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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惊雷 【ZX整理】

    丑时三刻, 雷声轰鸣。

    瓢泼大雨倾盆而下,堤口附近的守备冒着雨巡视了好几圈,瞧见水线还未到划定的地方时松了口气。

    “前两日的雨还不曾下这样大。”有人忍不住抱怨, “今日是怎么一回事?”

    “谁知道呢,济州这天气谁说得准?”同行的人安慰了句, “走走走, 寻完这一路便能回去了,看看有哪一家酒肆还开着, 吃酒去!”

    大雨压得人疲惫不堪,守备军没有那样好的眼里, 自然也看不见山岗之上一闪而过的人影。

    临近大堤的一处草屋内, 有人抬手点起了油灯,昏暗的灯火把屋子照得亮堂了些, 他站起身想去拿些什么, 忽然就听见了屋外的声响。

    脚步声在雷雨里变得模糊不清, 可屋内的人仍旧被惊动,他抄起了藏在床底的刀, 猫起腰慢慢往门边踱去。

    刀光把人的脸映出清晰的痕迹。

    轰隆!

    惊雷阒然间炸响, 他呼吸一滞, 大门在拔刀的同一时刻被一脚踹开。

    刀刃相接, 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暗间皆为精锐, 但奈何寡不敌众, 纵然有通天的本事也没法在围捕中脱身逃逸,更何况来此的并非普通官差。

    他张了张口,似是想要呼唤什么人, 但下一刻电闪雷鸣, 他却借着这道光看清了院中的景象。

    血水混着雨水浸入大地。

    刀口在须臾的失神之际压上脖颈, 上头的差役屈肘给他脸上狠狠来了一下,暗间受不住痛闷哼了声,血混着牙被吐了出来,军靴踩在水坑里,来人捏住他的下巴利落地把他下巴给卸了下来。

    暗间耳边嗡鸣,在昏暗的雨夜里就着残灯看清了来人罩在兜帽下的腰牌。

    雁翎。

    他脑中炸响,含糊不清地嘶吼,用的却已不再是大梁的官话。

    官差听不明白,只能依稀听见几个字音。

    “布日古德……这是什么意思?”

    “天空的鹰,狼的宿敌。”宗平拉下兜帽,露出被冷雨泼湿的脸,他的刀还往下低着血,“第三十二个。把人捆结实了带回诏狱,其余听你们温大人的。”

    暗间眼珠转了转,冲着他露出一个悚人的笑。

    “你们……阻止……不了!”

    “时候早就……到了!”

    雷声轰鸣,瓢泼的雨浇湿了每一寸土地,远方似乎遥遥地一声炸响。

    宗平没理会暗间的挑衅,他走出草屋,朝着天空打了声呼哨。战鹰飞掠而下,利爪紧抓住他的臂缚,他给鹰爪系上了赤色的系绳,抬手将它放归夜空。

    这片草屋建在高处,往上走是一处供给歇脚的凉亭。

    捆绑的暗间被推到水坑中,宗平抹了把脸,居高临下地接着惊雷看清了汹涌的江水。

    临安城中鼓声阵阵。

    “风雨如晦。”赵君若守在府衙外,望着黑沉的天幕突然想起了这个词。

    鹰停在了窗前,浑身被雨浇湿。温明裳解下了它腿上的系绳,目光晦暗不明。

    栖谣擦着剑看了眼赵君若,她侧耳细听,在雷声里辨别出了湍流拍岸的声响。她将长剑收归剑鞘,起身进屋时把搭在小窗边的斗笠扣到了少女头上。

    “百鬼夜行。”

    相隔千里,水患切断了驿站往来,燕州收到相应消息已是七日后。

    云玦带着信从夏郡往乌尧的方向赶,恰好在接近雁翎关时碰上回关内的马队,她隔着长长的一段马道扯开嗓子喊。

    “将军——!有急报——!”

