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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结果那人与水匪又勾连,银钱数目颇大,害得他也差点下狱。

    那时陈家老一辈几个都还在, 瞬息间拉起一张关系网,但他们与老指挥使之间又有旧怨, 费了好些交情才将陈舍刞保了回来。

    杜指挥使上回偶见陈舍刞, 还用这件往事敲打了他。陈舍微还是头一次见陈舍刞露出那么忌惮恭敬的神色。

    王吉没说话, 他知道陈舍微有下文。

    “年前烟卷铺子会给左老板出一批大货,其中四成是尖货, 年节里最卖的上价, 他每年这个时候都是亲自来盯着的,咱们将这事同左老板说一说,他在商场上也算是漳州的地头蛇, 就请他先做中人去说和一番,看看对方肯不肯从他手下拿货, 若是他一张嘴谈不拢, 那么年后咱们去漳州坐下来议一议, 到底是求财为上,喝茶吃酒能摆平的事,想来他们也不会非要动刀动枪,硬要弄出点血光之灾来。”

    这话虽有道理,可亡命之徒要是一个不痛快……

    王吉咽了口沫子,道:“去了漳州,岂不是鸟入樊笼,自投罗网,到时候生死岂不是别人说了算,哪还有底气讨价还价呢?”

    陈舍微一想到要离家,就很担心谈栩然,眉头皱着,道:“当初不是答应了番薯育出苗儿来要分给漳州卫嘛,可以用借这个势去漳州。”

    王吉大松一口气,为公务去的,身边必定随侍众多,只是见陈舍微面带隐忧,知道他是担心谈栩然的身孕,就道:“我瞧薯种一事未必会叫你去,泉州卫九成要派黄狐狸去,我借他的势一道去就是了,你就不必去了。”

    陈舍微讶异的看着王吉,神色很是动容,王吉一哼鼻子,道:“哥们我仗不仗义?”

    他们之间也不必说太多矫情的话,陈舍微张了张嘴,就见王吉把个匣子一搁到茶几上来,对来添茶的小荠道:“我灶上没酪,榛子也吃完了,这柿卷还是请你们厨房替我做了,唉,我可要原样带回的啊!”

    陈舍微忍俊不禁,道:“谁还贪你一点柿子了!”

    柿饼是不稀奇,不过溏心柿饼就难得了。

    他想起一事,道:“甘大哥今儿来泉州卫述职,一家子晚上就住我这了,我整治些酒菜,一道来吃。”

    王吉好奇道:“甘大哥是不是要升千户了?”

    陈舍微笑道:“你消息倒快,是有这么回事。”

    甘力来时路上浩浩荡荡一群兵马,只是幼子稚嫩,还受不住颠簸,赶在城门关前进了泉州。

    因为是结义兄弟,虽然入了夜,但还是请进了内院,一道坐下来吃。

    甘嫂越发丰腴秀美,看着谈栩然的肚皮直言,“真好,真好。”

    小白粿已经有些男孩子样,生得很白很清秀,若非一双单眼皮有些凛冽,只怕长大后在军中要被人笑话成小白脸。

    他弟弟就全然是甘力的模样,虎头虎脑,小小年纪的就一副稳重不爱说笑的模样,坐在陈舍微竹匠打的一把高脚凳上,极豪迈的自己抓鸡腿啃咬。

    这葱油鸡是没加一滴水焖出来,皮嫩肉烂,几颗小米牙也够用,吃得他是满脸的油花。

    甘嫂要给他擦脸,他都嫌甘嫂碍着他吃东西,把甘嫂的手按下,奶声奶气,又莫名有种威严气势,“乖乖的吃饭。”

    这大约是平日里长辈对他说的话,言外之意就是莫管我。

    听得众人捧腹大笑,最后还是小白粿一个帕子拍在他脸上,狠狠的抹了一把。

    住在兄弟家中可比住客栈舒服多了,待客的小院本也没什么人来住,就是给甘家人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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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子是连在一块的敞间,关门是两间屋子,开门就是一间屋子。

