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汤馆子买卖越好, 越是这样,蓉娘的铺子关着门就显得越奇怪。
“这小松鼠怎么回来了?还以为跑丢了呢?”于娘子开口先寒暄了一句, 毕竟是一张床上的夫妻了, 她也从张巷边那染了点习性。
“天冷就肯来了。”方稷玄说得简短, 并没过多解释的意思。
他扫了于娘子一眼就知道她的来意,道:“蓉娘陪着蛐蛐儿买棺材去了, 今儿约莫开不了门。”
“棺材?天爷啊,这又是出了什么事?”于娘子惊疑地问。
“秦三喝醉酒, 昨夜摔进渠里死了。”方稷玄说得非常随意, 还翻着释月的一本闲书。
饶是于娘子这般的妇人, 听到断送了一条人命的消息, 也只是‘噢’了一声, 替蛐蛐儿松了一口气。
本来死了秦三这种人,衙门连管都不会管。
可也许是一处街面上一下丢了两条人命,让衙门的人觉得有些蹊跷,竟是派了几个衙役要把秦三的尸体拉回去给仵作验尸。
蛐蛐儿其实留了很大的破绽,若是仵作验尸仔细些,定能发现秦三后脑和背上的瘀痕。
蓉娘握住蛐蛐儿的手一挥袖,无声无息地遮掉了痕迹,“你同官爷犟什么,让仵作验一验也好,落得个清白。”
她以为做得隐蔽,抬眼就瞧见释月倚在窗口看她,狡黠一笑。
衙役带走秦三的尸首后,众人见蛐蛐儿惴惴不安,都来劝她,说让仵作切开验了,往乱葬岗上一抛更好,省却棺材钱了。
蛐蛐儿一听钱,忙去找秦三藏起来的现银还有房契地契了。
“这丫头倒还挺实际。”蓉娘摇摇头,就听上楼去了的蛐蛐儿又跑下来,趴在栏杆上冲她笑,“姐姐,咱们两家开一家吧。”
蓉娘失笑,“羊汤就酒,还是酒就羊汤?怎么配呢?”
“羊肉烧酒本就般配,你再添卖些白切羊肉、羊杂之类的,我还会做些小菜,吃醉了,来一碗羊汤醒酒,怎么不配?”
都说狐狸精吸人精气,可要蓉娘来说,吸精气神的是秦三才对,瞧瞧,他一死,蛐蛐儿就活泛机灵起来了。
“好。”
见蓉娘答应了,蛐蛐儿笑容更大,跟捡到什么好事一样,往楼上跑的时候,那步子都很轻快。
“一块住,你晚上怎么往回带人呢?”
释月的问题叫蓉娘一愣,她居然把这事儿忘了,倒也不难。
“不带回来了,在外头吃呗。我这两天吃得可饱啊。”
绯红的舌尖从唇缝中探出滑动,蓉娘的风骚做派手到擒来,释月却皱着眉揪了揪自己的耳朵,问:“为何不神交?肉身交欢其中也有法门技巧?”
“我修行不久,又不曾遇上合适人选,所以还没有神交过。只是碰上不顺眼的货色时,用幻术迷惑过他,让他以为自己在做那事,其实不过是空顶罢了,滑稽得很。至于这肉身欢愉么,能说的可是太多了,我姨姥姥有本书,你看看?”
释月点头的同时方稷玄一撩帘子,随着浓郁醉人酒香一起进来,蓉娘却脚底抹油般跑了。
“尝尝?”方稷玄递过来一小杯澄澈的酒水。
释月捏着那小杯子,看着只够半口的酒,诧异地问:“这么一点,你喂松鼠呢?”
