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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那当然,莫非还能为了别的?
“不见了?”一缕愕然涌上心头, 她浑身一怔,抬声反问。
“小的觉此事邪得很,就未告知姑娘。”回想当初之景, 掌柜重重一叹, 唯恐姑娘心觉他白收了银两, 将银钱又放了回。
“好端端的一具尸首, 岂会消失了呢……”
所有的猜疑几乎尘埃落定。
明明是她要将那道冷艳清色除去, 明明是她亲手下了花月散……
可到头来听闻那人未殒命之讯,她竟如是欣喜。
她忽地扬唇, 心下淌过难以言喻之喜:“真是他……”
“消失了才好, 消失了才好……”
低喃几语后,忙将银钱推向掌柜,沈夜雪眉目含笑, 藏于眸底的喜悦似要掩盖不住:“这些银子还请掌柜收下,前几月给掌柜添了麻烦。”
岂料姑娘未责怪,反倒欢愉起来, 掌柜不知所以,随其笑道:“姑娘太客气了, 只是未帮上姑娘,小的有些过意不去。”
她顿感畅意, 这些时日埋于心底的烦闷一扫而空:“你拿着便是, 今后还需你多相助的。”
此时已不去探听为何他中了花月散却丧命不得, 她只知那名为离声的人仍活在世。
而救她的,定是那个疯子。
她所识之人中,也唯有他能肆意出入花月坊而不被觉察, 也唯有他……会为她闯入地室。
可她困惑,面对一个要置他于死地的女子, 他何故执迷不悟,何故还痴情依旧,待她如初……
“玉裳姑娘?”出神般走出茶馆,她闻声抬眸,险些撞于一人身上。
眼前公子言笑晏晏,轻挥着水墨折扇,笑意中浮着丝许讶然,沈夜雪微愣,所遇的是将门之子贺寻安。
她灿笑着微俯身作拜,不想在这市井间也能与贺小将军邂逅:“未想在此地能遇见贺公子。”
“姑娘是来品茶吗?”
贺寻安收起折扇,翛然指向这间茶馆,道出之言很是诚恳:“若不嫌弃,我可带姑娘细品几盏茶,定比姑娘平日所尝的花茶还要醇厚回甘。”
闻讯心情大好,加之当前时辰尚早,既然被贺寻安诚意相邀,她欣然回应。
“难得与贺公子在街巷巧遇,如此缘分我便不推托了。”
这位贺公子对品茶听曲之事十分讲究,若得他称赞,这茶肆定有几分高明之处。
沈夜雪走回馆内,随此晏然自若之影步入一雅间,随后婉约而坐。
贺寻安边无拘而言,边挥袖招了堂倌来:“这家茶楼的碧螺春可是极为上等,玉裳若喜爱饮茶寻乐,这城中的各处茶馆我都熟络,可为玉裳多引见引见。”
“如此,我还真要谢过贺公子了。”她敛眉婉笑,宛若春花明媚。
然而欣喜归欣喜,在怡悦之余,沈夜雪忽望案前公子眉头紧锁,似暗忖了许久,不住地叹起了气。
想来贺寻安独自一人上街饮茶,便是有心事缠身……
他人借酒消愁,这贺小公子是以茶代酒。
方才倾泻出的悦色被缓慢收敛,她再度打量起相视而坐的翩然公子来:“冒昧一问,公子何故闷闷不乐?”
贺寻安轻叹下一口气,环顾起雅间,微掩唇俯了身,轻声告知着:“姑娘是不知,我有一堂弟两日前命丧芜水镇,官府的人如何都查不出是何人所为……”
“只知是被人一刀刺心。”
原觉着贺逸行一死,贺寻安定会觉察此事蹊跷,不曾想竟知晓得如此之快。
她闻语微滞,随即端身而坐,且听其下文。
“宅子里唯搜出一支梅花簪,被那行刺者放于尸骨边。”言说之时,一支玉簪被取出放于茶案,贺寻安藏起玩世不恭之意,凝神问道。
“姑娘见识广,可知这簪子有何玄机?”
