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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浅浅的红印儿了,她开口道:“我还在找。”

    她尽量忽视掉那些低低的啜泣,躬身继续找着鬼牙。

    但地底深处也无鬼息。

    虞沛摸索一阵,忽在井底角落发现了布袋子的一角。

    她掘开土,把那布袋子挖了出来。

    她没多作逗留,拎着那潮湿的粗布袋子就出了井。

    “虞师妹,如何?”姜鸢忙问。

    “没找着牙,那鬼离世的地方应当不在这儿。”虞沛展开手,使她看见那布袋子,“但我找着了另一样东西。”-

    回到赵大娘家后,虞沛才解开那袋子。

    里面放着两绺头发,拿红绳绑在一起,另附一张腐烂的纸。

    辨别许久,他们才勉强认出那是张婚契。

    男方的名字已经烂到认不出了。

    女方的名字尚还清晰可见。

    “潘娘。”虞沛低声念出这名字,问赵大娘,“看这上面的时间,好像是六十多年前——大娘,您知道这人吗?”

    赵大娘摇头:“村里老人大多不在了,可惜老铁匠下了山,不然他准知道。”

    他们回来时顺便去了趟老铁匠家,但他家里人说他这些日子肚子不舒服,去了山下看郎中,得明天才回家。

    恰巧这时,烛玉也匆匆赶回。

    “遇着的不是那东西,只是抹散魂。”他道,“那东西藏得倒深。”

    这之后,几人在村里问了个遍,却没一人知道“潘娘”是谁。

    线索断得干净,只能等老铁匠回来-

    夜里,在第三次想到那满是小孩儿脸的井壁后,虞沛彻底睡不着了。

    翻来覆去间,她倒是想出了个查清潘娘来历的法子。

    她抱着枕头出了门,本想找姜鸢商讨,可她屋里早没了动静,不知睡得多熟。

    细思一番,她索性脚步一转,出了院门往旁走——去赵大娘家。

    好在烛玉还没睡。

    虞沛站在房前,刚敲两下,门就开了。

    烛玉在里望着她,眼帘一垂,视线便落在了她怀里的枕头上。

    虞沛将枕头抱得更紧,正琢磨着该怎么跟他解释,就听见他道:“怎的这么早?”

    早?

    早吗?

    现下天都黑了啊。

    可还没说话,烛玉就十分自然地牵住她的手,拉她进了房门。

    虞沛懵了,但本着“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的原则,她一时没出声儿。

    直到她被拉到床上,身上盖了层厚厚被子,人还被他半拥住时,她终于忍不住开口:“烛玉。”

    烛玉倏地睁眼,目露错愕。

    虞沛默默移过眼神,在夜色中审视着他。

    “你在抽什么风。”

    第64章

    ◎好好待在蛟背山。◎

    烛玉倏然坐起。

    半截身影模糊不清。

    虞沛腹诽, 她才一脸懵好不好,怎的他还一副活见鬼的表现。

    有那么一小会儿,屋子里寂静无声, 连呼吸都清浅不可闻。

    最后还是虞沛先开口:“所以你到底在干嘛,梦游?”

    “不是, 我……”

    烛玉竟觉浑身都僵透了, 死盯着前方没敢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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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脑子里空白一片,咬着牙生挤出应答。

    “我怕鬼。”

    “怕鬼?”虞沛眨眨眼。

    他打小胆子就大得不行, 竟然怕鬼?

    “嗯,也不是怕鬼。”烛玉语无伦次,“就是今天去追那散魂的时候,看见了一些不干净的东西。倒并非看见了不干净的东西,不过有些不清醒, 方才看见你,以为是做梦——不是, 不是以为在做梦,只是——”

    “烛玉,”虞沛打断他,慢吞吞坐起,一手撑在被子上靠近了去看他, “你别不是在不好意思。”

    烛玉没应, 岔开话题问:“那你呢,深更半夜找我有什么事?”

    找他也就罢了, 偏还抱着枕头。

    “差点忘了正事!”虞沛想起什么, “你还记得我今天捡到的那个小布包吧?包里头留了两股头发, 就是那潘娘和她丈夫的。那头发上倒残留着恶鬼的鬼息, 我在想到时候万一查不清楚潘娘是谁, 不如拿着这两绺头发,用海妖的入魂术直接看看当年都发生过什么——你觉得怎么样?”

