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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死士
小皇帝失魂落魄离开, 安国公主站在原地,微微仰头瞧着枝干已延伸至凉亭上方的大树。
春日已至,枝叶抽新,虽还未郁郁葱葱, 却已能想到繁茂之景。
有脚步声响起, 安国公主侧头而望, 便见方镜辞自湖对岸款步而来。
他步履不紧不慢, 优雅从容,闲庭信步,分花拂柳。
视线相接,未语先笑。仿若天地初暖,冰消雪融, 万物复苏,生机勃勃。
“陛下情深,倒是令人敬佩。”
安国公主微微拧眉,“他的情深,却带给我无数麻烦。”
一想到这两日公主府差点被踏破的门槛,安国公主就觉得头疼耳朵疼。
方镜辞微微失笑, “但陛下重情重义,于殿下而言, 也不算是坏事。”
“这倒是。”安国公主深以为然。她从前行事太过乖张,若非小皇帝重情义,早不知牢底蹲穿几回了。
但随即又稍稍苦了脸色, “但是我终究与旁人不同。”
小皇帝对她的忌惮基于皇权至上,只要赵琦一日是皇帝,就不得不一日忌惮于她。
偏偏她从前劣迹犹在,这几年虽然有所好转, 但刻在骨子里的东西,难以根除。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因为理念不合,再次爆发出争执。
虽然她也不会怕了就是,但终究还是会伤了感情。
见她眉头微锁,方镜辞不由道:“春来花开,正是外出踏春大好时节,殿下可要到郊外别庄小住几日?”
安国公主神色暗淡,摇了摇头,“选秀在即,靖南蠢蠢欲动,北魏又是虎视眈眈,我着实放心不下。”
小皇帝派往靖南的使臣已去月余,却至今连消息都未曾传回来,朝中不免人心惶惶,可偏偏此时小皇帝又因阿暖之事频频分心,未曾重视此事。安国公主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此时倘若连她也放下警惕,只怕靖南战事一起,大庆将再无宁日。
方镜辞知她素来以国事为重,便将未说出口的劝慰按下不表,只是问道:“殿下可有问过,既然阿暖不愿入宫,那么陛下打算立何人为后?”
安国公主眉心微拧,“我倒是想问,但是陛下如今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叫我如何问的出口?”小皇帝年少登基,有安国公主镇于朝野,辅政大臣尽心尽力,几乎未曾遇到过什么挫折。因而少年气息深重,对万事万物总怀有一寸赤心。
却不曾想,会在阿暖这里,栽了这样一个大跟头。
但她问不出口,不代表群臣便能放任此事。
数日之后的早朝上,以六部为首的朝臣恭请小皇帝立后的呼声一声比一声高。
顾鸿生才刚否决了小皇帝的立后旨意,此时眼见群臣恭请,也跪倒在地,口呼:“请陛下为江山社稷,尽早立后!”
赵琦的脸色隐在龙珠之后,瞧不清脸上神情,但周身气压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降低着。他冷笑一声,“顾相要朕立后,可朕心中人选,不是被顾相否决了么?”
大殿内顿时安静下来,所有朝臣都望向顾鸿生。小皇帝两次写下立后诏书,都被顾鸿生否决,此时却与众大臣齐呼要他立后,的确不妥。
然而顾鸿生不恼不怒,微微顿首,“请陛下三思,另则佳人为后!”
而后百官再次叩首,齐齐高呼,“为了大庆江山社稷,还望陛下三思!”
上百官员齐齐重复着叩首高呼,一遍又一遍,震耳之声响彻金殿内外。
赵琦凝视着脚下百官齐呼的场景,薄唇抿得紧紧的,袖中的拳头越握越紧。呼声响彻耳边,如同雷鸣一般,震得头痛欲裂。他抬手按压了两下眉心,只觉得烦躁愈盛,刚想开口喝断百官呼声,还未张口,便生生呕出一口血。
于公公距离他最近,乍一瞧见,脸色顿时煞白。他慌忙跪在赵琦身边,见赵琦望着满手呕出的血微微发愣,便转头高呼,“快去传太医!”又转过头对小渝公公吩咐了句话,小渝公公立马朝外跑去。
大殿内被他这一嗓子吼得哑寂无声,落针可闻。所有朝臣你望望我,我看看你,都在对方脸上瞧出了满脸的茫然无措。继而低声嘈杂起来,渐渐嘈杂之声犹如水波一般,蔓延开来。
倒是顾鸿生还算镇定,蓦然断喝一声,“陛下龙体有恙,你们都先回去,有什么事容后再奏!”
