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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1章 非心服也

    明宝清这?反客为主的态度弄得张六郎一怔, 见她居然准确地拐进自己院里去了,连声叫道:“大?胆!无礼,你太无礼了!”

    支度司衙门在同?在一处办差, 明宝清听明宝盈大?略提了一下, 又不是?什么?迷宫, 就那么?一拐, 自然不会弄错。

    张六郎办差的地方?是?一间大?开间,他居正中,门窗开阔, 书案宽长?, 还有待客的茶几、茶盘、矮榻,两侧则是?各位主簿、算官待的地方?,瞧着挨挨挤挤的, 人在里头像关在箱子里。

    对面就是?则老主事办差的地方?, 眼?下正是?阳光明媚没风没雨的好时候, 所?以都敞着门窗, 一眼?望去全?是?簿册,也分不出主次了。

    明宝盈坐在东侧的半扇窗子里,隐约见她正低头拨着算盘, 明宝清没有出声打?搅, 但明宝盈心有灵犀,在明宝清转身看向张六郎时抬头看了过来。

    “税银已经清算, 田赋还未到收缴的时候,支度司没那么?忙。”听到明宝清这?样熟悉支度司的情况, 张六郎下意识要去看明宝盈, “常识而已,小主事不知道吗?张郎中教你太少了!毕竟家里还有两个儿子呢, 嫡出不中用,庶出也可以,反正都是?他的血脉。老主事倒是?个实诚人,只他教的你又不愿意学。六郎啊,那阿姐教你。”

    张六郎被她这?番挑衅的话气得几乎要冒火,却听她忽然沉下了声调,又公事公办起来。

    “军器坊这?一回只请了一百二十两银子,从上至下的手?续齐全?,公文?是?六日前我手?下的人亲自送到你书案上的,照理来说三日内要批复,为什么?昨日来问,竟都无人理会?”

    “我照足了规矩办事,自不会徇私。”张六郎十分有底气,只差指天戳地,“什么?火药监,听都没听过,焉知不是?你弄出来攫取银子的名目!你们工部议过了,我们户部还要再议!”

    “六日还没议完吗?”明宝清问。

    “议完了,不批。”张六郎拿过一张纸,在上头画了一个叉,扔向明宝清。

    纸张轻薄,只飘了一下,又缓缓掉在明宝清足边。

    她垂眸看着,道:“理由?”

    “无用!无用就是?理由!真以为我不知道呢?不就是?个丹炉子?!军器坊的炉子还少吗?城外那么?多的炼炉哪个我不知道?费了多少银子?你倒是?个有野心的,母豺狼!”张六郎终于?骂痛快了,又走近一步,以一种自以为是?的口吻道:“并在军器坊下边搞搞就是?了,还单设,还去禁苑外建,我们户部的银子出自国?库,可不是?你工部的私库!”

    “原来张小主事如此忠于?职守、克己奉公,这?一番话实在是?振聋发聩,令我反省自身啊。”明宝清老神在在地瞧着张六郎喘气平复,笑道:“隔行如隔山,户部与工部想来也是?如此,叫小主事觉得火药监无用,想来是?纸上写得不够透,倒不如亲眼?一见。”

    张六郎莫名紧张起来,道:“我才不去你们工部!”

    “小郎君娇生惯养,人生地不熟的会害怕?”明宝盈无不讥讽地说:“那我在这?里炸给你看?

    “你敢?!”张六郎呵道。

    “这?又什么?敢不敢呢?”明宝清好笑地看着他,道:“即便失控,到头来修缮还是?我们工部的工匠,于?你有什么?麻烦的?”

    张六郎不信明宝清敢炸,可她竟是?一样样开始掏东西了。

    明宝盈正抚着窗框而站,轻描淡写地道:“阿姐,火药你怎么?好随身带?”

    “从工部衙门到这?才几步路,我又不颠不玩火,怕它炸什么??”

