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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沈璃眉心一跳, 负隅顽抗,“沈家不缺商船,无需再买一艘, 只需暂借……”
“刚刚还说沈家弄不到船,现在又不缺船了?”叶扶琉起身赶人,“沈大当?家昨夜看来是整夜没?睡, 脑子不清醒。我不跟脑子不清不楚的人做生?意, 送客!”
秦陇手持一根长棍,摆出打狗姿势过来送客。
沈璃眼皮子狂跳。
秦陇这?个叶家大管事?来赶他出门, 他认了。林大郎那厮居然也听叶家吩咐,手握一根木棍对他龇牙算什么?
沈璃忍耐着没?发?作, 起身道,“昨夜确实整夜未合眼。我先回?去睡, 睡好了再来商议。”领着几名心腹出了门。
门在背后砰的关上。
沈璃回?身看了一眼, 脸色难看起来。
软硬不吃,还不好糊弄!这?次治不住她, 他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把人带回?家做夫人?
藏在袍袖中的手指动了动, 捏紧了江宁府发?往江南各县镇的重金悬赏缉捕令。
黄纸公?文在掌心揉成?一团。
——
大门关紧, 叶扶琉也回?身看了一眼。
“怎么了?”素秋过来悄声道, “看你脸色不好,沈大当?家的生?意没?谈拢?”
“心思不知歪到哪处去了,不像专心做生?意,倒像在算计。和他谈的大生?意可能要黄。”叶扶琉有点烦恼,“或许要寻新买家了。”
素秋:“那就再寻个新买家。刚才上茶的时候,我看那姓沈的眼神不对。”
“你也察觉了?他用话术忽悠我。”叶扶琉琢磨了一会儿, “有个把柄落在他手上,直接把他踢了有风险。得先去除风险, 再寻个买家,最后安安稳稳地把他踢了。”
事?情就此决定下来,叶扶琉领着素秋往后院走。
沈家带来的不愉快被她抛在前院待客厅,迈进第二进的垂花门时,心思转去别处,她笑出了声。
“素秋,我们之前猜错了。魏家不是做盐商的。”
“不是做盐商的?还有什么营生?能赚得他家许多?钱?”
“他家啊,也是个无本?万利的营生?。”
素秋:?
“无本?万利”的营生?,是何等营生??
娘子意味深长的一个“也”字……又是何意?
秦陇提着木棒关好门,从身后赶来回?禀,“主家,有件事?我琢磨整个早上了,感觉不太?对,还是跟你提一嘴比较好。”
靠近叶扶琉身侧,低声说起早晨在魏家门外听到的动静。
“魏大和魏家表弟撕扯时,大喊说什么他家郎君‘退隐’,又说‘朝廷允诺不找寻’。怎么还牵扯到朝廷了?”
叶扶琉有些诧异,停步想了一回?,越想越笃定。
金盆洗手,可不就是退隐么。
北方聚啸山林的大山匪想要安然退隐,那可不是件容易事?。事?先得了朝廷允诺“不找寻”,再携巨资身家悄然退隐江南,魏家郎君不愧是做无本?生?意行当?的同行前辈,做事?稳妥!
“行了,此事?我心里有数,不要在外头提起。”叶扶琉郑重地叮嘱秦陇。
叮嘱完毕,人已经走到院墙边,她仰着头打招呼,“魏郎君还在啊。最近早上的日头也烈了,晒太?阳过久也不好。”
“病中不觉热。”魏桓简短地道。
始终远眺注视着长街的视线收回?来,“沈氏出门上马,看他的架势,短时不会再回?返。但此人有心纠缠于?你,今日走了,明日还会再来。”
“让他来。”叶扶琉满不在乎地走去廊下的木材堆积处,踢了踢几块散乱的薄木板,“不瞒你说,我叶家虽然人少,却也不是吃素的。”
她这?边的小动作,魏桓从高处看得清楚。
他想起不久前的某个寻常夏夜,隔壁叶家商船回?返,人和货物?往来不休,吵得他睡不着。他于?半夜无声无息地登楼望月,无意中发?现刚回?返的叶小娘子大半夜地站在隔壁庭院里,也是这?样踢了踢薄木板,吩咐叶家大管事?说:
地上现成?的坑,手边现成?的木板,把胡麻子装木板埋土坑里,留几个气孔,天亮了再挖出来……
难得的笑意从心底升腾,魏桓的眼睛里也显露出一丝不明显的笑意。“叶小娘子行商自有手段。”
今日他在木楼停留得久,日光照进木楼,映亮了苍白清俊的眉眼。魏桓缓缓起身的同时,开口询问叶扶琉道,“你家中木材可够?魏宅存有少许——”
说到半截的话语忽然一顿,肩头晃动几下,摇摇欲坠,魏大冲上去扶住了人。
魏大狂吼,“郎君撑住!”
