柳,所以她不会对这点甜头感到满足。”洛清河道,“拓跋焘把她调回自己身边,为的就是让速度更快的骑兵打乱战事的节奏,他要保证东线能够让铁骑陷入苦战,给西线的萧易争取机会,但这是他的计划,不是拓跋悠的。”
石阚业观察着沙盘小旗的位子,沉思了片刻道:“自瓦泽之后,交战地的骑兵们没有再遇上她。清河,你觉得这不是她父亲的决定吗?”
“不是。”洛清河摇头,给出了肯定的答案,“绝不可能是。”
“为什么?”有人不解道,“离策固守岐塞,善柳卡死西山口,东线她能对上的只有祈溪和常驻营,如果连祈溪都难以在她手中讨到便宜,那她为何不趁势而为?”
“因为祈溪之后还有雁翎关。”石阚业代为答道,老将军像是琢磨透了用意,意味深长地注视着自己的弟子,“只要收整残部,回调离策与善柳,再于沧州连成一线,那么北境防线依旧固若金汤。”
这是北燕人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因为他们无法支撑起经年累月的消耗,这就是国力强弱的差别。
没有人比长久与铁骑交战的拓跋焘更了解铁骑,老狼王在过去的数年里清楚地明白,狼骑的对手不止是眼前的铁骑与将军,更是坐落在雄关之后的庞然大物。北燕只有一次机会,他们需要在露出獠牙的瞬间彻底撕开大梁北境的防线。
所以一个祈溪或是常驻营根本不够,他们要的是玄甲重骑的全面覆灭!
“拓跋悠不是被拽回了父亲的身边,正相反,她卸掉了从西线带来的骑兵的甲,带着这支世上最快的轻骑游荡在战场之间。”洛清河微微后仰,想起了黑夜里对手的那双眼睛,“她在试图摸清换防的规律,辎重的运送路线,还有各营间的调度配合。”
将军们的面色骤然间变了。
“卸掉了甲,尤其是在暴雪天,飞星营也追不上他们。”林笙紧皱着眉,“尚在交战地时,我们便偶有觉察到夜里的动静,但没一次捉到人,若是这么想……的确便说得通了。”
这是一匹危险的狼崽子,她继承了狼王的狡诈,也更加贪婪。
“这场突袭是个试探,也是诱饵。”洛清河指向沙盘,冷静地说,“离策看见的影子是故意为之,卸了甲的轻骑在此后深入沼泽,她不惜代价,命令这些人越过荼旗尔泽,从东北面借由山势的遮挡回到了白石河畔的驻军营,在那里,另一支主力换上了弯刀,沿着河流调到了沼泽的西北面。”
辎重队为了保护物资就一定会且战且退,拓跋悠料定了他们只能进入沼泽拖延时间,但这正中她下怀。
“她带的人足够吃下这一队辎重,但她不满足,那附近经常有飞星探马,交战只要被注意到,消息就会被迅速传递道最近的驻扎地。”洛清河眸光暗沉,“最近的是岐塞,是离策。”
若是按照寻常思路,辎重队要想拉长战线拖延等到援兵,就一定要往西北退避,但那里是死路,队伍覆灭后无人传递消息,来援的重甲就只能冒险继续深入,西北埋伏的骑兵只需要以逸待劳迎接他们就足够。或许放到平时,狼骑不敢直面离策的铁壁,但这是在沼泽地,拓跋悠手下还有更快的轻骑,她能在将援兵全数放入其中之后,用轻骑收紧后方的包围。
适才出言叱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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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瞠目结舌,“将军给晨晖的命令是死守岐塞,她……她如何能笃定离策一定会出兵深入?难道……难道她知道辎重队是世子领军?”