    队尾的军士闻声回头,见到来者马匹上的鹰旗纹后刚想开口喊人,却见到首位的洛清河已经勒住了踏雪的马缰。

    将军抬起手做了一个握拳的手势,嘶鸣声此起彼伏,战马甩着鬃毛慢慢停了下来。

    云玦绕着边缘策马疾奔到她面前,不等喘口气便道:“将军,南边出事了。”

    洛清河接过她捧着的那一纸书信,三两下拆去外封看了两眼,登时就皱起了眉。

    林笙跟着她一道回来,本是依着惯例作为前哨先行于前,如今听到声响往回跑恰好听见云玦的这句话。她凑近了些,余光瞥见洛清河难得有些复杂的神色。

    “出什么事了?”这人真正的喜怒一向不浮于表面,能有这种表情定然不会是小事,想来还可能相当棘手。

    “路上不好说,先回去吧。”洛清河将那封驿报草草收好,“云玦也一道,奔波辛苦,回去休息一下。”

    “是。”

    北境的夏很短,但白日里的日光总是灼人。野草压低了脊背,随着风拂弄开一圈圈的草浪,雪水退去,裸露的河床被烈阳晒得滚烫。

    海东青飞回了鹰棚暂避。

    石阚业刚从靶场回来,一踏入院子就听见林笙失声的一声喊。

    “什么?炸了大堤?!”

    他步子微顿,推开门进去正好听见后半句。

    “到了这种程度,驿报上还没有要我们去管的意思?”

    洛清河卸着刀,摇头道:“没有。”

    林笙面色不虞,回头给老将军问了句好才重新回过头:“这不算小事了吧……若是浑水摸鱼,刀就有可能架到脖子上。若这是做出来的一个局,那也太冒险了。”

    驿报被摊在了桌案上,石阚业拿起来看了看,沉吟了片刻点头道:“的确冒险。”

    洛清河没说话,她解着臂缚,摘去面甲后的鬓发微乱。乌尧的守备重新安置费去了月余,其后近乎是马不停蹄地赶回来,饶是她也难掩疲惫。

    “小笙。”石阚业看出了她的疲累,转头跟林笙道,“这事你急无用,先回去睡一觉,看看你这一趟跑得人都瘦了。”

    “老将军……”林笙自然知道他这是有意支开自己,但这话确实在理,先不说这事还没有劳动雁翎,就算是真要动,也轮不到她这个飞星营的主将去。她有些烦躁地抹了把脸,点头道,“知道了,您也劝她去睡一觉吧。”

    石阚业冲她笑笑,点头道:“知道了,快去,百里不在,回头小初回来你还得接她的差事。”

    洛清河听着这番话,很轻地笑了声。

    卸下厚重的铁甲,人都感觉轻了不止一点。她揉了揉脖颈,回头看向老将军喊了句师父。

    “换防不易,难为你连口气都没喘匀,回来就出了这种事。”石阚业把驿报放了回去,“论理不该走到此等地步,是怎么一回事?”

    “信传不出来,拿到手的只有师父看到的这些。”洛清河拧着眉灌了碗酽茶,“但上头写了事前有所防备,想来她是预料到有此一劫,大堤若是北燕所为,那便是要来个鱼死网破,最后折腾个大乱子给大梁。”

    “这是最危险的时候,却也是最适合收网的时机。她向京城要权,为的就是在狼落网前做好不殃及池鱼的准备。大堤虽要紧,但济州到底不是农桑之州,若是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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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备得当,待到尘埃落定向户部交代的赈灾银两也能说得过去,就是要苦了些百姓遭罪。”

    可若暗间不除,那便是溃烂于骨的疮疤。

    石阚业道:“这样冒险,却不知会我们……清河,既已知晓,你的命令又该何时下?”

    洛清河唇线紧抿着,她张了张口,道:“我……师父问的什么?”

    “你在犹豫。你们是北境的定海针,擎天柱,可你们也是人啊。”石阚业叹息着抬手盖在她的发顶,“是人便难免会有牵挂,有软肋。你别看阿影当年打起仗来一往无前,她心里也有怯……而今黄土白骨,她对得起任何人,却唯独对不起长公主。”

    洛清河低着头不语,她无声地收紧掌骨,低垂的眉目里是说不尽的无奈。老将粗粝的掌心落在她头顶,好像让人眨眼间回到了少年时不知该如何因势而择兵法的那一日。抉择总是很难的事,这些年她丢掉了属于自己的那部分,学着成为冷硬的铠甲,都快忘了所谓牵挂该是什么滋味。

    那道横亘在心头的伤疤至今疼痛不堪。

    “师父。”洛清河深吸了口气,“带铁骑入关回去需上奏京城,这来回推诿便是麻烦,还容易落人口舌……事涉北燕,我的确可以回去,但您有想过为何驿报已至,她却至今没有给我发一封命函吗?”

