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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六月天, 晨起晴朗,晌午用过饭便开始上云,黑压压地堆积在?半空中?, 越积越多,仿若大殿都被笼罩起来。
合欢殿的熏香缭绕,重?重?叠叠的帷帐内,刘瑞君正睡着。
这两?日她头疾厉害,每夜躺下后头皮都像是要撕裂似的, 难以安眠,饶是添上安神香也无济于事。这日她看了会儿?书, 便觉得起了瞌睡, 遂赶忙钻进帐中?,上下眼皮一沾上,果真睡了起来。只是这一觉,如同掉进深渊地狱。
黑漆漆的地牢里, 那口大瓮骤然裂开, 伴随着咔嚓咔嚓的响声, 血水沿着裂缝渗出, 继而当的一声巨响,安福那鬼一般的身子滚了出来, 蓬乱的脑袋在?地上晃了几圈, 突然定在?刘瑞君脚前。
那双阴森森猩红的眼睛, 没有焦距地盯着她, 恶臭传来, 刘瑞君嫌恶的踹她, 然刚抬起脚,便被?她一口咬住, 掉落的牙齿嵌入她的皮肉,就像是咬进骨头一样。她疯了,恶狗般逮住刘瑞君的腿,死?死?不放。
刘瑞君试图从地牢离开,但脚下黏腻,一踉跄,便后仰过去,双手染了血水,那血水又仿若会生?长的藤蔓,沿着她的四肢瞬间侵袭扩散,她像是一具血红的尸体,而腿上还挂着个?不死?不活的人彘。
她唤扈从,但喉咙被?堵住了似的,叫不出声音。挣扎着想跑,脚底滑不溜秋,怎么?都起不来身,正当她急着想对策时,安福那张脸倏地出现在?她面前。
血红的眼珠,狰狞的神情,恶鬼一样冲她凄厉地笑着,她的牙都掉了,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粗噶声,然刘瑞君双手撑地往后逃时,安福忽然张开了嘴。
像是黑洞,她被?斩断的手不知?从哪冒了出来,一把钳住刘瑞君的颈子,掐的她快要喘不过气,安福诡异的笑起来,瞪着她,声音仿佛充斥着地牢。
“刘瑞君,我诅咒你不得好死?。我诅咒你,死?无葬身之地,魂不入地狱,生?生?世世都在?乱坟岗上游荡,刘瑞君,你不得好死?!”
刘瑞君被?掐的背过气去,忽听耳畔有人急切地叫她,她猛一哆嗦,抖动着睁开眼来。
“殿下,你做噩梦了。”
贾源正拿着湿帕子给她擦拭额头,颈项,细白的手指若有似无贴着她的肌肤,刘瑞君的胸口剧烈起伏,双眸凝视着对方,忽然长长吐了口气,一阵嗡鸣声从耳膜处扩散开来,扯着神经令她疼的蜷曲。
贾源坐上床沿,用手替她揉捏太?阳穴和眉心?,在?他的抚触下,刘瑞君慢慢平复起来,只?大汗淋漓后浑身湿漉漉的,像是洗了一遍。
“殿下梦到?什?么?了?”