映入眸中的发簪令她顿时愣住,她记得真切,这是出行前,锦月从她房中挑走的玉簪。
就算再自欺欺人,她也知锦月这一举是为何意。
平日瞧那俏丽丫头尽是讨好着为她言语,殊不知暗地里竟想将她构陷……
细细忆着锦月所道的一言一语,无一不显露着昭昭野心,她恍然醒悟,锦月是想拉她下花魁之位,让公子心生嫌隙,从而令自己攀上那一处高台。
沈夜雪心颤得紧,只得佯装从容地观起这枚发簪来。
“这只是支普通的簪子罢了,城内各处皆可买得,未有任何特别之处。”
“可我私下探查,这梅花簪上沾有一股淡香,名为若琼香,是花月坊特有的香料熏制……”
像是早已做足了打探,贺寻安双目微凛,镇定又泰然地再道:“恰逢姑娘在此,想问问姑娘是否知晓此物。”
这位贺家嫡子并非看着那般游手好闲,喜好玩乐,堪堪几语便能试探出想要的答案……
她适才沉浸于喜悦中,却是未对这人做何深思。
至此沉下心一想,便觉贺寻安是冲着她来的。
沈夜雪拿起发簪再次端量,忽而柔笑道:“方才未仔细瞧观,贺公子如此一说,还真是花月坊之物……”
“玉裳姑娘能确认此物,我便明了了,”贺小公子笃定般收回梅花簪,若有所思地添上一言,“姑娘放心,我绝不向他人提起姑娘之名。”
“客官,茶来了。”
堂倌端上一壶清茶,抬手放落二杯茶盏,俯首鞠躬过后恭然退下。
为眸前清丽姝色斟上茶水,贺寻安举止娴熟,示意她尝上一尝:“这里的碧螺春采自谷雨时节,姑娘快品品,我很是喜爱的!”
她婉声应好,不慌不忙地轻品上一口:“当真是上好的清茶。”
窗外纷飞着几片残红落英,秋色连波,秋烟弥漫于湖旁空翠。
贺寻安瞥望几许,只觉秋景怡人,更令他心悦的,还要属与谁一同观景。
“姑娘若喜欢,往后空闲时,我可陪着姑娘来此处饮茶观湖景。”
至今未瞧出此人有何贪色之念,不明那风流玉面的称号是如何传出,沈夜雪凝望良晌,忽问。
“贺公子常年游乐于青楼间,难不成是为了品茶与赏曲?”
贺寻安听此言却回得尤为坦荡,轻拍起胸脯道:“那当然,莫非还能为了别的?”
“外头传言公子风流成性,却不想贺小将军对貌美女子压根不着兴趣……”
愈发觉得那些坊间传闻太过荒唐,她浅浅低语,心上想着仍是锦月陷害一事。
“此话非然也!”贺寻安伸出一指轻缓一摇,不羁之态又透了半分。
“我对玉裳姑娘可是一见钟情,二见倾心,三见……三见定终身。”
见这贺小公子倏然说起正事,她本是有些无措,可此刻又打趣了起,倒令她松懈下来。
沈夜雪轻撇丹唇,正经相道:“贺公子又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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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我们先前可说好的……”
“光让我嘴上说说也不行吗,就当是我痴人说梦,痴心妄想!”眉间戏谑不减,贺寻安悠然瞥向窗外,漫不经心般饮下清茶。
“贺公子这般是真要折煞我了……”她随之将杯中茶水饮尽,眼见着黄昏褪去,夜幕袭来,便与之道上一别。
“花月坊有许些规矩,夜深之时便该回去了。”