“不,她不知道。”林笙迅速反应过来,面色凝重,“但她知道如何判断强与弱。小辞和世子退入沼泽不断蛰伏却没有主动往西北退,这表明这三百人的领军之将即便年轻,也不是平庸之辈,‘他’很有可能是被放到这个位子磨炼的小辈……这就意味着我们不会放弃援助,即便知道那可能是一个陷阱。”
但拓跋悠没有在意料中看见岐塞的援军,她贪婪却又谨慎,在放走无用的飞星斥候后等不到预料中的猎物,她便直接放弃了原定的计划。
她要杀掉深陷在泥沼中的少年人,杀死来日雁翎可能具有威胁的新将。
复盘至此,所有人背后都是满身冷汗。
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1],这个道理做将军的都明白,如果洛清河没有反应迅速,那么昨夜的突袭就会变成极具针对性的鏖战,铁骑极有可能来不及反应就被拖入了对手的节奏。
太险了。
帐外忽然传来一阵响动,少女抬高声音的一声“喂”在安静的帐中显得格外突兀,主将们面面相觑,再抬眸便瞧见宗平掀帘进来。
近侍面色复杂,抱拳躬身道:“主子,世子……在帐外。”
久未开口的老将军容色微讶,缓缓转头去看洛清河。
洛清河不紧不慢,她吹了吹手上沾着的沙粒,说:“今日叫大家来,为的便是告诫诸位不要将此人与旧日撞上的敌将相提并论,她之于铁骑的威胁不逊于拓跋焘。年后如何换防对敌,我明日前会让近卫将安排告知。没什么旁的事了,先各自回帐吧。”
话说到此,主将们纷纷起身称是,他们陆续掀帘出去,刚一抬眼看见的就是跪在主帐外的小世子。
少年身上有好几处刀伤,军医给他处理过后本意是让他先去休息的,谁成想他执意要过来,怎么说都拦不住。宗平本是在帐外轮值,见着他过来,径直把人拦下说让他在外边听着就好。
这是洛清河的意思,这仗败得难看,他身为辎重队的校尉也要知道自己究竟输在了哪里。
阮辞珂也跟了过来,她的状况可谓好得多,飞星的队伍也保存得相对齐整,但既然同在沼泽里泡过雪水,这败北的名头也是跑不掉的。只不过她没像洛清泽一样跪着,反倒是就在边上站着。
林笙摸了摸下巴,看这阵仗没忍住笑,她拽了拽妹妹的袖子,低声给人耳边说:“瞧,得有场好戏看了。”
林初没忍住白了她一眼。
雪虽停了,但寒冬腊月里跪着仍旧是冷的。
洛清河最后和石阚业一同掀帘出来,她的目光自昨夜后第一次落在弟弟肩上,像是审视。主营外来来往往不少人,新兵们猜想说再怎么说也是家人,应当不会过多责骂,但久经沙场的老兵却在这一夜的冷落里猜到了结果。
“伤亡情况清点完了吗?”洛清河偏头问回来的栖谣。
栖谣闻言点头,又道:“已经全数告知了洛校尉。”
“好。”洛清河点头,她抬眸扫过在场的所有人,漠然道,“左晨晖劝过你,为什么一意孤行?”
“我……”洛清泽张了张口,低声道,“末将以为,关内自岐塞往西山口的路途难行,左将军既已排查过敌袭之患,敌寇碍于防备应当不会贸然突袭。所以……”
“你是辎重营的兵。”洛清河打断他,怫然道,“交战地冬日大雪能将马道都悉数掩埋,一旦坍塌你们的脚程会比走关内的路线更快吗?左晨晖是固守的将军,不经此事情有可原,你呢?阮辞珂知道抄最近的路线避过查探求援,你不知如何换道吗?退一万步,如果不是她,你们早在退往荼旗尔泽前就曝尸荒野了!”
猝不及防被点名的少女也被这骤然抬高的声音吓得一激灵。
洛清泽深吸了口气,他脸上发烫,被连声的诘问噎得无地自容。
“为什么不改道。”洛清河走到他面前,严厉斥道,“说实话!”
“因为……”少年艰难地一点点抬起头,“因为末将猜测,虽无敌袭之患,但依狼骑惯例,恐会主动袭扰。”
话音刚落,身侧的阮辞珂蓦地瞪大了眼,她来回看了看在场的将军们,差点脱口而出一句你脑子被驴踢了吧。
背后的石阚业闻言也是叹了口气。
他太想赢了。
拓跋悠布下的陷阱的确能网住普通的辎重将军,但他洛清泽就是不行,因为他是被当做日后的一营主将培养的后辈。如果今日洛清河不骂醒他,那么来日他就有可能为了下一个理由葬送掉更多人的性命。
“你该认错的人不是我。”洛清河背过身,冷然道,“是因为你的错误判断而永远留在大雪里的人。”
“在你决意带他们踏上那条路之前,你心里可有哪怕一瞬想过,他们除了是你手下的兵,还是谁家的儿女,谁家的丈夫妻子,又是谁人的父母?洛清泽,你该因为这个错误为他们身后的人,认什么样的错?”