叶扶琉还站在围墙边未走,吃惊地看在眼里,“这?是怎么了?”
魏大虎目含泪,搀扶着人坐回?座椅,“今日在楼上坐得久,晒日光的时辰比往常久了些。兴许是天气暑热,昨夜又没?歇好,人不舒坦……也有可能是误了喝药的时辰……叶小娘子,你带人尽快过来!郎君这?里需要人看顾,我去厨房寻今天份的煎药来!”
隔壁自己都说尽快,叶扶琉当?机立断,“我家梯子呢?架上墙,所有人翻过去。”
秦陇搬来两节长梯,熟练地搭在墙头,自己蹬蹬蹬翻了过去。
素秋拢起长裙,第二个翻了过去。
叶扶琉刚踩着梯子上去,想想少了个人,重新跳下来,冲边角里喊,“林郎中,你往哪儿跑呢。梯子在这?里。”
林郎中背着沉甸甸的大医箱,不肯上木梯,“我乃良民,过府诊治病人,为何要翻墙而入啊。明明魏家有门——”
“谁有空给?你开门?”叶扶琉撵鸭子似地把林郎中撵过去了。
一行人登上魏家木楼时,木楼四周卷起的竹帘都被放下了,遮蔽外头灼亮的日光。
已经六月中了。不比五月时早晚还有凉风,六月的江南天气连风都是热的,一大早地暑气升腾,叶扶琉只是翻个墙上楼的功夫,鼻尖上已经沁了汗。
“好热好热,木楼上怎么像个蒸笼似的。”叶扶琉拿衣袖扇风,连声地喊热,“这?么热的地方,你家郎君居然还能穿得严丝合缝的,坐在日头下面晒太?阳?他疯了还是我疯了?”
魏大拖来小榻,把缎面引枕全扔地上,露出下面的竹榻面,把主人安顿好,解开修长脖颈下扣紧的海青色衣襟,露出久不见?日光的苍白肌肤。
魏大忍着泪说,“我家主人自从生?病,手脚冰冷,夏日也会畏寒。只有日光照在身上,冰凉的手脚才会有些暖意,他不觉得天热……”
素秋寻来了上次的黑釉兔毫茶碗。魏家人少,置备的物?件也不成?套,只有一个壶,一个杯。叶扶琉倒了半杯冷茶,端过来小竹榻边坐下。
魏大试图喂水,但半昏迷中的人牙关咬紧,轻易灌不进去,还是旁边的林郎中从医箱里取出一根细长木篾,压在舌根处,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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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两口茶水。
“瞧见?了吗?” 叶扶琉冷不丁问,“口腔咽喉的溃破症状如何了?”
林郎中倒不是完全的不靠谱,心里记着症状。刚才借着喂茶的功夫已经望了诊,一眼看清楚时,额头的汗唰得下来了。
林郎中嘀嘀咕咕,“如此严重的溃破症状,我出诊多?年还是头次看见?。丹火攻心,丹毒严重,到底用了多?久的丹?哪种丹?再嘴硬不肯说,病人眼看着快不行了。”
魏大勃然大怒,抬手就要扇他, “你这?庸医!跟你说了我家郎君从不用丹——”
叶扶琉抬手一拦,“听他说完。”
林郎中眨巴眨巴小眼睛,泛出感动的光芒。叶家小娘子果然是难得的好人呐!