贺寻安仍似作思着何事,许是和她一般在思索花簪一事,恭敬作别后又饮起了茶:“姑娘保重,我再品一会儿茶。”
二人既是心不在焉,也不必再如是闲谈。
她不知这贺府公子接下来的打算,是要将此铁证献于官府,还是决意私下暗查……
那枚遗落的发簪于她而言很是不利,贺寻安若知前因后果,为此与她结了仇,牵连上公子与花月坊,她便是自刎谢罪也不为过。
奇怪的是,她之后未因这事听得有风吹草动,就此风平浪静地过了几日。
沈夜雪待于后院安闲自得,暂且将玉簪之事抛至脑后,和无樾惬意地过起了闲适之日。
玄衣少年常倚于窗台边,抱剑而立,一副年少轻狂的模样。
观望她良久,见她自顾自地赏花观月,时不时回望他几眼,秋意虽已浓,可女子杏眸含春,盈盈浅笑,他抽剑而舞,使得院内残枫尽染,绯红漫天。
直至一日,沈夜雪寻遍四处,寻不到少年踪影,才心感微许异样。
恰逢她忐忑走来,轻烟看向假山一带,擦肩时朝她低言:“奴婢见韵瑶在假山旁东张西望的,定是在偷望贺小公子。”
顺着轻烟的眸光望去,假山后真有一身影正鬼鬼祟祟地偷瞧着暗道深处……
她不走近也了然,那人影应是韵瑶无误。
可她关切的是,贺寻安为何会行来此处,甚至还被召进了公子的轩房……
“贺公子?”再三确认了一遍,沈夜雪忙喊住正欲走远的轻烟,“他几时来的花月坊后院?”
“姑娘还不知?”轻烟微感诧异,前思后想,估摸着回道,“自从贺小公子入了这庭院,扬言要与咱们的公子争持一番,顺便送公子一份大礼……”
“到此刻已过去了一个时辰。”
眸色平静地环视着院落,她犹豫未决,终是问向这婢女:“你今日可有见过无樾?”
哪知轻烟疑惑更甚,脱口便反问。
“无樾一早就被公子唤了去,此时还未归吗?”
无尽凉意顺势蔓延而上,引得她不觉踉跄一退。
第33章 我便是这样残忍的人。
如同被扼住了咽喉, 她心头霎时一震,慌忙奔至暗道内,却被门外侍卫抬剑拦下。
房门半掩, 隔着几步之遥, 清晰响起贺寻安的厉声质问……
沈夜雪镇静止步, 正色启唇:“劳烦禀报一声, 我是来寻无樾的。”
兴许是公子在房内听着了动静, 轻叩了两声轮椅,示意侍卫让她进去。
推开房门的霎那, 眼前所现的一幕若藤蔓将她死死缠住。
躺于墙角的少年全身上下染遍了血迹, 血肉模糊可怖,一眼望去,竟未留一处完好皮肉。
可谓是命若悬丝。
纵使是贺寻安来诘问芜水镇一案, 从头至尾皆是她所为,与无樾又有何干……
“公子……”她怔然望向不动声色的冷肃之影,不解作问, “这又是为何……”
沈钦坐于房室中央,月晖正好倾落至其青袍上:“无樾擅自前往芜水镇, 因私人恩怨杀害贺逸行,企图嫁祸于花月坊, 其罪当诛。”
她越听越觉迷惘, 道出的这一事本是她为之, 如何能算在无樾头上……
而她再作思忖,立马便明白了。
贺寻安手执梅花簪来攀问,公子是想寻一人担下此罪。
毕竟得罪了将军府, 花月坊是自取灭亡。
可贺逸行是她亲手夺的命,若要担罪, 也该是她承担此过才是,怎能眼瞧着这少年为她揽下罪过,受尽不堪忍受之苦……
公子向来只为花月坊做抉择,此举是想牺牲无樾,从而换得各自安定。
玄衣少年蜷缩在一角,流淌的血渍令她烦乱不堪,虽说这仅是舍下一名随侍,可她始终无法不顾无樾……
此少年未经她应允,怎能轻易为她死……
“贺逸行是我杀的,由我玉裳亲手了结。”