午后林笙来找洛清河,她从火夫那儿顺了壶新煮好的糙茶和几个深秋藏的脆柿,进来把一旁的茶壶换了下来。
“那小子给你训了一通还降成了百夫长,和霜打的茄子似的。”林笙叼着柿子,含糊地笑说,“石老把人领回去了。不过说起来,你这可比当年老侯爷训你狠多了,就差没给那小子打回小卒重新在雪坑里爬了。”
“骂一顿如果能醒悟,那就是好事。要当戍边的将军,就不能让自己的欲望替代成队伍的目标。”洛清河摇头,伸手接住了她丢过来的柿子,“他的事情可大可小,虽说在沼泽里的应对还可以,但是对拓跋悠这种人,开初没反应过来就是输了。”
“可不是?”林笙啃完了柿子拍拍手走到她身边,半是叹气道,“她敢卸甲深入交战地摸清铁骑的规律,就证明了这个人打仗的风格说好听了是不拘一格,糙了说就是野且狂。老家伙狠得下心,能摁着小女儿在北漠吃七年的沙子。”
“她很聪明,不止是经验上。”洛清河看着地图比划说,“祈溪那一仗她也见到了飞星营,能借此推断出了铁骑凭速度追上她的可能不大,所以她干脆把甲一起卸了,让骑兵变得更轻。经验丰富的老将都未必敢这么做,这就是天生的嗅觉和判断。”
林笙瞥了她一眼,意有所指道:“真是像。”
洛清河闻言笑笑,点头道:“是很像阿姐的打法。”
“小泽的风格比你还稳,那小子虽然这次犯浑,但不吃透兵书沼泽里也等不到你。他么……可能有点像老侯爷。”林笙咋舌,“但越是稳,野战打起来就越是怕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疯子。没法子,一物降一物,他直面拓跋焘都可能不会这么吃力,但遇上拓跋悠就肯定要被压着揍。这种打法的,的确是麻烦死了。”
她说到此不免感伤,雁翎的主将不少,但是像洛清影那种风格的现在只剩下李牧烟了,偏偏她们还不能直接把善柳调回来。
“也未必。”洛清河指尖抵着下颌,轻飘飘地看着她说,“只是说像,却又不是。”
见过烈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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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会畏惧星芒之辉吗?
“拓跋焘把她调过来,给我们炫耀她养出了一个我们最想要的主将。”她抬眸,目光凛然。
“那我不就得回报他一点什么吗?”
林笙挑眉,反问:“你看出她的弱点了?”
洛清河微笑指了指帐外的方向。
“风格迥异,但他们最大的弱点一模一样。”
他们都太想赢了。
“拓跋焘把她放回自己身边,或许也存了和我一样的心思,但我不会给他这个机会。”洛清河冷笑,“她不是想摸清铁骑的规律吗?我给她这个机会。”
“就在雪野里,我要宰了这匹骄傲的狼崽子。”
作者有话说:
[1]《孙子兵法·虚实篇》。
顺带解释一下为什么不直接退守关内,因为关外有马场和野马的种群,战马的优劣很影响骑兵素质,直接放弃的话,可以想想带宋没燕云十六州啥样(喂)感谢在2022-10-29 23:01:122022-11-01 20:07: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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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 同辉 【ZX整理】
箭矢的破风声划破雪夜的寂静, 比起营地内的篝火热烈,靶场冷冷清清的,有鹰鸣随着箭矢的声响落下来, 白影盘旋着落到了边上的木栏杆上面。
洛清泽和它四目相对,放下了自己手里的弓箭朝后看。海东青还是只小鹰的时候就被洛清河带回了府上, 小小的一团, 和靖安府的小世子放在一块儿说不上来谁更显得稚嫩,但现在旧年的鹰崽子长成了独霸一方的猛禽, 没个准备谁也架不住它,旧日的稚童也成了长身玉立的少年郎。
雪野的月光把将军的影子拉得更加修长, 海东青抖着翎羽, 振翅飞到了洛清河的手臂上。
“……阿姐。”洛清泽怔了一瞬,闷着声音喊人。
“老将军同我讲你在这儿。”洛清河把手里提着的食盒放到了栏杆边, 她从随身的小袋中取了肉干喂给海东青, 过了一阵才补上下半句, “伤怎么样?”