    “不行。”烛玉斜过眼看她,“她如今已是恶鬼,入她的魂太过危险。等那老铁匠回来,向他打听也不迟。”

    入魂术为海妖秘术。

    若有人在海中溺亡,海妖便会用这法子进入亡者的记忆,好借助风浪将尸首送回亡者的故土。

    但恶鬼与普通亡魂不同。

    由于精神混乱,恶鬼的记忆极不稳定,破碎失常不说,如果被记忆中的亡者发现是外来闯入者,还会产生攻击行为,甚至很可能以自毁记忆的方式困住外来者。

    虞沛:“总要做两手准备。要是从老铁匠那儿打听不到什么,再用入魂术怎么样?”

    烛玉:“那便我去。”

    “你去?”虞沛一笑,“可是万一被她的潜意识变成个小姑娘了该如何是好?”

    出于对记忆的保护机制,亡者的潜意识一开始并不会攻击外来者,而是以修改记忆的方式接纳陌生人的存在。

    常用入魂术的海妖私下里与他们说过,大多数亡魂都会将外来者默认为同性别的人。

    烛玉忖度片刻,又道:“她夫君的头发也在里面,你要去可以,我跟你一起。”

    往常他俩也会一起在外游历,虞沛便没多想,点头应好。

    定了这事,两人又才迟缓意识到眼下的境况。

    胳膊几乎挨在一块儿,但谁也没出声。

    虞沛一动不动。

    屋里黑漆漆的,什么也瞧不清,触觉却在死寂中变得越发清晰。

    身旁少年的热度正缓慢透过衣衫,向她侵袭而来。渐渐地,她竟感觉右半边身子都要重了许多。

    最后仍旧是虞沛打破沉默。

    “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事儿。”借着摸后颈的工夫,她拉开了跟他的距离,“要没其他事,我就先走了。”

    再一垂手,顺势把枕头捞进了怀里。

    烛玉一言不发。

    她便撑着被子起了身,打算下去。

    夜里黑,怕把他踩了,她弓着身走得小心。

    可刚跨过一半,烛玉忽然拉住她的胳膊。

    他抓得很紧,掌心的热意不受阻拦地熨帖着她的腕。

    虞沛还未回神,就已经被拉拽着跨坐在了他身上。

    这回,另一只手也被他紧紧握住了,连带着枕头都被压在胳膊底下。

    “都已经带着枕头了,再跑回去不麻烦么?”烛玉问。

    “我本来是想去姜师姐那儿睡,但她已经睡着了,我才过来的。”虞沛侧了下手。

    没挣动。

    他握得很紧,不疼,可也不容挣脱。

    烛玉仔细听着。

    她和姜鸢认识没多久,按理说也没熟到这地步。

    他想了想,忽问:“你白天说在井底发现了山鬼存留的印记——那些印记是什么?”

    当时聊起这事时,周围有好几个村民,她便没细说,只提醒他们在捉到山鬼前别去井边乱逛。

    “也没什么。”被他专注看着,虞沛默了一瞬,还是诚实应道,“井壁上嵌着些人脸,想来应是亡者遇害时的神态。”

    她没提具体有多少张人脸,也没说可怖与否,但烛玉瞧出她的神情不算好看。

    他松开手,转而搭在她的腰身两侧,然后朝身前一勾。

    两人亲密地挨在一块儿,几乎头抵着头。

    “沛沛,你不开心?”他问。

    是疑问的语气,却仿佛在阐述万分笃定的事实。

    虞沛迟疑片刻,最终还是说:“从那些脸来看,他们死的时候很痛苦。”

    说实话,刚开始听见抽噎声时,她其实有些害怕。

    可真正看见那些灰白色的脸后,她心底的惧意反而渐渐消失,换之以难受。

    她总忍不住想,这些五六岁的小孩死时该有多痛苦,面容才会这般扭曲。

    死了不说,临死时的恐惧还被那山鬼视作藏品,刻在井壁上。

    烛玉低声宽慰道:“鬼魄行凶,只会越发控制不了杀欲。沛沛,我们一起尽力而为,再不叫她有杀人的机会,好么?”