沈夜雪冷笑一声,欲让在场之人都听得明晰:“无樾是我随侍,如今怎能将罪状按在他头上……”
像是已快断了声息的无樾终是动了动,闻言艰难开口,语声极其虚弱。
“是我……皆是我一人所为,你们莫听她乱语……”
“罚我一人便可……”
情形之变使得贺寻安不由凝滞,满目诧色地将她打量。
好似她前来所言的每一字,他都不可作信。
“贺公子莫怪,玉裳是在袒护手下……”不疾不徐地为贺府将门之后作解,沈钦眉目微凛,意有所指般对她缓声相劝,“你若揽过他一人的罪过,花月坊就留你不得。”
贺寻安直指缩于壁角的少年,尤显愤恨的同时,却朝她流出一缕柔意:“分明是此人包藏祸心,谋害我堂弟。玉裳姑娘,你这是何苦……”
她深知担下此罪的后果为何,无非是赔上一条命。
此生染血无数,又何需一随从为她承担罪过。
沈夜雪攥紧袖角,冷冷作笑,随后淡漠地瞧向坐至轮椅之人。
她面色冷若冰霜,徐缓道起了这其中的难解之因:“敢问公子,一支梅花簪,如何能怀疑到一名男子身上?”
识她诸些年,却是头一回见此违命之景,她不惜豁出命去,也要护下那名男侍……沈钦静默而望,忽觉她已非是当年唯独听命于他的玉裳。
“无樾已招供,那簪子是他从你房中窃来之物,不慎落在了行凶之地。”
无悲无喜地沉语着,沈钦缓慢告知。
“你们就这般偏信他一面之词,就这般草草定他的罪……”沈夜雪自是觉着可笑,如此拙劣的不实之言,竟也有人会听信。
“他跟随我多年,若要处置,也应由我来惩处……”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原本便是遵照公子所予令符行事,她和无樾皆是安守本分。
可那少年偏为她成了替罪者,而她依旧能安然无恙……这世道也太不公了些。
无樾微抬了手,宛若使了全身的力,边咳着血边轻语:“公子不必听她……听她多言,放她走……”
“她从头至尾不知此事,我说的句句真切……”
“二位若不信,可去再彻查上几番!”她凛声甩下一言,惹得周遭一瞬寂静。
“贺公子,你宁愿信一随侍之言,也不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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扯唇娇然轻笑,沈夜雪柔婉再望贺氏公子,势必要保下无樾:“好,那我便与你们娓娓道来。”
“玉裳!”
局势已逐渐不可控,沈钦凝眉怒喝,握紧的双手现出几道青筋。
反正恩宠已失,她于坊内树敌良多,这花月坊她也待不下去了。
既是与公子成婚无望,得不到这一方权势,多年筹谋为他人作了垫脚石,倒不如痛快相言来得好……
即使活着,将来之日她也只得活于旁人口舌下,任人羞辱与谩骂。
既然已知活不久,那还看公子脸色作甚……
沈夜雪斜睨一瞥,微露讥嘲:“贺逸行错将我认作所爱之人宋鸢,欲与我行大婚。”
“拜堂成亲之时,我用匕首刺入其心口,未偏一寸一毫。”
“我眼睁睁见着他鲜血淋漓,汩汩而流,死状凄惨……”她柔声又言,唇边笑意渐盛,顺势一冷。
“我便是这样残忍的人,贺公子可知晓了?”
贺寻安何从料到婉如芙蓉之女能冷心成此,诧异之色不觉加深:“如我揣测无误,彼时丁秉亡故,也是姑娘所为吧?”