海东青吃够了肉干,眯着眼睛重新回到了栏杆上假寐。洛清泽在它面前半蹲下, 伸手去捋那乱糟糟的翎羽, 答道:“皮肉伤, 已经处理过了。阿姐怎么来了?今日营中不是过节吗?”
洛清河倚在栏杆上, 闻言指了指边上的食盒, “来给有些憋着气的小子送饺子, 否则怕是这一夜有人都要站在靶场吹风。”
少年张了张口要反驳,却见她掀开了盖子,重新补了一句:“有什么用了饭再说。”
北地的冬天热食格外抢手, 现下明明无风, 食盒里的肉香还是混着米面的香气飘了出来, 惹得原本吃饱了的鹰都咕噜着想要凑上来。
洛清泽面上微热,这才老实在洛清河身边坐下来。军中不比京城,那些个贵家子的习惯放到这里边是要吃大亏的,他在过去的这一年多里习惯了奔波,如今拿着温热的羊肉饺子只顾得上大快朵颐。
塞外荒凉的月光落在他们身上,像是清冷的霜雪。营中苍凉的歌声沿着月光弥散入耳,只余下了听不清唱词的余音。
好像是不知谁唱的清平辞。
月光也把远处箭靶上密密麻麻的箭矢照得分外清晰。
洛清河看了一会儿,起身抄起了旁侧放的弓和箭袋。铁骑用的弓都沉,这和骑兵们厚重的铠甲相得益彰。她挽弓搭箭,大致瞧了眼插满了箭矢的靶子的方向,几乎没多做等待便射出了手里的箭。
箭头的寒星骤然间穿透雪夜的寂静,零星飘散的雪籽被呼扇着抛在身后,箭矢嗖的一声钉入靶心。
原本插在靶上的箭窸窸窣窣落了满地,被溅起的雪花掩盖。
长空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箭之下的风声。
洛清泽已经吃完了带出来的那盘饺子,他吹着面汤残留的热气,仰头一口气将那碗面汤喝了跳下栏杆。海东青被他惊得不满地叫了两声,干脆把脑袋埋入翅膀里不搭理人。
少年拿起了被放下的弓箭,向着同样的方向重新挽弓。
两个人一左一右地站立在雪地里,翩然的雪把他们肩头都覆了银装,箭囊里的箭慢慢减少下去,直到最后一支箭钉入箭靶,沉重的弓被扔在地上。
洛清泽撑着膝喘气,他肩上还有伤,但此刻少年像是感受不到一般仰起头。他额上有汗珠淌落,呼出的气息变成了寒夜里袅袅而上的白烟。
洛清河垂下手,那支最初被射出去的箭矢依旧牢牢钉在靶上,她垂眸俯视面前的少年不发一言。
“……我想了很多次。”洛清泽喘着粗气,他蹲下来,手掌覆在冰凉的弓上,低声道,“如果我不退入沼泽,那么我能不能做得比这一次更好。”
洛清河曲指摩挲着扳指,等了片刻道:“结果呢?”