方稷玄掀开账册,就见一只肥嘟嘟的松鼠正在呼呼大睡。
他把账册盖上,道:“这酒醉人,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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舔了一口就这样了。”
释月有些不相信,一口喝了,果然热辣辣的从喉咙烧下去。
“你这酒一卖,蛐蛐儿直接关张得了。”
“卖什么,只那么两坛子,留着自己喝吧。”
释月不自觉就跟着方稷玄往后院去,一边走一边扒着他肩头问,“两坛子?够喝吗?多做些呀。”
酒香不怕巷子深这话不假,更何况方稷玄这铺子还在街市上,酒香更是止不住。
张巷边这个中人都没有用武之地,一连几日,好些掌柜的自己找上门来,想要买酒,奈何这点量经不起卖的,这才作罢。
照理来说酒香散得快,可李越愣是闻方稷玄身上残留的酒香了,硬是跟着他回来,要讨一小坛。
幸好是释月和蛐蛐儿带着粟豆放风筝去了,没叫她知道。
“原来你同就住两家中间啊。”李越显然知道这两条人命。
他一个日理万机的将军,留意这种意外身故的案子,其实是很奇怪的。
“一个失火和一个失足罢了,将军竟也管这事?”方稷玄不禁要问。
李越盯着方稷玄看了一会,忽然半真半假地说:“这可不是寻常案子。”
酒提子悬在半空,酒水滴滴掉落,方稷玄转脸看他。
“诶诶。”李越方才已经喝了一点,极好,落下去半滴他都心疼。
“将军这是什么意思?我就住在这里,可也说个明白,叫我安心?”方稷玄道。
李越笑道:“我看你阳气旺盛,应是无恙的,可知,这案子是妖狐做下的。”
说着,他觑了眼边上蓉娘的铺子。
蓉娘昨夜出去了,今晨尚未归来,此事之前也有过,众人都没在意。
“会不会是误会?这女子只是,只是多情些。”方稷玄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李越却是道:“已在大牢里显出原形了!秦三尸首上原本没有痕迹,府衙中有个书吏替仵作记录验尸笔记时点烧了一根洁净香,香越焚烧,痕迹渐显,方知有异。且书吏曾见过蓉娘待客,形状妖娆,狐气冲天,又与秦三有些瓜葛,便奏请捉拿审问。没想到那妖狐正惑了一书生要与之交欢,听说红粉帷帐内,双尾摇摆十分妖异,几个衙役吓破了胆,府尹要我调兵,许是人多阳气足吧,居然真给震住了。”
一夜之别,蓉娘竟有此劫,方稷玄正色道:“传说妖狐吸人精气,蠹老头年迈,秦三萎靡,皆不是什么好人选,就算年富力强,兔子况且不吃窝边草,更何况久在人世的狐妖。”
“拳脚好,脑子也好。”李越看着方稷玄的目光更是欣赏,又道:“反正这是府尹的案子,我不揽事,怎么说这事也算歪打正着,住个妖精边上,你怎么不知道怕呢?”
李越目光如炬,而方稷玄在这番审视之中,只是道:“她羊汤做得很好。”
“什么?”李越没回过味来。
“羊汤做得好,因为她要长远买卖,喜欢过稳妥日子,所以不生事不害人。不管是人是妖,总归是个还不错的街坊。”
方稷玄不留客,李越翻身上马,就见不远处彩翅纷纷,走近些才发现是几个拿着蝴蝶雀儿风筝的姑娘,各个是笑盈盈的。
蛐蛐儿又去敲蓉娘的院门,后退几步望向二楼,叫道:“姐姐,姐姐。”
自然无人回应。
她脸上笑容淡了些,有些担忧地说:“还没回家吗?她要知道咱们放风筝没带她去,可要馋坏了!释娘子可知那个荐她去酒局的牙婆家住哪里?”
李越打马从释月身边过去,也是看了看羊汤铺子。
释月瞥了他一眼,目不转睛地盯着方稷玄,对蛐蛐儿道:“你先家去,我去找她。”
蓉娘犯事很快就人尽皆知,因为来了好些衙役官差搜罗羊汤铺子,避免人心惶惶,自然没说狐妖一事。
张巷边是个好打听的,得了消息说蓉娘是在与人春宵时露尾,官府令那人守口如瓶,这消息才未在市井流传开来。
他嘬嘬牙花,想起蓉娘那娇美模样,觉得胆颤的同时,也想不到蓉娘有甚个理由害蠹老头烧书铺,至于秦三么,撒尿在渠里就够街坊四邻骂一通了,死了好!
好些人也这样想,可又不至于为她上官府问去,毕竟说是妖狐么?