事到临头,她已然无惧,今夜死罪难逃,再加一条罪过又何妨……
她仅为一个花魁,与整个花月坊相较,孰轻孰重公子自知在心。
舍弃她一人,保全整片势力是为明智之选。
“贺公子是想让我杀人偿命?”噗嗤一声轻蔑扬唇,她神色冰冷,透着一股傲意,“那我手中攥着的人命可多了,若条条性命都要偿之,怕是偿不了。”
沈夜雪端肃而立,目光掠过无樾,再飘过沈钦,最后落回至贺寻安,与之悠缓相视。
“杀贺逸行是我擅自主张,与花月坊漠不相关。贺公子若要报仇雪恨,冲我一人便可。”
于此,便揽下了一切罪责。
公子得以撇清花月坊,无樾仍有存活之幸,这位贺府小将军好似也平息了怒意……
被割舍的唯她而已。
“够了!”谁知沈钦高喝一语,容色阴沉,微阖起双眸,威逼她不可再道。
“够了……”
分明已为她安排好了后路,这道姝色竟是自己往深渊里跳……
她为何要这般执意,执意保下一名随时可弃的侍从,沈钦大惑不解,亦不愿知晓。
一切已成定局,再不给出个交待,恐是无法收场……
沈钦将双拳握了紧,沉默良晌才道出定论:“玉裳胆大妄为,因私怨杀害贺逸行,违令而行,明知故犯……”
“自当一命抵一命。”
房室内寂然无声,唯有贺寻安微退一步,碰至凳脚发出轻响。
沈夜雪凝望片晌,随之不甚在意地放低了语调:“贺公子何故惊讶,此事是我一意孤行所致,一人做事一人当,怪不得无辜之人。”
“玉裳甘愿受罚。”
她蓦然转身,朝公子恭敬跪拜,不失一分礼数。
语毕后,她便听着公子沉稳相道:“来人!将玉裳带去地室,受碎骨之刑,即刻行刑!”
这一刻终究是来了。
虽有些仓促,却仍能料想到此番处境,沈夜雪无言再拜,所闻的一字字如刀刃轻剜于心。
“公子且慢,玉裳虽有过,却罪不至此,不如先禁足观望几日,再让玉裳受刑也不迟……”
言语之人是在旁静观已久的锦月,只见其抬指轻绕着几缕青丝,垂目将她瞧看,眸色晦暗不明。
此局面皆由锦月谋划而成,皆是这丫头想瞧见的景致,她一心想护住无樾,暂且不去计较其他。
可此俏影倒好,还来装模作样地来替她说情,真是天大的笑话……
沈钦似也有不满,冷然问着:“我何时需你来指点?”
莫名将公子惹了恼,锦月见势忙跪至身侧,微颤道:“锦月僭越了,锦月甘愿一同受罚。”
“你与玉裳平日交好,为她说情是情有可原,但此次说情无益,给我退下。”
沈钦无词一霎,话语就此放缓,仿佛蕴藏着万般疼惜之意,与她这些年免去罪罚时一般无二。
只不过,受宠之人已不是她,而是换作了这名为锦月的女子。
“不可……”唇色苍白地轻喊出声,那玄衣少年嚅嗫着,“公子不可言而无信,答应我的,不得作悔……”
“你闭嘴。”她回眸漠然一望,让无樾休得再言。
“莫再道一字。”
雅房内一时无人接话,贺寻安倏然嗤笑,笑声清亮回荡至屋内各角,却似早已看穿般,凝神看向轮椅上的寂冷月色。
“你们是觉着我好糊弄,还是觉着将军府的人都好瞒骗?”折扇轻巧而启,他拢紧了眉心,透出森森寒意。
与她所识得的风流小公子截然不同。
贺寻安一改晏然常态,嗓音低沉,面露丝许鄙夷:“花月坊沈钦,仰仗傅大人苟活至今,暗地做着何等勾当,自己心知肚明。”
“你将大人蒙在鼓里,一次次背弃与算计,别以为能瞒天过海……大人可都看在眼里。”他作势搬出傅昀远,极有兴致地观起沈钦的神情微变。
“今日之事,大人心里自有定数,你们无需这般一唱一和。”故作同情地轻啧了几声,贺寻安别有深意般又道。
“我有些好奇,花月坊没了傅大人的偏护,能撑上几日……”
第34章 我来带她走。
沈夜雪只感四周静得可怕, 下意识地垂首倾听,贺寻安所说之语令周围鸦雀无闻。
原先印象中那玩世不恭的性子已当然无存,兴许这才是贺府嫡子凛凛威风的模样, 。
此前于世人面前所示的, 非他本相。
“若不想亲眼看着花月坊覆灭, 你最好能让我安然无恙地回府。”这位贺府公子环顾起满是侍从驻守的暗道, 淡然自若地走了出, 走前似想起了一人,沉声再与沈钦道。
“还有玉裳姑娘, 你若敢继续让她担下所有过失, 我会与傅大人如何禀报……便不知了。”
待其未走出几步,沈钦陡然开口,使之步子微止:“这些事皆为我指使又如何?贺公子这是在威胁我?”
