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飘满京城的血色大字的宣纸,不知出自谁的手笔,但总归起到了作用。
仅三日内,御史台弹劾梁家的奏章,就已经叠满了厚厚的一摞,梁家从上到下,均未能幸免,甚至连淑妃与景康王都涉及其中。
淑妃当夜便‘病’了,景康王担心母妃身体,入宫侍疾,连累着自己的病也变得严重起来。
甚至在梁文昊被处斩后,京中依然对这件事情议论纷纷。
只因其手段之残忍,行事之肆无忌惮,所行之恶劣,就像那血色宣纸一样,触目惊心。
这般大的声势下,梁季丢了官,梁府门外大门紧闭,连淑妃与景康王,都不敢再有其他任何动作了。
皇帝近日来心绪不佳,却还是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来,与昊周使臣周旋。
和亲事宜全部落定,眼下只差定和亲的人选了。
太子郁舜几次商议的过程中,都提及了温月声。
皇帝却始终未给出答复。
朝中拿不准皇帝的心思,却也各怀心思。
有人提出加封思宁郡主为公主,嫁往昊周,此后大徽多了位昊周皇后,于大徽于昊周都有好处。
有人却觉得郁舜是看中了郡主之能,其心昭昭,为保边疆安宁,是断不可将郡主嫁入昊周。
还有人坚定福瑞公主才是和亲最适宜的对象……
众说纷纭,皇帝是烦不胜烦。
好在两国事宜定下后暂无事要忙,便打算办一场马球赛,也算是将此番梁家丑事盖过去,顺势和缓下和亲人选之争议。
清晨落了雨,泥土和花草沾了雨水,周遭空气清新。
温月声带着谷雨、夏至,出了门,在门口遇到了周曼娘。
周曼娘轻笑道:“郡主可是要出去礼佛?”
“去马球场。”
温月声抬眸,看向了远处的皇宫。
权贵饲养在了宫中的鱼儿,尚且比平民百姓要过得好。
他们用权势,轻易便可决策他人生死及命运。
那便让他们尝尝,被引以为傲的权势压在了头顶上,究竟是何滋味。
温月声出门时,周曼娘看见她此前日日握在了手里的佛珠,如今只套在腕间。
那边,马球场上。
昊周太子郁舜下场,亲自带了一队。
无奈,大徽这边也必须要有身份同等的人来带队。
恒广王受伤,景康王生病,永安王闭门不出。
……竟是一个能用的都没有。
“去把老四叫来。”皇帝坐在高台上,淡声朝高泉吩咐道。
高泉应下,旁边的渭阳王起身就道:“父皇,儿子能打!”
什么意思,瞧不起他是吧?
放眼整个京城,就没有比他马球打得还要好的王爷!
皇帝扫了他一眼,复又道:“那你带着章玉麟去试试。”
章玉麟轻声应了,跟渭阳王一起下了马场。
渭阳王马球确实打得还可以,但是对方是郁舜。
或者说,是昊周一众武将。
章玉麟因着身子太高太壮,骑在马身上,如同一座会移动的小山,一个人可以抵挡对方两三个武将。
……可这不是打人,这是打球。
马球场上规定,不能用球杆触碰对方身体,不能用身体碰球,否则的话视为进球无效。
是以章玉麟被束缚住了手脚,也就能挡住对方几个人。
渭阳王球技倒是不错,但架不住对方几个人来拦他。
那郁舜尤其是个中好手,凡得球必中,几次打下来,渭阳王人都快吐血了。
整个半场内,他就没进过几个球,不是进不了,而是昊周那个叫泰兰的,跟个鬼似的,他在哪对方就在哪。
他球打得好,但身体素质以及力量确实不如对方,被对方这么跟着,压根无法发挥,跑了半天,体力消耗巨大,却
只进了三个球。
反观对方,连进七球,几乎是将他们按在地上摩擦。
渭阳王一下场,茶水都没来得及喝,就听皇帝道:“你不是能打吗?”
他差点被茶呛死,忍不住道:“父皇,您老人家好歹也讲讲道理,你看看那个泰兰的身板,再看看儿子这弱小的身躯,他一直卡着儿子不让走,儿子怎么打?”
“这也不能拿命去打啊!”
皇帝:……
旁边的大臣眼观鼻鼻观心,渭阳王搞错了,他不是京城里打马球最好的王爷,他是京城里最能说话的王爷。
“不行!”渭阳王一屁股坐下:“换人换人,你们这样本王实在是没法打,叫你们拦住泰兰,去切昊周太子,你们好像没长耳朵。”
那些武将皆不敢说话。
正好高泉领着萧缙进来,皇帝直接道:“你打不了,就让老四去打。”
渭阳王瞬间气笑了,他道:“父皇,儿臣是赢不了,老四就更赢不了了。”
他看向面容憔悴的萧缙,挑眉道:“是吧?老四,本王近来听说你为情所伤,这要是上场,再输给了昊周太子,那还活不活了?”
静。
萧缙抬眸看他,眼神幽沉。
边上的忠勇侯一时无言,有时候这渭阳王挨打,还真不怪萧缙。
只萧缙这模样,倒也是叫人看不懂。
他神色倒是与此前无异,就是瘦了一圈,人还有些憔悴,确实状态不太好。
忠勇侯就纳了闷了,他不是不喜欢郡主吗?
