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最受陛下宠爱,只是后来性子渐渐养偏了,加之慢慢有其他公主降生,陛下对她的关注度自然也就少了。
但长公主就不一样了,毕竟是一手扶持自己登上帝位之人,皇帝对她的荣宠,竟是自己膝下的公主都比不上的。
华容人小,不明白缘由,只知道父皇对姑姑比对自己还好。
当年西域进贡来的玛瑙镯子,她眼馋得紧,求了好久父皇都没给,父皇转头却把它赏给了姑姑。
一次去长公主府做客,她看到那只被姑姑随手搁在妆奁上的镯子,于是神不知鬼不觉,将它顺到了自己的袖子里。
然而偏偏出门的时候,又慌又急的她猛地撞到了长公主的丫鬟身上,事情当场败露。
据说当年长公主曾骂她,堂堂天家公主,竟行偷盗之事,简直把天家的脸都丢光了。
陆辰远默默端起杯中酒饮下:“如若真似吴兄所说,那华容公主当真该是恨极了长公主。”
吴清越一笑:“那是自然……”
他压低声音凑过来:“我听说啊,此事另有隐情,据说当时筵席之上,孙小侯爷和华容公主不知为何……厮混在了一起。”
他咳嗽一声:“华容公主清醒之后,愤怒之下废了孙小侯爷的子孙根。”
陆辰远眼角一跳。
吴清越说又说:“不过也好,陆公子你肯定不知道,那孙小侯爷,实在不是什么善茬,听说他啊,专门喜欢玩弄半大少女……如今不能人道,也算是一桩好事。”
半大少女。
几个字重重落在耳边,惊得陆辰远的手指微微一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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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荔枝
◎为尔即忘归◎
陆辰远还来不及细想, 便听吴清越继续说:“但是在我看来,孙小侯爷娶了华容公主,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听闻长公主一直想为孙小侯爷尚一个公主, 只是她那儿子实在是扶不上墙来,陛下也是不愿意的……”
陆辰远道:“吴兄,慎言。”
吴清越这才意识到这是在酒肆,难免隔墙有耳。
他自罚一杯:“看我这嘴。”
陆辰远为他斟酒:“最近朝廷不太平, 兵部、户部接连出事,周家动作频频, 你我初初入仕, 当更加谨慎些才是,皇家之事,还是不要谈论为好。”
吴清越频频点头, “你说得对, 正逢多事之秋。”
他饮下一口酒, 忽然又惆怅道:“朝廷动荡, 但也有人平步青云啊,实在是令我等羡慕。”
陆辰远知道他是在说谁。
不是别人, 正是如今新任户部侍郎的裴大人,裴时清。
近日重重动荡, 他不信与这位搅弄风云的裴大人不相干。
只是心中再有百般揣度, 也是万万不可说出口的。
陆辰远笑了下,举起酒来, 一饮而尽。
陆家家风严苛, 年少醉酒一类的事, 是从未发生在陆辰远身上过的。
这次也一样, 眼看着吴清越有了醉意, 他连忙将人劝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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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沿着酒肆下的长街走了一段路,夜风一吹,就连那点微醺之意都消失干净得干净。
他嗅了嗅自己身上,确定没什么酒味之后,才放心回了府。
府中悄然无声,陆稼和蒋蓉想必是已经歇下了。
陆辰远松了一口气。
哪怕如今是在与朋友正常交际,但陆辰远还是习惯了早日归家,以免爹娘担心。
尤其今日还饮了酒。
然而刚走过庑廊,厢房的门便的人推开了一条细缝,随即钻出来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陆微雨穿着一身寝衣,头发披散在肩头,睡得有些乱,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盯巴巴地看着他:“哥哥,你终于回来了。”
陆辰远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怎么还不入睡?”
“我睡不着觉,听到哥哥的动静便起来看看。”小丫头的声音又轻又软,已经褪去了孩童的稚嫩,显出几分少女的清丽来。
陆辰远忽然间想到吴清越提及那纨绔的孙小侯爷最喜欢玩弄半大少女。
他心中一惊,不知为何会联想到这个。
他缓了一下,对陆微雨说:“还记得以前哥哥教你的数数吗?数到一百就睡得着了。”
陆微雨扒着门框,盯着自己的脚尖:“我都数了好几遍了。”
陆辰远有些无奈了,“那要吃宵夜吗?我去灶房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吃的……”
“哥哥。”陆微雨忽然喊了他一声,“你能不能……看着我睡觉?”