贺寻安不屑作笑, 顿下的身影再度前去,凛然得头也不回:“我本就瞧你不惯,隔三差五跑去大人那儿讨好趋奉, 当真以为大人会听信你的谗言佞语?”
“而今……你可要好自为之。”
跫音渐远,似淹没在了深邃夜色中。
跪拜在地的清姝之色安然不动, 直到墙角传来少年的轻咳声,她才想起无樾还危在旦夕……
不断寻思着此女惹下的滔天大祸, 沈钦眉目未展, 酝酿了好半刻, 阴冷发问:“看来是我以前太纵容你了。”
“你何时敢这般疏忽大意,留一发簪在尸首旁,是刻意要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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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花月坊置于危险之境?”
这一举非她所为, 是锦月处心积虑欲构陷谋害,可她不论作何辩驳, 皆已成过往。
公子不信,贺寻安亦不会信,如今会信她的,许是唯有无樾这榆木脑袋……
方才贺寻安毫无顾忌地说出公子幕后的主,她幡然醒悟,往昔之年,公子的靠山竟是傅昀远。
曾因公子无常喜怒,她不敢越矩而问,生怕惹得主子不悦,丢了宠幸。
眼下她已无物可失,落得一身轻松,临死前便要问个所以然来。
“公子是傅宰相的人……”思来想去,沈夜雪自嘲一笑,眉眼轻弯,“我怎从未听公子提起?”
“身不由己,天下形势所迫。”
沈钦仅回了几字,算是默认了。
前一阵子,那位傅宰相讨她前去为婢,公子不曾抗拒,原来是有这层牵扯在……
回忆起府宴上所见之幕,她忽地明了,公子为何那般隐忍。
“所以傅昀远要讨我去相府时,公子不敢违抗……原是如此。”
沈钦未作答,深眸中升起一层厌恶,那厌恶却不像是对她,而是对自己。
公子素来以利益为重,她知晓其意图所在,已不作太多追问。
可细想着贺寻安适才之言,着实表明了将军府亦是傅昀远之势。
她百思未解,不明公子近日欲除去的人,为何皆与贺府有关……
离声服毒时曾说,龙腾玉莫要轻易交出,让她多为自己想一条后路。
沈夜雪一直不知那话外之音,直至此刻,她如梦初醒,公子所要此玉或许不是为了治疾。
“公子对丁秉和贺逸行下手,是为对付贺小公子,还是另有他意?”
此问似乎即将触到了沈钦忌讳之处,她蓦然抬眸,正好撞上其森冷眸光,藏于眸底的一缕幽暗欲将她吞没。
自国师宣告,得此玉者得天下,各处野心就暗潮汹涌而起,想必公子也不外乎如是……
“也罢,我不该逾矩多问的……”她轻挪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回地上,随后侧目再望少年,“恳请公子饶恕无樾一回。今夜之事因我而起,一切后果由我承受。”
“公子应了他何事?”