他这?回?望闻问切,更加笃定病情,底气来了。
“丹火燥热,中丹毒的病人体温过高,症状正是怕冷!三伏天盖被子,时常引发?中暑。魏家郎君的症状完全对应。”
“咽喉口腔溃破是体表症状,咽喉显露出溃破时,其实五脏六腑都已受损。丹火攻心,岂是说说而已,哼。”
“你家郎君的丹毒极为深重啊,至少三年不止,啧啧,可能连续服用四五年往上了,棘手得很。你这?家仆随身侍奉了郎君几年啊?在你随身侍奉之前,魏家郎君或许已用了多?年的丹药了。”林郎中往上翻了个白眼,“你家郎君不告知你,你又如何知晓。”
魏大哑了。
眼角通红,转头去看此刻安静卧在竹榻上的郎君。
良久才艰难道,“我确实并非时时刻刻跟随郎君。中间有几年不在身侧……当?真是极严重的丹毒?不是思虑过度,脾胃虚弱?不是炎热苦夏,导致咽喉口腔溃破?”
林郎中嗤笑,“寻常的苦夏,哪有这?么严重的溃破症状?你未见?到溃成?什么样了?”
魏大呐呐道,“郎君从不让我看。我不知……”
叶扶琉插嘴,“魏郎君这?两日的口腔溃破有所好转,不如之前苦痛了。”
魏大和林郎中齐齐瞪眼,“叶小娘子怎么看出来的?”
叶扶琉做了个握杯喝水的动作。
“你们没?注意么?他喝水多?了。之前饮水苦痛的时候,可没?见?他接连喝水。但今早上说话时,我见?他边说话边喝水,饮了半杯。”
“如此说来,溃破已经比之前好转了?”林郎中惊道,“这?症状可不轻,或许他服用的就是长生?金丹。之前清水也喝不下的症状,那是咽喉极度溃烂了。如今有所好转,或许是八分溃烂?”
叶扶琉听得一阵咽喉疼。
林郎中开始仔细地询问记录每日早晚吃食。
“嘶……还喝酒!不要命了?”
“不幸中的万幸,连饮了几日的绿豆汤,绿豆解毒,误打误撞减了几分丹毒。能喝是福,许多?病人受不了疼,宁治不好也不肯吃喝。每日多?多?的熬煮绿豆汤,多?多?的饮用,当?水喝。”
“入口少糖,少盐,少油,少荤腥。江家凉糕我知道!用许多?莲藕汁熬制,莲藕味甘性?寒,夏日清热凉血的好东西,可以每日吃用。冰饮子可以少少用些。”
“关键还是要尽快灭了病人身上的攻心丹火。”林郎中挽袖子落笔开药方,“不管什么丹,不能再吃了啊!对了,有几味解丹毒的药贵价得很,镇子上没?有,得去江宁城里寻……”
叶扶琉想也不想:“捡最贵的开。魏家有钱。”
“好嘞!”
木楼四处放下竹帘,挡住阳光的同时也挡住了风,短短写个方子的功夫,木楼上闷热不堪,秦陇和素秋热得受不了,两人把四周竹帘卷起半截,挡光的同时通风透气,又端来四五盆井水降温。
林郎中的药箱里有现成?的中暑应急药丸,费了不少功夫才让陷入半昏迷的郎君含服了一枚。
眼看着情况好转,林郎中叮嘱魏大用凉水擦拭手脸的动作不能停,自己洋洋洒洒开了整张纸的方子,写到兴起,随手拿起茶几上的青瓷猫儿盆,当?做镇纸压在方子上,咚地一声闷响。
叶扶琉眼皮子一跳,拢起猫儿盆就走。
价值五十金的上好宫廷瓷器,别被个不识货的棒槌给?磕坏了。
猫儿盆被清洗得干净,通身青色温润无芒,发?散着盈盈柔光。她把猫儿盆反过来查验底部,还好没?磕出个豁口。
等等,怎么有个刻字?
之前猫儿盆脏的看不清,如今洗净了,盆底刻痕才清楚显影在面前。明显不是新刻的,笔迹稚嫩,或许是上一代的小主人留下的记号。
是个没?有刻完的字。
左边木字旁,右上一横。
接着往下写,能写出的字可太?多?了。横,槽,杆,杠……?