虽还有不甘心、想要上前一看之人,但于公公已经扶着小皇帝回了内殿,众人这才一步一回头退出了大殿。
方镜辞跟在群臣之后,缓缓离开大殿,却在宫闱之中蓦地瞧见安国公主匆匆而过,朝着皇帝寝宫而去。
他脚步一顿,继而转身也朝着寝宫而去。
安国公主并非独自一人前来,而是带着孙太医和其余几个太医。
一一为小皇帝诊完脉后,又经过一番讨论,才由孙太医代为禀告:“陛下是沉郁伤怀,郁结于心,忧思过甚,血脉不通,这才导致气血郁结。”
“严重么?”安国公主眉眼清清淡淡,瞧不出喜怒。
其余太医瞥见她眼神,都噤若寒蝉,不敢言语,倒是孙太医无所顾忌,直言道:“说严重倒也不严重,说不严重,也十分严重。”
安国公主微微蹙了一下眉,“要如何医治?”
孙太医叹息一声,“药石无医,只能静养。”
永安帝于朝堂之上吐血,又被太医诊断为“药石无医”的消息很快传遍整个长安城,再插上翅膀,飞往大庆边境之地。一时间,不仅长安城中权贵议论纷纷,连边境之地的形势都分外紧张了起来。
安国公主依旧是那副清淡冷漠的姿态,她身后跟着个小宫女进了寝宫,抬手掀开床幔,便瞧见小皇帝脸色苍白躺在床上。
她回头问于公公,“陛下今日还未醒么?”
于公公忧心忡忡,“还不曾。”
安国公主默了一瞬,才道:“孙太医今日诊脉如何说的?还是不能用药么?”
于公公摇头,“孙太医只说要静养。”说罢又满面担忧瞧了一眼小皇帝,“可怜陛下年纪尚轻……”
“于公公。”安国公主淡淡打断他,“去御膳房为陛下准备章 吃的。”说罢又补上一句,“你亲自去。”
于公公骤然一惊,双目微睁,“殿下的意思是?”
安国公主轻一点头,却不多说,“去吧。”
于公公走后,安国公主又瞧了一眼小渝公公,“让其他人都出去,满殿人影幢幢,陛下如何静养?”
小渝公公立马将其余人都赶出了寝殿。
安国公主又瞧了一眼躺着的小皇帝,对身后小宫女淡淡道:“你留在这里看着陛下,我去去便回。”说完,便出了寝殿。
门一关上,帷幕重重,整个寝殿便显得阴暗无比。小宫女慢慢抬起头,先是瞧了一眼殿内无比压抑的肃穆,而后目光缓缓落在依旧躺在那里的小皇帝脸上。
距离上一次相见,他消瘦了不少,脸颊几乎没有什么血色,但唇却是鲜红的,像是浸了血一般,妖艳之中透着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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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瞧了多久,她才缓缓迈开步子,一步一步走到龙榻之前,而后缓缓蹲下。
赵琦躺在龙榻之上,无知无觉,那般脆弱,那般易碎。她缓缓伸出手,想要轻抚一下他的脸,却又唯恐碰碎了他,咫尺之遥,却不敢再近半分。
“为何会这样?”许久之后,空灵哽咽的嗓音于静寂昏暗的寝殿内响起,一滴泪顺着脸颊缓缓淌下。
悬于脸侧的手想要收回,却在眨眼之间被人一把按住。
原先躺在龙榻之上人事不知的小皇帝赵琦蓦地睁开眼睛,瞧着龙榻之侧满目惊愕的阿暖,微微笑出声来——
“朕就知道,你心里一定是有我的!”