小的时候陆微雨常常喜欢在睡前听哥哥为她讲故事,听着听着便睡了过去。
然而如今她已经算是半大姑娘了,早早就已经学会了和兄长保持距离,再让兄长哄着自己睡觉实在是不妥。
这话一说出口,陆微雨的脸也红了,她像是有些难堪,伸手去拉门:“哥你快去休息吧!”
陆辰远却忽然用手拉住了门,神情也严肃起来:“微雨,发生了什么?”
陆微雨一怔,万万没想到哥哥会这么敏锐。
陆辰远见她不说话,语气重了几分:“你今日不是和李家三小姐一同出门逛街去了吗?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要怕,跟我说……”
陆微雨见他如此紧张,连忙摇手:“没有的,哥,你别担心,就是,就是……”
她抿抿嘴角,一跺脚,索性一股脑说:“我和李小姐今日去了万宝阁,在那里遇见一个人,对方盯着我看了好半晌,有些吓人。”
“我当时吓得都不敢逛了,拉着李小姐就走,然而我们都上了马车,我掀起车帘一看,那人还站在阁楼上直勾勾地看着我。”
陆辰远知道妹妹不是咋咋唬唬的性子,若只是遇到一个奇怪的人,应当不会被吓得连觉都睡不着。
果然陆微雨接着说:“那个人……我曾经见过他的。”
“我记得好像是前年在赵御使的筵席上,他也是这么直勾勾的盯着我看了好久。”
“我问了李小姐认不认识他,李小姐也不认识,但是看对方衣着打扮,应当也是哪家的贵公子……”
陆微雨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对着自己的哥哥一字一句说了出来:“兴许两次碰见他只是巧合,但那个人的眼神怪不舒服的……”
她搓了搓自己的胳膊:“有点像我以前在街上看见的赌鬼,看见赌坊时满眼都是贪婪,又有些恨,还有别的我说不出来的意味……”
陆辰远的脸色已经在她的描述中一分分阴沉了下去。
妹妹年纪尚幼,自然不懂那或许是一个男人在打量女人时不怀好意的眼神。
陆微雨反倒被他的脸色吓了一跳,连忙问:“哥哥,我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我以后再也不随便出门了……”
“微雨,那人是不是肤白而气色虚浮,下巴靠左的位置生着一颗黑痣?”
陆微雨一听他的描述,忙不迭点头:“是,那公子其实也算生得一副好容貌,只是看起来忒没精神,眼下都是一圈乌黑,因为肤白,他下巴上那颗黑痣我也记得清清楚楚……”
“哥哥,这人你认识吗?”
陆辰远忽然一阵后怕。
这人不是旁人,正是他们晚上刚刚提起的长公主之子,孙小侯爷,孙朝洺。
若真如妹妹所说,恐怕这孙小侯爷早在前年筵席上就已经盯上了自己的妹妹!
他几乎是立刻怒火中烧,然而旋即又想起对方已经被废了子孙根,不能人道。
加之不久之后就要迎娶华容公主,应当是没什么机会再兴风作浪了。
于是他安慰陆微雨:“无碍,那人是个不成气候的纨绔,最近被人打成了残废。”
“残废?”
陆辰远嗯了一声:“微雨别害怕,他家里已经为他娶了一只母老虎,约莫只是因为心情不快才盯着你看。”
陆微雨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哥,没想到你也会在背后编排人家。”
陆辰远见她终于没那么害怕了,再次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好了,快去睡觉吧。”
陆微雨终于放下心来,交代他早些休息,合上了房门。
院子中花木扶疏,枝影横斜。
陆辰远抓住柱子的手一点点蜷了起来。
孙朝洺,长公主,华容公主……
不知为何,他忽然间联想起了棠梨。
前段时间长公主召见了她,因为声名鹊起的画。
而棠梨的画是如何在上京流传开的?是因为徐江松的那把扇子,那把……一直带在身边的扇子。
脑海中蛛丝马迹缠成一团,陆辰远隐约觉得自己快要抓住什么。
孙朝洺遇刺的那场筵席……棠梨也是在的。
他猛地抬头,眸子里倏然亮起来。
昨日画的海棠图落了一大团颜料在上面,棠梨倒也没舍得把画扔掉,而是在上面描描改改,最后画了一只蹲在海棠树上的彩尾鸟。
在宣纸上落下最后一笔之时,秋月和管家从外面进来了。
两人合抱一个竹筐,哼哧哼哧搬得用力。
棠梨忙放下笔,过去帮他们:“在搬什么呢?”