叶扶琉琢磨了一通,索性?抛去脑后,找了处不容易磕碰的长案把猫儿盆安置好。
短短片刻功夫,鼻尖又渗出一层细密晶莹的汗。
木楼上闷热,人多?,还没?地方落脚。唯一的一把椅子被写方子的林郎中坐着。
叶扶琉热出满身满背的细汗,人也不讲究了,直接往竹榻边的扶手上坐,喃喃道,“我就说魏郎君身边缺东西,他非跟我说他不缺。瞧瞧,他这?儿缺的东西多?了去了。”
“缺什么?”
身边突然有人轻声接口。
声线沉哑而中气不足,绝不是魏大和秦陇,叶扶琉循声往下瞅,哟,榻上躺的病郎君醒了。
一个坐在竹榻扶手边,一个躺在竹榻上,从下往上地望女郎,怎么看都不是个规矩姿势,魏桓只睁眼瞬间,又重新闭了眼。
“郎君醒了!”魏大扑过来把人搀扶起身,又拿蒲扇在旁边一阵猛扇风。
“风小点风小点。”林郎中从角落里喊,“虽然中了暑,但病人觉得身上冷。”
魏大用湿布巾仔细擦洗郎君的脸和手,降低身体温度,蒲扇徐徐地扇风。叶扶琉塞了半杯温茶过去,起身走到长书案边,也拿帕子沾水擦拭自己的脸和手。
魏桓至今闭着眼,浓黑的眉湿漉漉地沾了水珠,手里握着叶扶琉塞过来的黑釉兔毫茶盏,衬得手背肤色极白。
然而,病中特有的羸弱易折的感觉,眼睛睁开的瞬间便消散了。
浓黑幽深的眸光缓缓扫过周围众人,盯了眼角落里的秃脑壳郎中,最后落在叶扶琉身上。他以眼神询问魏大,魏大低声告知刚才的情形。
叶家小娘子情急之下带着全家丁口过府救人,爬梯子翻过来的,动作贼快!对了,还带来上回?那位林郎中,倒不全然是庸医,或许可以试一试他的药方。
魏桓不置可否地听完,目光转向叶扶琉方向,问的还是那句:“缺什么?”
叶扶琉摇着衣袖猛扇风:“都热到中暑了,还问我缺什么。你这?木楼上缺个装冰块的冰鉴[1]啊,魏三郎君。”
魏桓:“不是缺椅子?”
哟!叶扶琉耳朵一动,精神头立刻来了。魏郎君不愧是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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匪当?家的出身,讲道义!她今天帮了忙,人家投桃报李,主动送生?意上门了!
“椅子——当?然更缺了。”叶扶琉张口就来,“看看我们这?儿多?少个人,全站着。魏郎君,你这?木楼的摆设太?独了,桌椅茶几长案竹榻全是单张。好歹再添一把紫檀木椅子,凑个双。”
木楼太?过闷热,魏大过来搀扶主人下楼,“郎君,去书房罢,阴凉。仆去把今天份的药端来。”
“不急。”魏桓慢慢下楼,“药等下再喝。你先送百两金过去隔壁,和叶小娘子定两笔生?意。定做一个夏日用的冰鉴,一把木椅。”
百两足金,在哪里都是了不得的大生?意了,魏大惊得没?话,半晌才问,“郎君什么要求?我听叶小娘子自己提的,用紫檀木的料子凑一对檀木椅。冰鉴的木料要不要也用紫檀木?式样上……”
“没?要求。”魏桓淡淡道,“百两金先送去。只要隔壁送来一个冰鉴,一把木椅,交易就算达成?。”
魏大哑口无言,脑袋里突然灵光闪过,终于?反应过来。好家伙,这?是做生?意么?这?分明是接着做生?意的幌子送钱哪!
魏家自己的钱,魏家主人爱往哪里送,便往哪里送。
魏大哑口无声地扶着郎君下了木楼。
接近晌午了,户外日光灼烈,木梯声响不断,楼上几人陆陆续续下楼。
一阵响亮的拍门声就在这?时从前院传入众人耳朵。
“魏家有没?有人在!我家主人自江宁府远道而来,这?次带了拜帖礼单登门,两位江宁府名医就在门外,诚意求见?魏三郎君!”