    炭盆早就烘暖了,两个孩子脱了臃肿的袄子,轻松又舒坦,在厚厚的兔绒垫子上直打滚。

    这兔绒毯子甘嫂也得了一条,喜欢的不得了,刚铺出来没几天,就又是尿又是奶的,一贯好脾气的她也有些忍不住了,当即就让人卷了起来,只等孩子再大些。

    “去,先洗澡去,雪白白的毯子,叫你们滚得黢黑。”甘嫂蹲下身,拍了拍两个供得老高的小屁股。

    偏阁浴室的炭盆更旺,根本不用担心孩子们洗完澡会着凉。

    外院小厮恭敬的来问他们要吃什么宵夜,甘力原想说不用了,听着偏阁一阵阵喧闹的泼水声,又想着这俩崽子在马车上一顿好睡,精神足得很,这回来又只跟了一个丫鬟,一个婆子,恐拿捏不住,顿时头疼得紧,就道:“随便整治点就行了。”

    他们并非自家主子,喜好一时间难以拿捏,最怕就是这一道‘随便’。

    甘嫂善解人意,就问:“灶上有什么方便?”

    “想着两位小公子,所以能做牛乳炖蛋,夫人还让灶上取用了燕盏、红枣、银耳、雪梨,您要吃想吃汤面、面线、蚝烙一类也是好做的,咱们护院值夜都有吃的。还有早膳想吃什么都可以讲,哪怕是府里做不出来的,边上都能买到现成的。”小厮微一让步,露出身后托盘上两串去了籽儿的冰糖葫芦,又道:“这是内院灶上送来的,说是见小公子吃荤吃得多了些,若是怕肚里过饱,睡得不安稳,可以吃一根。”

    甘力大笑了声,摇头道:“我那俩儿子,吃石头都化得掉。”

    “那就过两个时辰,再送一盏牛乳炖蛋来。”甘嫂想了想,道:“一碗银耳雪梨,一碗汤面。”

    陈舍微今日同甘力、王吉坐下来还喝了小半坛子酒,明儿二房的人回来,大房要给他们接风洗尘,陈舍微也得去,那可就没什么喝酒的心思了,更别提陈舍度前些日子刚来信骂过他,还没见面,心中就有怨气。

    二房举家回来,虽是回来过年,但更多是因为二房出了正月就有两桩喜事,一嫁一娶。

    陈梅出了正月就要成亲了,夫家在南直隶,公公是五品官,未婚夫是七品。

    打小订下的婚事带点赌博的意味,到了子女该成亲的年岁,两家人门第还相当,也算走运了。

    她原本也觉得自己的婚事不错,可一想到要一个人嫁去那么远,就心慌得很。

    再者就是她兄弟陈昭明要娶亲,娶的是闽东福宁知府家的二小姐,在老宅行了婚事,就要跟着二房去湖广,同陈梅一样,也是背井离乡。

    “唉。”陈梅无知无觉的叹了第三口气,兰菊荷都看她。

    原本她们求了米氏,终于解了禁足,可陈砚墨也从月港回来了,两位女先生要避嫌,所以住到清源山上去了。

    年下清源山庄不比平日清净,米氏更不许她们去了。

    “整日的学学学,字写得好有个什么用?牡丹和芍药都绣不清楚!”

    陈梅不服气,闷在屋里几日就绣了一副百花图,朵朵分明,就连月季和玫瑰都能清晰辨认。

    那日正好是二房回请众人吃饭,几个女眷在后宅闲聊天的时候,陈梅就拿给米氏看。

    这样出息的女儿,米氏却更恨她夺了儿子的才气,语含讥刺的道:“倒比你兄弟生辰时,送的那身衣裳上的绣工好,我就没见过那么粗头粗脑的一只鹤!”

    谈栩然看向陈梅,见她无声的呼出一口郁气,道:“娘,二哥生辰我送的是一块墨。”

    陈兰用指尖掐开一粒瓜子,但又没吃,连壳带肉的丢回攒盒里,道:“娘,那身衣裳是我绣的。”

    她好文章书画,不喜针黹,性子疏懒些,不似大姐陈梅样样好强,什么都要做到最好。

    遭两个女儿一起下了面子的米氏脸色难看起来,正要斥回去,就听谈栩然笑道:“这花儿也绣得太灵气,叫我拿回去做花样子可好?绣娘的手艺是好,可惜太匠气。”

    陈梅面上那层淡漠的浅笑顿时鲜活起来,她眼睛都弯了,双手捧着递给了谈栩然。

    米氏绷着脸端坐着,眼角就瞥见谈栩然给左边的曲竹韵看看,又给右边的蔡卓尔赏一赏,不住的夸赞。

    就连纪氏也凑趣了一句,见米氏不言不语的瞥过来,她几乎是下意识的抿起了嘴。

    “主要是丝线辟得好,颜色又绞得细,”蔡卓尔也擅绣,说得出一些门道来,“瞧瞧着一片瓣上几重变幻多漂亮?嗯?”