    明宝清用来装火药的匣子并不大?,而且是?陶土塑出来的,看着很笨重、硬实,但这?种陶土防潮吸热,比寻常的布袋要稳妥多了。

    她把那火药匣子掏出来的时候,张六郎和他身后那帮小吏齐齐后退,还跌了几个人。

    明宝清有些诧异地瞧过去,道:“藏库里日日在炸,你们怎么?怕成这?样?既是?知道怕,又为何说无用。”

    “孟,孟子曰,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张六郎这?辈子掉书袋的机会屈指可数,他还很得意自己想到如此铿锵有力的一句话,手?指抖戳着明宝清。

    明宝盈都没挪地方?,倚在窗边听见了这?一句,不由得替张六郎的前程捧了一抔土。

    越来越多的人聚在这?里,耳目无数,明宝清微挑眉头,将这?句圣人之?言缓缓复述了一遍。

    “非心服也,力不赡也?”

    “你个悍妇!居然胆敢在官署里,以,以这?道教巫术相威胁!我若叫你得逞了!往后你们工部岂不要横行霸道!?”

    此时明宝清十分庆幸明宝珊与张六郎断了干系,这?真是?个足斤足两的蠢货。

    她在心里做这番感慨时默了一默,张六郎以为她是?没招数了,示意手?下将她赶出去。

    只是?那几个小吏刚上前一步,见明宝清随手扔了个纸团过来。

    一团棉纸轻飘飘的,真不至于?躲,可纸团落在他们脚边,随之?就是?‘啪’的一声脆响,炸开无数细小的砂石,其中几粒蹦在张六郎脚面上,力道惊人。

    没有火引,居然可以炸?

    明宝清抱臂道:“这?就是?火药监在做的事,有用吗?这?就是?工部军器坊火药监第二次的提请,允准吗?”

    张六郎骇了一大?跳,不敢置信地摇着头,道:“你,你怎么?敢?”

    “不敢,可背着债的感觉不好受。”

    明宝清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来,摊开展在张六郎眼?前,赫然是?北衙军拨给火药监的一笔款子,而且还不只一百二十两,是?二百五十两。

    “今日我其实是?来送这?个的,钱记得直接拨给北衙军官署,账册做清楚了啊。”明宝清把那张盖着北衙军官印的纸按在呆愣的张六郎身上,轻声对他说:“阿姐我脾气不好,胆子也大?,但不像你,你蠢,我不蠢,我对耀武扬威的事情没兴趣。我还想告诉你一句话,怕声小了你听不见,炸个响亮的给你听听。三娘是?户部的算官不假,但她在工部火药监也是?挂了名的,往后若有羽林卫来请她去指教,六郎记得放行,别给人添堵,到时候不知道是?谁给谁难堪呢。”

    明宝清一松手?,那张纸飘了下去,张六郎下意识去捧,捧住了又恨得要命,转脸见她们姊妹俩正在窗里窗外说着话,一副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

    明宝清伸手?替明宝盈揉着明目的穴位,轻声道:“就是?前些日子在禁苑炸了炉的火药方?子,我用棉纸裹了一点,配了点石砂,用松香滴粘合口,只是?威力不大?,吓个傻子够用。”

    明宝盈笑了起来,明宝清侧眸瞧见老主事坐在书案后探头探脑的,就对他一笑,道:“惊着您了?晚辈失礼了。”

    老主事对

    于?她的温和有点不知所?措,明宝清前后作风迥异,不过想着她是?为妹妹出气来的,又似乎可以理解。

    说实在的,明宝清奚落张六郎的那番话他听得也很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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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张郎中刚进户部的时候也是?主事,与老主事是?平级同?僚,挪了他好些功绩,老子升上去了,儿子又来耗他的命。老主事伺候了张家两代人了,怨气都被磨没了,只剩下认命两个字。

    张郎中听人来报了这?事,听说张六郎在众目睽睽之?下说的那句‘非心服也’时顿觉当头一棒。

    等他赶过去时,明宝清已经离去,她前后进出支度司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但就似一阵寒风,吹得每个人都一哆嗦。

    而明宝盈的反应则淡淡的,好像根本没这?回事,若不是?时不时真有羽林卫牵马接明宝盈去禁苑,张六郎还以为那日不过是?个噩梦。

    明宝盈去禁苑时想去值房告假,不过老主事自从那两回的事后,对明宝盈就颇为在意,一会子不见她就要去寻,生怕她是?遭了报复了。

    同?样是?视女娘为弱者,但老主事这?种态度却叫人讨厌不起来。

    “天渐黑得早了,我去值房改了你的当值时段,你往后就值早衙,每日未时就可下值家去了。”