刘瑞君拉过他的手扯到?唇边,平躺起来却是没有答他。
她梦见安福那个?贱人了,人不人,鬼不鬼地瞪着她,还敢在?梦里害她。
她救了那贱人,那贱人却恩将仇报,背叛她,转而效忠崔慕珠,她活该被?做成人彘,活该惨死?。
当年安福她爹获罪流徙,爹娘俱在?流徙途中?死?了,安福和她两?个?弟弟妹妹被?发卖成奴,是她刘瑞君救下安福,她才有了后来的好日子。崔慕珠进宫,安福被?派到?仙居殿侍奉,起初她还很听话,时常往合欢殿传递消息。但后来她却变了,半个?月或是一月不主动回禀,便是着人去找她,她也说?不出什?么?要紧的事来。
刘瑞君亲自去找她一趟,安福却跪下,恳求不要再让自己做这等丧天良的事。
彼时刘瑞君才知?,安福早就被?崔慕珠的小恩小惠打动,觉得给自己送消息便是对不住崔慕珠,良心?过意不去。刘瑞君冷笑,却也没有为难,叫安福磕了三个?头离开。
谁知?安福是个?祸害,非但不传消息,还处处防备着合欢殿,不让旁人往外递崔慕珠的动静。她像一条狗,护着自己的主子。那段时间,刘瑞君烦透了她,但还是留她性命了。直到?一场大火,崔慕珠烧死?在?里面,三年后又折返宫中?,刘瑞君本想就这么?算了。
但是,崔慕珠回宫后,刘长湛几乎夜夜去那儿?,恩宠比之从前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像是根本不在?意崔慕珠和言文宣的奸/情,还是被?她当做珍宝。刘瑞君的嫉恨无处发泄,故而找上了那个?帮助崔慕珠的贱婢安福,她将安福绑在?刑架上,用尖锐的刀挑断她的手筋脚筋,看她痛苦的哀嚎求饶,心?里很是痛快解恨。自那以后,但凡崔慕珠受宠,刘瑞君便去地牢惩罚安福,最终她的手脚全被?砍断,但刘瑞君不舍得让她轻易死?掉,又叫大夫为她止血,诊治,把她封在?大瓮里,生?不如死?的熬着。
刘瑞君笑起来,抬手抚在?贾源眉眼处,道:“梦见你了。”
贾源一愣:“我让殿下忧虑了吗?”
“是啊,梦到?你背叛了本宫,和那些贱人一样,要弃本宫而去。”刘瑞君说?话间,手指流连在?他唇角,眼皮轻抬,双臂勾住他的后颈,贾源俯身下来,由着她肆意妄为的逗弄。
贾源是阉人,但阉人有一双比谁都灵动的手,可侍弄的长公主舒畅满意。
事毕,刘瑞君屈膝躺在?床上,喘着粗气泪眼朦胧,腿缓缓落下,贾源从床尾回来,声音变得低哑暗沉:“殿下可舒服了?”
“贾源,说?你
这辈子都不会背叛本宫,说?!”
贾源望着她,轻声道:“奴才生?是殿下的人,死?是殿下的鬼。”
刘瑞君高兴地笑起来,抱着贾源将下颌搁在?他肩上,然眸眼却是冷的,她将唇凑过去,一字一句道:“东宫那边,你得加紧些了。毕竟我那外甥刚得了长子,正欢喜的厉害。除去陛下下令赏赐的,你们宣徽院也该主动挑点旁的,我那外甥喜欢字画古玩,你今儿?便送去吧,他必定爱不释手,时常翻看。”
贾源嗯了声,刘瑞君阖眸。
既然谁都靠不住,便也不该徒留指望,抛弃她的,也该受到?应有的惩罚。
阿湛,你也不例外。
因大理寺卿是崔钧,也就是将作大监崔泰的儿?子,崔慕珠的兄长,故而关于玉堂殿姜皇后被?砸一事,崔钧交由大理寺正卢辰钊来复查。
卢辰钊今日午前抵达玉堂殿,殿内早已恢复如初,断裂的横梁被?抬出去烧毁,地上砸的坑洞也已经更换了地砖。案发到?现在?,除了崔泰之前被?勒令休沐外,将作监还有两?名梓匠被?关押在?牢,两?人被?打的皮开肉绽,该招的不该招的,招了个?彻彻底底,至于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如今谁也不敢确定。
卢辰钊没有再见那两?人,即便他们再行改口,证词也将不具说?服力。他需要另行突破,找到?事情的关窍。
玉堂殿内外皆有宫人洒扫,他将令牌出示后,宫人俱是恭敬退下。
卢辰钊其实没有找到?任何线索,证据早就在?大理寺干涉前被?损毁,如此仓促,幕后必定有人指使?,他询问过将作监的匠人,得知?在?姜皇后出事后,整个?将作监便撤出了玉堂殿,所以应当不会是崔家人。而在?后宫有如此手段和能力的,只?有姜皇后了。
会是苦肉计吗?
卢辰钊怀着疑惑踏出玉堂殿大门,迎面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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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往斜对面的鹅卵石道走去,他一眼认出李幼白来,遂疾步跟上,快到?并?行时唤她。
李幼白吓了一跳,闻声扭头,见他冲自己一笑,那眼睛犹如满天星辰,她又想起那天夜里,被?他摁在?树上亲吻的场景,当即脸上一热,忙转过头去。
“叫你呢,要去哪?”