    听她征询自己的意见,纪氏忙道:“是,是。”

    陈梅不独揽功劳,道:“是小菊帮我劈的线,她做这个特别厉害,我顶多劈四股,她能劈六股。”

    菊、荷两个都是庶出,而且陈菊又残了,米氏嫌她坐轮椅难看,就没叫她出来,听陈梅又提及陈菊,更觉得她是故意的,要同自己别苗头!

    米氏越是打压几个女儿,谈栩然几人越是要抬高,像是交锋。

    末了曲竹韵来了一句,“你也真是古怪,一年到头没见女儿几次,怎么这样口硬,家中已有严父,你这严母不当也罢!再说了,瞧你在俩儿子跟前,倒是一口一个宝儿,又一口一个贝儿,阿明娶了媳妇过门,你到时可别像对大儿媳那样吃味!又叫人家新婚就去给你陪夜!”

    陈砚墨在家,曲竹韵心情特别不好,故而言语也不婉转,说得米氏是面红近紫,无比尴尬,看得陈梅内心五味杂陈,陈兰拈起一枚橄榄吃了,掩住唇边笑容。

    告辞时,谈栩然挽了曲竹韵,轻声道:“他可有什么为难你的地方?”

    “没有,他都住在外院书房,儿子都只看了一回!我只是一想到他这人在家里就觉得不舒服。”曲竹韵说着一拽谈栩然的腕子,唇贴到她耳边,道:“我觉得他那龌龊心思还没歇!知道你有孕那日,茶都少喝了两壶。”

    谈栩然皱眉又忍不住笑,道:“你放了多少耳目啊?”

    曲竹韵故作无辜的眨眨眼,道:“全是啊。”

    说话间蔡卓尔别了纪氏,快步跟上来,三人一起往外头去。

    瞧着蔡卓尔清清爽爽一个人登上了马车,曲竹韵心里有些羡慕,瞧见自家马车边站着陈砚墨,想着等下要同他在一个车厢里,就觉得要呕。

    谈栩然有孕后,陈舍微把公家的马车拿来私用,大得像艘船!这可是坐十来个人都绰绰有余的。

    其余几人都见过这辆马车了,唯有陈舍度和米氏是头一回,下巴都快掉了。

    直到陈舍微的车马离去了,陈舍度才摇摇头道:“爹过两日就回来,到时候有得老六好看!真是色令智昏!做的这都是什么事儿!?”

    陈砚墨一上车就合了眼假寐,一副不愿与曲竹韵说话的样子,曲竹韵叫他赶了先,弄出这副惺惺作态的样子,直接翻了个白眼,谁稀罕同你讲话!

    寻常马车摇晃远远不及陈舍微那‘船’来得安稳,可即便晃荡的再厉害,却始终抹不掉陈砚墨脑海中的那抹身影。

    她月份大了,走路时有个不常见她做的扶腰动作,掐着衣裳,掐出后腰折进去的一段弧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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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娇婉的不知该怎样描述!而且她孕中面容更美,肌肤莹泽有光,周身好似罩了一圈柔光。

    陈砚墨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蓦地想到她肚里是陈舍微的种,一切旖旎幻梦消散,只余下一摊漆黑粘稠的妒意。

    第165章 椰蓉坚果球和七宝手串

    陈砚墨在泉州的宅院那也是父辈传下来的, 如今除了几个在外院的随侍,满院竟找不出一个他的人。

    曲竹韵本以为他今年不会回来, 还想着带青秧回娘家过年, 这都安排的差不多了,又叫他打岔了。

    曲汝对陈砚墨依旧是不喜,大过年的见他多膈应, 但是母女二人撇下他自顾自回娘家去,又要叫人言指摘, 而且曲竹韵也不放心留下宅院给陈砚墨, 怕他暗中做些手脚。

    曲竹韵这两年过得太畅快了, 略有几分不顺心,就如眼中进沙,分外不舒服。

    曲竹韵同蔡卓尔两个靠在软塌上, 瞧着大女孩带着小女孩玩闹。

    青秧越长越像陈砚墨,谁见了不说她是个美人坯子, 长大之后的容貌定然与陈绛不分上下。

    她是陈砚墨的女儿, 改不了。

    “上回你说, 会请信得过的人帮我去查那个冉娘,如何了?”