    明宝盈就要站起身谢过他,这?邋遢老头只一摆手?,道:“差事要做好,一团污糟我也要发火的。”

    他说这?话时语气都没什么?强调的重音,因为明宝盈一直以来都令他很满意。

    如明宝盈这?样的算官、主簿之?流多如牛毛,碰上不忙的时候,官署里可以轮值,每日确保有一个宿值官就够了。

    老主事前些年送走了老妻,孤家寡人一个,所?以成日在官署里,几乎是?把官署当家了,也就纵得张六郎时常画个卯就不知所?踪了。

    其实自老主事以下,众人都是?愿意看到张六郎不在的,毕竟老主事能干又有担当,很少推诿什么?事,张六郎有个屁用。

    明宝清如今也在主事的官位上,姐妹俩夜话时,明宝盈曾问明宝清要不要继续科考,因她在紫薇书苑教课,所?以书苑给了她生员的身份,但明宝清对于?再考功名的兴致似乎不高,瞧着文?无尽为明年接连的县试、会试而苦读书时,她只是?翻了翻那些书册笔记,并没有要深入钻研的意思。

    明宝清即便再参试,也不会似明宝盈和文?无尽这?般苦心孤诣的。

    “工部主事的位置,其实比单纯做司匠要自由些,但又比做员外郎、郎中要清闲。”明宝清歇在那软褥里,说:“宇文?外郎前些年也有升迁的机会,是?他自己无意。他其实很喜欢琢磨那些器械用具的,并没那么?多心思在官场上经营。”

    “阿姐也是?如此吗?”

    “眼?下是?这?样想的。”

    明宝盈默了片刻,无言也是?言。

    明宝清动了动,侧身在黑暗中精准捧住明宝盈的脸蛋。

    “我们是?姐妹,但我是?我,你是?你。咱们只要是?朝着同?一个方?向就行了,却不必走一模一样的路。”

    方?才那点堵在脑子里的情绪随着这?句话流走了,明宝盈轻轻‘嗯’了一声,投进明宝清的怀里。

    文?无尽已经开始全?心备考,但却没有全?部辞去书苑的差事,只是?减了一些,只在明理书苑教学生们画画。

    他的束脩自然是?这?家里的一份重要进项,但眼?下明宝盈也开始拿俸银俸料回来,文?无尽若想潜心备考一年,暂时不教书了,家里也供得起他。

    更何况他改进的火纸方?子被工部司买了去,这?都还有一笔银子呢,即便用在东跨院的修缮上,算算也是?有余的。

    只是?文?无尽说书苑里请的先?生各有才华,每月既是?去讲课,也方?便向诸位先?生们请教探讨,指正不足的。他说的有理,蓝盼晓都听他的,将纸坊的事情也一肩担了过来。

    纸坊是?借了乡长?的人面做的第一笔买卖,原本只打?算在附近几个乡上卖一卖,再就是?务本、明理两处书苑给的买卖也就养得起那些在纸坊做工的乡人了。

    纸坊的生意已经稳定,并不需要蓝盼晓太操心什么?,但文?无尽总觉得很劳累了她,嘘寒问暖不断。

    蓝盼晓与他已经很久没有特别亲密过了,因为文?无尽在那方?面想头很多,吃起来就没个完,而蓝盼晓又受不住他撒娇,他或真或假哭一哭,就都任由他做那些羞人的事了。

    未免他因男女之?事而分心,两人近来都很克制,只有拥抱和吻指而已。

    “我不累。”蓝盼晓往文?无尽肩头披了一件衣裳,道:“阿婆同?孟老夫人看场戏去了,午膳就咱们俩吃,你想吃什么??”

    “我又不挑,盐巴小菜也吃得,咱们家的盐巴小菜比别家的炖鱼焖肉都好味。”文?无尽牵牵她的手?指,道:“就煮碗馎饦好了,诶,三娘她母亲不在家吗?”