他心?情甚好,尤其看着她腮颊和耳根因自己而泛红,便觉得自己在?她心?里地位不一样。
“去勤政殿,你怎么?在?这儿??”李幼白注意到?后头的玉堂殿,忽然明白过来,问:“你来查姜皇后的事?”
这种事稍有不慎,两?方得罪,却是吃力不讨好的。
而且就算最终查出结果,不管是什?么?,都将引人对立,何况圣上的意图不明,怎么?查,偏向谁去查,未尝可知?。
卢辰钊嗯了声,跟着她往前走,两?人落在?队伍后头,卢辰钊忽然伸手悄悄捏她小手,李幼白吓了一跳,忙缩回去攥成一团,瞪他,他却笑嘻嘻的回望过来。
“你若是下值,我送你回去。”
“不用。”
“那我还在?宫门口?”
“不要。”李幼白脸上一热,看都不敢看他。
“那我去勤政殿外等你?”
“卢开霁,你别缠着我了,好不好?”李幼白既生?气,又不敢大声,压低嗓音半是警告半是央求。
卢辰钊的脸一下沉寂下来,好看的眉眼星辰全散,像是被?人丢掉的小狗,他低着头,不说?话。
李幼白觉得自己有罪,但她决定快刀斩乱麻,横竖都是要说?清楚的,他不能总这么?不明不白跟着自己,说?是朋友,可那种事,岂是朋友能做的?长此以往,对两?人都不好,拉拉尝尝,含含糊糊,没意思。
她抻着他,他忽然抬头,低声道:“你这是嫌弃我了。”
李幼白:
他又自顾自说?:“是我亲的不好?叫你烦了?”
李幼白的脸红成樱桃,说?话险些咬到?舌尖:“不是,你知?道我不是说?这个?。”
“那便是亲的极好?”
李幼白:
“李幼白,我是第一次,你总得谅解,是不是?”他振振有词,打定主意浑水摸鱼,“我聪明,学东西?快,下回肯定会更好,你信我。”
“卢开霁,我们只?能做朋友,你不要再说?这些乱糟糟的话了。”李幼白转身就走。
卢辰钊提步跟上去,不以为意,“我知?道是朋友,我没逼你要名分,不是?”
李幼白越走越快,卢辰钊三两?步便越过她,闷声闷气道:“没名没分我都不介意,你生?什?么?气?李幼白,你对我不公平,知?道吗?
明儿?我歇着,我查过,你也是,咱们去护城河逛逛吧。”
李幼白不想搭理他,提着裙子想跟上其他人,被?他握住手腕,她惊道:“这是在?宫里,快些放开。”
“那你点头,我放开。”
“我不去。”
“以朋友的身份,不行吗?”
“不行。”
“为什?么??”卢辰钊上来倔劲儿?,“我哪里做的不好,你说?,我改。”
李幼白能怎么?说?。
“既你说?不出来,那明日我去你住处接你,你早些用早饭,省的晌午日头毒,咱们逛逛早市。”
“卢开霁,你到?底要做什?么??”