蛐蛐儿倒是愿意,可她扯破喉咙,也没人听她说蓉娘无辜。
“到底是妖狐,还是在酒局上不留神得罪哪位神仙,所以倒了霉,这可不好说呢。”张巷边故作神秘,见几人都有些不开怀,便道:“我还听说了一个消息,李将军的千金同那,那个舒公子好上了,还是私定终身的那种,风花雪月得很,啧啧,小白脸就是了不得,高娶低嫁这种事,居然还要女方家中去探口风呢!”
“李公子和舒小姐,啊不对,舒公子和李小姐?”乔金粟心里空空落落的,但在她看来,这两人又是挺般配的。
“那,李小姐岂不是要远嫁?”于娘子也问。
“是吧?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嘛!”张巷边说得随意,毕竟不是自家的事,转脸时瞥见释月搂着一只铜手炉窝在藤椅里假寐,似乎对这事并无兴致。
秦三身死一事,释月化月为冰才是起始,如何能叫蓉娘担了这份过错去,一入夜便去地牢弄她出来。
地牢大半都在地下,所以才叫地牢。
关着蓉娘这间牢房更是铁铸的门,门上一个封死的小口,只能从外部开合,再者就是墙头上一个砚台大小的气窗,因为关着狐妖的缘故,所以贴了一张符篆。
黄纸朱纹,正在夜风月光中瑟瑟抖动。
沙狐半死不活的瘫在地上,除了一抹月光陪她,再没其他东西。
忽然,月光凝成一只银白小兽,贴在气窗上的道家符篆毫无预兆地消融。
蓉娘吃力地睁开眼,正见到那只仙气飘飘的灵兽重新散成月光裹住自己。
迷离之间,释月听她隐约说了一句,“果真比我漂亮,不算说大话。”
释月将蓉娘带了回来,方稷玄并不觉得惊讶,沙狐本体原本有两尾,现在只剩下一尾,连人形都控制不住了,很是狼狈憔悴。
“怎么如此不当心?在人前露尾?”
释月也甚是贫穷,没有多少宝器灵物可供蓉娘疗伤,丢了个山神领地结出来的果子给她。
这果子有疗愈之效,蓉娘光是搂在怀里,就觉得身上痛楚好过不少。
“我,”说起这事,蓉娘也是糊里糊涂的,就道:“那夜是吃醉了些,可并未露尾,与人交欢之际忽觉颈部蜂蜇一般疼,随后灵力就随着发疼的口子被抽离,我是失控才露的尾。”
第45章 山楂汤和细沙炒八宝
◎摊头案板上倒扣着甑子那么高的山楂糕,剔透红润的像一大块玛瑙石,在冬日里格外熠熠生辉。◎
“栓春台妖物颇多, 那些诗酒茶局又是龙蛇混杂之地,左不过一个小杂役就是精怪。下回警醒些吧。”释月虽这样说,但心底疑虑颇多。
蓉娘点点头, 眼泪把脸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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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毛都打湿了, 糊糟一团。
“好不容易弄了个容身之处, 这下又要回狐洞修行,山中寂寥, 真不比人世有趣。”
释月瞧瞧她仅剩的一尾, 道:“不如化成个娃娃, 叫蛐蛐儿收养了,她膝下有孩,立门户也方便些。”
蓉娘瞪大一双狐狸眼看释月, 虽是没说话, 但释月却分明听见她在说, “痴人说梦!”