    “刚问过她了,说早膳吃得晚,还顶胃,就出门逛一逛去。”蓝盼晓站起身,又望了眼?关着的大?门,道:“那午膳咱们就吃的简单些,方?才我同?隔壁婶子合买羊血,分了一碗,晚上用醋呛了姜蒜一煨,倒也滑嫩嫩的下饭。”

    “瞧什么??方?才进来的时候也一个劲朝外看。”文?无尽不解地问。

    “隔壁的公主府进了好些匠人修缮呢。不知这?宅子是?不是?要赏人了?若是?这?样,就是?添了邻居。”蓝盼晓道。

    “我想着宪君公主府应该不会随意赏人,也许只是?例行的修缮维护吧。”文?无尽道。

    “就因为圣人待宪君的情分非比寻常吗?”蓝盼晓问。

    “也不全?是?。”文?无尽将她牵到膝上来坐,道:“大?娘子选定这?间宅院时应该只是?觉得价钱适当,位置便利且合眼?缘。不过我听阿婆说,兰陵坊的官园里很多残人在做活,圣人从来没拿这?件事做过自己的仁德功绩,这?里也算个桃花源了。”

    蓝盼晓入了神在听文?无尽的话,此时院外却传来重重的敲门声,那声音极为不客气,像是?用捶的。

    她被这?响动吓了一跳,文?无尽立刻抚了抚她的背,捏一捏她的膀子,站起身往外去了。

    “是?谁这?般无礼叩门!?”文?无尽没有贸贸然开门,而是?先?移开了门上的一个六寸长?宽的口,看清了来人,他不禁皱眉道:“郭六,你来做什么?!?”

    第142章 小弩

    “你?个贼子!还有脸来问我作甚!?窃了我郭氏纸坊的拓纸方子要利盗名, 真?与你?那生父一样卑鄙龌龊!”

    文无尽被迎头骂了一脸,手?背在身后攥拳紧了紧,道:“你?郭氏的拓纸方子?那是我父亲钻研出来的!”

    “你?父亲不过是卦姑和屠夫媾和生下来的杂种, 要不是被纸坊的师傅捡去, 给他?一碗饭吃。今日能有你?在这装出一副读书人的模样来。闻闻你?自己身上的气味, 一股猪羊臊味!”

    文无尽浑身的血都在涌, 只这时有个柔软的身子将他?轻轻从门前撞开,扬起手?里的碗盏就扑了一碗红稠稠的羊血出去。

    郭六淋了一脸血,嘴里也吃进?去一大口生血, 想怒骂却抑制不住地先狼狈干呕起来。

    蓝盼晓慌手?忙脚地将门上的口子一关?, 贴着门板站得笔直,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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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被先生罚站了。

    门外一阵阵‘呕噫呕噫’的声?音实在太滑稽了,文无尽忍不住笑了起来, 将蓝盼晓一把搂进?怀中, 在郭六边呕边骂的难听?言语中, 收紧了这个拥抱。

    郭六是带了几个手?下的, 蓝盼晓不许文无尽开门,骂得再难听?也不许。

    “只他?这样叫骂着,往来的邻人听?见了总有揣测。”

    文无尽顾及一家子的名声?, 蓝盼晓仍旧是不许的, 正要说话,忽听?见林姨一声?惊叫, 她叫郭六的人给抓住了。

    蓝盼晓和文无尽焦急地对了一眼,只得开门。

    这门一开, 几个打手?立刻弃了林姨, 朝文无尽冲了过来,郭六脸上的血干擦擦不净, 红彤彤像个火烧鬼,冲着蓝

    盼晓就追了过来。

    蓝盼晓转身往内院跑,文无尽想冲过去但又已经被人按住了,他?下意识屈着身子想护着自己的手?,但人家似乎就是冲着他?的手?来的,一直在掰扯他?的胳膊。

    林姨被吓呆了,回过神来跌跌撞撞朝外头跑去,哑声?喊道:“来人呐,要来人呐,要出人命了!杀人了!杀人了!”