“做你朋友啊。”
李幼白彻底没了脾气,她有点奇怪,卢辰钊这张姣好的面皮下,是不是藏了个?无赖,她伸手,捏他的脸,想扯开他脸皮确认一番。卢辰钊看到?她怒气冲冲的小脸,也不躲,弯下腰任由她到?处揉捏,她是真的用了狠劲,捏的他骨头脸皮生?疼。
“好捏吗?”他嘶了声,热气喷在?李幼白耳朵上。
李幼白松手,问:“你不是卢开霁。”
“那我是谁?”卢辰钊愣了瞬,反问。
“你应当是卢开霁的双生?兄弟,不对,真的不大对劲儿?。”
她自言自语,看着那张俊朗的脸慢慢启唇,轻笑,继而笑的越发放肆,卢辰钊咬了咬舌尖才忍住笑声。
“原来你喜欢这样儿?,我都依你,随你怎么?想,都成。”
李幼白觉得卢辰钊疯了,动情的男人太?可怕,既黏人又不讲理。
勤政殿内,吏部官员正在?与陛下呈禀官员考核一事,眼见着到?了半年小考,京中?名录业已整理完毕,只?地方上的还有些因驿站缘故,耽搁下来的,但统共也没几个?没到?的了。
李幼白和翰林院其他官员站在?旁侧等候,待听到?济州时,便竖起耳朵,没多时就听到?父亲“李沛”的名字,又听见吏部潦草几句省略,说?的无功无过,陛下连眼皮都没抬。但凡朝中?没有官员帮腔,地方上做的再好京里也不知?道,因为功劳都会被?上峰占去,父亲在?济州多年,为百姓做了不好实事,但他上峰换了好几个?,个?个?都升迁了,只?他还在?济州不上不下。
或许父亲便是这样的性子,他明知?道缘由,却又不争不抢,兄长也随了他的脾气,两?人如今都被?调到?济州临县,活多辛苦,不讨好。
陛下朱笔一提,勾出几个?今年升迁的官员,吏部得了旨意,很快躬身退下。
翰林院是来为陛下讲书和起笔草拟的,李幼白是新人,故而跟在?两?位侍讲身后,令起了一条小案备用记录。
陛下勤勉,不过半个?时辰便理清了吏部几件棘手的大事,侍讲飞快记录,李幼白也跟着草拟。接下来便又轮到?兵部,北边和西?边屡有匪患,镇守的将军回报,要粮草和军饷,但数目与往年比翻了一番。陛下将那名录往旁边一掷,顾乐成忙捡起来递给执笔的侍讲。
“替朕看一下数额,还有吃空饷问题。“
侍讲扫了眼,对有些数目不大确定,便扭头与李幼白说?了几句,知?她脑筋反应快,便交给她去快速浏览。
李幼白不敢耽搁,将那名录与去年和前年的分别对比过,找出缺漏用笔小心?勾出,又快速在?纸上计算出三年来的差值,统共一看,果然不少名堂。
吃空饷是必然的,只?是吃的有点太?狠。
陛下看到?账簿上的数额,面色倒是如常,只?静默了少顷,叫人去东宫找来太?子。
这是李幼白第二次见到?储君,上一次是殿试之时。他与陛下很像,浓眉大眼,但身形瘦削,有些威严不足,显得很是文弱,或许是因为年纪不到?,历练不足,总之站在?陛下身边,却是少了些许储君的霸气。
陛下与太?子说?起西?北两?地军情,言语间提到?姜家这个?外戚,说?来也巧,西?边将军是太?子刘怀的舅舅,北边是刘怀的叔叔,两?个?将军一起发力,共同寄回索要军饷和物资的奏疏,若说?没有猫腻,任谁都不肯信。
这奏疏是在?将作大监崔泰复任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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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京城,也就是说?,当他们往回寄信时,姜家因为姜
皇后的事正站在?上峰,那一群老臣也都偏帮姜家,出于对自身盲目的自信,他们才敢趁机提要求,觉得陛下会因崔家伤害姜皇后而偏袒姜家,给与补偿。
但他们猜错了。
刘长湛能牢牢握住兵权毫不松懈,是因为他有底气,有底气的前提是早有布防。故而姜家那两?位的动向早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奏疏抵达京城时,还有一封密报也跟着到?来。
李幼白听出圣意,又见太?子刘怀跪下,便知?陛下此番势必要惩处姜家了。