    曲竹韵查冉娘并非出自嫉妒之心, 而是担心这个女子的面容曝光, 叫人联想到谈栩然。

    有个觊觎侄媳的爹,说出去难道好听吗?

    蔡卓尔觑了眼姑娘们,声音轻得就连曲竹韵都要屏息聆听。

    “今儿就是为这事儿来的, 那个冉娘出身倒还清白,七叔在海澄做官头一年, 她父兄因为通匪被官府抓了, 她求到七叔跟前, 所以就跟了他。这事儿原本就是徇私枉法,所以遮盖严实,你头一回才查不出。”

    曲竹韵冷哼一声,道:“怎么这么不新鲜呢?他可把人家父兄放了?”

    “只放了人家兄弟,老爹还是砍掉了。”蔡卓尔道。

    曲竹韵撇撇嘴,道:“这样就跟他了?不过她也没得选。”

    “不过,那人也见过栩然,据他说冉娘乍一眼并不像栩然,他是听了我的话,细看才发现就是五官偶有相似,气度全然不同的两个人,你也不必太担忧。”

    “冉娘什么的,我真是不在意了。”曲竹韵叹了口气,道:“可,唉,我觉得他今年就是因为知晓栩然有孕,这才特意回来的。”

    蔡卓尔塞一瓣橘子入口,皱眉嫌恶道:“那这又是什么意思呢?不到黄河心不死?莫不是他以为平日里人家夫妻都不行房的?这没想到怀上了,回来看看,眼见为实?”

    “他这人脑子很有些毛病,求而不得,必成心结。我真的担心他做出什么事来。”曲竹韵摇摇头。

    蔡卓尔见惯她前些日子轻快大笑,眉目舒展的样子,再看她如今满脸的忧心忡忡,心里也沉甸甸的。

    喜鹊推开房门,快步走了过来,“爷出去了。”

    曲竹韵眉头一动,道:“承天寺?”

    喜鹊和蔡卓尔对视了一眼,她惊讶的说:“夫人能掐会算不成?”

    曲竹韵唇瓣颤动,愤怒的要炸裂开来,蔡卓尔见状忙寻了个由头,叫几个女孩先下去了。

    “他与怀远大师是棋友,今儿是十五,栩然家中每逢初一十五都会去承天寺进香上供。”

    曲竹韵竭力平静的解释了一番,又忍不住斥骂道:“脏货!他真是个狗都不入的脏货!恶不恶心?!阴沟里的老鼠都比他磊落!真是半点廉耻都没有!”

    蔡卓尔忙替她抚胸顺气,喜鹊端来一盏热茶。

    “不能这样生气,坏的是自己的身子,为了孩子,为了自己,你千万千万要保重。”

    曲竹韵平了平气,对喜鹊道:“叫人走水路去告诉栩然一声,能避就避,就算他做不了什么,被瞧上一眼也败坏胃口!”

    “他走的就是水路。”喜鹊道。

    曲竹韵真不知该做什么表情,讽刺的道:“奇怪,贱之一字,怎么多是拿来骂女子的?贱人贱妇一类,你们瞧瞧他多贱?贱得骨头都酥了,脚一碾都成齑粉了。”

    “罢了,说不准真就是去下盘棋呢?眼下追去也来不及了,撞在他跟前了更尴尬,承天寺毕竟就在栩然的家门口,佛祖眼皮底下,难道还怕他吗?而且栩然是双身子的人,不会去寺庙的。”蔡卓尔道。

    “尴尬。我同他之间还怕个尴尬?”曲竹韵不屑道。

    那回她可是隔着屏风听完了全场活春宫的,现在想来,实在后悔,该给他多下几重的!

    承天寺里檀香浓烈,人头攒动,这个时候谈栩然自然不会去的。

    陈家的仆妇早都熟门熟路的,陈舍微去进香就是了,旁的不必他来操持。

    “陈施主。”一个小沙弥走了过来,道:“我们方丈请您过去,问您前天的那盘残局想出来了没?”