正僵持着呢,底下的宫人来报,说是思宁郡主来了。
一听到思宁郡主这四个字,面前的萧缙眼中便泛起了波澜。
他这些时日难以入眠,所思所想的,皆与她有关,甚至连温玉若都没有见。
他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因何如此,但眼下听闻她的名号,心底确实是复杂非常。
温月声被宫人领了进来,因刚输了球,殿内的气氛算不得多好。
渭阳王瞧见她,扬眉道:“思宁,你怎么来了?今日不礼佛了?”
温月声道:“不是打马球吗?”
渭阳王微怔。
上半场大徽被压制得几乎无还手之力,郁舜甚至都没认真打,只大多数骑着马在场上绕圈,适时地让渭阳王进上一球。
眼下也不是武斗,一场马球赛而已,当不得多认真。
但当下半场的人上场时,郁舜眼眸微顿。
为首之人,着一身水蓝色的骑服,满头乌发束于脑后,容貌昳丽,不正是那位多日不见的思宁郡主。
“太子殿下?”边上的长随不解地道。
下半场,郁舜原已经打算下场换旁人来打的。
他淡声道:“不必了。”
此前武斗时,温月声从没有出过手,皇家狩猎,她亦是没有参与,今日倒是难得,竟是亲自下了场。
她一入场,大徽的气势很明显同方才不一样了。
尤其是章玉麟,几乎是骑着马,寸步不离地在跟在了她的身后。
郁舜微顿后道:“没想到郡主也擅长马球。”
温月声道:“算不得擅长。”
她主要擅长的,还是杀人。
但马球原理也就那样,她能精准地掌握力道和角度,打马球自然不成问题。
郁舜轻笑:“郡主谦虚了。”
“只是今日既是郡主来了,少不得要为这场马球赛添些个彩头。”
他看向温月声:“若今日马球赛郡主输了,可否答应孤一个请求?”
萧缙面色微沉。
渭阳王正打算开口,答应什么请求,他要是让温月声嫁给他,那可怎么行?
可他还没开口,就听温月声道:“行。”
渭阳王:?
待得两方各自走入了自己的阵营后,他忍不住道:“思宁,你怎么这么轻易就答应了,你
知道这个昊周太子有多恐怖吗?”
方才温月声说她能打时,他就将信将疑,倒不是质疑温月声,而是在渭阳王印象中,温月声是打过马球的,但打得也就一般。
可能跟一般女子还能打一打,但对上昊周太子这样的强敌,确实是没什么赢面。
却听温月声道:“打了就知道了。”
郁舜确实如渭阳王所言,强得厉害。
场中哨声一吹响,他一反常态,策马飞奔,在昊周武将抢到了马球,且将球传给了他之后,他高高扬起马球杆。
“砰!”那球快狠准地砸进了球门内。
“昊周,积一分!”场中的宫人挥动着旗子。
殿内议论纷纷。
“这下半场一开始,昊周太子竟然就直接进了球。”
“瞧着似乎比上半场要认真了许多。”
“那完了,方才都不好打,如今只怕更难应对。”
再看温月声,她竟慢悠悠地骑着马儿走在了一旁。
男女体力本就悬殊,加上之前没听过温月声擅长马球的事,只是她此前指挥章玉麟得当,皇帝便让她上场了。
这会看起来,她却好像是下去散步来的。
慢慢悠悠,不慌不忙,甚至完全没有去抢马球的意思。
这情况,叫许多人都看不明白,但他们的重心本来也不在温月声的身上,只指望着新上场的萧缙能够同郁舜碰一碰。
万没有想到,就在此时。
第二球发出,章玉麟先一步抢到了球。
边上的渭阳王在喊:“给我给我,我这里!”
萧缙也就在他的边上不远处。
可章玉麟提起球杆,竟是想也不想地把球传给了远处慢悠悠散步的温月声。
那球朝着温月声飞过去的时候,场中也好,殿上也罢,无数人都怔住了。
“唉!这球怎么传给了郡主。”
“章玉麟对郡主也太过信任了一些。”
“不好!郡主身边就是泰兰啊。”
莫说温月声奇怪,那昊周也格外奇怪。
打个马球而已,郁舜并没有将四将都带上,也就带了泰兰在场中。
是以此前的整个上半场,泰兰都在一个人阻拦那渭阳王。
如今下半场变幻阵容后,他却完全不管渭阳王了,反而始终跟在了温月声的身后。
当看见马球飞到了温月声的旁边时,泰兰策马飞奔,抬手便用了极大的劲,要将马球打飞。
泰兰这一手,看得殿上许多人都站了起来。
无数目光之下,温月声抬起球杆。
她竟是也没打马球,而是直接打算接下泰兰那一杆!
场中的人皆是变了脸色,萧缙更是高声道:“思宁……”
然话音未落,竟见得温月声用力一挑,非常轻松并且不费力气的一个动作,却直接将泰兰的球杆挑飞!
球杆脱出泰兰的手,砰地一声砸在了旁边的草地上时,所有人皆是愣住了。
下一刻,温月声轻夹马肚,策马飞奔,她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挥动马球杆。
一改此前散漫的态度,穿过大半个球场,径直越过了场中前来阻拦的昊周武将,抬手挥杆一气呵成。
“砰!”马球轰地砸入了昊周球门内,发出一声巨响!
满场皆静。
场中宫人高声道:“大徽!积一分!”
下半场第一个球,竟是谁都不看好的思宁郡主进的!
她不仅会骑马,会打球,甚至还能在泰兰的手中夺下球!
殿内的人反应过来,皆是惊叹不已。
那忠勇侯更是起身高呼:“郡主威武。”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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