    文无尽死死护着自己手?,可他?更担心蓝盼晓,一扬手?,挥开挡在他?身前的几个人,可才朝院里迈了一步,他?又叫人反手?钳住了胳膊,手?腕反折那一声?响,叫文无尽连心都要冻住了,连剧痛都变得模糊,余下的只有恐惧。

    但这时,原本追了进?去的郭六从台阶上倒跌下来,他?的姿态有些仓皇,但又强做镇定,对着门内叫道:“手?里那玩意叫什么?你?知道吗?还……

    他?话还没说完,一支仅有寸长的短箭射了出来,重重钉在地上,像一只飞镖。

    弩箭上机关?转动的‘咔咔’声?随着一声?‘放开他?’响起,金属的铿锵和女声?的柔弱竟融在一处。

    蓝盼晓从门里走了出来,看了文无尽一眼,见他?的手?骨被人扭转,眼眶立刻红了,但她没有哭出来,只是又用那连弩戳了戳郭六,道:“我力?弱,弓箭是学不会了。所以元娘就给我做了一把最简单的连弩,她只教我按前边的弦扣是连发?,扣后边的弦扣是单发?,不用上弦,我不妨告诉你?,还有十四?发?,你?要试试吗?”

    郭六十分惊愕,不敢应答,扭着文无尽的那些打手?也松了劲。

    这时门外也传来几人好?奇的声?音,“大白天的,还有人打劫呢?”

    郭六回头看了一眼,见居然是几个不怕死来看热闹的妇人,便没有理会。

    只那些个妇人啃着梨果,看这场面半点?不怵,晃着身子就摆了进?来,左看右看,目光在蓝盼晓手?中的小?小?连弩上格外定了定,又对郭六道:“已经去武侯铺传人来了,你?这人也蛮蠢的,打上门来,寻仇啊?那怎么?不在道上办?蒙头一罩,轻松又简单。”

    “你?个市井妇人知道什么?,他?窃夺在先,我有理为何要躲躲藏藏行?事!这便报官,叫武侯来拿人!他?是我家奴隶私逃所生,理应由我带回!任由处置!”

    “胡说!”蓝盼晓端着弩箭的手?在颤抖,她干脆就将弩箭抵在胸前,抵得发?痛也不松开,道:“郭六你?想闹大就闹大吧。我们不怕你?的,他?就算是奴隶,那也是我的奴隶!他?的户籍是我兄长蓝正临蓝少监亲自办妥,他?已有秀才的功名,倘若如你?所言,那岂非礼部?核对户籍出错?啊,我忘了,就是因为他?考中了秀才的功名才被你?们郭家发?现了对吗?若不是郭氏阻挠他?科考,他?早就更进?一步!”

    蓝盼晓这辈子没有发过这种火气,上一回可能还是训斥林姨的那一次,但也没有今日这般声嘶力竭,怒火滔天的。

    她一步步从台阶上走下来,郭六还站在那里,可那妇人已经很敏锐地退开了几步。

    蓝盼晓神态和样子其实很有些别扭,也许这个比喻不太恰当,但那妇人觉得蓝盼晓像是小?孩子拖了一把大斧子,然后红着眼,咬牙切齿道:“你去报官,去!去!去!我们家的女娘各个读书,你?,你?折了他?,他?的手?,以为就没人写?状纸了吗?我同你?讲,多得是!我不怕你的!郭家,我要剥了郭家的脸面,郭氏一族逼迫族中孤女给老头做填房,好?一个体面的华洲郭氏!别以为从前的事我不知道,文回的生父只是里郭家的长工,纸坊的管事,他?自小?是学徒,可并未卖身!他?的死,他怎么死的!?病死的?药死的?你?们这副令人作呕的糊烂皮囊我都要撕了它!”

    莫说郭六没见过这样的蓝盼晓,就是文无尽也没见过,他?挣扎着唤道:“阿曦。”

    蓝盼晓的睫毛颤了颤,面上滑下两行?泪来,但仍旧盯着郭六。

    那妇人抱臂看了半天好?戏,转脸对那郭六说:“听?见了,人家不是没你?的把柄,快走吧。别偷鸡不成蚀把米,到头来不知气死哪个呢。”