    “怀远大师明晓得我棋艺不精,怎么老要我去下棋?”陈舍微有些无奈,伸手对郭果儿招了招,接过来一个食盒子,又道:“不过我已经请教过夫人,解出来了,走吧。”

    承天寺后头就清静多了,陈舍微来过多次,已经很熟悉了。

    未见怀远大师其人,先闻琴音,陈舍微走进粉白俊逸的梅林,就见一处开阔设琴座茶座棋座,琴声悠扬,茶香绕梅,棋盘零落,好生惬意清雅。

    “你给的饼肥水方子实在有用,今年的梅花比往年开得要早,更要好。”怀远大师笑道。

    饼肥水就是将豆饼或者茶籽饼放进装了水的坛子里发酵,等臭味消失,液体微微冒着酸气就算发好了。

    “花期就别施了,施多了反而不好。”陈舍微仰脸瞧着,心里已经选好了两支等下要带回家插瓶的梅花。

    怀远大师看着他手上的食盒,道:“又带什么好吃的素点过来了?”

    “大师还没吃就知道好吃?”陈舍微坐定,打开食盒子,就见一碗毛绒绒的小球,装着小球的食器也奇怪,是个圆溜溜长着鬃毛的碗,道:“椰蓉坚果球。”

    怀远大师面上露出稚子般好奇天真的神色来,“椰蓉?”

    “就是椰子内壁的肉晒干刨成碎,腰果、芝麻、核桃、榛子切碎加上红枣碎和葡萄干捏成球,黏黏的在椰蓉里一滚就成了,都不用开火,简单得很。”

    “可是琼州的椰子?”怀远大师高举椰子碗细细端详,“果然是‘金丝发裹乌龙脑’,就是不知内里的浆肉是不是‘白兔脂凝碧玉浆’?”

    “是啊!一位客商从琼州回泉州过年,顺路捎了两大筐椰子,送了我六个,不过叫我做椰子鸡火锅了,就剩点椰蓉了。”陈舍微说着夹了两个搁在托碟里,道:“做的有点太甜了,佐茶正合适。”

    “椰子鸡火锅?”怀远大师想象不出那个味来,拿起一个椰蓉坚果球咬了一口,就觉滋味奇特,仿佛真感受到了至南的海岛椰林香气,未曾踏足,但又似乎身在其境。

    “书院前日放假了,老院长这几日肯定闲不住要来您这,冷天吃食也存得住,下边这一层等他来再一道吃吧。”

    陈舍微挪开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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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盒下一层给怀远大师看,就见底下是金黄、油绿两种颜色的椰蓉球。

    原本该用黄油的,但因为是给出家人吃,所以榨了花生油。

    “金色的是原味,油绿的则兑了茶粉。”

    怀远大师每个都拿了一样,吃得频频点头,示意身后小沙弥把东西拿来。

    陈舍微接过一个古香古色的檀木匣子,打开一看,就见是开过光的一对七宝珠串,大圈里嵌着小圈,明显是给他和谈栩然的。

    陈舍微之前偶得了些菩提子,谈栩然手头又有一粒成色上佳的白玉珠子,已经打了孔,镶簪子藏不住空洞,做耳坠少一侧,串了菩提子倒是有点缀之效。

    这七宝珠串是怀远大师回赠的。

    陈舍微同怀远大师的交情自银杏果儿起,又因为老院长打趣怀远大师难戒馋欲的玩笑话,陈舍微妙手偶得什么好吃的素菜素点,也会奉给怀远大师一尝。

    怀远大师知道陈舍微忙于农事,也是为民生计,夏日里容易中暑,就以承天寺祛暑的汤药为底方,替陈舍微把了脉,专门写了个祛暑的方子,从此夏日无忧。

    谈栩然又结草衔环,送了自制的松塔香给寺庙。松塔香清幽深远,不骄不躁,也很适合佛堂。

    一人家一庙宇,也是邻居,渐渐才有了你来我往的联系。

    怀远大师初次见谈栩然时,是她刚过厝后来承天寺进香。

    她站在众多香客之中,就显得踽踽独立,似乎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令怀远大师觉得很玄妙。

    而陈舍微身上也有这种感觉。

    但相较久了,那种玄妙的感觉反而淡化了,觉得他就是个讨喜的晚辈,而谈栩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周道,一温一凉,却是恰好的一双人。

    “多谢大师。”

    虽说比起珠串,陈舍微更盼着世上能凭空长出来一座三甲妇幼医院,但指腹一粒粒摸过受佛光照耀的宝珠,心里也生出一种笃定踏实的感觉。

    怀远大师刚想说什么,就听小沙弥来报,说陈砚墨来找他下棋。

    “啊?”陈舍微刚拿起棋子,‘吧嗒’一声又落回棋盒里,“那我先走?”