    “她是为了铁骑不再惹猜忌,师父,我们身上罩着的目光够多了。”

    温明裳都已经把暗间所在查了个透彻,若论职,她大可把此事上奏京师指派雁翎特遣南下,自己不动声色地维持局面。这本是最稳妥的法子,除了会让人背后非议大梁除却雁翎再无人可处置北燕外,对她可谓是百利无一害。

    可她便生不愿,还要把自己放到了最危险的位置上。洛清河原先的信里讲平安就好,这姑娘是半点没听进去。

    所以洛清河在看到驿报的那一刻才会面露难色,她当然知道温明裳想做什么,站在雁翎统帅的位子上,她甚至应该默许这种行事,可……雁翎若是如朝中人那般冷心冷情,那也就不是雁翎了。

    “既然够多了……再多些也无妨。北燕在一日,就没人敢真正动铁骑。”石阚业走到窗前,他的鹰也老了,没什么要紧事的时候总喜欢抓着横梁假寐,“清河啊,回去吧,去帮一帮她。没道理让一个文臣把我们这些带兵打仗的护个周全,结果整得她自己遍体鳞伤,你说是不是?”

    “冷风冷雨也好,雁翎的铁骑又不是未曾见过这诸多风雨。”

    “……您让我想想吧。边境军务重如泰山,即便要去,也得把一应事由交代清楚。”洛清河沉默了片刻如是道,“栖谣和宗平都在呢,我……”

    道理谁都明白,可话到嘴边,她却有些说不下去。

    亲临其境到底是不一样的。

    作者有话说:

    布日古德是查的蒙语的鹰的意思,不确定对不对,当然北燕也不是蒙古啊,架空的x

    少了点(。这周请一下假,更新时间很不确定,要去忙答辩……边工作还要被老师拖定稿到最后一天坑得焦头烂额唉。

    五一要是顺利的话努努力多写点。

    感谢在2022-04-20 22:37:382022-04-23 23:46: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92章 谋士 【ZX整理】

    雨珠迸溅, 汹涌的江水滚滚而下,隔着老远就能听见浪涛拍岸的声响。

    地势低洼的屋舍一早被淹了,这种地方不适合垒砌止水的堤坝, 历年碰上个什么,里头住着的人都只能暂时撤离。州府每次上报, 中枢倒是都有提及, 只可惜迁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是难, 其后多少需要砸银子的地方都是麻烦差,故而这么些年这些事都被暂时搁置了下来。

    但此次的决堤是人为, 驿报和折子一道入了京城。江南暴雨, 长安却是一派晴好。

    大堤损毁这笔账得记载工部的头上,一大早下了朝会, 工部的一众官吏便想着先议此事, 结果还没走到户部门前, 就瞧见去年被提到尚书这个位置上的薛虢捧着笏板长吁短叹地在外头来回踱步。

    “薛大人?”有人忍不住往他身后紧闭的门上张望,“这是怎么了?为何你们都在这儿站着?”

    薛虢叹了口气, 摇头道:“两位殿下到了, 里头如今……唉, 吵着呢!”

    众人面面相觑, 顿时也跟着犹疑不决了起来, 一时间这外头着着官袍的人站了一排, 谁都不敢先迈进去一步。

    里边确实是吵着,但多是慕长珺一个人指着折子骂,慕长临翻着桌上摊开的文书, 偶尔应和他一句。

    “大理寺此行本就是为了捉拿暗间, 如今生了水患, 她这叫办得什么差?!”慕长珺把折子一把丢到他跟前,“还帮着济州向中枢要钱赈灾?北边在打仗!国库的银子是这样给的吗?!”