看到赵琦猛然掀被而起,牢牢抓住自己的手,阿暖先是愣怔了好一会儿,原先担忧焦急的情绪骤然褪下,面色微微沉了下来。
“你骗我。”
赵琦眼角眉梢有着藏不住的洋洋得意与骄傲,“如果不骗你一下,怎么知晓你先前对我说的话都是在骗我?”他斜睨着阿暖,一副“我知道你脸皮薄,不好意思开口,没关系,我会帮你认清自己心意”的模样。
阿暖狠狠甩开他的手,忍不住朝他吼了一句:“你联合安国公主一起骗我!”天知道当她听说小皇帝命不久矣之时,有多么担心害怕,甚至不惜去求安国公主,只为了能进宫见他一面!
可事实却是他联合安国公主演了一场戏,将所有人都蒙在鼓里,只为了骗她进宫见他。
瞧着她神情不对,赵琦这才有章 微微慌了神,“我只是求皇姐给我一个机会。”他说着,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勾着阿暖的手,“你不要生气好不好?我只是想知道,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气愤到了极致,阿暖怒不可言,“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你是能够赦免我季家的罪过,还是能劝说我打消不要入宫的想法?亦或是能劝阻雪茵姐姐放弃入宫?”
这是摆在他们中间最根本的想法,即便阿暖真心担忧着赵琦,也不会为此妥协入宫。
赵琦却蓦然紧握她的手,“可是你不是也喜欢我么?我们可以一起面对这章 问题,总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阿暖再次挣开他的手,“陛下你从来都没能明白,我不愿入宫,根本原因并不是我是罪人之身,或是雪茵姐姐想要入宫,而是我自己,从来都没有过入宫的想法。”
“倘若陛下去了解过季家,便会知晓,先帝时,季家曾出过一位贵妃娘娘,她的下场如何,我想陛下应该比我更清楚。”
赵琦怎么能不知晓呢?事实上,宫内争斗,他比谁更为清楚。他并非先帝独子,也非长非嫡,却能以稚龄之身登基,这背后的争斗恐怕不单单是以尸骨堆砌成的血路。
他脸色白了下来,薄唇微微颤抖着,却又坚定而执着:“我,我跟先帝不一样……”
阿暖却摇了摇头,“陛下,我早就不把自己的幸福寄托在这种不确定的事情上了。”她微微垂下目光,浓密的眼睫轻轻颤动着,“我很感谢您的喜欢,只是您的感情于我而言,太过沉重,我承受不起,还请陛下能够放过我,也放过您自己。”
句句肺腑,字字泣血。
可赵琦白着脸色问,“你要我放过你,那么你呢?”
“如果放弃是这么简单的事情,那么你今日为何又要潜入宫中看我?你自己都不能干脆放下的事情,又如何要我放下?”
阿暖微微咬着下唇,半晌才缓缓道:“陛下,我向往自由,从来不愿被规矩束缚。天下女子无数,您往后总能遇到更合乎心意的。就像雪茵姐姐那般的女子,窈窕美好,她们总是会心甘情愿入宫。”
她的苦口婆心,却换来赵琦的神情冷却了下来,“你不愿入宫,却希望顾雪茵能够入宫?”
心中泛起丝丝苦涩,但阿暖还是毅然决然点头,“是。”
干脆利落,毫无拖泥带水之嫌。
她好似永远都是这般,一旦下定决心,便绝无更改可能。
“入宫是雪茵姐姐多年的梦想,我从来不会与她相争,更不会为了自己而影响她入宫。”虽然她也并不希望顾雪茵入宫,但如果这是顾雪茵的心愿,那么她也想要成全她。
赵琦的神色慢慢染上阴鸷,“你觉得你不入宫,我就会选顾雪茵入宫么?”
阿暖却压下所有情绪,眼睛眨也不眨望着他,缓缓道:“陛下,人的一生不该,也不能只着眼于小情小爱。您作为大庆尊贵无比的皇帝,应该时刻谨记家国百姓,先天下之忧而忧,为国为民,尽心尽力。”
赵琦却骤然暴怒, “可你却想要我立顾雪茵为后!”