几人合力将篮子放下,棠梨探头一看,才发现是一罐罐塞了草纸的竹筒,里面是个个滚圆,色泽鲜红的荔枝,枝叶上面似乎还沾着鲜活的露珠。
管家笑道:“裴大人给姑娘送了一筐挂绿,快马加鞭捎来的,正新鲜着呢,姑娘快尝尝。”
秋月率先嘴馋:“这荔枝一看就好吃!”
棠梨笑起来:“把大家叫过来分一分吧。”
她也净了手,取出一颗轻轻剥开。
荔枝皮薄,指甲轻轻一掐便汁水四溢,嫩白的果肉争先恐后往外冒,幽香瞬间炸开。
天气已经开始热了起来,这荔枝甜津津的,还带着丝丝凉意,食之口舌生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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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仆两人很快便将一只竹筒的荔枝吃完了。
秋月觉得这竹筒扔了可惜,拿起来抱在怀中,琢磨着拿它做点什么。
她忽然惊呼一声:“小姐,这竹筒上刻了字!”
她忙将竹筒递过来给她看。
竹筒上刻着一个“霞”字。
棠梨放下竹筒,“把其他竹筒也找来看一下。”
很快两人就把十个竹筒都看了个遍,发现上面写着的是一句诗:“晚夺红霞色,晴欺瘴日威。”
秋月好奇极了:“裴大人为什么要在竹筒上刻诗呀?这诗是什么意思?”
她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家小姐的耳尖像是被荔枝染了色一般,透着灼红。
棠梨硬着嘴道:“这诗是咏荔枝的,或许是卖荔枝的为了附庸风雅。”
秋月懵懂地哦了一声,又问她:“那小姐,我还能用这些竹筒嘛?”
棠梨感觉自己的面皮都要烧起来了,随口道:“随你。”
秋月便欢欢喜喜抱着竹筒离开了。
棠梨看着桌上那几颗圆滚滚的荔枝,鼓起脸来往其中一个上面轻轻一戳。
荔枝便骨碌碌滚动了起来,正好落到画上那只彩尾鸟旁边。
倒像是彩尾鸟哘了一颗果子。
棠梨叹了口气,从旁边的书中抽出一张薄薄的书签。
那书签是一朵干枯的花做成的,花瓣被压得薄薄,上面的筋络如同细密蛛丝。
上一次送这枚书签过来,说的是“北国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这一次……
棠梨唇齿微动,念出诗的下一句:“南荒何所恋,为尔即忘归。”
书签薄薄,在微风里颤动。
心底某个地方,似乎如同琴弦被扫过,发出阵阵嗡鸣。
作者有话说:
“北国无所有,聊赠一枝春。”《赠范晔》陆凯
“南荒何所恋,为尔即忘归。”《荔枝》 郑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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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风雨
◎满城风雨◎
自那日裴时清跟自己袒露心迹之后, 棠梨便再也没见过他人。
只是对方隔几日便送来一些东西,或是时令蔬果,或是上好的笔墨, 或是什么新鲜的玩意。
久了都不用通报,秋月一见到跑腿的小厮便笑得见眼不见牙:“裴大人又送什么好东西来了?”