    “他是你的小叔叔,何必躲着他?”怀远大师不解道。

    陈舍微有点为难的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要在怀远大师跟前嚼舌头,何必用自家这些污糟烦心事来扰大师的耳朵呢?

    “年节里常能见面,今日就不见了,还是少听几句教训的好。大师可能放我走?”

    怀远大师看出他有所隐瞒,但见他言行举止像个大老远见了夫子,赶紧转身跑的学生,又忍不住失笑,道:“去吧。”

    殊不知,陈砚墨在陈舍微心里可不是什么夫子,而是一坨看见恶心,闻见作呕的臭狗屎,自然要小心绕过去,别踩着了!

    虽是不想见他,陈舍微可不会走后门出去,他又不是怕了陈砚墨!

    第166章 面相和蔷薇糖包

    陈砚墨远远就见到小沙弥身后跟了个人出来, 再走几步就认得了。

    陈舍微不言不语的冲他一颔首,就这么一瞬息的功夫, 也看不出两人不睦, 可能只是隔了辈分,不怎么亲近。

    “不必送我了。”陈舍微看向小沙弥的时候才冒出笑来。

    那小沙弥又对陈砚墨道:“施主请跟我来。”

    陈砚墨双颊上隆起笑容来,道:“倒不知我这侄儿与怀远大师有来往。”

    小沙弥走在他前头, 看不见面上的表情,只很平和简短的道:“是啊。”

    “我这侄儿就住附近, 想来是占了地利的。”陈砚墨笑道。

    “小陈施主赤子之心, 小陈夫人虔诚有礼, 与这样的人户做邻居往来也是好的。”小沙弥含蓄的说。

    “邻居?”陈砚墨笑微微的问,“承天寺百年香火地,怎么也有如此感慨?”

    小沙弥侧立在梅林边, 不再进一步,道:“修行在尘世, 没什么不同。”

    陈砚墨与怀远大师是父辈间的关系, 他是老来子, 幼时才茶桌那么高的时候,就同他父亲来过承天寺了。

    怀远大师还摸过他的脑袋, 他还坐过怀远大师的膝头。

    “大师。”陈砚墨行了晚辈礼, 又带来一块古砚台送给怀远大师。

    怀远大师神色柔和的看他,轻微的眨了两下眼,觉得他面相有变, 眉凸眼凹,眸珠混沌, 鼻梁上青筋暗涌, 颧骨削高。

    “换苦丁茶来。”怀远大师未有明言, 只是想起还有一个面相在变的人。

    谈栩然。

    与陈砚墨不同的是,她的面相越发明亮有福,不似陈砚墨这般黯淡阴冷。

    陈砚墨闻言有些不解,苦丁茶只有舌头上长疮才会喝。

    怀远大师慈爱的笑了笑,道:“瞧你心火有些旺。”

    陈砚墨放下心来,与怀远大师执子对弈起来。怀远大师棋艺精湛,又心无旁骛,自然大胜。

    陈砚墨节节败退,未见颓然,只是如随口闲话般道:“今日见我这侄儿来承天寺中往来,也叫我心中一块荒唐大石落下。”

    怀远大师道:“噢?这是为何?”

    陈砚墨笑道:“他前些年有过濒死之事,后来又无医自愈,而后就浑似变了个人。”

    怀远大师那双微微发灰的眸子里氤氲出一点叫人看不明白的情绪,陈砚墨又道:“原本以为他鬼门关走一遭,真心悔过,晓得支撑家业了。但也没料到他变化那么大。”

    陈砚墨又把陈舍微干的事情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甚至于一个连厨房门槛都没踩过的人,连锄头都没拿过的人,竟在家中开地种菜育苗,日日做好饭食。”

    陈砚墨似乎是越说越觉得战栗,面带忧虑的道:“更叫我觉得惊讶的是,他做起沃粪肥田之事,也是半点不嫌弃,而且相当熟稔,甚至比老农更为在行。”

    怀远大师一言不发的端坐着,半晌将手心里已经变得温热的棋子慢慢倒了回去,道:“你的意思是,他是幽魂附体,占了你原来侄儿的身躯?”