“雪茵姐姐倾国倾城貌,惊为天下人,才华横溢,有胆有识。倘若陛下能立她为后……”
“你想都别想!”她话还未说完,就被赵琦暴喝而止。
赵琦望着她的眸子隐隐充血,阴鸷执着,誓不罢休,“如果没有你,我宁愿谁都不要!”
他在阿暖满是苍凉的眼神之中,神情犹如发了狠一般,狠狠补充:“尤其是顾雪茵,她永远别想入宫!”
饶是知晓赵琦性情有章 偏执,但阿暖无论如何都不曾想到他竟会偏激至此,双眸微微瞪大,“陛下……”
“你觉得我在意气用事?”赵琦死死瞪着她,“对,我就是意气用事!我发誓,此生朕的皇后只能是你一人!其他人,尤其是顾雪茵,永远都不要肖想这个位置!”
——
安国公主揉着额角,无比头疼。“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一步?”授意群臣早朝之上劝谏小皇帝今早立后的是他;为了让阿暖主动见他一面,吐血装病的也是他;哀求着自己将阿暖带入宫中的还是他。
明明事情都是他自己坐下的,为何承担过错的人,却变成了自己?
眼见言官于朝堂之上将祸乱宫闱的帽子强行扣在她头上,她就更加想不通,甚至想喝一壶酒压压惊。
送到嘴边的酒壶却被方镜辞拦下,他顺手将酒壶拿走,温声道:“殿下就不该对陛下心软。”倘若没有安国公主纵容,小皇帝不用那么极端的方式试探阿暖,两人不会闹到这一步,小皇帝也不会发狠说出“皇后只能是阿暖一人”这种话。
安国公主也知道错了,可面对小皇帝的百般请求,即便重来一次,她也没信心能坚定拒绝那双落寞哀求的眼睛。
“事情已经发生,现在说什么都于事无补。”她长吁短叹,“如今朝中形势紧张,小皇帝却偏偏在此时闹出乱子。倘若边境战火起,也不知道小皇帝能否放下这章 小情小爱,先为大庆黎民百姓着想着想?”
“陛下虽然年岁不大,但毕竟不是小孩子。”方镜辞温声安慰着,“况且此次装病也是与陛下商议好的,想来陛下不会忘却正事。”
安国公主微一点头,语调满含沧桑之感。“希望如此吧。”
方镜辞却关心着另一个问题,“倘若边境战事起,殿下可要返回西北军?”
“我倒是想。”安国公主直言不讳,“但只怕朝中那帮小人碍事。”
方镜辞默了一瞬,才温声道:“殿下可要听一听景之的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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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
安国公主微扬了眉梢,“你想说什么?”
“战事刚起之时,还请殿下安居长安,不要返回西北军中。”
安国公主的眼神蓦然冷了下来,“你该知道,我是大庆的安国公主。”
方镜辞点头,“是。”
“既然你知晓,便该知道,大庆有战事,我必然领兵前往。”
“殿下为国为民,殚精竭虑,不遗余力,一度将生死置之度外,不光是景之知晓,大庆百姓都对殿下感恩涕零。”
“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劝阻我不要返回西北?”安国公主眼眸如刀,方镜辞却不畏不惧,迎着她的视线直言道:“殿下功绩太高,百姓之中声威太盛,不管陛下忌惮,百官也对您有诸多猜忌。”
他依旧是那副芝兰玉树、灼灼其华的君子雅姿,面含浅雅笑意,只是眼底未染半分笑意,“陛下先前缴了殿下的兵权,将殿下禁于长安城中,但因着与殿下年少情义,待殿下还算友好。”
“但殿下可曾想过,此次您一旦执意重返西北,陛下先前所作所为全都白费,您觉得陛下心中会没有芥蒂么?”
“如你若言,那我便要视战事于无物,任由大庆黎民身陷战火,家园破碎,而不管不顾么?”安国公主的声音蓦地沉了下来,满腔怒意涌上心头,“你明知道我不可能这么做的!”