    郭六还是不甘,但蓝盼晓这些话的确让他?有些怵,撂下几句狠话后到底是离开了。

    “放下弩箭。”妇人第一时间对蓝盼晓说。

    蓝盼晓很听?话地垂下了手?,她本来就不是会伤害别人的性子,这把连弩也一直高高搁了起来,她都没想过会派上用场。

    妇人很眼熟,但蓝盼晓想不起她是哪个官园里的女工了,她也没这个心思去想,只看着文无尽的手?直掉眼泪。

    “我瞧瞧。”妇人说着就上了手?,仔仔细细顺着腕口到肩头都摸了一遍,在文无尽和蓝盼晓都没回过神来时,猛地一拽一推,手?骨就‘嘎啦嘎啦’复了位,文无尽痛得都叫不出来了,妇人却习以为常地一拍他?肩头,道:“别娇气,筋肉定然是伤到了,不过将养些时候也就好?了,不会落下病根的。”

    蓝盼晓连声?谢她,妇人却垂眼看她手?里的弩箭,道:“这小?弩,一只胳膊好?使吗?”

    蓝盼晓迟疑着将弩箭端了起来,就算明宝清再怎么?精简了,总还有分量。

    “一只胳膊控不住力?道吧。”

    那妇人笑了一声?,道:“我试试?”

    这毕竟是凶器,蓝盼晓有些犹豫,但文无尽冲她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蓝盼晓就把小?弩给了那妇人。

    那妇人明明双手?健全的,但却只用单手?拿着,指尖够不到连发?的弦扣,但可以够到单发?弦扣。

    她轻轻一勾,一只飞镖般的短箭就射了出来。

    那妇人看着钻进?土里大半截的短箭,将小?弩还给蓝盼晓,问:“你?家小?女娘给做的?”

    蓝盼晓点?了点?头,那妇人笑了起来,又觑了文无尽一眼,见他?似乎洞察了什么?,她也不甚在意,只是道:“真?是好?孩子。”

    明宝清替的是宇文主事的职位,所以主要的差事还是督造织坊,但因为她做司匠时并不拘在这一块,军器坊又常请了她与明宝盈一同理事,升做了主事后,明宝清就多连带一个火药监。但连弩只是过年那阵闲做的,按着刘司匠的图纸根据女娘的臂长、掌距、力?道改了一下而已,短箭的箭头是严观和游飞铸磨的。

    “怎么?了?”蓝盼晓问文无尽。

    文无尽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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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门口,几个妇人已经离去,林姨正扶着墙走进?来。

    “只觉得她们身上有种气势,不像寻常市井妇人。”文无尽说。

    蓝盼晓倒不觉得奇怪,只说:“这世上什么?样的女娘都有。”

    她伸手?牵起文无尽的手?细看,余光瞥见林姨走了过来,身上也有些狼狈,像是跌了跤。

    “摔了?”

    “喊人的时候没留神脚下摔了一跤,不妨事的。”林姨又忙说:“你?照顾文先生吧。我换身衣裳就是了。”

    蓝盼晓搀着文无尽回了房间,又去外头道上捉了个机灵孩子,让他?请个大夫上门来。

    文无尽身上还有一些不太严重的擦伤,胳膊还是很痛,但的确可以活动了。

    大夫开了一剂镇痛的方子就走了,文无尽咽下那药,躺在床上瞧着蓝盼晓低着头在他?赤着的身子上涂伤药,样子很认真?,还以为是在画画。

    文无尽这样想着,还笑了一声?。

    “笑什么??”蓝盼晓一指头也舍不得戳他?,在他?伤处盖上帕子,又把被子拉起来覆住他?。

    文无尽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在她起身想要出去时,忽然道:“小?娘子。”

    蓝盼晓好?久没听?过他?这么?唤自己了,愣了一愣,道:“怎么?这样叫我?”

    这么?些年过去了,但蓝盼晓在文无尽眼里一点?都没有变,还是那个从廊柱下歪出脑袋望着他?的小?女娘,站在树下雀跃着伸手?接柿子的小?娘子。

    小?时候,她叫他?‘文阿兄’,大了些,她母亲不许她这样称呼了,她就喊他?‘文郎君’。

    后来,在那个

    寒浸骨的夏日里,她哭着唤他?‘阿回’,留下了一个苦涩的吻。

    文无尽靠着这个吻活了许多年,可灵魂却是在那个回到青槐乡的月夜里才复苏的。

    苦尽甘来是什么?滋味,文无尽和蓝盼晓都太清楚了。

    蓝盼晓见他?不说话,眼神缠绵似水,她俯身摸了摸他?的面颊,道:“怎么?了?”