    “皇兄稍安勿躁。”慕长临拾起被他抛掷一旁的折子,“南边水患经年不止,今年钦天监已给过警示,不能将莫须有的罪名安在温少卿头上。驿报中也写到,她在此前便让守备军结合济州地势筑造了治水的堤坝,否则如今我们所见,就不只是这点损失了。”

    “说得好听。”慕长珺抱臂而立,忍着想要把他从坐榻上拉起来的念头道,“既早有预料,那为何不先发制人?”

    “不知个中境况,容易打草惊蛇。”慕长临放了笔,将批好的那份折子堆叠整齐,“皇兄莫要忘了,除了易得的黑火,温少卿还要查一物的动向。”

    图纸。

    慕长珺容色微动,他是领兵的皇子,手里握着的还是装备岁俸最为丰厚的羽林,自然明白火铳于皇城步卒的重要性。

    “这世上可没有守株待兔这样好的事。”

    慕长临温和笑道:“那便等着看吧,若这事办得不好,陛下自有惩处,何须你我费心。而今你我分歧,其实是在这驿报的赈灾银两上。东南历年饱受水患侵扰,如今开口为百姓要修缮屋舍的银两其实无可厚非。”

    “一时一地的得失本就无关紧要。”慕长珺冷哼了声,“居高位者,所见乃天下兴衰,若是着眼一家一户生死,那岂不拘于小节而失大局?”

    “天下乃生民之天下。民惟邦本,本固邦宁。[1]”慕长临不卑不亢地陈词道,“百姓兴亡,乃民生之要,一家一户之生死虽无关千秋成败,却为眼前喜悲。大局固然紧要,可天下事譬如江河汇流,方成无垠之海。连眼前兴亡都置之不理,又何来千秋之功?”

    慕长珺一甩衣袖,指着他的脸道:“这便是你所谓的仁义贤德?那我问你,修缮堤口所用银两几何?赈灾所用银两又是多少?安抚救济每一户人家,又要用去国库的几许囤积?这些银钱拨予北境,何愁戎狄不平?而如今,你却想着用这些银子做此等无用之事!”

    “史书所写,当真会将一家一户生死写清楚道明白来给后人听吗?不会!后人所知只会是成与败!可安大局,那便是成,那便是于国之功!”

    “史书如何书写,交由史官定夺。后人如何评判,也不过一抔黄土。”慕长临抬手压下他的手掌,镇定道,“皇兄心忧边境,希璋敬佩,但燕梁两国相争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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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非一时可平。要打,把他们打疼打服,但不能拘于此一时。我仍是那句话。百姓乃天下之本,将之置之不理而妄动兵戈,那不叫于国有功,那叫穷兵黩武。”

    慕长珺一把掀开他的手,背身斥道:“妇人之仁!”

    “妇人之仁也好,丈夫之勇也罢。于百姓有益者,我倒也不介意这一句妇人之仁。”慕长临拍了拍袖口,“不过还是要提醒皇兄一句,我朝太始帝开女学,百年间女子掌兵者亦不胜数,智谋有之,武勇不乏,这句妇人之仁,还是慎言。”

    “有道是慈不掌兵,皇兄这话若是让外人听了去,恐寒忠臣良将之心。而今戎狄觊觎,于内还是莫生嫌隙为好。”

    他站起身,朝着兄长略一作揖,将写好的折子收入袖中。

    “一应处置我会上书陛下,抄送内阁,这银子必然是要给的。皇兄所掌乃兵事,图纸从何流出,还请皇兄留心,希璋告辞。”

    这番话可谓软硬兼施,慕长珺居长,可到底不是中宫嫡出,严格归依礼制,他反倒该向慕长临行礼,但慕长临言语谦卑,言语间是真心实意将他当作兄长看待,除了这最后一句。事关朝政权柄,亲兄弟也要明算账。

    咸诚帝没让慕长珺参与太多政事,论理他也确实不占便宜。

    兵权与理政孰轻孰重,如今倒还真的不好说了。

    屋外日头正盛,慕长珺却是面沉如水,他屏退了左右,只身策马行至了一段路。

    年轻的公子哥张开扇子遮住日光,岸边柳叶依依,剐蹭过他的手腕。

    他听见身后的马蹄声,却没回头,只是低声道:“殿下何必这样急呢?”