青骊只觉得住着人家的宅子,还拿了那么多好东西,怪不好意思的, 明里暗里跟棠梨说过几次,叫她跟裴大人说一声, 不必送这么多东西过来。
棠梨只能苦笑, 裴时清往这边东西送个不停,但人却不搭理她。
她写过信给他,对方只回了轻飘飘几个字:“不喜可扔。”
棠梨当时气得脸都绿了。
她全然没想到, 光风霁月的裴大人居然还有这么小性子的一面。
他送来的东西, 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是不敢扔的。
况且他的确是把握着尺度的, 这些东西贵在心意, 倒也都不是什么特别贵重之物。
话虽这么说,但棠梨还是决定要给他回点礼。
毕竟拿人手短, 吃人嘴软。
不过想到自己的银子马上就够买下这座宅院了,棠梨心里又畅快不少。
到时候她按照市价多给他一成银子, 就当租金了。
这么想着, 心情舒畅的棠梨带着阿苍和秋月出了门。
阿苍个子窜高了不少,棠梨这趟出门来不仅是要去给裴时清挑一件合适的礼物, 也打算带阿苍去做几身衣裳。
两人直奔万宝阁。
万宝阁是上京数一数二大的商楼, 珠宝首饰, 上好的布匹应有尽有。
今日天气好, 出门逛街的人不少, 万宝阁熙熙攘攘,热闹得紧。
不少勋贵人家的小姐少爷左呼右拥,身后跟了一串人。
棠梨这边就几个人,又没有在万宝阁记过帐,算是生面孔的散客。
绕是如此,伙计也客客气气招呼着几人进了门。
倒是棠梨体贴,说:“我们自个看看,你去忙吧。”
伙计的确忙得脚底翻天,听棠梨这么说,感激道:“谢谢小姐谢谢小姐,今儿个兵部尚书家的公子带着朋友来逛,的确是有些忙。”
棠梨注意到不远处那个身着宝蓝色缎面直裰的少年,点点头。
少年被一大群同龄人围着,正在看弹弓。
柜子上铺了十几个各式各样的弹弓,任凭他挑选。
旁边的少年们叽叽喳喳,这个说这款弹力大,打鸟定然一打一个准,那个说弹弓上镶的宝石好看,更配得上他的气度。
棠梨收回视线,淡淡一笑。
五花马,千金裘,勋贵之家的公子们,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
秋月却在旁边嘟囔:“都多大年纪了,还在玩弹弓。”
棠梨一愣。
旋即想起裴时清十七岁三元及第,如今也不过弱冠的年纪。
只是两辈子加起来,她都没见过对方少年意气的模样。
棠梨心底泛起一丝淡淡的疼,也不知道裴时清……都经历过些什么,才会养成如此八风不动,沉稳有余的性子。
当初在滕州被掳走,棠梨似乎窥见了隐秘一角,但到底也只是浮光掠影,更深的东西,她却是没能触及。
这么想着,棠梨的心情瞬间变得沉重了起来。
她似乎又看到了前一世那个只会怯怯朝着裴时清笑的自己。
不纯是讨好,而是明白这个人比她想象得复杂太多,所以骨子里对他有些怯。
这一世,她自诩比前一世了解他,却真的如此么?
棠梨的情绪低落下来,但还是仔细挑了一块羊脂玉,打算设计个花样子,找匠人雕琢一块玉佩送给他。
阿苍看出棠梨兴致缺缺,飞快挑了几批布料就说可以了。
棠梨看了他怀中抱着的布料一眼,又拿了两匹上好的墨蓝色蜀锦:“你穿这个颜色肯定好看。”
棠梨转头又继续挑起其他布匹。
秋月也在一旁帮腔:“阿苍穿这个颜色肯定像极了世家的小公子!”
两人一唱一和,倒叫阿苍耳尖发红。
他从背后扯了扯正在挑布料的棠梨,轻声说:“够了。”
棠梨笑盈盈回过头:“你正是长个子的时候,得多做几套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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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苍盯着自己的脚尖:“……我已经够高了。”
棠梨笑起来:“还得长!”
前一世她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他可是比现在还高了足足一个头呢。
阿苍看着棠梨忙碌的背影,嘴唇微动,最后轻轻说了一句:“花了好多钱。”
棠梨听到这话,扭过头瞪着他:“给我弟弟花钱怎么了?赚钱不就是拿来花的嘛。”
鎏金面具下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微微一垂,露出一点失落的情绪。
几人很快便挑好了东西,大包小包抱着往楼下走。
然而才到二楼拐角的位置,忽有一队杂乱沉重的脚步声从楼下传来。
阿苍侧耳倾听片刻,连忙拉着棠梨和秋月往楼上躲!