方稷玄就见释月抓着后颈把蓉娘提进了小酒馆, 片刻之后,她两手空空, 脚步轻快地走出来, 冲他弯眸一笑。
于娘子这两日也总来打听蓉娘的事, 羊汤铺子一关张,她心里像是缺了一块。
不过一转脸, 蛐蛐儿开门了,还是羊汤铺子。
滋味跟蓉娘的羊汤差不离, 也是那么好, 忙起来的时候照样要于娘子去帮忙。
蛐蛐儿整日忙前忙后的, 嘴里总是蓉娘说这羊汤得怎么怎么做, 这羊杂得怎么怎么切。
别人觉得蛐蛐儿可太正常了, 浑身上下充斥着一种热热络络过日子的欢喜。
可于娘子就更疑心她是伤心坏了,说蓉娘是妖狐什么的,于娘子不太信,心里还记挂着她。
于娘子将心比心,觉得蛐蛐儿更该是这般,可她又偏偏面色红润,连个子都窜高了一些,新做的袄子要加一截袖长了。
寻常人家穿新衣没有去成衣铺子的,蛐蛐儿现在能用钱了,就包了金粟、银豆两丫头的衣裳料子,算是工费,让于娘子给她做一身袄子。
释月和方稷玄也要做下几件新衣裳了,栓春台的冬天虽冷,但也费不上北江的重工裘皮。
乔金粟若不是跟着释月,肯定不会一脚迈过成衣铺子的门槛。
柜台上落下两条品质极好毛领,掌柜的一抬头,见到一张矜骄出挑的美人面,下意识觉得是贵人。
但她出行没车没轿,身边只跟着个不顶事的小丫头。
“貉子毛我自己出了,叠你铺子里那块银色的金鱼纹缎子做件披袄来。”
成衣铺子什么料都有,掌柜能挣自然要全挣,原本想在毛领上挑挑刺儿,可这两条毛领是上品,就算是瞎子上手一摸也讲不出什么短处来。
“那这条?”掌柜的指了指另外一条雪白兔绒。
“就用那灰银纹的料子做件对襟来,绞成两节镶袖口上。”
“这长短可做围脖的,绞成两节不可惜了?”掌柜的总想着物尽其用,忍不住道。
这时铺里走进来个女子,说要取她家小姐前些日子的订下一套袖筒,等伙计取货时瞥见那条雪白兔绒,也觉得东西好,以为释月是拿来卖的,就自顾自从掌柜手中取走,拿到门外轿旁给轿中人瞧。
“这,这是我们的呀。”乔金粟叫道。
听到她的声音,轿帘挑开了一些,李应茹好奇地望过来,看了看乔金粟,又望向释月。
“姑娘可愿意卖?价钱高些无所谓。”
释月不语,却是缓步朝李应茹走去。
李应茹还以为释月走近些是要与她议价,却见她慢悠悠地从书娟手中抽条那条兔绒,冲着李应茹面门一打,绒绒一束白拍在她脸上。
“你!”书娟刚嚷了一个字,就见释月瞥了她一眼,叫她打了个寒噤,一时间姓甚名谁都不知道了,哪里还敢骂。
等她回过神来,释月已走出几丈,只乔金粟还回头看她们。
书娟又去看李应茹,见她双目圆睁,满是不可置信。
被兔绒拍了一脸自然不疼,但充满着轻蔑侮辱意味。
可李应茹恼怒的情绪还未冒出来,就觉一片清明,脑海中那些旖旎情愫尽数消退,对男女欢好一事的渴望也收束干涸。
李应茹呆坐在那里,像是终于变回了她自己。
“小姐,小姐,您没事吧?”书娟急切地问。
李应茹没有回答,只不停地喃喃自语,“怎么会如此,他,他对我做了什么?!”
“释娘子?”乔金粟犹犹豫豫地问。
“怎么了?”释月熟门熟路地往甜汤摊子走去,乔金粟一路小跑追着。
“你生气了吗?”见释月在桌边坐定,乔金粟也爬上条凳。
虽说是李应茹先入为主,傲慢在先,但就她的身份而言,方才的举止甚至可以说是温和有礼了。
释月只是平民,但却好似尊贵得不得有半丝轻慢,乔金粟也察觉到了这一点。
“没有,还挺开心的。”释月算是知道是谁害了蓉娘,原来是为了她的魅术。
乔金粟搂着从书局买回来的千字文,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转脸看向忙碌的摊主和往来的食客。
这家摊位其实是方稷玄和释月晚间歇了铺子,出来闲逛时发现的。
春夏的时候没摆出来,过了霜降才支起来的,就设在一家酒楼和饭馆之间的胡同里,偷大户家的光省两个灯笼呢。
倒也不用担心食客找不到,锅盖一掀开,雾白甜气在夜色中明显就像他们画了大大油旋的店招。