“我不能。”他摇头,“阿姐,你说得对,我在面对她的一开始就犯了致命的错误。”少年的眉眼被笼罩在阴影里,他很像老侯爷,也很像过去很多年里北境在草野白雪里摸爬滚打的普通人。
“我不知道我该怎么战胜这样的人。”他闷声如实说。
他们不是洛清影和洛清河这样的天才,他们会输很多次,但他们得学会在这些失败里汲取最缺乏的东西,在伤痕里接过前人肩上的守土之责。
洛清河沉默了片刻,抬手抵在了他的发顶,“谁都可以犯错,但不论犯多少错误,我们的目光只能向前。”
这个姿势让少年鼻酸,他抬起头,好像某一刹又回到了很多年以前,彼时的稚童不堪习武的痛楚,避过严格的老师往内院跑。他对洛清影的印象已经模糊了,只记得被长姐展臂抛起来的惊吓和事后安抚的糖块,这让他幼时对洛清影又爱又怕。但如果遇上的是洛清河便不一样,她会如今日一般将温热的手掌按在自己发顶。
将门之府聚少离多,这是为数不多的温情。
而他现在已经比洛清河高了。
“你可以输给拓跋悠很多次,但终有一日这些债要讨回来。”洛清河勾唇笑起来,她退开两步,仰头看着高悬的星月,“你、小辞,还有很多和你们一样大的人,都是一样的,想赢从来不是什么坏事。”
洛清泽顺着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亘古不变的星河照耀着雪野上的每个人,群山在雪中若隐若现。高山与长河在某个时刻近在咫尺,有人止步在它们脚下,有人用尽全力去看峰峦上的好景。日月星辰见证着前人与后来者殊途同归的迷惘与悲欢,又看着一代代的人走在相同的道路上。
营中的歌声还未止歇,明日还要巡防,这是一年到头里戍边的将士们为数不多的放纵。
洛清泽听着营中的歌想起主帐案前的那支梅花,不由问:“阿姐,你会想念温大人吗?”
洛清河侧头看了他一眼,搭在木栏杆上的清酒倒映出天边月辉,她端起酒碗,低笑道:“会,但又不会。”
“嗯?为何啊?”
她没答话,仰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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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将酒饮尽了。
今年因着边关战事,咸诚帝罢了百官宴,许多贵家今夜倒是比往年热闹不少,恰逢今夜无雪,长街上点鱼龙灯的人家也多了起来。
温明裳不在侯府,她白日里接了崔家的帖子,今夜去崔德良府上一同用年饭,这是家宴,席上的都是阁老自己的学生,比起所谓宴席,倒更像是一桌团圆。
她是崔德良最小的学生,少时刚入门便颇让老夫人疼惜,今年又出了那些事,老夫人瞧着她忙于政事人都消瘦了不少,心疼得把人叫来自己身边坐,布菜的筷子都没停过。
若不是临近宴罢,崔德良见她看着面前被端上来的羹汤满面为难把她一同叫了出去,老夫人估摸着还能琢磨着让她多吃点。
崔氏门风雅正,阁老的这件宅子温明裳常来,不论时节院中皆是一派好气象。
“听人说你昨日还在办事房。”崔德良没让下人跟着,师徒俩信步行于廊下,脚边有内院豢养的狸奴嬉闹跑过,“还在算战时的花销吗?”
“嗯。”温明裳揣着手,她畏寒,出来便被塞了手炉,“天枢阁初立,本就诸事冗杂,又逢战时……开年后怕陛下要问旁的,便想着一块儿算了。”
崔德良颔首道:“战事一起,数年的府库存银都要挥霍殆尽,的确该细细盘算。只是除了这个,你手头上还有商路与锦平殿下的改制……我听闻,陛下来年春还有意让你去北境一观?”