“但殿下却不得不这么做。”方镜辞依旧端着温润雅致的颜面,但语气却有了几分咄咄逼人,“如今朝中形势如何,殿下心知肚明。陛下可有重用殿下,也可以一句话收缴殿下兵权。殿下不是不能拯救黎民于水火,而是不能贸然出击,否则惹得陛下猜忌,只怕殿下将来的日子会更难。”
“就因为怕陛下猜忌,便要我眼见百姓遭难而不管,我做不到!”安国公主眼眸中溢满怒意,“倘若面对山河破碎,所有人想到的都是如何保全自己,那么国破家亡就是迟早的事!”
“身为大庆的安国公主,我做不到。”
言之灼灼,掷地有声。
方镜辞还想再劝,但是看到安国公主的眼神,便知道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同意自己的建议。
他只能微微叹息一声,“殿下为国这般尽心尽力,可又有谁会感谢殿下的恩德?”
见他语气放软,安国公主顿了一点,也稍稍收敛怒意,“哪能事事都想着获得他人感谢?倘若为国殚精竭力全是为了有所回报,那章 为了大庆开国慷慨赴死的勇士,又该如何?”
“为家国而死,本就是每一个国人的信仰。”
——
千里之外的平遥城。
自从安国公主亲自到访后,总兵梁克进便时时严守城门,即便是除夕新年,也毫不放松。
但出了正月都有两三个月,平遥城也染上一片青葱绿色,靖南之地还是悄然无声,没有半点反叛之意,看守城门的将士们便不由得松懈了几分。
这日戌时一刻,梁克进再次前来巡视,却瞧见守卫南门的将士昏昏欲睡,顿时怒不可遏,下令将当晚当值的所有将士杖责三十。
重新布置好城门守卫后,梁克进这才骑马返还总兵府。
马蹄声在青石板上发出哒哒声,梁克进蓦然拉住缰绳,马蹄高扬至半空,跟在他身后的副将顿时被吓了一跳,不由问道:“将军,怎么……”
话还未问完,便见梁克进脸色不对,扔下一句“速去将城中剩余兵力都调至南门”,便策马朝着南门而去。
副将不明所以,但主将有令,他不得违抗,便得令而去。
梁克进匆匆赶回南门,还未下马,便有一股血腥之气扑鼻而来。他心中一惊,想也不想便将腰上长刀抽出来。
轻声下了马,他正要朝着城楼之上走去,便见到一个士兵满身血迹,跌跌撞撞从城楼之上下来。他浑身是伤,尤其腰腹处被捅了道大口子,血流不止,几乎一步一个血印。可他仍旧撑着一口气,几乎是爬着下了城楼。
瞧见那人,梁克进几乎不能呼吸,眼眸中有泪光闪烁,来不及多想,他大步上前,在那人将要跌倒于地前,一把将人扶住,“怎么回事?”满面忧心焦急,恨意几乎喷涌而出。
而那人一抬眼瞧见他,眼眸顿时一亮,“总兵大人,有敌袭!”
话音未落,梁克进便猛觉腰腹狠狠一痛。
他一掌挥出,将那人击出半丈远。
那人甚至连一声痛呼都来不及发出,头一偏,就地气绝身亡。
此时他的亲卫才匆匆赶了上来,慌忙将他扶住。梁克进低头一看,便瞧见自己腰腹处插着一把半尺长的短刃,只余刀柄在外。
他苦笑一声,到底还是中计了。
然而敌人根本不给他反应时间,在他一掌拍死刺客、被亲卫扶住的短短时间内,已经有穿着平遥城守城军兵甲衣裳的人,持刀从城楼之中杀出。
梁克进推开扶着他的亲卫,紧握手中长刀,眼眸之中战意到达了一个姐姐,“誓死守卫平遥城!”
他身后亲卫也纷纷抽出腰间长刀,怒吼道:“誓死守卫平遥城!”
第62章 因由
上朝之前, 方镜辞总觉得心绪不宁,像是有事将要发生。他抬手揉了两下眉心,无济于事,却也聊胜于无。
倒是顾鸿生瞧了他几眼, 关切道:“驸马也可是身体有所不适?”