店家自备了一摞摞的大陶碗,有客人要了山楂甜汤,就用大勺在锅里搅一搅,歪出一大勺稠稠勾芡的棕红稠汤来,乔金粟眼瞧着就有百合、红枣、米粒、山楂碎碎各种小料。
除了甜汤,还有一道细沙炒八宝是招牌。
黑稠稠的江米和豆沙和了猪油炒,香极,出锅扣盘,再撒一把瓜子仁、芝麻和最最要紧的山楂粒儿。
“我和方稷玄吃了好几家,别家用的都是山楂片、山楂碎,就这家是自己熬的山楂糕冻上了,然后切成细粒粒。”
释月说着一扬脸,乔金粟就见摊头案板上倒扣着甑子那么高的山楂糕,剔透红润的像一大块玛瑙石,在冬日里格外熠熠生辉。
这一大块的山楂糕卖得很快,能切细了洒在细沙炒八宝上,还可以?一大勺下进锅里煮成山楂甜汤的汤底。
乔金粟勾了一勺细沙炒八宝含进嘴里,只觉软糯香烫得难以形容,能嚼到山楂粒,又在舌尖化成甜酸,刚有那么一丝腻味,立刻就被解掉了。
“释娘子,你从来都连名带姓叫方郎君的吗?”乔金粟笑嘻嘻问。
“有什么不可以?”释月坐在小摊头吃八宝饭,也优雅得好似在茶轩品茗。
“没有不可以,只是觉得去掉姓,或者只叫一个单字,又或者叫郎君也好,哎呀。”
“你近来同张巷边是越发像了,油嘴滑舌的,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释月一弹指,乔金粟差点被这一个脑嘣弹到地上去,捂着脑门埋头挖沙。
蠹老头死了,乔金粟没了老师,也没了能白学字白看书的地方,每日做些跑腿活计攒银子,大半都费在书上了。
她也不好意思吃白食,替油旋铺子跑腿,乔金粟从来都不收铜子的。
张巷边忙活着买卖,得闲拎回来一包裹得很体面的柿饼,让乔金粟给释月送去。
虽说冬日里天黑得早,但总在这条街上来来往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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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头熟络,于娘子已经没那么操心了,看着黑豹跟着乔金粟出去,转脸把个热帕子递给张巷边,笑问:“吃锅贴吧?我都包好了,今儿菜市上有牛肉,我割了半斤呢!牛肉白菜锅贴!怕腻还有山楂汤,闺女同释娘子去喝了觉得好,又拎着钵子特去买回来的。”
“腻?咱们家还没到沾点油荤会嫌腻的地步。”张巷边一听口水都冒出来了,捏捏凑到他腿边的乔银豆,瞧着于娘子道:“这日子才有点意思,会挣银子,也得会花银子啊!”
乔金粟快去快回,手里还提着那包柿饼。
张巷边锅贴还没吃上,正捧着碗吸溜山楂汤,热乎乎酸甜甜,开了胃口好大吃特吃呢!
“怎得了?送吃的没见释娘子不收呢!”
“人不在呢。”乔金粟踮着脚把柿饼放得高高的,怕叫乔金粟扯坏了油纸,不好看了,又道:“是有事出去了吧?”
释月和方稷玄此刻正在月下墙头上看人家的好戏,她能隐没在月光中,连带着同行的方稷玄、小呆和沙狐也藏住身影。
张巷边都能打听到的事情,不说人尽皆知,总也有不少人耳闻。
李应茹前些日子一哭二闹三上吊,说自己此生非舒君誉不可,这事暂且还只有她母亲知道。
李母不敢将女儿私定终身的事情说出来,遮遮掩掩的吹了许久的枕头风,但李越素来是既做严父,也做慈母的,虽觉得舒君誉配不上自己的女儿,但见女儿执着,也答应先让舅兄去探一探舒家的门风。
今夜舅兄的书信刚到,李越看了几行就是皱眉,信上说舒君誉原本才华横溢,一手好字出类拔萃,小小年纪就能进出祖父的书房,受他亲自开蒙教导,说是个文曲星下凡,也不为过。
可自从多年前书房大火之后,病了一场,有些江郎才尽的意思。
信中舅兄还十分不解,李应茹若是个性子怯懦些,不堪为掌家媳的,嫁他也罢了,可李应茹颇有主见,样貌才情皆出众,怎会想来探这门亲事?
李越看罢这封信,心里挺不舒服。
此时李应茹又口风一变,说自己就是死也不嫁给舒君誉了,前后态度相差之大,仿佛魔怔了。
李母反是急了,一时失言,说出两人有过肌肤之亲,不嫁他,哪还有何人好嫁?