    “如此荒诞一事,却又佐证颇多,也就敢同大师说一说。”陈砚墨心中大喜,却做出为难苦涩的笑来,“其实族中也有好些人对他的异状感到不解,只是碍于这种夺舍一事太过诡异荒谬,不好言说罢了。而且就连谈氏的性子也大变,变得任性傲慢,行事乖戾不拘,而且常有不端之举,在月港与人谈买卖时甚至着男装肆意出行,可他却对其无比纵容。”

    谈栩然的事,怀远大师也知晓一些,行事的确与寻常女子不同,可谓是女中丈夫。

    怀远大师沉吟片刻,陈砚墨看着他的目光愈发渴望了,期盼他口中会吐出自己想要听到的话语。

    “知耻近乎勇,他们夫妻二人许是绝境重生,”怀远大师的睫毛光秃秃的近乎没有,无遮无避的像一对能看透万事万物的佛目,“重生,许就是重生一遭了吧?”

    他前面一句话已经叫陈砚墨无比失望了,后头那句根本就没入耳,强忍住驳斥的欲望,盯着怀远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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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足边印着陈舍微家中徽纹的食盒看。

    陈舍微这一房原本没有家徽,只有族徽。

    陈家的族徽就是‘陈’的古字,印着族徽的物件大多都存在老宅,泉州的宅院里车马、食盒、摇椅、卧榻、扇面上印着的都是家徽。

    旁人一时看不懂,那是一只歇在稻叶上的纤细梨片蟋,虫在上叶在下,这家徽还有变体,梨片蟋蜷在叶片下休息,又是虫在下叶在上。

    陈砚墨撑着精神又对弈了几局,起身告辞时怀远大师意味深长的说:“修行在己身,外事外物强求不得,要看开些。”

    陈砚墨的嘴角勉强动了动,一个很敷衍的笑容,望着他越行越快,越来越模糊的背影,怀远大师一双佛目半闭,几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

    承天寺外多建了一座点心房,陈砚墨来时不曾在意,立在边上看人流列成两行,生意很是不错。

    泉州的寺庙做素点的不是很多,除了沁园另一端的禅寺粽子和月饼出名之外,其他寺庙只供素斋罢了。

    说实在的,素点想要做的好吃真不简单,蛋猪油都不能用,很难有香酥的感觉。

    两列队伍卖的似乎是不一样的东西,从左侧折出来的人手里大多捧着或提着油纸匣子,还有自带食盒来装的,右边队伍行的快,出来的人手里都用帕子或者干荷叶捏着一个蓬松白软的大包子。

    烤烟坊的黄师傅两手加起来抓着六个包子,笑着朝立在边上等候的家人走去。

    “早就听说承天寺的蔷薇包好吃,咱们也尝尝!”黄师傅身边几个孙辈欢快的蹦了起来,今日是同儿子、儿媳还有女儿和女婿一起来沁园边上游玩的。

    承天寺的蔷薇包有两种,一种是有馅的糖包,一种是揉了碎花瓣在面里,做成瓷实的大馒头。

    点点蔷薇红碎随着指尖掰开的动作而绽放,米面的香气随之袭来,其中还藏匿着淡淡的花香。

    暄软的糖包咬一口就流出娇柔暗红的糖汁来,馥郁的香和清浅的甜,给人一种难以自拔的感觉。

    时不时就有小沙弥的声音传出来,“糖包最好是掰开晾一晾再吃,各位施主小心烫啊。”

    陈砚墨边上好些人都在吃,方才那户人家瞧着衣着光鲜,但举止还是一股市井气,显然是乍富,出身不高。

    范氏贪心,被烫得直嗦嘴,黄师傅也是牛嚼牡丹,囫囵吞了两个。

    “爹,你也吃这有糖馅的啊。”女儿道。

    黄师傅一摆手,道:“我吃过更对胃口的,这承天寺的蔷薇花馅是咱们爷供的,夏秋时蔷薇花都开炸了,即便是夫人的花膏花露再加上承天寺的买卖也耗不掉那么些,那时候刚好是管事掌柜们来交账,所以咱们爷就做了糖包做奖赏,是蔷薇松子猪油馅的,这素馅的虽然好吃,可比起咱们爷灶上的,还是少了些滋味。”

    陈砚墨听得直皱眉,怎么又有陈舍微的事!

    “咱们也买些点心走吧。”黄师傅对儿女们道。

    可以让儿媳送回娘家去,也可以让女儿带回婆家去,承天寺的素点心,想来没有人会不满意。

    范氏是个爱操心的,由女儿、儿媳一左一右挽着往队伍里去,嘟囔着道:“不知道一匣子里有几种噢!”