    他自是了解她的脾性,安慰的话见效很快。转眼间,虞沛就又恢复了精神气,定定道:“那是自然!若真是行凶的恶鬼,定然不会放跑她。”

    心底的郁闷缓解许多,两人又就着山鬼的事聊了会儿天。

    没说几句,虞沛忽然意识到他俩的动作未免太过亲密,她甚而能感受到他呼吸时的微弱起伏。

    以前也不是没有同床共枕过,可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那会儿他还是个沉默内敛的软团子,把他当成枕头睡也是常有的事。

    现在却大有不同。

    虞沛没来由地想到前夜的吻。

    她并非喜欢他,却不讨厌那个吻。

    相反,还觉得挺有意思——

    像是暮春的雨水洒下,轻轻柔柔的,可又沾着初夏的潮热。

    “烛玉,”她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前天的事你还记得吗?”

    她问得隐晦,烛玉却立马想到那晚。

    怎么可能记不得。

    直到昨夜,他都还被乱七八糟的梦折磨得辗转反侧。

    “不记得了。”托在她腰间的手收紧了些,他故作镇定道。

    “不记得了?”虞沛离近,双手抵在他肩上,“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那天不是答应过你,过了那晚,就将此事忘得干净么——你问这事做什么,别不是现在反悔了,要朝我讨个说法。”

    “你在想什么啊,我能讨个什么说法?”虞沛没忍住笑,“不过是想再试一次,若你不记得,那就算——”

    “再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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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烛玉陡然出声,嗓子似乎有点儿抖,“试什么?”

    难不成没听懂?

    虞沛往前缓倾去身子,一手仍搭在他肩上,另一手抬起。

    她伸出食指,搭在他的下唇上。

    温温热热的,还有些软。

    “这个。”她轻轻一揉,又飞快收回。

    热意一下子烧到了脸上。

    “别闹我。”烛玉一把抓下她的手,呼吸渐重。

    “怎么能是闹你?”虞沛没发觉他的异样,“不是你问我要试什么的吗?”

    烛玉:“为何?你还好奇?”

    “不是。”虞沛没心没肺地应道,“只是觉得好玩儿。”

    烛玉只觉自己的心被她随意揉搓着,忽上忽下。

    “那……”

    “没关系。”虞沛只当他已经拒绝,手撑在他腹上便要起身,“不愿意也没事的,我就是随口一问,你别放在心上。”

    “我何时说过不愿了。”烛玉拉回她,恼道。

    “没说吗?”虞沛疑道,“你方才还说都不记得那晚的事了。”

    “我那是——”烛玉陡然顿住,声音低了许多,“我没说过不愿。”

    两人谁也不说话了。

    虞沛瞧不清他的面容,自然也没发觉压抑在那晦暗面容里的情绪,涌动不止,仿佛下一瞬就会将她吞没。

    片刻,烛玉倾下了身子,问她:“沛沛,要再试一次吗?”

    虞沛的手搭在他肩上,顺势圈住了他的脖颈。

    就在混乱的呼吸即将交错之际,她忽然唤道:“烛玉。”

    “嗯。”烛玉应道,她还没碰着他,只是这么唤他一声,就已经有快感顺着脊柱沟爬上,挠得他又麻又痒。

    “我……”

    两人的唇已快挨着,烛玉屏住呼吸,喉结微滚,声音也跟着发紧:“怎么了?”

    “好……困。”末字的尾音还没跳出喉咙,虞沛就双眼一闭,脑袋直直砸了下去。

    肩上沉沉压来一颗脑袋,烛玉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眼底甚而还余留着未褪的春情。

    半晌,他才反应过来她又失去了意识。他放松了僵硬的肩颈,回抱住她,面容掩在她的肩颈处。

    “真是……”

    这时,他忽然瞥见一道淡淡的玉色光芒。

    是他的玉简。

    烛玉一臂抱住虞沛,另一手拿起玉简。

    随着灵息注入,一行字浮现在玉简上。

    ——在何处。

    烛玉没看名字,就知晓是谁。

    十几年里与他联系的次数屈指可数,这俩月里却动不动就找他。

    除了银阑还能是谁。

    他松了手指,不欲回复。

    可对方似乎早已猜到他的反应,紧跟着又送来一条讯息。

    ——银弋是在学宫,还是与你一起?

    烛玉扫了眼,哼笑一声。

    管得倒多。

    他摩挲着那块玉简,忽轻声问:“沛沛,想不想见你阿兄?”