李应茹羞愧万分,恨声说:“爹爹先前捉的狐妖,怕不是给他做了替死鬼了!?我真是叫他迷住了!娘啊,女儿我怎么会做出这种无媒苟合的事!”
第46章 噬魂套皮
◎“噢,原是这样噬掉人的魂魄,套了人的皮囊。”◎
李越一听李应茹这话, 提刀便是要砍了舒君誉去,还是李母几番拦阻,叫他冷静几分, 也觉得亲自前去太过张扬, 只怕百姓揣测, 更添风言风语,就令书娟假传李应茹的意思, 将舒君誉骗来。
“你既说自己被他迷惑, 那他到底是何种妖物, 你可有所觉察?”李越紧紧攥拳,更是不解。
“他,他是人呐。我, 我, ”李应茹强忍恶心, 道:“我与他也算得上青梅竹马, 他确是冀州舒家的幼子啊。只是,此番再相遇, 只觉他书法反而比不得从前, 待人接物倒是一如往昔。”
“书法比不得从前?”李母不明白李应茹为何单挑这一点来说, “那诗文才气,经世韬略呢?”
“说来说去, 总有拾人牙慧之嫌。”李应茹脑子清楚之后,再不替舒君誉遮掩, “前些日子秋试取消, 他颇为郁郁, 写下不少文章与我看, 我见其中几篇论断毒辣老道, 就带回家给爹看。岂料……
李越点一点头,道:“那些都是瞿先生的旧作,多年前军粮短缺,瞿先生带头捐过一些粮,我亲去谢他,看过那些文章。”
“瞿先生。”释月想起蠹老头书册上的私章烙印,道:“就是张巷边收书的那个文士吧?”
李越摆好了阵仗等舒君誉前来,释月等的就是这一刻,想看他如何自保。
只见舒君誉在李越威逼之下变了脸色,一张口却是吐出好些狐媚之气,惑得院中几人神色迷离,对其俯首帖耳。
“只这样?”释月十分失望,“这还是蓉娘的本事呢!”
小呆蹲在他俩中间,左看看右看看,很是兴奋。
沙狐哼哼一声,却是看得不太明白,那夜诗会舒君誉的确也在场,但嗅闻不到他身上有妖气。
方稷玄伸手指了指舒君誉,道:“这东西真是罗辛转世?”
李越的佩刀随他征战沙场多年,此时又被他拔了出来握在手里,杀伐血腥气撵开那一股股的狐媚气。
李越一甩清脑袋醒过来,挥刀相向,怒道:“你果然是妖孽!”
“他是罗辛转世,”释月转过脸看方稷玄,不想错过他脸上的一丝表情,道:“而李越,是他兄长罗建转世。”
方稷玄果然错愕非常,下意识不愿承认,就道:“罗辛明明死在罗建前头。”
“他们轮回过好几次了,早死晚死,已然颠倒了。”释月十分体贴地给方稷玄解释,“我问过城隍了,他去冥府查过轮回簿子,在你那一世,确是兄弟俩呢。”
方稷玄可算知道释月为什么不告诉他李越是谁人转世了,她就盘算着能叫他亲眼瞧见罗建再杀罗辛一回。
她想看他痛苦纠结,无法取舍。
可偏偏这一世,方稷玄与李越交情更好,还隐约从他身上看见了方谋的影子,有过错,行为龌龊的是舒君誉而不是李越。
李越砍杀了他,在方稷玄看来是站得住脚的。
方稷玄有些僵硬地侧首看释月,见她在月下微微笑,面庞银白融月,发丝也似落雪,他清晰知道她不是人,而是冷口冷心,恶劣乖戾的兽。
舒君誉当头挨住了李越一刀,像是砍到了什么坚硬之物,居然震得李越双手发麻,若是常人早就吓得撇下刀剑逃窜,但李越久经沙场,便是死在这里,也没有逃跑一说,竖砍不成,握着刀对准舒君誉的脖颈就是横劈而来。
原本还想着舒君誉与李越能对上几招,也好瞧瞧方稷玄左右为难,不知该帮谁的艰难抉择,又或是两个都不帮,眼睁睁看着这辈子的罗建再杀罗辛一回,岂不好玩?
