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着为她联系最好的医生、了解相关的流程、安排最早的体检、办理单人病房入住、嘱托查房护士多关照关照她……
虽然话少,但该做的不该做的事情一件都没落下。
比她亲爸都靠谱。
乐韵瑾几个月前才刚从骨科主任被内推为院长,新上任,本身自己手头就有一大堆事情等着处理,再加上临近年末,医院上上下下都忙的不可开交,哪怕是这样,只要她在医院住,乐韵瑾就会操心着为她带食堂的餐食、给她买可以吃的水果、悄悄塞给她一两不算多但能用来打牙祭的小零食,哪怕她不在医院住,乐韵瑾也会一有空就下去陪她抽血,替她拿化验结果……
体贴又温柔,周全而细致,可以说,乐韵瑾对她就像对亲生女儿一样好。
何况俩人还不是看在骆家的面子上,而是自发地对她好,搞得她经常有点不知所措,总是打心底里认为他们根本没必要对她这么好,又老是觉得她完全没办法回报他们对她的好,既有不好意思,还有诚惶诚恐,更有……
可是,她却听到她们说:
“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说这话就见外了啊。”
“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只要看见你好好的我们做什么都高兴。”
令屠杳一下子就红了眼眶,险些落泪。
用无名指指尖摁了摁湿润的眼尾,屠杳吸吸酸涩的鼻头,没再跟他们客气,而是前倾上半身抱住了乐韵瑾,将脑袋埋进她清冷沁香的肩头。
乐韵瑾一手回抱住她,温暖有力的掌心轻拍她脆弱的背脊。
靳淮征抬手摸了摸她后脑勺,笑看她。
满室温馨和谐。
正快将情绪酝酿到极点,病房门“咔嚓”一声又被打开。来人双手插兜、拖着一副浑不吝的散骨懒肉单肩顶靠在墙上,瞅着面前一家三口齐乐融融的美好画面二五不着的调侃道:
“得,这一看又来错点儿了。”
“人是想尽办法用狸猫换太子,你们是巴不得赶紧把儿子变女婿是吧?”
埋在乐韵瑾肩膀里悄悄掉眼泪的屠杳一听靳砚北这扯淡话立马被逗笑了,裹带哭腔“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抖着胸腔直笑,边笑边掉眼泪。
乐韵瑾边拍她肩胛边嗔睨了靳砚北一句,“少给自己脸上贴金,想当女婿也得看我们杳杳乐不乐意娶你呢,是不是杳杳?”
屠杳憋着笑连连点头。
“杳杳说她不乐意。”
靳淮征收回手,淡淡补刀。
“爸,妈,知道你们想帮忙,但你们先别帮倒忙,”靳砚北将口中的棒棒糖从左腮顶到右腮,一脸无可奈何,“好不容易才给人哄回来,别最后搞成有情人终成兄妹,那咱家就真乱套了。”
“现在知道着急了?之前干嘛去了?”
“去了趟江欲铭那儿,把你姑娘的事情都弄好了。”
“怎么说?”
靳淮征问。
“已经排好模版了,让她发一下就行,”靳砚北肩膀一顶从墙壁上离开,迈步过来,捞起她搁在被子上的手机,自顾自解锁,“不过看样子你们都没空,还是女婿我自个儿来吧。”
乐韵瑾瞥他,“你知道密码?”
“呵,不知道,”靳砚北理不直气也壮的折颈把弄着她的手机,野调无腔的插科打诨道,“但我有指纹。”
屠杳偏头,小声对乐韵瑾耳语,“100914。”
靳砚北耳尖,“100914?”,说完,脖颈瞬间僵硬,撩眼盯她,“你还没改?”
在数字编码表中,10=J,9=I,14=N,连起来,“100914”就是“JIN”,就是他的英文名字。
这是两人小时候在波士顿时互相给对方设置的情侣密码,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在用这个密码。
“嗯,”屠杳闷闷道,“你改了?”
靳砚北甩来他的手机,“试试看不就知道了?”
屠杳从乐韵瑾肩窝里撤出脑袋,绷着泛红的双眼拿起他的手机,依次在密码键盘中输入“25(y)、01(a)、15(o)”。
锁屏成功解开。
她倏的抬头看他。
他勾笑。
乐韵瑾察觉出两人之间的不对劲儿来,跟身后寡言少语的靳淮征对视一眼,“杳杳,你知道他这个密码是什么意思吗?”
屠杳点头,“是我的名字。”
“你的名字?那他怎么小时候就——”
“——妈,你看她就不觉得很眼熟吗?”靳砚北倚在墙边笑,“小时候你还总让我叫她去外婆家吃饭的。”
“Taya?!”乐韵瑾捂嘴,不可置信道,“变化这么大,我都不敢认了。”
靳淮征不解,“以前见过?”