“开门,开门!”
叶扶琉小声和素秋嘀咕,“魏家表弟又来了?一天登门仨回?,来得可够勤快的。”
素秋有顾虑,“不认识的外男,咱们要不要避让片刻,等魏家把人迎进来了再走?”
叶扶琉:“魏家会把这?位表弟迎进来?”
是个好问题。两人出门的脚步放慢,看魏家主仆的动静。
魏大天亮时才挥舞木棒把人赶走,记忆犹新,恼火道,“又是他们。清晨害得郎君不得安睡,他们还有脸再来!郎君去书房坐,我去把他们赶走。”
魏桓自然也听到了喊门声。
清晨才挨了一顿乱棒,午后又卷土重来。他从未见?过祁家这?位世?子表弟,但在京城时依稀听过几句,信国公?老来得子,宠溺得很,祁世?子在江宁城里行事?张扬,不像是忍气吞声的性?情。
从未见?面的陌路表亲,情谊自然是半点没?有,一而再、再而三地上门。谁授意他来?
“既然带了拜帖登门,远来是客。”魏桓吩咐下去,“你先送叶小娘子出去。叫门外几人等着。若他们肯守规矩,放进来无妨。”
“是。”
——
叶扶琉跟在魏大身后,溜溜达达往外走,边走边闲聊,“你们家似乎不怎么待见?门外这?位表弟啊。”
魏大哼了声,“说是表兄弟,多?年不来往了。自从老夫人过世?,我家郎君和江宁府祁氏井水不犯河水,谁知道这?次祁家人突然登门,打的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
“原来贵表弟姓齐。”叶扶琉点点头,“江宁府齐氏……”
等等。这?五个字从舌尖转了一圈,怎么觉得有点怪。
江宁府齐氏。
江宁府……祁氏??
江南繁华,江宁府城容纳人口数十万,叶扶琉觉得不至于?那么巧。她谨慎地多?问了一句。
“贵宅表弟的齐,可是战国七雄,‘燕赵楚齐’的那个齐?”
魏大摇头:“不是齐整的齐。是祁连山的那个祁。”
叶扶琉脚下瞬间一个急停。祁姓可不多?见?。
“该不会是——江宁四大姓的那个祁?”
“哎,叶小娘子知道?”魏大诧异起来,想想又觉得不奇怪。生?意人消息灵通,江宁府祁氏是江南地界出名的高门大户,说不定祁氏和叶小娘子做过绢帛生?意呢。
“正是江宁四大姓之一的那个祁。”
已经走到了前院,前方绕过影壁就是大门,叶扶琉不肯往前走了。
江宁四大姓,说得是江宁府四户出名的勋贵门第。江宁四大姓之一的‘祁’,可不正是信国公?府的那个祁?
信国公?府里姓祁的可不少,嫡出庶出的郎君加起来十来个,谁知门外杵着的是哪根葱。
她换个法子从魏大嘴里套话。
“不瞒你说,叶家和江宁祁氏做过生?意,认得几位祁家子弟。门外喊门的那位贵表弟,不知是祁家哪位郎君,我认识不认识。”
门外的拍门声急促,正主儿忍耐不住,开始亲自喊门了。
“江宁府祁棠,登门拜访!”
少年郎的高喊声里带着明晃晃的委屈和愤怒,“这?回?是白日登门,正经带了拜帖,拉来重礼,江宁府请来的两位名医就在门外。祁棠诚心诚意求见?魏三表兄,为何魏家还是闭门不见??”
“祁棠请见?魏三表兄。”
“魏家有人在吗!”