    怀里的人呼吸绵长。

    烛玉:“若想见他,便应我一声。”

    等了片刻,没有半点回音。

    他便道:“刚巧,我也不愿见他。”

    说完就送出三字——

    不知道。

    不过几息,他就收到了回信。

    这回,对方连装都不愿装了。简简单单的几个字里,瞧得出滔天怒火。

    ——好好待在蛟背山。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

    第65章 (二更)

    ◎潘娘◎

    翌日清晨, 赵大娘带来了消息,说是老铁匠刚回村,这会儿正在屋里养神。

    考虑到今日逢五, 只有虞沛跟着赵大娘去找老铁匠,其余人则分散去了村里各处, 以确保整个村子的安全。

    找去老铁匠家时, 他正躺在院儿里的藤椅上打瞌睡,一柄拐杖随意丢在地上。

    老人家年过古稀, 一嘴牙都落得不完整,呼吸时隐约能从白须间瞥见几颗碎牙。

    “叔!”赵大娘上前,亲和道,“身子好些了吗?”

    老铁匠慢悠悠抬起眼,拿浑浊的眼珠子盯她半晌, 然后笑呵呵道:“哦,吃了!吃了!”

    他孙女走出来, 捡起掉在地上的拐杖说:“爷爷耳朵不大行了,赵大娘,您得大点儿声叫他。”

    老铁匠在旁笑着应和:“是,是!刚买药回来。”

    他孙女被逗得直乐。

    半晌才停下,好奇看着虞沛:“大娘, 这个姐姐就是山下来的仙家?”

    昨天她就听说了, 村里来了几位仙人,专为捉鬼来的。

    赵大娘应是, 她便笑得露出一口白牙, 又蹦蹦跳跳地往屋里跑:“那你们坐, 我去泡茶来, 再去洗些新摘的果子, 可甜!我马上就来,马上!”

    赵大娘在身后叫她:“诶,妮子!不用忙活,我们问两句就走。”

    但人已经跑得没影了。

    她只得转身,扯开嗓子对老铁匠说:“叔!问您件事儿!”

    过了半晌,老铁匠才笑眯眯说:“哦!是赵妮儿啊,什么事?”

    赵大娘和虞沛对视一眼,后者点点头,也跟着提声问道:“您认识潘娘吗?”

    老铁匠看向她:“我没羊,你要不搬点儿别的东西走?”

    “不是搬羊,”虞沛平心静气道,“是潘——娘——”

    老铁匠笑眯眯点头,却没说一个字儿。

    显然又没听清。

    “虞仙长,您别急,我再来问。”说着,赵大娘深吸一口气,正准备扯开嗓子再问一遍。

    “等会儿,老人家识字儿吗?”

    一口气又咽了回去,赵大娘迟疑道:“好像认得,我记得以前他还在山下学堂教过几天书。”

    虞沛直接从怀里取出那张婚契,指着上面清晰可见的“潘娘”二字。

    “您——认——识——吗?”

    老铁匠眯起眼睛盯着那几个字,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

    “潘娘……”他口齿不清道,“潘娘……记得,记得。”

    虞沛忙道:“她是谁?”

    “潘娘……多漂亮个娃娃。”老铁匠抬起浑黄的眼珠子,脸色渐白,“跳井死了。”

    跳井死了?

    可不应当啊。

    那口井底下不仅没有山鬼的牙,更没有鬼息,顶多算是山鬼的巢穴之一。

    虞沛追问:“您确定?”

    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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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铁匠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视线一下变得涣散。

    摇晃的藤椅陡然停住,他慢慢吞吞地起身,拄着拐杖往屋里走。

    他步履蹒跚,边走嘴里边念叨:“跳井死了……可惜,潘娘……可惜了,多漂亮个娃娃。”

    赵大娘转身看虞沛:“虞仙长,要不要再追上去问问清楚?”

    “不用了。”虞沛收好那张婚契,“知道这些就已经足够了。”

    她来找老铁匠,除了想弄清楚潘娘是谁,更重要的是查清她的死因。

    但既然他口中的潘娘死于跳井,那再继续追问也没什么用处。

    毕竟潘娘绝不可能是因跳井而死。

    从老铁匠家回去时,她俩中途碰上了王猎户。

    他还是像前天那样孤身一人。

    错身而过时,虞沛的视线落在他手上。

    王猎户看着身子很硬朗,像是四五十岁的中年人。但那双手却是皱皱巴巴的,长着老人斑的胳膊从高束袖管间伸出。

    她顿了步,忽对他道:“您也住在这村里吗?”