“是。”温明裳呼出口气,“海商已交由下边的各级官员着手细则,倒不会与初时一般大费工夫,再加上先帝本就有此意,柳……罪家虽染指,但大体框架不变,点人去便可。此事办妥,来年府库存银可以至少翻上一倍,如若陛下无他用,应战时急用足矣。长公主殿下的改制亦如此,学生所行不过微末之功,实在算不得什么。”
她话音微顿,道:“先生既提及此事,我倒是想起来有一事要劳烦先生。”
“明年春闱的事吧?”崔德良笑笑,“地方官吏重新委任,施以轮换监察以保所行诸事之效,的确是好想法。但有被除名者,原有的位子便空出来了……你这几年办的事啊,都不知给朝中换了多少要员。春闱是个好时候,也该选些新人出来了。”
“簪缨之家历年恩荫也在其后。”温明裳沉吟片刻,“此事我不便插手,吏部今朝眼见殿下所行亦在犹疑,届时详策还需内阁商议,要劳烦先生了。”
崔德良闻言驻足看她,像是在注视什么新鲜事物一般端详着自己的这个学生。天子明晃晃的倚重加之于身,对任何一个年轻人而言皆是难言的诱惑,可温明裳不同,她对权位的所求不在本身,而在物尽其用。
他教导天子如何拿捏御下和用人的平衡,咸诚帝的确学得很好,但所谓平衡在温明裳这种人身上其实并无大用,因为所求是公而非私。平庸的君主掌控不了这样的能臣,他们不懂得容忍与宽仁,也不理解有人能将无数人趋之若鹜的东西弃若敝屣。
温明裳在为咸诚帝办事的同时也在防备对方发现这样的本质,她在真心与假意间找到了一个微妙的落点。
这是身为臣的平衡,世上多少人终其一生都把握不好这个道理……而他这个学生,也不过二十有一的年岁。崔德良在短暂的端详中隐隐生出了一种期盼。
他在盼望着温明裳能将自己有生之年走向腐朽的朝局风气重新引上正轨。
“先生?”久未等到答复,温明裳不由唤道。
崔德良这才回神,阁老抬手替她拂落肩上的落花,应允道:“本是内阁应议之事,谈何劳烦?此事你心中有数便好,开年后,我会去与殿下相谈。此外……倒是有一事想问一问你。”
温明裳侧过身,拱手道:“先生请讲。”
“事关天枢阁,也事关……”他沉沉吐气,看向东方,将余下半句藏之于口。
温明裳心领神会,她垂下头,道:“我与长公主殿下一同主事,先生当知此举用意何在。若是问心中所选……不言自明。”
“先帝在时常赞她有宣景之风。”崔德良叹息摇头,“然天心难测,今上在一日,先帝所托宏愿便不可能达成,殿下亦如是啊。”
“但总该有个抉择。”温明裳抬手拢紧氅衣的边角,轻声道,“陛下有意让我往北境一观,那走前总该处置好所有,以免横生事端。”
她拨弄着手炉的边缘,像是告诉阁老,又像是喃喃自语般道:“心有四方天地,俯首便可见芸芸众生。或许天生资质有限,但能知其白,守其黑,已是难得了。”
“这是……”崔德良话音微顿,“长公主的意思吗?”
温明裳微微一笑,点头道:“先生想问天枢阁,其实与当日赵大人来寻我想问的相似。前言既明,未尽之言先生想听吗?”
“三殿下……仁义。”崔德良心下已有了猜测,“想必是留于后世之命,再开天枢者不配为君吧。”
“是。”温明裳眉目微敛,低声道,“开春永嘉公主开蒙。”
“殿下打算亲自教导她了。”
回府已是夜深,近侍们围着火盆烤橘子,说是要守夜,有些年纪小的,黎辕早早备了焰火,让她们在院中撒欢。
“大人。”兰芝帮温明裳摘了氅衣,提醒道,“将军差人送了家信回来,恰好赶上新岁前呢。”
温明裳怔了一瞬,伸手接过却没立时拆开。
兰芝观察着她的面色,疑惑道:“大人不拆开看看吗?”
“不急此一时。”温明裳倚着窗帷,轻轻笑起来,“兰芝,你说燕州的月亮,也与京城一般圆吗?”