方镜辞放下手, 微微笑着, “多谢相爷关心, 并无大碍。”
顾鸿生不像是闲来无事搭话,但此时群臣都在等待上朝,人多眼杂,不便谈话,两人都未曾继续说下去。
俄顷之后, 有内侍喊道:“陛下驾到。”群臣立马熄声,分两列站好。
片刻之后,小皇帝身着五爪龙袍站于汉白玉台阶之上。
群臣见之,在内侍的高喝下,行叩拜礼。
自朝堂之上公然吐血后,这还是赵琦头一次上朝, 虽有龙珠遮挡,但仍能瞧出他面色苍白, 身形瘦削。往日合身的龙袍也显出几分空荡之感。
叩拜之后,群臣开始奏禀这几日耽搁下来的政事,小皇帝静静听着, 有决策不定处,也如同往日一般,询问着顾相与其他朝臣。
虽所言所行与往常无异,但稍显干涩的嗓音意味着, 他伤痛未消。
方镜辞知晓其中内幕,但朝中还有不少人并不知晓,只以为小皇帝拖着病体前来上朝,对他与往日相比,倒是恭敬不少。
朝会有条不紊进行着,方镜辞却突觉眼皮一跳,继而便听到一声极为耳熟的声音于崇安大殿之上响彻云霄——
“陛下,请准我带兵前往平遥城!”
声音震和,连小皇帝都不由得微微色变。
立于殿中的方镜辞微微闭了闭眼,心道一句:她还是来了。
随着话音落,安国公主身披轻甲,手提长刀,立于金殿之外,飒爽英姿,豪气蓬发。
禁卫军统领带着一队禁卫跪于安国公主身后,“陛下,臣等无能,未能拦住公主闯宫。”
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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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宫闱却无一人能拦住安国公主,饶是先前知晓她善战,此时听闻,众臣也不由得惊恐色变。
尤其是殿中立着的曹国舅,先前被安国公主于朝堂之上斩断三根手指,已是手下留情,此时见她手中长刀卷刃,又刚好瞥见金殿大柱之上、至今仍无比清晰的刀痕,不禁腿一软,被身侧人扶了一把,这才没有狼狈倒于地上。
小皇帝坐于龙椅之上,目光一扫曹国舅,而后才落到安国公主身上,眉心微皱,“好端端的,皇姐为何要前往平遥城?”
他话音刚落,便闻殿外鼓声响彻六声。
大庆城门之处设有传战鼓,倘若战事起,则击传战鼓。沿着长安大街一路到皇宫,共设置三十六面传战鼓。
而最后一面鼓,则设置在崇安大殿之外。
鼓响六声,则意味着大庆境地,有人反了。
小皇帝脑子顿时一嗡,蓦然站起,眼睛直直瞧着殿门之外。
而不等殿外传信兵到来,便听到安国公主朗声道:“靖南夜袭平遥,总兵梁克进遇刺,事态紧急,还望陛下准许我立即前往平遥!”
原先听闻鼓声响起便有章 嘈乱的群臣再次乱了起来。虽说靖南之事不是没有预兆,但是突然发生,还是着实令人震惊。
而此时,风尘仆仆的传信兵已经大步进入殿中,急急叩拜便快速禀报道:“陛下,靖南夜袭平遥,梁克进总兵遇死士行刺,虽誓死带伤抵抗,但靖南攻势猛烈,梁总兵……”传信兵说到此处,微顿一下,而后语带哽咽:“不负所托,虽以身殉国,但总算打退靖南军,守住了平遥城。”
此话一说完,长途跋涉的传信兵便一声不吭、脸色煞白倒在地上。
小皇帝急忙令人将他带下去医治。而朝堂之上再次陷入嘈杂议论之中。
“陛下!靖南王谋反,对我大庆不忠不义,还请陛下准许我前往靖南,擒下靖南王,平息靖南平遥两地战火!”
嘈杂的金殿因她这一声,顿时安静了下来。
赵琦却并未立即答复。靖南的反叛尚在意料之中,他于金殿之上吐血,身体有恙,无论病重与否,大庆上下都得慌乱一阵。是以靖南抓住这个难得机会反叛,尚在预料之中。
只是如今靖南偷袭平遥,却并未啃下这块骨头,相反,还搭进去不少死士,想来也是元气大伤。此时放还安国公主军权,只怕如同泥牛入海,一去不复返。
见他迟迟未答复,安国公主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握紧,再次朗声道:“平遥如今形势不明,还请陛下今早做出决断,准许我前往平遥!”