    王猎户眼珠一横,眼神如劈来的两道寒光。

    “我们前天见过,就在村口——您还记得吗?”他没停下步子,虞沛就紧跟在他身边,“当时是我的一位同门与您搭话,不过您似乎没听见。”

    赵大娘在旁看得直冒冷汗,好几次都想拽住她。

    不过每回刚接近,就又被王猎户的一身煞气给逼退了。

    只得婉转提醒:“虞、虞仙长,快到正午了,要不我们先回去吧。”

    “不急。”虞沛看出她的焦灼,却仍在追问猎户,“不知道您在这儿住了多长时间,认不认识一个叫——”

    “你到底要做什么?”王猎户止步,一把嗓子如在烫沙里滚过,嘶哑不堪,“别来烦我。”

    抛下这么一句后,他便大步离开了。

    赵大娘摸了把额上冷汗,急匆匆上前。

    “虞仙长,虽然我们都不待见这人,可也没谁敢去招惹他。小心起见,您还是别和这人打交道。”

    虞沛:“为什么不敢招惹?”

    “他啊……”赵大娘将声音压了又压,“杀过人!”

    “杀人?”虞沛怔住。

    赵大娘连连点头:“不过官府没查出什么罪证,最后不了了之了。但这村里的人都清楚,他手上沾过人血。”

    闻言,虞沛复又看向王猎户的背影。

    走得很稳,一身肌肉很是结实。

    “他老人家多大年纪了?”她突然问道。

    “具体年岁我倒不清楚,不过他比我大,如今应当……”赵大娘仔细琢磨一番,“也是六十多了吧。”

    “这样么……”虞沛喃喃。

    王猎户已经走远了,背影模糊不清。

    因着衣衫不合身,行动间裤腿总要往上冲一截。也因此,那灰黄的脚脖子上时不时就冒出一圈刺眼的红,像伤,更像是嵌在皮肤里的脚链子一样-

    回到赵大娘家后,虞沛跟烛玉他们简单说了在老铁匠家调查到的信息。

    听完后,陆照礼说:“那现在怎么办?这村子里只有老铁匠一人认识潘娘,他知道的若是假的,我们该去何处找她的死因?”

    “倒还有一个办法。”虞沛不露声色地扫了眼烛玉,“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行。”

    烛玉思索片刻,终道:“试试吧。”

    虞沛便请赵大娘折下六根桃木枝,又从软布包里取出潘娘的九根头发,分三股将三根桃木枝绑死。另一边,烛玉也取了潘娘夫君的头发,捆在另外三根桃木枝上。

    沈仲屿在旁看着,问:“虞师妹,这是打算做什么?”

    “入魂。”

    虞沛把桃木枝放在床上,拿枕头压着。

    等烛玉也垫好了,她抬头看向沈仲屿他们。

    “我和烛玉会进入潘娘的记忆里,但至多只能待一个半时辰。如果到时间了我和他还没醒,就必须取出桃枝,用灵息折断——必须是灵息,绝不能用手折断。”

    沈仲屿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

    “此法听着凶险,还是我去为好。”

    虞沛直言:“沈师兄放心,我和烛玉都算了解这术法。”

    “可……”沈仲屿还想说什么,他俩就已经一内一外地躺在了床上。

    他俩闭眼后,陆照礼终于忍不住道:“他俩是不是认识很久了,感觉做什么都默契得很。”

    “是吗?”姜鸢轻拧了眉,“我并未看出。”

    “可你瞧,这些天无论做何事,那烛道友总要随在虞道友身边,她一个眼神看过来,他便知晓她是渴了还是饿了。”陆照礼正色道,“还有这入魂术,我在千光剑派修习多年从未听过,他俩却刚好都会,甚是稀奇。”

    他一一举着例,试图证明自己所言为真。沈仲屿陡然出声打断:“他们刚认识不久,应是巧合。”