“何止见过,杳杳还救过咱儿子的命呢,”乐韵瑾格外激动道,“记不记得儿子小时候在波士顿的时候差点儿出事?”
靳淮征配合的颔首。
“就是杳杳让他去捡发圈他才正好躲开,没有被那棵树砸到,不然不是被雷劈就是被火烧,想想都觉得后怕。”
“原来是你啊杳杳,我们一直想跟你说句谢谢的,谢谢你救了铮铮。”
屠杳后颈一僵,没想到两人对她好不是因为早就知道她是taya,更没想到靳砚北会把功劳堂而皇之的按在她身上,根本招架不住他们的感激与热情,向来伶俐的口齿都难得打了磕绊,“没…没事的。”
靳砚北不动声色的瞥他们一眼,将之前一字一句研究好的文字模板从微信粘贴到微博,再附上足以作为铁证的10张图片和2条视频,稍加编辑,点击发送。
趁图文上传的间隙,他点回她微信找到白律师,发了条语音过去:
“白总,喊叶总上班了。”
叶延坷秒回一句:“真费事儿,我俩快把她主页刷烂了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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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秒。
才刚发出的博文便收到多个红v律师账号的转发通知,带着两张明晃晃的声明与起诉状以最快的速度发酵着,直逼热搜榜。
靳砚北满意的锁了手机,递给她,话却是对乐韵瑾和靳淮征说的,“爸,妈,你俩有事儿就去忙吧,我在这陪她。”
靳淮征捕捉到他的话外音,不再当电灯泡。
“行,我和你妈先上去开会,等会儿再下来。”
“不用下来了,”他说,“这边我守着就行。”
“那怎么——”能行。
乐韵瑾秒懂靳砚北的意思:
他不想让他们在这守着也没叫任何朋友过来就是不想让人看到屠杳手术后输着营养液、插着导尿管的狼狈样子。
既然他在用这种委婉的方式维护着屠杳的尊严面子和爱美之心,那她们也没有理由不成全。
“——就让铮铮在这守着吧,完了咱们再来,”
乐韵瑾从病床边缘站起,心细如发的拽了拽靳淮征的白大褂示意他别再继续往下说。她先是看了靳砚北一眼,与他迅速交换了一个言有尽而意无穷的眼神,而后,才无比温柔的俯身,摸了摸屠杳的头,细声宽慰道,“没事的杳杳,别怕,啊,铮铮会全程守着你的,我们也都会陪着你,加油。”
“等做完手术以后我们回家,伯母亲自下厨给你做你爱吃的避风塘炒蟹。”
屠杳乖乖点头应下,与二人道别。
病房门一关,屠杳瞬间释放开一直紧绷着的背脊,大字仰倒在病床上,声音难掩疲惫倦怠。
“为什么不让伯父伯母他们下来啊?”她拖腔带调的问,“我感觉他俩都快担心死我了。”
靳砚北吊儿郎当的拿出口中含着的棒棒糖,抵在她唇边,“你想被她们观摩你插着导尿管的样子吗?”
“还要插导尿管?!那快别下来了,想想那个画面我都觉得想死。”
说罢,她微抬脖颈要去够棒棒糖。
靳砚北及时撤手,欠了吧唧的又将那支棒棒糖叼回自己嘴里,故意耍浑的“啧”道,“忘了,你不能吃,那就看着我吃吧。”
气的屠杳甩手就要打他。
他灵活的躲开,拉了把椅子坐下。
“刚干嘛哭?害怕?”
“没哭,就是觉得你爸妈对我太好了。”
这话说的。
“哥对你不好?”
“你该的,”她斜眼睨他,“告诉她们我就是taya是你故意的吧。”
靳砚北翘着二郎腿点头,一副不大在意的模样,“突然在网上露脸总得有个原由不是,不然还没等热度发酵上去帖子就要被人删了。”
“被删?”
“我爷,等会儿他肯定要来电话。”
“你怎么知道?”
“掐指一算。”
屠杳轻笑,靳砚北也跟着笑。
她轻喃了句,“真是个老谋深算的混蛋。”
他不置可否。
时钟分秒必争,永不停歇,时间也不会因为气氛温馨或者内心煎熬而变快或是变慢,拖拽着本就被层层乌云密集遮挡的日头逐渐回归地平线,天色又在不知不觉间暗了几个度,夜幕缓缓拉开。
矗立于南江边的万国建筑群如约披上了十里霓虹,霞光异彩。
屠杳没去看微博热搜到底被这几个腹黑心狠的混账东西挑成什么样的水深火热、鬼神狂欢,就难得安安静静的仰躺在还算舒服的病床上,目光虚化的盯着阴漆漆的天花板发呆。
繁杂的思绪一刻都不能缓歇。
靳砚北敞腿翘脚的靠坐在没有尽头的晦暗之中,没有开灯,也没有多话,就收敛着被手机屏幕照亮的锋利下巴悠闲自适的把弄着手中的手机,时不时抬眼瞧一瞧她,黑眸里浸染熠熠生辉的光。
唇角勾着笑,势在必得的笑。
令她想忽视都忽视不了。
“你笑什么?”窗外一架飞机轰鸣而过,将沉黑的云划出一道破口,屠杳被他印在窗户上的春风满面的模样勾的有些心痒痒,歪头看他,“你们到底背着我干什么坏事儿了?”