“外头这?位是祁氏的长房嫡子,不插手族中庶务,叶小娘子做布帛生?意应该不会见?过他。”
魏大匆匆解释罢,拉开了门,抱胸对外道, “别喊了。莫吵着郎君清净。”
魏家大门打开的前一瞬间,叶扶琉听清楚访客名姓来历,掉头就往魏家后院走。
江宁四大姓,祁氏的长房嫡子,祁棠。
——不就是被她拆光宅子、气成?了大河豚的祁世?子吗。
魏家大门打开的同个瞬间,林郎中看清楚门外锦袍少年郎的脸,倒抽一口凉气,掉头也往魏家后院奔。
叶扶琉本?来走得飞快,见?林郎中一副吓破了胆的模样拔腿狂奔,脚步反而慢下来了。“林郎中你跑什么?”
林郎中颤声道,“我和外头那个有仇!他、他无缘无故当?街暴打我,我见?不得他!”
“哦!”叶扶琉恍然,清澈透亮的圆眼乌溜溜转了一圈。
那边林郎中也觉得纳闷,“叶小娘子你、你又跑什么?”
叶扶琉语重心长:“我啊,和外头那位倒是素未谋面、无冤无仇。但我心肠软,见?不得你挨打啊,林郎中!我送你去后院躲一躲。”
林郎中感动地热泪盈眶,“叶小娘子果然是好人呐!”
两人拔脚飞奔,瞬间消失在内院门后。
“娘子去哪里?”“主家?”素秋和秦陇懵了一瞬,转过身来追。
魏大那边开门准备送客,一回?头,也懵了。
身后四个大活人呢,怎么开个门的功夫,都没?影了!
第22章
魏桓推开书房的门。
书房开阔幽静, 门外两?列松柏林荫道,窗外栽种细竹,摇曳枝叶将夏日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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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尽数遮挡。
接近书房时, 耳边的蝉鸣声再也听不见了。
自从两?年前症状显现,他渐渐地失了躯体的温热感觉,夏天不觉得热, 终日手脚冰凉。六月晴热天里, 在木楼中了暑也只觉得气闷,他依旧不觉得热。
如今迈进书房, 一股寒凉气扑面而?来,聚集在身上?的热气散了个干净, 六月天里彻骨地冷。
表面上?却没显露什么。魏桓缓步进了屋,坐在靠窗的座椅上?, 自己?抬手倒了杯茶。
茶水是清晨起身时泡的, 早放冷了。
墙角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两?三?只大小黑鼠探头探脑,魏桓了然?瞥过空荡荡的桌面。
往常这个时辰, 魏大总要熬煮一碗汤药奉来书房, 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偏方, 随汤药总要送些蜜饯子。他既然?尝不出汤药的苦, 自然?也品不出蜜饯的甜。送来的蜜饯最?后都便宜了黑鼠一家?。
今早忙乱得忘了汤药,当然?就没有蜜饯。被投喂惯了的黑鼠一家?子循着老习惯出了洞,小鼠叼着母鼠尾巴,一连串窸窸窣窣地窜过桌底。
然?而?今日魏家?事多,黑鼠一家?子注定?要走空。
书房外的庭院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似曾相?识的年轻男子嗓音抱怨,“主家?你怎么回事?正门又没坏, 魏大都把我们送出去?了,你不声不响转回来作甚!”