他拽得急,棠梨险些摔了一跤,又被秋月挤了下,一个踉跄撞到少年的肩膀上。
对方的肩膀硬邦邦的,一下子把棠梨撞得泪眼婆娑。
阿苍在唇边竖起一根手指。
棠梨忍着痛,和秋月瑟缩在他身后。
很快一队身着甲胄的将士踏着楼梯往上冲,手中红缨枪泛出森冷光泽。
不少人来不及闪避,被撞得七荤八素。
棠梨看着那队人,一瞬间白了脸。
秋月悄悄问:“好大的阵仗,是要来抓人的吗?”
阿苍察觉到身侧的少女在轻轻颤抖,他低声说:“不用怕,不是冲我们来的。”
棠梨冲他勉强露出一个笑。
她只是想起了前一世成亲之日,忽然间也是这么一队人闯入陆府,将宾客团团包围的场景。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没事的,这一世陆家的命运已经改变了,不会再有那样的结局。
阿苍看了她一眼,不着痕迹往前挪了下,将人彻底挡在自己身后。
楼上很快传来惨叫声:“我乃堂堂兵部尚书的公子!你们谁敢动我!”
有人阴冷笑道:“对不住了,奉命前来,抓的就是你!”
随即有人高喊:“兵部尚书钱裕骅曾与前太子勾结,意图谋反,如今又贪墨数百万,数罪并罚,已被陛下发落死牢!钱家株连九族,违者,斩!”
“你们放屁我爹怎么会谋反!你们放开我——”
“我乃堂堂兵部尚书之子!你们放开我”
此前围在他身边的公子们纷纷树倒猢狲散,躲在暗处不敢出声。
方才还被众星捧月的贵公子在挣扎中发冠歪斜,披头撒发,如同彘豚般被人拖了下来,□□下的骚臭了蜿蜒一路。
铁甲摩擦声中,来人渐渐远去,楼下一片安静。
惊慌失措的众人才纷纷走了出来,有人后怕极了,要立刻回家禀报这桩大事,有人唉声叹气:“最近朝廷动作频频,实在是令人不安啊。”
另一人讥讽笑道:“莫不又是与那位裴大人有关?”
“慎言……”
在一片议论声中,棠梨听到不少人提到裴时清的名字。
她抱着布匹,心一点点沉下去。
兵部尚书的倒台像是一个信号,世家勋贵们接连出事,很快上京便人人自危起来。
与之相伴的,是一个反复被提及的名字,裴时清。
当年惊艳朝野的三元及第状元郎,以最快的方式成长为皇帝手中的一把利刀,斩金截玉,削铁如泥。
棠梨是经历过前一世的人,自然知道后来裴时清锋芒不敛,搅弄风云的手段。
但这一世……一切都太快了。
如今风雨满城,人人自危的场景,应当是要在太子谋逆案之后才出现的。
那时她和陆辰远正在议亲,对外面紧张的局势不是没有感知,但马上就要成为新妇的羞怯和欣喜压倒了一切。
当初棠梨唯一的遗憾,便是陆微雨得罪了孙朝洺然,被早早送走,可能要很久之后才能见到她了。
然而不只是她,陆家也万万没想到,他们会忽然卷入了太子谋逆案,最后落得个满门流放的下场。
两辈子加起来,棠梨对政事都没有过多涉猎,但毕竟是经历过动荡之人,这一次她隐隐约约嗅到了某种不同寻常的意味。
一日棠墨晚回来,说起裴时清今日在朝廷上被人参了一本。
对方说他谗佞专权,结党营私。
棠梨心头一跳,几乎是下意识失声问棠墨晚:“他没事吧?”