他懒懒的褶起眼皮,腰一挺离开椅背,将手机屏幕举至她面前给她看。
“笑你人缘好,大家合伙送你上爆一。”
“我?我人缘好?”
屠杳眯了眯被光刺到的双眼,指尖滑动向下翻阅数字可观的转发榜,意外发现里面遍布着各种红v大佬,甚至还有徐宁意和周姓女二。
却仍旧提不起多大的情绪。
在看到界面骤然跳出来自主编的电话时更加糟糕,皮笑肉不笑的挂掉,哂道:“被骂抄袭那会儿可不见得人缘有多好。”
无非是见有高流量高讨论可图,再顺便送她个顺水人情罢了。
都做不得真。
“那再跟你讲个开心事儿。”
“什么?”她兴致缺缺。
“你店铺爆单了。”
“我靠!什么”刚打算继续放空的屠杳直接垂死病中惊坐起,劈手从他手中夺过手机来看,再不见之前的一星半点颓废。出口即单压,“财神爷大驾光临我竟然有失远迎!这可不行!”
靳砚北被她刻在骨子里的财迷本质逗的双肩直颤,笑的放浪荡漾。
目光一错不错的黏在她无血色的小脸上。
“光这一个平台就两千四百八十二单!”屠杳盯着店铺后台订单处显示的999+提醒,一想到今晚说不定能直接上万单就兴奋的满眼放光,“宋清言这不得高兴的连假牙都要笑掉了。”
“刚他给你发消息,说以后每年的分红多分你5%。”
“5%?!我的老天爷,这得多多少钱啊。”
“这就满足了?”
“还有?”
“有,”他好整以暇的说,“我从江欲——”
“——咔嚓。”
靳砚北话才说一半,病房门就被又一次推开。
屠杳不明其里的望向过道,手机时钟在那一秒从17:59跳到18:00,几个医生护士披着白大褂带着白口罩哗啦啦的涌进来,要给她抽血,准备最后一次自备血。
那一刻。
所有故意伪装出的良好气氛和开心情绪都褪去颜色,显露出最真实的面孔。
原先的轻松再不见,抛头露面的,是竭力不肯诉说的沉重;原先的兴奋被打断,取而代之的,是刻意压在心底的害怕。
屠杳狠狠闭上眼睛,一把紧紧攥住靳砚北的手,指尖绷的发白。
靳砚北用力回握住她的手,给她安全感。
冰冷的针体穿入皮肤,刺进血管,尽情的吮吸血液,屠杳疼的额角突突跳,本就惨白可怖的面色因血液大量离开而显得更加苍白,嘴唇青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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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熬过那简短而又难忍的几分钟,护士将提取好的自备血安放在推车上,提醒了一句“准备一下,两个小时后手术”便打算离开。
供血不足的脑袋发晕了一下,屠杳以手撑床才勉强维持住自己虚弱无力的身体,她缓缓睁开划过一瞬模糊的双眼,连续眨巴了几下,才重又看清面前的情景:
几个看不出表情的医生、一堆银亮到发光的医用器械、一包鲜红流动的血液。
还有。
一根足足有小臂那么长的银针。
屠杳打了抖,抠着靳砚北的手问:“那个是,干什么用的?”
靳砚北叹了口气,如实相告,“取骨髓的针。”
那一刻。
说不想打退堂鼓都是假的。
待医生护士们蜂拥离开,屠杳松开被牙齿咬出血痕的下唇,撩了撩耳边炸毛的碎发,装作若无其事的问靳砚北,“你想上厕所吗?”
靳砚北垂眼静静看了她几秒钟,还是决定妥协。
他摸了摸她的颅顶,轻声问:
“你想我去上吗?”
屠杳毫不犹豫的点头。
靳砚北没再多说什么,故意将口袋里的车钥匙掏出来明晃晃的搁到床头柜上,反手脱下单薄却保暖的外套放置在床边,他挽了挽卫衣袖口,顶着她目不转睛的注视走进独立卫生间,轻轻关上门。
十秒钟之后,身后的病房门果然不出所料的响起碰撞声。
背靠门板而立的靳砚北动了动被她指甲抠出一个血痕、有些发疼的虎口。
嘴角扯开一抹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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