    “是么?”陆照礼看向床上已陷入沉睡的两人。

    可在他看来,他俩间的熟稔作不了假-

    头挨着枕头的瞬间,虞沛就陷入一片昏沉。

    最后,她被一声刺耳的锣鼓响给惊醒。

    喧闹声入耳,她身形一晃,渐渐睁眼。

    眼前画面似是蒙上了层黄沙,色调昏暗、模糊,灰扑扑的。

    她身上换了件粗布衣裳,正走在条窄路上,周围好些人面露大笑,挤着她往前走。

    而她的右侧,正颠簸着一顶花轿子。

    锣鼓喧天,那轿子里的人掀开帘儿,偷摸着往外瞧了几眼。

    这一瞧,虞沛便恰好与她撞上视线。

    是个极可爱的小姑娘,十多岁,脸上涂脂抹粉,却藏不住那份稚嫩气。她看着很紧张,一会儿摸簪子,一会儿遮脸。

    与虞沛对上目光后,她将轿帘压在一边——压着轿帘的那根指头好像受了伤,胡乱缠着粗布。

    她大方一笑:“你瞧着好面生,我没在村子里见过你——是外村来的吗?听我爹说,今儿个有好些外村人来吃酒。”

    虞沛点头:“听说这里有人结亲,来凑热闹。”

    “哦,外头的人凑热闹,这轿子里的人却紧张到话都快说不利索了。”她捶了下胸口,“快急死我了,也不知道还要颠簸多久,头都晕了。”

    “我也不清楚。”虞沛顿了顿,忽道,“说来不好意思,虽来凑热闹,可还不知道你的名姓。”

    “别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你的咧。”

    似是发觉有人在看自己,那新娘把轿帘落了半分,只露出红艳艳的嘴来。

    “潘娘。”她笑吟吟道,“我叫潘娘。”

    第66章

    ◎“什么名字?”◎

    她就是潘娘?

    虞沛还欲与她搭两句话, 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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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边吹唢呐许是看见新娘子拉开了轿帘,忙挤过来,仰长脖子在她耳畔吹了几声。

    唢呐声炸响, 虞沛躲了步,再看时潘娘已经放下了轿帘。

    四周昏黄, 仿佛一件陈旧的古器, 唯有行在身旁的大红轿子鲜艳到刺眼。

    隔着轿帘,虞沛听见潘娘在里面笑:“爹说成婚比扑蜻蜓好玩儿, 可我觉得像是在唱大戏,不过今天是我在台子上罢了。”

    唢呐锣鼓声太过喧闹,她听得断断续续。偏偏所有人都使劲儿往轿子这边挤,挤得她越发心烦意乱。

    虞沛偏过脑袋,本想与那些人讲讲道理, 却被吓了一吓。

    正往她身旁挤来的这人,脸竟像是揉皱的宣纸, 面容模糊不清。

    不光他,其他人也都一样。

    分别在大笑、耍乐,五官却揉成一团。

    那柄唢呐,也是直接戳进烂糊的一张脸里,不知怎么就发出了声儿。

    “潘娘!潘娘!”突然有人在左旁的梧桐树下喊。

    是个个高身瘦的青年, 手里举着一串九连环。同其他人一样, 他也是灰扑扑的,脸像被锤烂的肉, 辨不清是何模样。

    隔着冲天的唢呐声, 他的清亮呼唤远远送来——

    “潘娘, 这东西你还要吗?我打好了, 你要就拿去!”

    “呀, 是他。”潘娘又掀开轿帘一角,许是笑得太过,口脂都晕开了些。

    她在轿子里颠来颠去,头上的钗子也跟着晃。

    “他是我们村里的铁匠,前些日子我托他拿些废铁帮我打串九连环,平日里没事儿可以玩。不过现在用不着了,爹说做了别人家的新妇,便不能像以前那样闹腾。”

    她扯开嗓门儿清亮亮地说着,像是在跟虞沛搭话,又像是自言自语。

    “潘娘——!潘娘——!”那青年高举起胳膊,挥舞着手里的铁环,“记得来找我拿!”

    “当啷——”潘娘头上的铜钗在轿子的剧烈摇晃间坠落,磕着轿窗的铁边后掉入一片尘土间。

    “等等,你钗子掉了。”虞沛想捡,可人太多,根本没法停住。

    潘娘的笑声从前方传来:“掉就掉了吧,这钗子送你啦,你别嫌——哦,对了,劳烦你帮忙给铁匠哥哥说一声,那九连环做得漂亮,我以后再来取!”