    慕长珺沉着脸,道:“这种折子……你同我讲此人可用?我府中可不养善人。”

    “我知道殿下要的是谋士。”潘彦卓眯起眼睛,“既是谋士,可用否……殿下等着看看不就知道了?”

    “善人,哪儿能当得了阁老的学生呢?”

    济州的阴云未散,低洼处撤走的百姓被安置在了临安城内的一座寺中,陆衿月带着城里的差役分粥分衣,忙得脚不沾地。

    临安府的百姓对她熟悉得很,自然也愿意亲近,只不过他们这一回也时常见到另一个年轻女官的身影。

    大梁历年的女官不多,外派的自然也少,这样一个生面孔的出现自然惹眼,更何况这姑娘看着比陆衿月还要年轻好些,人又生得好看。

    温明裳没让人刻意隐瞒,你来我往的揣度,又看看大理寺差役衣袍上的纹样,自然不难猜出这些人不是济州本地的官差,再想想近日风闻,知道她就是京城来的那位大人也就不足为奇。

    但就不乏有人疑惑,瞧着这副不输于陆衿月的亲力亲为模样,怎么会是风闻中那种让利给匪寇之辈呢?

    “知人知面不知心!”有人蹲在墙边小声道,“谁知道人心里怎么想的?万一做做样子呢?”

    “做做样子跑来咱们临安府做什么?待在府台做大爷多好?还有人伺候呢……”人群里登时有人反驳道,“这些日子人可一直在粥棚,除了咱们陆大人,谁还干这种活?你这还吃着人家施的粥呢!”

    “就是,外头水未退,能待在这儿的,谁敢说不会出事?你瞧前两日城东不就死了人?我可听说了,可不是什么淹死的!这外头层层守着人,那位大人身边可没几个,都拿来守我们了!”

    这话倒是不假,大理寺的官差和靖安府的府兵在那夜过后悉数回了临安,却都守在百姓附近,温明裳身边就跟了两个人。

    但这两个人,一个是赵君若,一个是栖谣。

    城东死的那个人也的确是北燕暗间的手笔,不过没来得及叫百姓恐慌,自己倒是先给栖谣逮住了尾巴。这世上论武功能比栖谣强的不多,捉个人还是易如反掌。

    “有的时候不知,反而是一种庇护。”陆衿月站在楼台上往下看,城外的水依旧汹涌,但已经不再往上涨,这是个好兆头,但也意味着留给暗间的时间所剩无几,“二十日了,这是第几个了?”

    她的话音未落,身后蓦地响起一声重物倒地的声响。

    栖谣擦去剑上新血,侧身而立。

    脚下是伏于阶前已无声息的尸首。

    不过不是她杀的,而是服毒自尽,死士多如此,能生擒的还是少数。宗平那种手法是战场上抓燕北人练出来的,她更擅长杀人。

    “起码四十有余。”温明裳轻咳了声,摸出瓷瓶倒了药出来咽下,这些日子跟着跑,她也淋了不少雨,如今精神也不大好,“他们能用的人也不多了,杀不了我,如今也该明白这样只会是妄送性命。”

    “江水不再上涨,再过几日或许就能退。”陆衿月瞥了眼被她塞入袖袋中的瓷瓶,想提醒些什么却又噤了声,只是道,“所剩无几的时间。”

    “今夜不会太平。”温明裳阖眼缓了须臾,再睁眼时眸光清明了许多,“师姐可要看好城中,记得提醒百姓莫要随意走动。”

    “你的这位近侍的确武功高强,可她一人如何护你周全?”陆衿月道,“差役全数给了安置百姓之所,自己留的就这么几个人。有时我倒是也好奇,你究竟是当真这般仁善,还是这也不过是表面功夫。”

    温明裳稍作停顿,指尖蜷起轻轻揉捏了片刻,道:“二者皆有,人心中有善才可济天下,可太仁善的人反倒是害人害己。我生于微末,比京中许多人都懂得何谓苍生所求,其实不过三餐温饱,阖家安乐。如今横遭此劫,即便事出有因,我也难辞其咎,只能尽我所能偿还一二。”

    “你若在各州为官,其实要比在大理寺做少卿更好。”陆衿月道,“三法司走到顶端,也不过其中轮转,你若想实现所想,应当去六部与内阁。我不懂阁老为何把你放在这种位子上,改制需有例,不是嘴上文章便可的。更何况……”她瞥了眼女子瘦削的身子,摇头道,“实差也责重,身子骨差成这样,还熬着?”