    “小?娘子,”文无尽含着痛感轻声?说:“阿回永远是您的奴隶。”

    第143章 砸麻器

    火纸的方子在军器坊手里, 明宝清不太清楚纸张是交由哪间纸坊做的,但肯定是官坊无疑。

    青槐乡上的纸坊不可以私下?制做,文无尽在纸坊上并没有太大的野心, 他当初与明宝清同办这纸坊, 一来是想养住全家这么多张嘴, 二来也是为了他父亲的心血不至于蒙尘。

    这一个小小纸坊已经?满足了他这两个心愿, 这便够了,但没想到?居然会招来郭氏的不满。

    “火纸易燃,堆叠在一起运送只怕没出长?安城就要?烧了, 所?以我们库部司就请军器坊分两步制, 涂抹的火药和纸张分在两处,等到?了各地军中,再有军中管理军器的仆役在密闭的帐篷中涂制, 军器坊试过几?次, 确定这样做是可行的, 最早的一份已经?送到?了陇右, 我昨日才得了信,尚将军说写好军情密报后卷入竹筒中,取出看后遇风即燃, 若是无风, 指尖一抖也就烧尽了。”

    孟容川知道文无尽受了伤,就拿了瓶家传的跌打?酒过来, 蓝盼晓给文无尽揉了半天,弄得这屋里一股子药酒味。

    “有用就好。”文无尽勉力笑了笑, 道:“我不过是做了一笔钱货两清的买卖, 得了银子好修婚房,这火纸的功劳大娘子和三娘子也没得多少, 都记在那军器坊头上了,于我的前程来说,也是偏路,没什么助益的。若是有助益,只怕郭氏来的就不会是郭六了,也不只是上门打?我一顿就能出气的了。”

    孟容川拿着篇文无尽写的文章一边细看一边说:“给事中原本是个清要?的好官职,是常伴天子左右的近臣,掌管省读奏案、编纂拾遗诏旨题奏,还与御史台互为补充,可监察百官,驳各司所?上奏章,乡试、会试时可充当考官,殿试充当受卷官。先帝在时,出使番邦,册封宗室的正使、副使之位大多都由给事中担当,甚至越权刑部,监审冤狱。可如今这一波近臣有大半都是虚设,圣人的龙书案他们估计都忘了长?得什么模样了!御前的女官已成体?系,鸿胪寺更是女官当权,监察百官一职渐也移权给了圣人自己提拔的亲信。”

    孟容川将文章放回?文无尽的书桌上,用镇纸压了,道:“如今能干的,就剩了考官了吧?不过三娘考明算科时,考官是黄给事中,前几?日鸿胪寺与礼部开了一科翻译试,意在寻求一些精通番邦语的人才,我看这一科也是黄给事中做考官,我瞧人家做得也挺高兴,那日我与三娘下?值一块回?来,在承天街上遇见了黄给事中了,他还笑眯眯地与同僚说她是自己的学生呢。”

    “常科考试多如牛毛,事少却杂,”文无尽笑着看了眼给自己披外?袍的蓝盼晓,按一按她搭在自己肩头的手,邀孟容川一并去外?间的矮榻上同坐吃茶,“可常科考生将来不过是些末流小官而已。哼,做他的学生,只怕不够体?面吧!”

    孟容川嗤笑了一声道:“他这般放不下?自己的体?面,只怕心中怨恨无处发泄,也叫子女满心满眼的恨,青天白日居然敢逼上门来,将你打?成这样,还扭伤了你的手,其心何?其歹毒。其实?文兄,我大可以将此事奏到?御史台的!”

    文无尽知道他是好意,忙是劝道:“可你也是新官上任,一来就为我的事弹劾上官,只怕日后给你下?绊子。”

    孟容川还要?再说,蓝盼晓忙给他添了添茶,他道谢时就听文无尽道:“我也不是胆小怕事,只这事情毕竟是他儿?子犯下?的,到?时候大不了落得一个教子无方的错处,我既没有重伤,还留了小命,只怕这一奏不能叫他伤筋动骨的,也是无用。”

    “只是这样认了,真叫人气不顺。”他见文无尽神色郁郁的样子,道:“文兄是否还更顾忌明年的科考?”