    “娘,人家都画出来哩!”范氏顺着女儿的手望过去,就见点心房两侧各摆了两张画。

    小土丘一般的芋头酥,顶上淡淡一层黄,粒粒白芝麻点缀,烤得恰好,边上还有一只切开的,酥皮层层分明,芋馅绵密细腻。

    正圆切做八份的枣泥锅饼,芝麻密密的撒在金黄的表皮,隐隐透出枣泥内馅的深红色泽,香浓甜蜜触目可尝。

    雪花粉蒸糕三角一只,净白松软,红糖夹馅欲滴。

    瓜子仁桂花挞底下挞壳花边蜿蜒,南瓜子仁葵花籽仁拌在一块,又用麦芽糖缠裹,堆得满溢。

    焦糖杏仁酥上有一层薄亮的色泽,令原本的蜜色显得更为诱人,片片杏仁交叠着,层层酥皮间的空隙像是会呼吸一般,无时无刻都在散发出迷幻的香气。

    “呀。这画得也太活了。”范氏感慨着,对一个恰好从她身边走过的小沙弥道:“小师父,你们画得也太好了。”

    点心房里刚蒸出了蔷薇百果蜜糕,小沙弥手上就托了一碟,范氏更看清了这糕点同画上一般无二,但又莫名觉得画上的点心更有种稚气可爱。

    “不敢贪功,这是一位施主所作。”小沙弥笑道。

    陈砚墨眉头一跳,脱口而出,“该不会又是陈舍微吧?”

    黄师傅一家瞬间都看向他,表情不是那么好,小沙弥犹豫了一下,道:“是陈施主的女儿。”

    像是积压许久的情绪终于寻到了一个出口,陈砚墨一拂袖道:“荒谬!女儿家的画作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任人观看!?”

    黄师傅讷言口拙,只粗声粗气道:“你怎么这样说话?”

    范氏平日待人虽有拜高踩低之嫌,但面对明显有些身份的陈砚墨,还是不自觉叉了腰,极其机敏的反驳道:“什么大庭广众,这是佛门口,佛目下,这是积功德的!”

    黄师傅连声道:“对,对。”

    小沙弥也很尴尬,人群中有人碎语不断,一些认同范氏,一些亦觉得陈砚墨此言有理。

    “佛望人间,只见众生,不见男女,不似我等肉眼凡胎,心中有浊泥沉沙。”小沙弥打了个稽首,道:“女施主将画作献出来,也只因一颗敬爱佛祖,崇尚佛法之心,无谓加诸这些揣测恶语。”

    第167章 脓包和祠堂

    对于承天寺僧人的这种说法, 陈砚墨感到不可置信。

    他回到家中后让人详查,才知道这座点心房就是陈舍微以陈绛的名义捐的。

    捐, 指的是两座点心房。

    素点心的食材供给和贩售, 两边似乎各有分成,这个比例具体陈砚墨没打探出来,但知道利润是归在陈绛名下。

    本朝佛教不比前朝兴盛, 因为天子信道,所以道教兴盛, 陈舍微不但与家门口的承天寺打好关系, 还承接了玄妙观的经书印制。

    如《道德经》、《黄帝内经》、《周易》、《祖堂集》、《抱朴子》等, 这事与王吉的纸坊相互合作,算两家人对于元始天尊日常的供奉心意了。

    除了这不挣银子的,也少不了挣银子的, 道家清供所费颇多,四季鲜花难得, 但花露却有永恒芬芳。

    这些都是白给道观用的, 若有香客要购买, 观中还可抽一份钱,何乐而不为呢?

    陈砚墨细细的琢磨着这两件事, 觉得不仅仅是陈舍微一个人的念头, 必定也有谈栩然的心思。

    谈栩然肚里的那个男女不明,陈绛女儿身,日后独支门户, 族人虎狼环饲,被吞没的风险颇大, 将些买卖、产业与寺庙道观相连, 在佛祖与天尊前过了明路, 好比供奉了一笔可以定期返利的香火钱,是父母殚心竭虑后,最妥帖的打算。

    这种事情并不少见,曾有孤女不敌族亲威逼,眼看守不住家财,就将身家悉数捐给寺庙,只求死后能有一场体面法事,牌位得以供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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