棠墨晚笑起来:“你太小瞧他了,那可是裴时清裴大人。”
若论心思手腕,他居第二,谁敢称第一。
棠梨松了一口气,才意识到自己手心居然已经渗出一层薄汗。
棠墨晚若有所思:“今日参他之人,乃是周家的党羽,陛下不但没责罚裴大人,反而斥责对方不要听信谗言。”
棠梨自然也听说近日裴时清同周家有几分撕破脸皮的意味,但今日周家党羽在朝廷之上参他,算是彻底坐实了这事。
“外戚为患,若不加遏制,恐怕周家就是下一个谢家。”棠墨晚叹道:“也难怪陛下如此重用裴大人,他实在是……一柄不可多得的好刀。”
棠梨垂眸不语,刀是好刀,但更是一把饮血而疯狂的刀,说不准什么时候用刀之人便会魂亡于其下。
棠墨晚又自顾自地说:“不过长公主此前向来与周家交好,如今却隐隐约约与周家有了几分对立之意,反倒是站在裴大人这边,实在有些古怪。”
棠梨眼睫轻颤,蓦然想起那日大雨滂沱,从长公主府中失魂落魄而出的裴时清。
他们之间……必定是达成了什么约定。
棠墨晚叹了口气:“最近朝堂之上乱得很,就连我和徐兄这种初初入仕的人,也有人妄想将我们纳入其党羽。”
棠梨不赞同:“哥哥,形势未清,不可乱站队。”
棠墨晚笑笑:“我自然明白,只是有时是不遂人愿。”
棠梨并非不谙世事之人,几乎立刻就听出他话里的弦外之音:“是因为裴先生?”
棠墨晚看她一眼:“这些都与你无关,我和大哥多得裴大人照拂,若是有用我们那一日,也不可推辞。”
棠梨的心却因为他这句话沉甸甸地坠到了肚子里。
第66章 风月
◎她喋喋不休的唇忽然被一根手指按住◎
或许是因为万宝阁的事, 棠梨接连几日噩梦不断。
一会儿梦见哥哥被吊死在午门,一会儿是青骊姑姑死在流放路上……
夜半惊醒数次之后,便是漫长的辗转反侧, 导致她这几日眼下都浮现着淡淡黑青。
她一边告诉自己,这一世陆家的威胁已经铲除,亲人们不会有事,一边又惴惴不安。
那日棠墨晚的话到底是让棠梨有些如鲠在喉。
若真有人因为裴大人和自己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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针对哥哥和大哥,该怎么办?
她越想越觉得坐立不安, 最后索性打算去见裴时清一面。
想见裴时清的心思刚起, 隔日她便驱了马车去往裴府。
门房见到她的时候十分讶异,但还是客客气气跟她说,主人从一早便去了宫里, 现在还没归家。
棠梨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又说愿意在马车上等他。
门房哪敢, 连忙将人迎接到了府里。
裴时清常居水榭, 水榭之外的落云湖此时已是荷叶亭亭。
正是傍晚时分,落霞与孤鹜齐飞, 湖水被微风吹皱,浮光跃金, 煞是美丽。
她便坐在窗前, 想象裴时清是如何在这里欣赏湖景,看书练字。
然而直至地平线吞噬了最后一丝光线, 裴时清依然没有回来。
丫鬟进屋来掌灯, 棠梨只觉得再呆下去就不妥了, 起身告辞:“既然裴先生今日不在, 我便改日再来拜访, 多有叨扰。”
胖乎乎的管家连忙阻止她:“姑娘还请再等上片刻,我们已经向宫里递了消息,公子说他知道了,会早点回来。”
他拍了拍手掌,立刻有丫鬟端着精致的小食进了屋。
荷叶糯米鸡、核桃云片糕、莲子银耳羹,还有一碗精致小巧、缀了几颗樱桃的牛乳酥山。
管家笑眯眯地对她说:“公子担心姑娘等久了腹中饥饿,吩咐我们准备一些姑娘爱吃的东西。”
将东西放下,他又说:“公子还说若是姑娘困乏,可在里间小榻上歇一会儿,他尽快赶回来。”
东西的确都是她爱吃的。
棠梨也没有推辞,只是笑着道谢。
管家带着丫鬟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间。
棠梨用了点东西,看着外面天色一点一点暗下来,到最后变成一片墨黑。
湖中荷叶似是连天的波浪,在月光的倒映下静静起伏着。
这屋子的摆设棠梨很是熟悉,旁边的檀木书架上码着整整齐齐的书,棠梨扫了一眼,无外乎经史子集、兵法谋策。
小几上倒是摆着一副棋子,但主人不在,她自然不好妄自翻动他的东西。