    温明裳水才搁到唇边,听她这话略微抿起唇。

    风撩起她鬓边的发,露出被遮掩起来的小痣和眼下的青黑。

    陆衿月转着茶碗,把下边人送上来的粥推过去给她,“我是不知道为何明明靖安府的人都在这儿了,你却还不肯传信给雁翎。北边若来人,境况可要比现在好些。也罢,你自己的私事,有所考量……我也不便过问。今夜城中戍卫我会安排好,余下的,便看少卿大人如何布置了。”

    外头还有一堆事,此处本来也就是个歇脚的地方,她自然不会多留。

    雨丝飘入窗帷,温明裳捧起粥喝了两口便放了下去,她才吃了程秋白配的那药,现下委实没胃口。

    赵君若上来的时候那具尸首已经被拉了下去,栖谣坐在栏上朝她一点头算是招呼。小姑娘近些日子习惯了这位近侍的少言寡语,不忙的时候会多抓着她说两句,只是如今却是有旁的事。

    “明裳。”她把一封外封还沾着雨露的信笺递过去,“济州府送来的。”

    鹰抖着羽毛在窗帷处停了片刻,振翅飞离了楼台。

    作者有话说:

    [1]《尚书·五子之歌》。

    答完辩回来了,本来想着明天发的,写到这了就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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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章吧,明天继续x

    我尽量下章让她俩见一面(。当然字数超了就……再往下推x?

    第93章 潮水 【ZX整理】

    不见全貌, 难有人仅凭冰山一角便可决断所有。陆衿月多少能猜到温明裳另有安排,但她没多过问,毕竟她如今只是一城之主, 而非整个济州的府台。

    但温明裳不一样,她要了济州的辖权, 便不能有分毫的闪失。这些天济州守备军的动向悉数有她调配, 州府对应的策也是一早便写好的,还不止一份, 为的就是不论暗间从何处下手,皆能有所防备。

    宗平的确带回了靖安府的府兵, 但数目只有一半, 另外半数精锐皆分散到了各处要冲,为的就是盯紧残余暗间的动向。

    江水上涨, 官道泥泞难行, 但雨水却拦不住生于天穹的生灵。

    鹰源源不断地带回各处的消息, 府台的这封信所写的乃是诏狱中关押的被生擒于此暗间的只言片语。

    温明裳肩上微沉,收紧了半披着的外衫, 起身走到了窗前。

    一如所料地问不出什么, 但只言片语之中却能透露出些旁的东西。

    他们很急。不单急在行踪暴露, 也急在此番冒险的收获是否如愿。

    海东青只来了那一回, 宗平赶到时也没带来太多关于北境的消息, 温明裳知道洛清河抓住了游荡在交战地的鬼魅, 却不知道对方究竟如何与狼骑的首领相持。

    没有消息对于她而言是好事,这意味着边境无虞,战火未起, 可对于大梁境内潜伏的暗桩而言却是致命的。

    这可能意味着他们在北边的消息来源被铁骑一刀断了个干净。

    新令未至, 旧事未平, 是偃旗息鼓还是殊死一搏,这个选择可不好做。

    既然自己难做抉择,那温明裳就帮他们选,她把自己摆在了临安府这样显眼的位子上,明晃晃地告诉暗中窥伺的人,若是注定要死,拖她同走黄泉路是最划算的一笔买卖。

    “要回信吗?”赵君若算着时辰,“现在送过去,酉时末就能到济州府。”她说到此话音微顿,小声嘟囔了句,“这鹰非得可真够快的……”

    栖谣原本还在擦拭剑刃,闻言看了她一眼,唇线微抿道:“鹰不好驯。”

    “啊?”