素秋的嗓音压低道,“大管事声音放小些!魏家?郎君应该在书房里歇着。当心被他听见了。”
魏桓:“……”
他把虚掩的窗棂推开几分。
视野里出现了齐齐整整叶家?三?丁口,外加临时凑数的林郎中。林郎中惊慌失措,秦大管事满脸困惑,素秋娘子咬唇不安,为首的叶扶琉气定?神闲,不声不响闯了邻家?后院,倒像在自家?后花园闲逛。
她的目标明确,从垂花门进来后院,脚步压根不停顿,笔直往院墙方向而?去?。
隔壁叶家?的梯子架在墙头,这边魏家?墙下放着个两?尺高的圆石墩。
叶家?三?人?站在墙边低声嘀咕了好一阵。
书房这边听得模糊,魏桓依稀听到叶扶琉劝说秦陇和素秋两?个不必跟着她,两?人?还是走正门出去?。
至于她自己?,不知出了什么意外,总之叶小娘子看起来坚决不肯走正门,定?要领着林郎中翻墙过院,林郎中满脸感?激涕零。
另外两?个拗不过她,果然?还是原路出去?。
只剩下叶扶琉一个,站在墙边拢起裙边,轻盈地跳上?了石墩子,又跳下来。
石墩子高不到两?尺,院墙高有八尺,中间差了六尺高度,叶小娘子的个头玲珑,瞧着像只有六尺出头。
她从隔壁踩梯子翻过来方便,从魏家?院墙这边踩石墩子翻回去?,可不大方便了。
林郎中五短身材,不比叶扶琉高多少,背个大药箱,瞧着也不大方便。
魏桓没做声,安静地坐在窗边,眼看着叶扶琉熟练地搬了个石墩子过去?,腰鼓形状的两?个石墩叠在一处,石墩子中间宽而?厚,下方圆小,叠在一处不稳当,她压根不知道害怕似地,就这么往上?踩。
两?个石墩子叠高接近四尺,院墙八尺,叶扶琉瞧着差不多了,招呼林郎中,“看到对面墙头架的梯子了么?踩着石墩往叶家?墙头翻。翻过去?你就躲过今天的一顿打了。”
林郎中哽咽着道谢,“叶小娘子是世上?难得的好人?呐。今天为了救我,你可费心了。”
叶扶琉:“快翻。”这厮再啰嗦,门外的祁世子要进来了!
林郎中背着大药箱往石墩子上?踩。
没站稳,摔了个大马趴。
起来把药箱放地上?,继续踩石墩子,又摔了个大马趴。
叶扶琉拢起裙摆,脚尖点?着两?个石墩子踩上?高处,抬手摸了摸墙瓦,轻盈地攀上?墙头又跳下来,示意林郎中跟自己?学。
林郎中表示学会了,摩拳擦掌往上?爬,又摔了个大马趴。
……
时辰缓缓流逝,门外的祁世子随时会被魏大领进内院,隔着墙听到了素秋和秦陇的说话声——他们俩从大门绕一圈出去?,已经回了叶家?,墙这边的林郎中还在踩石墩子。
叶扶琉气笑了。她从没遇到过林郎中这种扶不上?墙的猪队友,花了半刻钟翻不过区区八尺高的一道墙。
她本来筹划得绝妙,借着护送林郎中的名义?回魏家?后院,把林郎中送过墙去?,她跟在后头,两?人?轻轻松松翻回叶家?,压根不会和祁世子撞上?。
现在可好,林郎中死活翻不过去?,她是把人?扔过去?墙头呢,还是扔在魏家?呢?
前者会让人?把她当成山匪,选后者,她花了不少功夫竖起的“热心良善好邻居”的形象要毁了啊。
林郎中人?给摔傻了,躺在地上?哼哼唧唧,宁愿挨顿揍也不肯再翻墙,叶扶琉坐在石墩子高处叹息,
“棒槌啊。”
远处响起了隐隐约约的脚步声。叶扶琉坐得高,视线越过两?进院子的长?廊,眼看着魏大敞开了正门,把祁世子一行人?放进魏家?,直奔后院而?来。
虚掩的的窗棂就在这时从屋里推开,吱呀一声转轴响,在静谧的庭院里显得格外响亮。
“叶小娘子。”
叶扶琉被耳边突然?响起的招呼声给惊到了。身子一晃,身下坐着的两?个叠石墩也跟着晃了晃。
魏桓瞳孔微微收缩。
好在叶扶琉反应奇快,柔韧的腰肢瞬间侧发力,稳稳地坐在石墩子高处,循声看了眼书房方向。
窗棂无声息地推开到最?大,显出窗边侧坐的瘦削身形。
魏家?主人?黑沉的眸子直视过来,之前未被察觉时,不知坐窗边盯看了多久。
叶扶琉瞬间拢裙轻盈跳下地,拍拍浮灰,若无其事打招呼,“魏三?郎君,你在呀。”
魏桓: “一直都在。”
“呵呵,是么。”叶扶琉顺着书房窗户的方向,往院墙石墩的方向飞快瞄一眼,心里估摸着,该不会从头到尾被人?看在眼里?