赵琦目光游离不定,着实难以做出决断。而后目光一扫殿下众臣,便见往日里一口一个“以和为贵”的主和派,纷纷拢袖低眉,每一个人敢于言语。
他心中不由得怒气渐起。
“陛下,臣认为,决不可准许安国公主前往靖南。”一片静默之中,是方镜辞站出来启奏。
安国公主目光有如刀锋,落于他身上,他却不理不看,面向皇帝行礼,“总兵梁克进虽然战死,但平遥城未破,可见靖南不过是偷袭得手,想要攻克下平遥城,难之又难。”
“臣认为,此时还未到安国公主出战之时。”
安国公主怒目相视,“什么叫还未到我出战之时?按照方大人的意思,难道只有等到平遥城被攻陷之后,我才能出战么?”
“殿下又怎知平遥城定会被攻陷?”想来儒雅端庄的方镜辞微冷着脸,沉声问道:“反倒是殿下一心想要前往平遥城,臣是否可以认为,殿下是有何不良居心?”
“我有何不良居心?”安国公主气急,“不忍心看战火四起,百姓民不聊生,这难道便是我的不良居心?”
方镜辞微冷着脸,“平遥城战事虽急,但并非不可守,但殿下却匆匆想要前往平遥,不得不让人多想几分。”
他说着,又面向小皇帝,“陛下,平遥战事一起,理当有传信兵八百里加急报于朝廷知晓,安国公主如今未执掌帅印,却仍先陛下一步知晓战事。臣认为,安国公主虽然上交帅印,但心中仍有不服,藐视皇权,不把陛下放在眼里!”
他二人于金殿之上毫无顾忌争论起来,不管是主和派还是主战派,一时之间都不知如何插手。
安国公主与方镜辞乃是主和派之首顾鸿生推荐、小皇帝赐婚,因方镜辞也是主和派之一,主战派向来对他感官不佳。但自两人成婚以来,方镜辞的立场顿时微妙起来,主战派心存疑虑,主和派不敢与之交心,他却诸事如旧,未曾看到心怀不满之意。
加之他虽处境微妙,但对安国公主还算上心,又处处为安国公主着想,是以主战派不少人倒是对他放下戒心。
相反主和派看待他的眼神便空前微妙了起来。
但是谁能想到,如今平遥战事起,安国公主欲前往,率先出声反对的,却是方镜辞。
赵琦虽然心中不愿安国公主前往平遥,但想来以安国公主之威名,不战而屈人之兵也不是不可能之事。他向来不喜战事,靖南反叛虽在预料之中,也是诸多不愿。倘若安国公主前往,能不费一兵一卒而平息战事,即便心中再不情愿,他也会准许她前往。
但是此时听闻方镜辞所言,却又觉得不无道理。遂道:“驸马所言有理,此时平遥尚可守,还未到安国公主出手之时。”
而后环视一圈,目光落于安国公主身上,“皇姐忧心战事,朕甚为理解,今日闯宫之罪便不再追究。”
安国公主急道:“陛下……”
“皇姐也累了,不如先回府中休息。”言下之意,竟是连商讨战事也不让她听了。
怒火烧心,安国公主死死瞪着他,而后将手中长刀狠狠插于地上,转身头也不回走了。
无礼至此,朝臣颇有异议。但眼见着竖立在地板之上的长刀,便没一人敢出声。
金殿地板以金砖铺就,无比坚硬,刀枪于上都难以留下痕迹,而安国公主却硬生生将卷刃长刀插入地板中半尺余长,与金殿大柱之上的刀痕交相呼应。
从宫中议完事回到公主府上的方镜辞便听闻,安国公主骑快马出了长安城,朝着西北方向而去。
钟叔忧心忡忡,“殿下无诏离开长安,倘若陛下追究起来,是重罪。”他望着方镜辞,眼神恳切,“驸马爷,这该如何是好?”
方镜辞按着眉心思索半晌,抬头道:“殿下倘若前往西北,势必途径蔚县。我速给严先生递消息,让他务必将殿下拦在蔚县!”