可没想到舒君誉这样无用,第二招就接不住了,耳边传来他尖锐而诡异的叫喊声,像是什么昆虫的口器震动而发出来的人声,有种畸怪而冰冷的感觉。
释月望过去,就见舒君誉的人肉躯体坍塌似堆叠,好似李越方才只是捅穿了一条面粉袋。
无数黑金色的小虫争先恐后从人皮中跑出去,像流水一样淌下去。
李应茹躲在暗处看着,又是惊惧又是恶心,边呕边退。
李越再怎么有戾气支撑,也只是凡人,同方稷玄差远了去,两刀下去已是极限。
密密麻麻的小虫失去了栖身之所,满地乱动,还有不少顺着李越的脚面爬上去。
李越掸下去几只,踩爆好些,也不抵事。
渐渐,好些小虫爬到他腰上,胸膛上,脖子上。
释月总算看清那些黑金小虫的模样,竟是有些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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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蠹虫?”
除了甲面更为黑硬似铁,翕动时会刮擦出火星之外,这分明就是旧书堆里时不时会出现的小虫,以啃食书页为生,不只是蠹老头,应该是全天下的爱书人士最恨之虫。
有只蠹虫爬到李越后颈处,钳嘴一咬,破了口子便拼命地往里面钻,痛得李越大叫。
行军打仗多年,他身上有大大小小的伤,深可见骨的那回都不及此时被蠹虫咬破的疼痛,只因如今被吸食的不是血肉,而是魂魄。
“噢,原是这样噬掉人的魂魄,套了人的皮囊。”
蠹虫群起而攻,带着诡异的火花。
释月一脸的饶有兴致,道:“火属,倒是合小玩意的灵力。”
说罢,铺在院子里的月光一下成冰,那些细足乱颤的小虫一下都凝住了。
冰追着虫子攀上李越的躯体,李越也被全然冻住,抱着一瓶符水冲过来想解救父亲的李应茹也被冻在原地,呵气成雾,衣袍还是奔跑起来的姿态。
月光薄冰悉数升起,在半空中如无数墨玉镜。
方稷玄觉得十分割裂,那么丑陋的虫子被释月的灵力一制住,竟有些美态。
释月一挥手,月光崩裂。
方稷玄下意识挥掌握拳,所有企图逃走的虫子被挤成一个团,一同爬起来的时候,足肢翕动像是在发颤。
它们还在垂死挣扎,融成一只巨大的蠹虫,背上两片黑甲翅扇起来,扬起一股旧书霉气。
“原来不是没妖气,而是我没留意。”释月喃喃自语了一句,一银鞭甩出去,化出无数个细爪钻进蠹虫体内。
这蠹虫身体里的第二魂爽灵是刘识老头的,而第三魂幽精应当是舒君誉的,否则释月在占他星盘的时候,就该得出他已死的走势,不会糊里糊涂被绕了。
“如若它在老头之前并无爽灵,那他那些诗文本领又是从何处来的?”
释月一连抽出三团精光,一块灵核,掂着那块散发着旧书色泽的光芒,忽然想到租书铺子里没烧完的余烬,那书页上满是虫洞,如今想来,是被蚕食了。
“蠹虫,书虫。原来这才是它的本事。”
释月随手就把那块撅出来的灵核扔给小呆了,小呆知道这是好东西,张着嘴飞去接,吃到肚中一时消化不掉,被坠得堕地,连忙攀到释月身上,钻进她腰间的小小银制香球里。
巨大的蠹虫散落成无数的小蠹虫,密密麻麻像是在这院子里下了一场虫雨,因为甲壳硬的缘故,堕地有声,如哗然大雨。
沙狐一下从墙头跃出去,落在虫堆里大嚼特嚼起来。
释月一点收拾烂摊子的心情都没有,抛下这里就往城隍庙去。
方稷玄立在原地,没有跟上。
直到院中各种惊呼响起,他才回过神来。
释月一走,方稷玄就藏不住了。
“你,你果然是能人异士,这这,呕呕。”李越叫喊时嘴里还落进去几只虫尸,看得方稷玄也是一皱眉。
不过此时他知道舒君誉只是个皮囊,被李越杀掉的不过是蠹虫精,心中稍微好过一些,但依旧没什么好脸色,道:“舒君誉被蠹虫精占了身体,它有蚕食书册和吸食魂魄之能,租书铺被焚,蠹老头身亡皆是因此。”
李应茹面无人色,却是一步步踏过虫尸朝方稷玄走来,“那,那他其实,早就死了?被这蠹虫精怪,害死了?”