“这……妾不知。”
“阿然同我讲过,即便是鹰飞上天空,在京城也看不见雁翎的旷野。”她垂首,目光里有深藏的思念,“但这不一样。”
“不论阴晴圆缺,万里皆同辉。”
作者有话说:
先写这么多,感冒了头晕死(。
我努努力让她俩五章之内见面(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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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争斗 【ZX整理】
猎隼越过群山, 顺着河流的分支流向更广袤的旷野。它张开翅膀的时候与大梁人驯养的燕山鹰不相上下,天空是属于猛禽的战场,它们是不死不休的仇敌。
最冷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草原深处的风雪在逐渐退去,封冻的河水下响起了久违的流水潺潺。
狼骑的主营就驻扎在白石河岸最肥沃的草场边, 越冬后牛羊被赶往南方的交战地, 它们会被作为新的补给。国境深处新一批的战马也被后备的队伍带了过来,马群中还混杂着新征的士兵, 他们的脸被风雪冻得通红,单薄的棉衣根本抵抗不住夜里的寒冷。
这些人还不是真正的战士, 在短暂的训练结束前, 他们得不到最基本的对待,就连有些人裹身的棉衣都是狼骑队伍的军士暗中给他们的。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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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无能为力。”拓跋焘站在雪丘上, 他早已不再年轻, 可无人敢小觑他。老狼王指着走过的人群, 沙哑着道,“王帐喂不饱儿郎们的肚子, 那点可怜的粮食进了贵族们的口袋, 他们已经忘记了风雪的冷冽, 甘心做这片土地的蛀虫。孩子, 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的背后响起轻轻的脚步声。
雪屑滚过弯刀, 在刀刃缓缓被收回鞘中。金面具被骑将摘了下来, 那张脸不再被遮挡,顾盼间勾勒出锐利的轮廓。薄薄的日光落在她眼底,映出拓跋一族一脉相承的碧青色瞳仁。
猎隼落在她肩头。
“因为懦弱。”拓跋家的小女儿如是说。
拓跋焘闻言笑起来, 他侧过身, 示意女儿站到自己的身边, “不止是懦弱……孩子,还有贪婪。大梁人是狡猾的狐狸,他们在与我们休战的时间里建起了四周的通道,来自中原的商队兜售着他们的物品。你看过瓦达尔家的器皿吗?我们不可否认,这些东西的诱惑让我们无数的手足们丧失了血性。”
“他们不是我们的手足。”拓跋悠毫不留情地反驳,她对父亲提及的王帐贵族们嗤之以鼻,“他们是草原的老鼠,而不是骄傲的狼群。”
“我明白你的意思孩子,但不论是老鼠还是狼群,我们仍旧需要他们……大梁人有句话叫做‘物尽其用’。”拓跋焘盖住她的后脑,温声说,“我把儿郎们交给你,你把胜利的果实带给我们的大君。至于我从大梁人身上拿走了什么,那不重要。”
“那是你的大君,不是我的。”拓跋悠拍掉他的手,漠然道,“他在过去的十年里毫无建树,甚至放任王帐使狼群失去了撕开大梁人引以为傲的铁壁的机会。就连这一次东西线的联合,他也只会躲在真正的统帅背后——!”
她抖落了身上的雪,对着父亲冷酷地说:“一个还没断奶的孩子,他根本不配做我的大君!”
拓跋焘眯起眼睛注视着她。两个人的目光在风声里交汇,却比刺骨的风雪更冷。
“你觉得瓦达尔家懦弱。”狼王沉声开口,“那么你为什么不觉得殿下软弱?她要舍弃我们的战士,向大梁人祈求物资的交换来帮我们的手足抵御寒冬,这难道不是摇尾乞怜吗?”他下颌微收,像是斥责般用燕北话唤拓跋悠的名字,“你要因为你们的情谊背叛真正的大君吗?”
风声呜咽,像是无形的重压骤然间落在了骑将的肩上。
“我不会背叛大燕。”拓跋悠眯起眼,她把面具重新戴回脸上,猎隼重新盘旋在头顶。她盯着拓跋焘的眼睛,骄傲地昂着头说,“等你的大君什么时候站在王帐前不会发抖,你才配与我谈论殿下是否软弱,父亲。我在他身上看不见长生天的恩赐,他不配与四部的明珠相提并论。我赢得了狼群的尊重,殿下也会在你的大君之前征服各部的手足!”
她打了个呼哨,战马呼哧地奔至她的身侧。
北燕人拒绝让女人走上战场,唯独拓跋悠是个例外,风沙磨不平这种人的棱角,这是一匹骄傲的狼崽。他们口中的殿下是小皇帝的同父姐姐,在小皇帝被各部的贵族压制的年岁里,她灵活地游走在各部贵族之间。
要是她是个儿郎就好了。这是很多王帐贵族们的想法。
她也是拓跋悠的挚友。
“雁翎的铁骑没有那么牢不可破。”拓跋悠翻身上马,雪丘下的声音逐渐大了起来,那是骑兵披甲的信号。她调转马头,抬起弯刀指向白石河的南面,“我在那里见到了你这一生无法逾越的铁壁,但我会向殿下证明我与你,父亲……我与你不一样。”
“我会为长生天的明珠带回大燕应有的尊严!”
狼王看着骑兵的背影消失在雪雾里,他垂下眸,像是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她们要是儿郎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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