房内虽灯火通明,却仍有清辉透着寂寥,她轻声一问,心感一丝疲倦。
沈钦依旧肃冷,几念后启了唇:“保你安然如故,自在无忧。”
“我的事,无需一随从来费心劳神……”
她大抵是猜中了这一事,目光颤动得紧,怒气翻涌而至,向那将死的少年一顿呵斥:“你管好自己的小命,比自以为是的护主更为妥当!”
“我让你跟着,不是让你替我殒命!我不但不会感激你,还会觉得你太过愚蠢。你如何不去想想我所思所欲,这般不知主子的愚笨之人,留着又有何用!”
这个傻子,成日想的都是护她周全,现在把命也搭了进,她只觉这少年是真心糊涂……
两名侍卫快步行来,望向跪地已久的花魁,恭肃而问:“公子,是否还需行刑?”
似是还在气头,沈钦蹙紧了眉,冷意未消。
“我说出的话,何时有收回的理。”
面前是她唤了几多年载的公子,亦是她相伴多时的主,到最终之时,未存留丝毫情分。
连同微弱的主仆之情,也不曾有。
“最后一恳求,待我入地室后,公子可否予无樾自由之身?”沈夜雪思索一瞬,眼睫轻垂,语声带着些央求,“他本是我拾回,他若想离开,就让他走。”
“可应。”
她听公子回语应下。
于这世间,她忽感再无留恋,唯剩的遗憾却是未见那人一面。
可若见了又能如何,是要心怀歉疚,还是要回应那缥缈无定的情意……
“谢公子开恩,玉裳感激不尽。”
被两侧侍从扶着起了身,沈夜雪站了稳,轻盈推开身侧随侍,端步朝地室而行。
“我自行去,不劳烦诸位了。”
一步一步掺杂着些许决然,她走出轩房,忽见一侍卫行色匆匆奔来,与她擦身而过。
那侍卫一个趔趄倒于公子面前,慌张禀报。
“公子,外边来人了……”那侍卫支支吾吾着,半晌才道清话语。
“说是……说是来接玉裳姑娘的。”
闻言,沈夜雪蓦地一愣,耳边不住地荡着禀告之言,转念过后,加快了步调。
时当金秋,遥见树梢悬挂一弯秋月,月有微霜,庭院内梧桐叶落,霏雪微淋。
院落中伫立有一身影,寒清胜雪,凉冷若玉,本应是谪仙之姿,却偏散着几分狂妄与阴鸷。
是他……是他来找寻了……
只是那道清影褪去一身如火灼红,覆盖上的,是冷到极致的雪色。
似感知到了她凝望而来,人影垂手而立,闻风不动,虽被蒙着眼,却像与她相视好一阵。
“来者何人?”
沈钦于此时行入庭院长廊,一眼便认出了眼前之人:“是你……”
当初已让玉裳将此人除灭,他竟然没死……
在偏院内二人亲昵相拥之举若浪潮般涌入,不论是否为假意亦或动了真情,沈钦都无法忍受。
是她心软未动下手,还是他从玉裳手中脱逃了走……
可无论是何缘故,沈钦深知被欺瞒了。
离声微扬薄唇,凉到令人发寒的话从唇畔溢出。
“我来带她走。”
见此又上前了些,将姝色挡于身后,沈钦沉冷而回:“玉裳是我花月坊的花魁,谁也带不走。”
听闻此话笑意尤盛,寒雪般的身影未忌惮分毫。
“沈公子不放人,那便……只好硬夺了。”
只身一人硬闯花月坊,还试图抢走一名女子,众目睽睽下要接走命不久矣的花魁,此人真当是不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沈钦想起这人乃是宰相府门客,与他一样皆为傅昀远效命。
只不过这门客入府时日不长,夺人究竟是何目的,他不为知晓。
双眸就此凝紧,沈钦忽而问:“这般抢人,是傅大人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我只要她一人。”
离声不愿再多言,取出一藏信竹筒便抛掷向前:“我能与你做一笔交易。”
见景接过信件,缓慢将之展开,沈钦顿时一滞,良晌道不出话。
“沈公子恐是还不明花月坊的处境,”如同沉下稍许耐心,离声再次启唇,“贺寻安定会向傅昀远禀明实情。过不了多日,这一处阁楼后院便会横尸遍地,满目荒骨,连同沈公子也会丢了性命。”