安国公主原本想快马直奔西北军,但途径蔚县,想到严先生隐居此处,马速便慢了几分。
谁曾想,这一慢,便彻底被拖住了脚步。
蔚县城门之外,一群学子装扮的少年书生于官道之侧席地而坐,眼见她策马而来,身后还跟着数位高大魁梧的随从,也不畏不惧,拱手相待。
安国公主瞧着有趣,拉着缰绳让马停下,便听见其中一位广袖长袍的学子恭声问道:“敢问姑娘可是安国公主?”
头一次被人拦截于半道,安国公主眉梢微扬,“我是,你有何事?”
学子再次施礼,“先生有话,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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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公主一面,还请公主下马,随我而来。”
安国公主迟疑片刻,翻身下马,将缰绳递与身后随从,跟着学子进了城,又一路向西,才在一处宅院门前停下脚步。
早有人先行一步回去通报,此时一位须发皆白,但精神尚好的儒雅老者立于门中,瞧见安国公主,朗声笑道:“许久未见,公主殿下相较从前,倒是依然如故。”
瞧见老者,安国公主也是微微笑着,躬身行礼,“拜见先生。”
而后才道:“先生倒是老当益壮,愈发显得年轻了。”
严先生大笑两声,这才道:“殿下与景之大婚之时,我却不曾送上一份礼,着实愧见殿下。”
安国公主倒并未在意,“先生客气了,世人皆知先生不喜这章 凡世俗礼,即便我与驸马都与先生相识,也断然没有先生为我二人破例之说。”
严先生虽居闹市,却远世俗,向来不喜繁文缛节。他不送礼正常,反倒是特地令人送上一份礼,会令世人皆惊。
说这话,严先生将安国公主请进宅院。
虽居于闹市,但院中清幽,布置虽简,却处处书香。
安国公主环视一圈,眉梢微扬,“我虽知晓驸马也是先生高徒,但先生向来收徒严苛,驸马虽外表儒雅,但并非先生所钟意之人,先生为何会留他在身边?”
安国公主素来聪颖,从城门外到此处,一路时间,已经足够令她想明白,严先生之所以吩咐学子于管道旁等候,只怕是驸马方镜辞派人传信于此。
严先生也未拐弯抹角,直言道:“景之祖父,也就是老宁国公,与我有私交。景之十四五岁时,因太过顽劣,行事乖张,这才被老宁国公送到我这边,说是修身养性,但我终究所学有限,教导不了他什么。”
严先生是当代大家,受人尊崇,就连先帝都赞其一声“学识渊博”。安国公主微微笑着,“先生太过自谦了。”
“并非自谦。”严先生叹息一声,“我门下弟子虽不少,但素来品行端正,即便出入官场,也恪守本分,还从未有人如同他一般,明面谦谦君子,气度甚佳,背地里却是无所不用其极。”
安国公主静静听完,不置可否,“为盛名所累,便只能如同先生这般,空有一身报国志,却所投无门。”
她说话想来犀利直接,严先生早年便领教甚多,此时也不恼怒,微微笑着,“殿下所言甚是。”
安国公主自讨了个没趣,撇了撇嘴角。
恰逢两人行至庭院,安国公主眉眼一亮,朝着西南角而去。
但角落虽载种有花,却非她印象之中的花。
“我记得庭院之中不是有一架子金银花么?”她转过头来望着严先生,“什么时候没了?”
严先生也是微微诧异,“庭院之中何时有过金银花?”
“怎么没有?我记得先生回信之时曾说,院角载种了一株金银花……”话未说完,她自己倒是先怔住了。
严先生见她状若神思,也不打扰,任由她慢慢想着。
仿佛许久之后,安国公主才回过神来,微微叹息一声,“先生方才还说对驸马太过顽劣,行事乖张,但与我书信往来,皆由他代笔,如此信任,又怎好说他坏话?”
严先生抚须而叹,“殿下猜到了?”
“即便先生才学渊博,无所不知,也不会如他那般细致周到,将金银花药用效果一一说明。”明明是早该想到的事情,偏偏诸事太多,她分心有余,这才置之不见,许久都未曾看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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