于是棠梨只好收回视线,托着下巴看着外面的落云湖。
再美的景色看久了也就倦了,更何况天色已暗。
耳边尽是蛙声一片,屋中烛火跳动,渐渐的棠梨便觉得困意上涌。
她迷迷糊糊之中感觉到自己身子一轻,旋即鼻尖传来淡淡的冷香。
哪怕夏日炎热,挨着她那人也是滚烫不堪,但那冷香依然如同一阵夹杂着细雪的风,一下子将她吹醒了。
她睁开惺忪的睡眼,发现自己被裴时清抱在怀中,惊得险些一个激灵摔下来。
裴时清手臂微微用了点力,将她禁锢在怀中,低声道:“别动。”
他声音有些哑,夹杂着几丝掩饰不住的疲惫。
棠梨便乖乖不动了。
好在对方很快将她放到了屏风之后的小榻上。
棠梨有些羞窘地想要起身:“我不困,只是方才太无聊了,所以打了个盹……”
环住她腰肢的手臂忽然往下一压,她只感觉到半边臂膀微微一沉,裴时清已经躺到了她的身侧。
棠梨惊愕地瞪大了眼睛,连呼吸都乱了。
他阖着双目,低声说:“陪我躺一会儿。”
棠梨扭头看过去,发现他眉宇之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疲惫,心不知不觉软下来,安安静静躺在了他的身边。
裴时清的呼吸很浅,浅到几乎感觉不到身边躺了一个人。
然而他身上的冷香却无孔不入,让棠梨的血液加快流动,心脏也跟着砰砰直跳起来。
她小心翼翼侧头去看他。
眉眼鼻唇,起承转合,无一处不精妙绝伦。
稀疏的月色从屏风之中淡淡投映下来,落在他清冷的脸庞上,纤长的睫毛在轻轻颤抖,像是颤动着翅膀的蝶。
分明是奉在庙里的琉璃像,却偏偏沾染了几分尘世的欲望。
棠梨忽然便不敢看他。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就连落云湖里的蛙声都安静下来。
紧张过后,居然又涌起困意,棠梨挨着他,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棠梨是被一阵微痒的风闹醒的。
那风若即若离,带着几份滚烫,尽数拂在她的面上。
她睁开眼睛,对上了一双漆黑不见底的眸子。
他半撑着身子,正俯身看她。
“为何要来找我。”他唇齿微启,居高临下。
棠梨动了下身子,想要挣开他的钳制,然而对方用双臂将她禁锢在自己身下,让她动弹不得。
棠梨只觉得这姿势太过暧昧,面颊渐渐染上酡红之色:“裴先生先让我起来。”
他轻轻一笑:“说了不要再叫我先生。”
但到底是放开了她,将她扶起来坐在榻上。
棠梨故作自然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衫,问他:“那该叫你什么。”
裴时清眸光微动,忽然开口:“渊,叫我阿渊。”
棠梨齿间念了一遍这两个字,却觉得自己说不出口,于是换了个话题:“裴大人近日很忙吧。”
话说出口,又觉得自己说了一句废话。
于是她轻轻咳了一声:“越是忙碌越要照顾好自己。”
裴时清看着她:“你来找我,就是说这个?”
棠梨沉默片刻。
“是最近听说了关于我的那些传闻吧。”他轻描淡写道。
“裴大人,你最后……一定会成功。”她忽然说。
这回换裴时清陷入了沉默,良久,他淡淡叹道:“你知道我要做什么?”
少女的眼眸清澈又明亮,像是藏了一轮皎洁的月:“这不重要,我只知道无论你做什么,最后都一定会成功。”
两人四目相对。
裴时清意动,指尖发痒,忽然很想伸手碰一下她白玉般的脸颊。
然而棠梨又继续开口:“只是操之过急,恐怕会适得其反。”
裴时清淡淡一笑。
可是他没那么多时间了。
若不想让她成为软肋,他只能尽快变得更强大,强大到可以轻而易举替她挡掉一切风险。
他伸手,轻轻按了下她的脑袋,像是逗弄一个小孩般:“明白了,小姑娘不该操心这些。”
棠梨有些生气地拍开他的手:“谁是小姑娘。”
她起身:“话我已经带到了,裴大人早些休息吧。”
然而刚刚迈出去一步,她的腰肢忽然被一只手臂勾住,一股强劲的力量带着她重重往后,棠梨踉跄着跌坐在了一个人身上。
身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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