刘怀咳了几声,背影略显佝偻,刘厂长不忍心?,叫顾乐成给他披了件薄斗篷,刘怀回头,拱手行君臣礼。
刘长湛看过刘怀的长子,襁褓里的婴孩白白嫩嫩,眉眼间依稀有自己的影子。他赏了长命锁,又令宣徽院打了一套纯金首饰,搁在?那孩子的小床下。
刘怀和刘颉都是姜皇后的儿?子,也是他刘长湛的儿?子,在?刘识出生?时,他便立了刘怀为太?子,这么?多年,这位太?子当得着实勤勉谨慎,也着实庸庸碌碌。
刘长湛叹了声,摆手:“都退下吧。”
几人便要走,刘长湛忽然抬头,冲着李幼白道:“李卿,你留一下。”
待人都走后,李幼白躬身站在?殿中?,顾乐成示意众人,都退到?门外,而后他走向屏风,守在?那儿?候着。
“方才可听到?你父亲的名字?”刘长湛的声音显得很是疲惫。
李幼白道:“是,微臣听到?了。”
刘长湛抬起眼皮,看着她恭敬站着,便又道:“你把头抬起来。”
李幼白便往上略微抬了点,刘长湛皱眉:“抬起来,看着朕。”
第52章
勤政殿明光如昼, 早在傍晚落日时,顾乐成便?吩咐宫人陆续点灯。此处为陛下与众官员议事处理朝政的地方?,不管何?时, 陛下都喜欢殿内亮堂。
顾乐成听到陛下那声命令,跟着抬眼朝殿中望去。
那位翰林编纂身形纤细,穿着得体的官袍站在那儿,在陛下发话?后,将头抬了起来。顾乐成是陛下身边的老人, 从他尚且是皇子时便侍奉左右,如今虽位居内监之首, 但还是如履薄冰, 生怕哪日做错事触怒圣颜。高处不胜寒,身在其中才?知危险。
比如现在,他自是知道陛下看着这位翰林编纂,心里在想什么。
陛下和?长公主的那段日子, 他不是不知道, 但又只能装着不知道。宫闱秘事, 不是能拿到明面上讲的, 退一万步,现下仙居殿受宠的贵妃娘娘, 不也是按着长公主的模样找来的吗?但难得的是, 崔贵妃是个极有个性的女郎, 她明媚端丽, 像是枝头最美的花苞, 便?连陛下都忍不住想要采撷。
若说起初是为着那张脸, 后来陛下便?是深陷于她的才?情,哪怕之后又有好些个顶着相似脸的美人进宫, 也再没有人能像贵妃一样,牢牢笼住陛下的心。
贵妃那位外甥女便?是例子,年岁不大,仗着跟贵妃三分?像的样貌,进宫几日,眼下拾翠殿都要变成冷宫了?。
顾乐成瞄了?眼殿中,没注意身边站着个人,一扭头,冷不丁打了?个哆嗦。
那人朝他使了?眼色,示意他噤声。
顾乐成后脊全是汗,心里骂着外头那些小?黄门不长眼不张嘴,长公主来了?也不知通禀,可面上只能堆笑。
刘瑞君便?站在屏风外与他一起往殿中看去。
李幼白屏住呼吸,虽抬起头,却不敢如刘长湛所言看着他,便?垂着眼睫,躬身站在原地。
刘长湛起身,走?下圈椅,来到殿中。
帝王的气?息扑面而?来,李幼白捏紧了?拳头,几乎让自己绷成一条线。
她能感受到刘长湛的逡巡打量,从她的发丝到眼睛,再到鼻子嘴巴,他与自己的距离太近,以至于那龙涎香的气?味悉数涌入李幼白鼻间,她被那气?息冲的无?法呼吸。
刘长湛抬眸,凛声道:“你跟你爹并不像。”
李幼白拱手,趁机往后退了?步,道:“微臣长相偏似母亲。”
“哦?”刘长湛笑,“朕是没见?过,不过,应当有机会的。”他话?锋一转,负手走?了?几步说道,“李沛做了?不少?为民请命的事,朕非昏庸,只是很?多时候迫不得已,只能装作看不见?。今年他带人修筑的堤坝很?是牢靠,朕决定?提拔他,到工部任侍郎一职。”
李幼白心中甚是紧张,为着他方?才?那句“应当有机会的”,果然,刘长湛坐回圈椅时再度开口,“等你爹娘都入了?京,宫宴上,朕便?能见?见?他们,也看一下你与你母亲究竟有多像。”
李幼白:
刘瑞君掩唇进来,顾乐成跟在后头,余光瞥见?刘长湛朝他一记冷眼,当即头低的更厉害,知道陛下责怪他办事不理。
“陛下,这位李大人可是女中豪杰,当初在国子监读书?,便?总在各种考试中拔得头筹,出尽风头。我有幸领教过她的才?学,深感敬佩,此等人才?能为陛下效力,着实幸运。”
她明褒暗讽,李幼白却是听得明白。
刘长湛抿唇,淡声道:“阿姊有事?”
刘瑞君:“有事才?能来找陛下?”