    “栖谣的意思是,费尽心力驯鹰,自然不能是白费功夫。”温明裳侧身含笑解释道,“太始帝时,自墨翎骑消失后,留守雁翎的北境军还只是如常的骑兵与步卒,直到宣景年间洛家受封靖安侯,重建铁骑四营,才将鹰与骑纳入北境的戍卫,做军报传递与对抗狼骑猎隼之用。说起来,这初时驯鹰的法子还是鲜卑人归汉后慢慢传开的。”

    “你怎得知道这么多啊……”少女挠了挠头,听到温明裳说书中有载录后复而去看栖谣道,“栖姐姐,你下回也多说两句嘛,我又不是明裳这般熟读书册的,委实想不到这样多。”

    她自幼养在赵婧疏府中,对着那样冷面的女官都能自如撒娇,对栖谣自然也不在话下,这后半句不大像同僚之间的商谈,倒是像对师长的抱怨了。

    栖谣迅速地眨了两下眼,默默错开目光道:“嗯。”

    这大抵便算是应承下来的意思。

    温明裳勾了下唇,把那封信函置于火烛上烧灼殆尽,“这信不必回了,让宗平清点一下人数,我们今夜出城。”

    二人垂首而立,应了声是。

    雨雾离辨不清晨昏,日晷的影子变得模糊不清,只余下水渍顺着圆盘缓慢滑落,水珠叮咚,搅乱涟漪。

    寒鸦抖落一身水痕,没入逐渐昏沉的天幕。

    航船在浪涛中仓皇靠岸,岸边的守备军抬手示意停船,这种天里仍旧在航道行船的寥寥无几,多是奉了命令。

    这里已经很靠近西南的港口,出入皆需海政司的手令。

    船中人掀帘而出,肩上披着遮雨的兜帽。

    身后的侍从递上了一纸文书,而后静默不语。

    雨丝拍打在脸上,是济州夏时少有的凉。

    的确是海政司的文书,没什么可作伪的。守备军看过后把文书还了回去,回头示意同僚可以放行。

    但就在他转身的刹那,寒芒瞬时亮起,短刀自那人腰间抽出,直取军士咽喉而来!

    这一击即便是训练有素的武人也难躲开,离得委实太近。

    可这刀最终停在了军士脖颈五寸之外。

    箭矢先一步穿透了那人的前胸。

    他僵硬着脑袋想要回头呼喊同行者,但还未来得及动作,便听得沉闷地一声响。

    尸首跌落江水,转眼被浪涛吞没。

    军靴一脚踹上他的胸口,把他与同伴一道踢入滚滚的江水。

    军士后怕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往后退了好一段距离才松了口气,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脊背被冷汗浸透。

    “我的亲娘嘞……”

    船只失了主人,随着水势起伏。

    同僚一把将他扶了起来,两个人一道垂首,向着军靴的主人问礼,唤道:“统领。”

    “辛苦。”被唤作统领的女子略一颔首,将手里的弓抛回给了哨塔的人,“先回去休整,换一轮防。”

    余下的军士跳上船,济州多水师,这点颠簸算不得什么,他们在船舱中搜查,掀开一处夹板是嗅见了刺鼻的气味。

    雨水冲不淡这些气息,掀开层层的包裹,能窥见的是乌黑的粉末。

    黑火。

    “统领!”

    女子随着一道跃上船,她随意翻看了两下,嘟囔道:“这命令下得真够准的……”

    “没别的了?”

    军士里里外外搜查了一番,摇头道:“没了。”

    “那便将这些黑火收好,这可全是赃物。”她啧了声,“黑市都买不来这个数目,还有海政司的手令……”

    “有些人可要有大麻烦喽!”