适才贺寻安离走时那愤恨的模样历历在目,傅大人定不会饶恕,信上所写确是一条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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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 "">哇叽文学网提供的《花月为客》 32-40(第5/13页)
沈钦犹豫许久,低声唤她:“玉裳,我……”
口中唤着她的花名,执着书信的双手若微颤抖,公子未转眸望她。
沈夜雪已知身前男子之意,为了权势利益,定会妥协地将她送于他人。
以前是,如今亦是。
何况她还是个即将被处刑之人,舍下她并无大碍……
“公子之意我明白,往后我便是他的人,与花月坊再无干系。”
沈夜雪堪称平静而道,颇为恭顺地一拜。
“放人。”沈钦落下二字,两旁侍从应声而退,意为此花魁可随时离去。
似乎对这局势极为满意,离声噙笑道:“沈公子已择后路,这姑娘从此归我,花月坊可别赖账。”
沈钦见这清艳娇色欲走,骤然扯住其衣袖低语:“我要与她再说几言……”
“不必了。”
轻盈地抽出云袖,她沉静作拜,断然走向离声身旁:“公子的恩情,我铭记在心,来日会偿还。”
“玉裳,你若这样走了,就算是真正背弃了公子。”锦月在旁观望良久,瞧着昔日情同手足的姐妹因祸得福,攀上了更高的玉枝,心下极是不甘。
背弃?何来背弃之说……
明明是公子择了当前之利而将她弃下,却反倒说是她背弃……
第35章 阿雪是在期待什么?
纵使留下, 她也活不过今晚,跟离声走了,她能保下一命。
更为要紧的是, 无樾还有希冀活下……
这世上最为亲近之人好似已离她远去, 至此做个了断, 她可涅槃重生。
沈夜雪摘下玉饰, 又从侍从腰间的剑鞘中猛然拔出长剑, 一剑挥下,将玉饰斩得粉碎。
“今日后, 我便仅是沈夜雪, 这坊间再无玉裳。”
匕首破裂在地,响声清脆。
她转身朝离声恭然叩拜,似行着认主之仪。
步至其身侧, 她刻意压低语声,轻得只令他一人听见:“还有无樾……还有无樾在房中……”
“里面的那位随从,我也要了。”
离声会了意, 悠然扬眉,仍与坐至轮椅的人道着不容抗拒之言。
一瞥暗道深处的雅室, 沈钦明了其用意,是为那清丽朱颜救下一个无关痛痒的随侍, 不免轻嘲。
“一个将死之人, 你也有兴趣?”
离声凛然不语, 似再不听到顺从应答声,这场交易便无需再谈。
“一只蝼蚁而已,尽管拿去。”
忍下心头险些不可遏的怒气, 沈钦敢怒不敢言,终是一挥袖, 让此二人快些离于后院。
明月如玉盘高悬,照得深夜街巷镀了一层银辉,銮铃阵阵,马车奔行于巷陌,扬起几许尘土。
坐于舆内观着窗外皓月烟云,几瞬后目光又回落至不远处的清冷上,说是在观景,却更像是在观他,沈夜雪敛下明眸,回首望向旁侧气息渐弱的少年。
花月坊已然远去,连同那个名为玉裳的花魁之影一同飘远。
她暗自叹息,一面庆幸自己能寻得另一栖身之地,一面又感前路未知。
离声……
她于心底轻念此名,无从去揣测,今时今日,他会怎般待她……
曾经满心的情意,已随着那杯花月散与她所道之谎散去,劫后余生,他几次三番来寻,兴许是恨着的……
瞧她可怜,瞧她失了往日盛宠,他便心生怜悯,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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