李幼白听出一丝不对劲儿,这语气?,还有反问的姿态,像是指责,更像是娇嗔的怪罪。
少?顷,刘瑞君给自己解围,“李大人在这儿,却是正好不过的了?。起居郎告了?病假,要休沐一月,此间缺人来侍奉,我想着不若就由李大人暂且过来顶替,补补起居郎的职缺,横竖李大人是翰林院新人,手头也没甚重要事情,权当为陛下分?忧了?。”
原是如此,李幼白抬了?抬眼睫,看到她笃定?傲慢的眼睛。
今日即便?她不在勤政殿,刘瑞君还是会向陛下请旨,令她做起居郎。因她上回使刘瑞君计划落空,没能如愿与陛下在一块儿,便?叫刘瑞君记了?仇,处心积虑地报复。
通过近期发生的一些事,李幼白对这位长公主有了?更深的忌惮。
她像个偏执到极端的人,手段狠辣,思维怪异,往往能用常人意想不到的方?法去处置事情,比如现下,她想到让自己做起居郎。
何?谓陛下的起居郎?
是要记录陛下一言一行,从他起床后,到入睡前,事无?巨细。不仅仅是朝廷大事,还有陛下与后宫妃嫔的举止,皆要一五一十记录下来,最终编纂成册子交由顾乐成封装,成笼。
刘瑞君是要她留在陛下身边,通过不断地接触,继而?创造各种可能。
她委实处心积虑了?。
李幼白想回绝,只说了?几个字,刘瑞君便?打断,“你不必谦虚,本宫已经与翰林院打过招呼,说是借调你到陛下身边来,他们也同同意了?。今夜你回去便?要开始熟悉了?解,看看陛下的起居郎要负责哪些事宜,后日便?来上值吧。”
自始至终,刘长湛都冷眼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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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
刘瑞君吩咐完,便?让李幼白退下,殿中只剩下他们姐弟二?人。
“陛下高兴吗?”刘瑞君莞尔,肩上的披帛滑落在肘间,露出一截颈子。
刘长湛瞥了?眼,看到雪白颈上各种淡色印记,当即凛了?眸子,抬眼看向她的脸。今日她故意穿了?件及胸襦裙,这是她素日里最不喜欢的装束,又将那印子露给自己看,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但,刘长湛确定?,他很?不喜她如此自以为是。
“阿姊不适合这衣裳。”刘长湛没有答她,反而?不冷不淡说起来,“阿姊还是穿回高领窄袖装吧,那才?是阿姊该有的样子。”
刘瑞君冷眼:“怎么,只贵妃穿得,我便?穿不得?”
酸味溢出来,刘瑞君顿了?顿,没再说话?。
“随你。”刘长湛不愿与她争执,俯身拿起奏疏继续批阅。
被忽视的感觉很?不好,刘瑞君坐在他对面,为他研墨,时不时抬头看一眼,他却不
肯回望自己,眉宇间紧紧皱着,显然是厌烦透顶。
“陛下怎么想起来处置姜家,皇后娘娘着人过来多次,就差亲自带病起来了?,陛下不肯见?她?”