这就尴尬了。
当然?,她是一个字不会解释的。
世道真是奇妙。远在江宁府的信国公?府祁氏和小镇子上?深居简出的前山匪头子魏家?居然?是表亲。但转念一想,或许就是因为这份表亲血脉,前大山匪才能顺利地归隐江南也说不定?。
不论内情如何,总之,祁家?那位世子正被魏大领进内院,马上?就要撞在一处。
林郎中死活翻不过墙,她自己?和林郎中留在魏家?,又不能当着魏家?郎君的面东躲西藏,肯定?得和祁世子打个照面。
叶扶琉不紧不慢往书房窗边走,短短几步被她走出了七步成诗的气势,对上?魏桓隐含询问的眸光,轻轻巧巧把话题往旁边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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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魏郎君手边空空,今天的药还未喝吗?”
魏桓未得到想要的答案,却也不当面直问,只简短应道,“喝药无甚大用,抚慰而?已。”
两?句对话间,叶扶琉已经走到窗边,耳边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隐约交谈,魏大领着远道而?来的客人?在垂花门外,随时都会进来后院。
叶扶琉隔着敞开的雕花直棂窗,温声缓语地和魏桓商量。
“突然?想起,魏郎君之前的药方还未给林郎中看过,新旧方子药性相?冲可不好。不知旧药方收于何处,可否给林郎中过眼?”
她刻意岔开话题,魏桓居然?也并未问起她为何招呼着林郎中翻墙,更不问她为何没头没尾地提起药方,而?是接着她的话头道,“方子收在书房的三?斗柜里。”
叶扶琉回头招呼林郎中,“进屋。三?斗柜那边坐。”
林郎中原地躺着不肯起身。“门外那霸王昨夜打完了我还不罢休,放话说‘以后见一次打一次’。我进屋就挨打,还看什么旧方子啊,我就在这儿躺着。”
叶扶琉:“屋里有魏家?郎君,你不见得挨打。躺在外头院子地上?,你肯定?得挨打。”
林郎中原本死鱼般躺平在地上?,听了叶扶琉的招呼,瞬间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爬起,冲进屋里。
魏大这时已经踏进垂花门,领着祁棠和众豪奴往内院走来。
叶扶琉转身又和魏桓隔窗商量,“刚才因为林郎中的事耽搁了时辰,和素秋他们走散了。我孤身出你魏家?的门,被邻居看到不好……要不,我还是翻墙直接回家?去??”
魏桓深深地看她一眼,抬手往屋檐下角落指去?。
“叠石墩危险。魏家?有长?木梯。”
叶扶琉从墙头轻盈掠过时,祁棠正好从垂花门外走进内院。抄手游廊转了个弯儿,他纳闷地停步望向墙头,
“我眼花了?怎么刚才似乎有个人?翻过去?了?”
身边几个豪奴四处张望,“没有。”“不见有人?。”“兴许是有只燕子飞过去?了?”
“我似乎瞧见点?石榴红。”祁棠想不通,“什么品种的燕子尾巴是石榴红色的?”
魏大面无表情看了眼墙边新架起的木梯。
周围无旁人?,魏大用起官场称呼,抱胸道,“世子眼睛不大好?这毛病得治。”
一句话可正正踩着了马蜂窝。
因为金屋藏娇的美人?拆了金屋跑路这桩大笑话,祁棠在江宁城里时,不知被狐朋狗友们打趣了多少回。都笑说他眼光不行,那美人?指不定?是哪个仇家?重金请来羞辱祁家?的,他怎么没早看出来呢。
在江宁城里人?人?说他眼睛不好,来了小小的五口镇,还有人?说他眼睛不好!
祁棠恼火万分。
“本世子眼睛好得很。”祁棠也抱胸冷冷道,“看得清清楚楚,就是个石榴红色尾巴的燕子飞过墙去?了。”
第23章
祁棠虽然恼火, 脑子还算清醒。好容易进得魏家的?门,走在表兄的?内院里,他忍着气把话扯开。
“这院子怎么冷冷清清的?连个花儿都没?有。”
他走过寂静冷清的院子, 左顾右盼,“我听说表兄离开京城后,身边只留了你?和魏二两个?你?在魏家看门, 魏二人呢?怎么至今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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