方稷玄想到被释月带走的幽精,心中顿感焦急,但还是道:“算是。”
李应茹不知是要哭要笑,复杂难言的心绪中,还有一丝庆幸。
她庆幸不是他,但又不禁惋惜。
舒君誉的尸体瘫在地上,一层血肉薄皮,头颅与身体将断未断,堪堪还有一丝皮肉牵扯,喉咙处有一很深很窄的伤口,像是旧伤。
李越就是一刀砍到了这里,蠹虫精才会这么轻易崩裂的。
李越还要再问,却见方稷玄高立于墙头之上,冷声道:“李将军,我还有些事需得料理。你自己也要想好对策,你我虽知舒君誉早就被蠹虫占了身子,可舒家认吗?”
言语间上位者的威势倾轧而来,李越都没怎么想就躬身一抱拳,道:“是,多谢高人提点。只,只这狐狸?”
“它也算是无妄之灾,吃了这些蠹虫补身自然会走,不要伤它。”
他虽感激,方稷玄却觉得自己太多话了。
得知他是罗建转世,方稷玄心里很是厌恶。
罗建生性淫.贱,为人龌龊,分明姬妾众多,可这一世的李越却只有一位夫人,一双儿女。
方稷玄心烦得很,又担心释月拿着舒君誉的幽精不知做什么去,只能先找她。
在城隍庙外找到释月的时候,她正走出来,腰间银香球中时不时有红光炸裂,左手指缝里又是华光流彩。
“蠹老头还没投胎呢,我叫城隍把他的爽灵送到冥府去了,省得投胎成个脑袋空空不识字的傻子,老书虫怎么受得了这个。”
释月说着就见方稷玄伸手,管她要舒君誉的幽精。
她没给,反而抱臂把这团流动如竹叶映小溪的幽精藏得更深,又歪首去看方稷玄的面色,“生气啦?”
“既然把蠹老头爽灵送回去了,为什么不把罗,”罗建和李越天差地别,转世多次,罗辛定然也不同了,方稷玄顿了顿,才道:“把他的幽精还给他。”
释月见他面色很不好,反而笑得更开心,故意把幽精往银香球中一抛,道:“我就不还,我拿来喂小呆。”
红光吞噬了绿芒,方稷玄下意识伸手去夺,释月哪里会跟他客气,一掌劈下来。
两人灵力截然不同,一冷一热,致使平地起飓风,一时间飞沙走石,落瓦催树,天地可怖。
方稷玄连忙收了手,释月却不理会,银鞭化作重剑劈下,逼得方稷玄抵挡。
地面霜冻成冰,又遭火灼,只听咔啦咔啦几声,原本平坦的路面隆起崩裂开来,像是埋在地下的妖物正破壳而出。
栓春台鲜有地动,如此剧烈的响动,轻易惊醒满城熟睡的人。
附近的土地神是个拄拐的老婆子,灰色挽髻,布衣布裙,若非拐杖灵光闪闪,看起来就是个寻常老妇,她此时正哭着哀求释月和方稷玄快些住手。
“这不是玩笑!”
见方稷玄眉头深锁,释月无所谓地一笑,一把扯过方稷玄移到城外,将他摔进干涸的河道里。
第47章 和盘托出
◎“拔掉一臂,你就安心了?怕是也不能够吧。”◎
河道雨季有水, 秋冬则干涸,全是各种各样的石头和鱼骨。
有些孩子来这里玩耍,比谁搭的石塔更高更稳, 还有佼佼者立在河道里, 可惜方稷玄一掉下去, 全都被砸塌了。
从高处望下去,河道开阔, 可一落进去, 才发现冬日的芦苇在岸边密密摇摆, 绒絮蓬松开来,像一幅暗黄暧昧的帷帐,掩得月色也影影绰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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