“阿姊不觉得管的太多?”刘长湛微微一笑,“那是朕的后宫家事,似乎跟阿姊没甚关系,还望阿姊不要越界。”
出了?勤政殿,刘瑞君面色如常,招招手,宫人弯腰过来。
“去,叫人好生料理陛下的食膳,切莫用错了?分?量。”
夜里,崔慕珠觉得刘长湛有些力不从心,才?起了?两回便?伏在枕上连连喘气?,不仅冷汗直流,那面色也有些不大对劲儿。
她起身,唤了?几声,刘长湛便?抱着她,用力箍在怀里。
“贵妃,叫你失望了?。”
崔慕珠没有回头,眼神淡淡的,嘴上却说:“陛下是被朝务累的,不过是疲乏,歇两日便?好,妾也终于得空,能跟着休息几日。”
她软软的说着,倒叫刘长湛很?是受用。
待身后人发出轻微鼾声,崔慕珠的脸彻底凉下来,她倒不是怕刘长湛死,她是怕他死在自己床上。
她有儿子有女儿,可不想为着一个渣男葬送一辈子。他死便?死了?,但不该是这么个死法。
崔慕珠意识到,刘瑞君最近下了?狠手,虽说之前她便?一直偷偷给刘长湛用药,但还是有所顾忌,药量极轻,最近不知怎的,猛然提了?药量,崔慕珠不介意,但怕刘瑞君操之过急,叫刘长湛察觉出来。
刘瑞君还不是刘长湛的对手,两人做不到势均力敌,若被刘长湛早早觉出不对,用不了?多少?手段便?能很?快控制住刘瑞君,如此也不能鹬蚌相争了?。
狗咬狗,自然要是两条身形体力差不多的狗才?好。
崔慕珠瞥了?眼刘长湛放在自己身上的手,腹内一阵恶心。
天不亮,卢辰钊便?去李幼白住处等她。先是牵着马站在海棠树下,后来实在等的没了?耐心,前去叩门,半青打开门露出个脑袋来。
“世子爷,我们姑娘说,手里活计不少?,便?不跟你出去了?。”
“是吗,那我进去帮她,幸好我那厢全都忙完。”卢辰钊牵着马,把缰绳递到半青手里,理所当然道,“喂上好的草料,别叫它吃坏肚子。”
说罢,径直推门进入。
半青看着手里的缰绳,又转头怔怔看他,这世子爷,也忒不把自己当外人了?吧。
李幼白看了?会儿书?,便?趴在桌上失神。支开的楹窗外,几只鸟雀站在窗户边啄食,她撒了?些粟米,它们吃的欢畅,偶尔发出满足的叽喳声。
她思来想去,觉得此事只有一人能帮忙。
闵弘致闵尚书?。
前两日她听侍讲说过,闵弘致有意从翰林院擢选一人入礼部,若他能为自己开口,同陛下讲明要选她过去,想必还是有机会逃过做起居郎这件事的。
应当没有别的办法了?。
李幼白叩了?叩桌案,道:“半青,你随我出趟门。”
卢辰钊走?到窗外,两臂压在上面,顺着她说的问道:“出门作甚?”
李幼白想都没想,答他:“去闵家。”
她忽然意识到,外头那人不是半青,跟着抬头,却见?卢辰钊的脸犹如六月阴天,垮的一塌糊涂。
“你要去找闵裕文?”他站在那儿,松竹般清隽矜贵,眉眼的傲气?虽说收敛许多,可那是多年养尊处优的结果,便?是极尽掩盖也很?容易透露出来。
李幼白反问:“你是如何?进来的?”
卢辰钊:“走?进来的。”
“半青呢?”
“帮我喂马去了?。”
“你为何?叫我的人去给你喂马?”
“朋友之间不必分?的如此仔细,你若是有事麻烦莲池,我必不多言。”说完,卢辰钊又问,“你找闵裕文有事?”
李幼白心烦意乱,往桌上一趴,怏怏道:“我不是找他,我要找闵尚书?。”
“怎么了??”
听出她的不对劲儿,卢辰钊立刻正经起来,单手摁着窗沿往里一跳,落在地上,“遇到麻烦事了?,说说,兴许我有法子。”
李幼白便?把刘瑞君提议让自己做陛下起居郎的事告诉了?卢辰钊,说完很?是丧气?:“我有点害怕。”
“换谁都会怕。”
卢辰钊安慰她,“隔了?这么久,她又来为难你,你不觉得有点怪?”
李幼白皱眉:“经你这么一说,仿佛是有点怪。”
“姜皇后在玉堂殿被砸,恐怕也跟长公主有关。”卢辰钊决计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她,这事称得上隐秘,该咽在肚子里的,“初步勘察,横梁是孙少?辉找人弄断的,而?孙少?辉是长公主提拔上来的人,在早前被安插在崔泰手下,做的是从七品将作主簿。孙少?辉底下两个人替他顶了?罪,他在外头高枕无?忧,上峰和?下属全都要为其背锅。”
“可是,我觉得此事姜家人都知晓,姜皇后更像是故意为之,难道我猜错了??”李幼白疑惑了?,且根据他们两人之前的判断,十有八/九姜皇后用了?苦肉计,陷害崔家,让陛下提拔姜家,而?后姜家人的所作所为,也都印证如此。
卢辰钊看着她,赞道:“你没发现自己推理能力也很?好吗?”