    虞沛仅顿了那么一步,就被拥挤的人群抛在后头。

    唢呐锣鼓吹吹打打,远远儿地去了。

    她垂下眸。

    地面脚印杂乱,铜钗子半掩在尘土中。

    在这黯淡无光的地方,这枝铜钗却亮得惊人,仿佛流光溢彩的珍宝。

    她躬下身,指腹挨着钗子的瞬间,周身场景陡然发生变化。

    像是被掐死了脖子,周遭的喧闹声瞬间消失。

    轿子没了,人群散得干净。

    天色也更黑、更暗。

    ——脚下已不是那条尘土飞扬的泥路,而是一个窄窄小小的院子。

    院坝打得不平整,走起路有些硌脚。

    这院子里,唯有前方的一扇窄窗亮着飘摇的烛火。

    虞沛下意识朝那窗子前走去,身后随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还有嬉笑怒骂的动静。

    她转过去,恰好瞧见四五个人簇拥着新郎官进了院门。

    那新郎显然喝大了,走路时踉踉跄跄,头发乱散,一条红带子缠在手上。

    同样是红色,可他身上的红像蒙了层风沙,黯淡无光。

    虞沛朝旁一躲,忽感觉身侧有气息迫近。

    她偏头而望,在夜色里对上一双漆亮的凤眼。

    “烛玉?”她快步走近,将他上下一扫,“从没见过你穿成这样。”

    跟围着新郎的人差不多,他一身裋褐短打。因着身形高挑,倒显得清爽板正。

    烛玉往土墙上一靠,双手环胸道:“怎么样,见着那潘娘了吗?”

    “现下成婚的就是她,不过……”

    “怎的?”

    虞沛瞥过视线,犹豫道:“不过她的性子很好,很欢泼,也很可爱。”

    恰应了老铁匠的话,是个很漂亮的姑娘。

    且朝气蓬勃,像是招摇在春风里的一束花。

    烛玉:“听你这么说,与她成婚的那个反倒更像是害人的鬼了。”

    “那新郎?”虞沛转过去看那醉醺醺的男人。

    这记忆里也有他的一部分,所以他的脸庞清晰可见。模样算得清俊,不过喝多了酒,额角鼓起的青筋有些吓人。

    “嗯。”烛玉挑眉,眼底流泻出蔑然,“说话做事,没一处叫人看得起。”

    虞沛正惊讶于他的评价,就听见旁边那些人开始起哄,急着把新郎往门里推。

    新郎进去了,那几人却没走,推攘着挤在窄小的窗户前往里看。

    还有一人往手上吐了唾沫,戳破窗子,凑得更近。

    虞沛拧眉,心底莫名起了火气。

    “有什么好看的?”她气冲冲上前,“还不快离远些!”

    那几个朝她看来。

    哪怕他们的脸都像是揉皱的纸般模糊不清,虞沛也依旧瞧出了怒意。

    不过那怒火在看见她身后的烛玉后,压回了不少。

    其中一个道:“你这女娃,吃了酒就乖乖儿回家去,在这打什么转。”

    另一个胖点儿的轻哼:“咱几个跟新郎是好弟兄,又不闯进去,喜事上闹一闹再正常不过,要你们在这儿管什么闲事。”

    虞沛的怒火半点没消。

    就在这时,她听见屋里的潘娘道:“诶,外面有人。”

    “是有人,我几个朋友。”那新郎语气温和,他应是将蜡烛拿在了手里,烛火从窄窗的左侧慢悠悠飘至中间。

    “朋友?”潘娘没羞没恼,一把嗓子很是轻快,“能不能先让他们走远点儿?他们在外头,我有些不自在。”

    新郎低低笑了:“他们不会闹得太过,放心。”

    “可我不喜欢。”潘娘心直口快,“你先让他们走,再回屋里来。”

    一时沉默。

    许久才听得新郎道:“我都说了,他们是我朋友,不会闹得太过。”

    这时,他的语气已因不耐而显得有些生硬。

    “我也说了!”潘娘道,“我不喜欢,你——”

    “啪——!”屋里传来阵脆响。

    虞沛眉心一跳,想也没想就转过身,一脚踢开门。

    身后的几人原还在笑新娘子脾气大得压压,转眼就见新屋的门被踹了。

    他们登时冷了脸,几个男人相继上前:“你这混账丫头,闹事不——啊啊啊——!”

    烛玉就近取了根房前打狗的竹条,横过抽在最前面那人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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