    而这不过是济州数处防卫的其中一个关卡,这样的事在二十日之内发生了不下数十次,所用方式不一,但所携之物殊途同归。

    济州兵将不多,本就不是铁板一块,但在这二十日内,不论是戍卫还是流言扰乱人心,竟真的无处可供撕开一道口子。

    府台看着每日回报,想起当日温明裳自他手中要去辖权的模样,不由得冷汗直下。

    阁老弟子这个名头原本只存于纸面,即便钦州初露锋芒,那也不过是萤火之光,但这一次,这位浸淫官场多年的官吏却意识到了这些调度下的另一道锋芒。

    是用人。

    温明裳选临安,不单是因为其本身,还因为陆衿月。十三城守官各怀所思,唯有这一位同出北林者可不计来处助她力保百姓。从守备军调度到应对水患策案的官员,她所选的未必是能力才干最出众的,却一定是最合适的。

    她早在来时就将十三城的底子摸了个透彻。

    崔氏善授业,阁老乃帝师。府台在心里默默琢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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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末了轻叹息。

    名不虚传。

    只是这些心思温明裳自己倒是不会去在意的。风雨把沿岸的草木摧折,官道满是泥泞,行于其上车轮都深深嵌入泥土。

    天早已完全黑了。

    城中安置灾民处挂起了一盏盏灯笼,把堂内照得恍若白昼。靖安府的府兵来回行进,眼中倒映着明晃晃的影子。

    陆衿月站在楼台上,看着空荡的长街久久不语,她身后同样站着靖安府的人,即便人手有限,温明裳还是分了些给她做护卫。

    “相辅之才。”她凝视着漆黑的雨幕,摇头道,“分明是个赌徒。”

    天边起了雷,雷声轰隆时将天幕劈开一道道惨白的痕,风雨摧折之势难以阻挡。

    刀刃在闪烁的雷光里露出寒芒,黑暗和暴雨给了野兽露出爪牙的时机,他们本可以将女子纤弱的脖颈轻而易举的折断,前提是这个机会不是一个刻意补下的捕兽网。

    赵君若没实打实地杀过几个人,她年纪还太小,过了仲秋才满十六,温明裳本想把她留在城里,可小姑娘拒绝了。

    “我可是你手底下品阶最高的大理寺官差。”小姑娘如是说。

    刀刃擦着她的鬓发掠过,她矮身扬刀,下一刹另一把剑就刺穿了来袭者的喉咙。

    栖谣把她拉到身边,道:“你去温大人身边。”

    近侍的动作太快,匆匆丢下这句话后如战鹰飞掠一般席卷人群,看似狠辣的暗间在她手底下似乎变得不堪一击。

    可毕竟如她一般的只有一个。

    哨声在短兵相接之后阒然间在林间响起,温明裳抬眸,对面剩余的人潮迅速退下,有人自阴影里走出,抬手摘去了兜帽。

    那不是一张北燕人的脸,他面容的轮廓并不深邃,放到人堆里,无人会怀疑他的身份。

    温明裳的眼中闪过一抹了然,她抬手示意官差与府兵后退,先一步开口道:“幸会。”

    “你同来杀你的人说幸会?”可惜那人并不领情,“今夜你若待在临安城,我杀不了你,可你自己自投罗网。”

    “这一声幸会不给北燕人,你是大梁的人。”温明裳不惊不怒,甚至有闲心搓了搓发凉的手腕,“不错,我若在城中,你杀不了我,可你能杀那诸多灾民。”

    “我早已不是梁人。”他不屑道,“北燕尚不会同族相残,你们却向自己人高举屠刀,令人耻与为伍!”

    “如今还要多加一条,伪善。”

    雨水浸湿了衣衫,让人动作间都有些发冷。温明裳听他叱骂完,道:“你我道不同,多说无益。今夜你要我的命,我也要你的,谁生谁死,输赢未定。”

    那人抽刀,似也懒得废话,只喝道:“那便一试。”

    刹那间风雨又起,应和着雷声似要将天地活物一道吞噬殆尽。

    温明裳眼睫微颤,却在刀光骤起时叹了口气。

    “北燕许你的,终有一日也会收回,非我族类,自是如此。”

    她仰起头,面容在雷光里被映得惨白,无人发觉她指尖似乎打着颤,所有人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眼尾小痣似乎有一刹那生了种秾丽的妖冶。

    “太天真了。”

    砰!

    炸裂的闷响自江水中骤响,影子飞掠而出,手中铁器已对准提刀而来的群狼。

    栖谣后跳退回温明裳身前,她目力极好,转头一眼便看清了那些破水而出者手里的铁器真容。

    火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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