李幼白点头:“是有点。”
他笑:“倒是不知道谦虚。”
他支着腮,脑中忽然冒出个想法,于是往前探头,与李幼白眨了?眨眼:“你去找闵尚书?,是不是想让他将你调到礼部?”
李幼白被他那眼睛闪了?下,闻言嗯了?声:“只有这一个好法子了?,我去找闵大人,让他帮忙求求闵尚书?,若闵尚书?肯出头,陛下应当会准允。毕竟一个起居郎而?已,他没必要非揪着我不放。”
最关键的是,此事不是陛下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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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刘瑞君自作主张。
李幼白后来才?知道,不仅仅是孙映兰,在孙映兰之前,刘瑞君还送给陛下四个美人,都是同贵妃娘娘长相沾边的。陛下兴致寥寥,若不然也不会至今只宠爱贵妃。
所以她觉得,其实这件事只要有人肯出面,陛下便?会点头。
卢辰钊两手抱在胸口,眸光清浅地望着她,忽而?一笑,道:“其实还有一个法子,或许更好的法子。”
李幼白瞬间睁大了?眼睛,摁着桌案上前,急急寻证:“什么法子?”
“这样,我写封奏疏,同陛下恳请,将你要到大理寺。”
“能行?”
“行倒是行,只是可能会委屈你一下。”卢辰钊缓了?语气?,注意她听到这话?时的表情,斟酌开口。
李幼白道:“只要别叫我去勤政殿,别做那劳什子的起居郎,我不怕委屈。”
“那你拿笔过来,我这就写。”
李幼白赶忙找来纸笔,趴在对面盯着他游刃有余地落笔,几句话?书?写完对陛下的客气?拍马之词,最后总结一句,“臣恳请调翰林院李幼白修撰入大理寺,任大理寺文书?一职,望圣上准允。微臣拜谢。”
写完将纸折叠起来,封好,又慢条斯理搁了?笔,用帕子擦拭指肚,抬眼,冲李幼白微微一笑。
李幼白一愣,他的身子朝她倾来,带着浓浓的阳刚之气?,她往后退了?些距离,摸着发烫的耳根,暗暗提醒自己莫要被这皮囊引诱,睫毛颤了?几颤,再度抬起时,看到他正好整以暇的端望自己。
漆眸如墨点,浓情似水,看的李幼白浑不自在,耳根更烫了?。
更可恶的是,只消跟他面对面,脑子里就不自觉想起那夜的吻,想起来后便?又是一阵心神恍惚,口干舌燥。
她摸起茶盏喝了?口冷茶,便?听卢辰钊笑着问道。
“李幼白,做我的文书?,你可高兴?”
茶呛到喉咙,李幼白咳了?起来,他便?要动手帮忙,她忙躲开。
躲来躲去剩下的茶水悉数洒到身上,他自然地掏出巾帕给她擦拭,边擦边抬眼盯着她的小?脸,猝不及防又是一声:“怎么,高兴疯了??”
李幼白:
第53章
晨光渐暖, 一层层的涌到墙头后,将那树枝间的嫩绿染满翠意,空气也?慢慢温和起来?。
风
从楹窗吹入, 将桌上的纸吹得簌簌作响。
李幼白盯着卢辰钊细细地看,分?明模样未变,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了?。
从前这张脸冷峻硬朗,矜贵疏离,那种好看是端着且如冷月一般叫人?仰望的存在?。而今却总带着笑, 眸中的光像是被日头暖过,热意融融地望着自己。他长相很好, 不笑也?就罢了?,觉得冷淡便也会自动远离,可他总冲着自己笑,一笑起来?,如沐春风, 清雅中带着温润的诱惑, 她虽想挪开视线, 又觉得?那眼睛实在?勾人?, 看一眼,一眼后又忍不住再看一眼。
实在?是美?色当?头, 蛊惑人?心。
他还特意将那笑脸呈在?她面前, 生怕她看不到, 说话时还极其体贴地往前靠靠。
这对李幼白来?说是折磨, 更是考验。
她嗯了?声, 点头:“是, 高兴疯了?。”
依着卢辰钊的打算,今日应当?趁日头出来?前去护城河坐船赏荷, 晌午天热便去找间茶肆听曲儿,傍晚逛街,在?西市买些小玩意儿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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