    “怎么能不顾忌,我已经?在他手上栽过一次了,我母亲出身郭氏,实?在太方便由他们做文章了。”文无尽垂眸叹气的样子还真少见,他虽是个书生,但说话?做事的气势却都很足,孟容川正要?宽慰他,文无尽提了一口气,笑道:“不过想来想去也不必怕什么。我有一份先生的差事可以做,家中小妹又各个能干,大不了我就宽宽心,同阿曦两人每日吃吃喝喝,把命活长?一些,等你和三娘,等大娘子和严中侯一个个都成高官了,到?时候我只消拿出几?分才华,就可平步青云。”

    他说这话?是想逗孟容川和蓝盼晓一笑的,但两人却都笑不出来。

    门被?轻轻叩响,孟容川一看那门上的影子就道:“严中侯来了。”

    他起身开了门,就见严观身后还跟着明宝锦、明宝盈呢,两个小女娘被?他一个人遮得严严实?实?,不走进来都看不出她们在后头。

    “文先生,喝汤了,这碗是三七鸡骨汤哦。”明宝锦道。

    文无尽很过意不去,道:“怎么累得你一下学就给我做东做西的?”

    “没有啊,鸡是小青鸟杀的,昨晚上曦姐拔了毛,阿婆煨下?去的,我只是顺手端过来了。”明宝锦非常实?诚地说,“我和小青鸟还蹭了一碗呢!阿婆说长?腿骨。这是沾文先生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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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不过鸡就没那么走运了。”

    众人这才都笑了,严观再进这屋里就有些拥挤了,他倚在门边问:“郭六使人伤的你?”

    “嗯。”文无尽有些看不透严观的神色,又道:“没大碍,那官园女工的法子虽糙了点,但的确很有用。孟外?郎另请了一个专看骨伤的大夫替我瞧过,也说将养半月就好了。”

    “官园女工?”严观似乎早就明了,道:“有一部分是北衙军里退下?来的老兵残部。”

    “果然。”文无尽想了想又问:“严中侯可知宪君公主府近日为何?开始修缮了?”

    “是因为圣人把宪君公主府赐给了公主殿下?,所?以开始修缮。”严观还真知道,“宪君公主逝世前几?年住在这里,花了很多功夫在园子的造景上,她的山水画很有造诣,但一副都没有流出来,圣人私藏了一些,余下?的都还在宪君公主府里,可能是因为这样,觉得空着可惜了吧。”

    “空着可惜了?那殿下?会来住吗?”文无尽问完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忙道:“不必回?答。”

    严观站在门口背着光,谁也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文无尽看了他一会,觉得眼睛都刺痛了,只听严观平静地道:“这我也答不上,我又不是她的近卫。”

    今日非年非节,难得聚齐了人,自然要?一起吃顿饭。

    众人走进正院里时,瞧见那地上散着一堆一堆的木料,还有几?个大箩筐里也都是些刨、锯、墨斗之类的木匠工具。

    台阶上摊着一本手札册子,中间横着一根用作?镇纸的木条,风吹着纸角,一页一页企图翻开,游飞正蹲在那里看着,看着那个搓绳板的图示在风里闪闪隐隐的,脑海里全是游老丈坐在屋前搓麻绳的情景。

    明宝清给他做了那个搓绳板之后,游老丈每次搓的时候都会说自己有福气,偷懒还能挣钱,但就连这样的福气,游老丈也没有享多久。

    “看什么呢?”严观问。

    “没。”游飞下?意识说:“大姐姐的手札。”

    明宝清从屋里走了出来,瞧了一圈人,对孟容川道:“孟外?郎来了,晚膳在这吃吧,请老夫人和小果也来。”

    孟容川欠了欠身,道:“叨扰了。”

    他的目光是众人里最好奇的,他瞧了一圈,视线最终落在那个看起来瘦高的木架子,说:“这是什么?瞧着像个木头做的铡刀。”

    “用起来也像。”明宝盈就在‘铡刀’边上,抬起

    ‘铡刀’又再往下?一压,道:“大姐姐做来砸麻用的。”

    孟容川走过去细看,见那‘铡刀’是凹凸不平的,但又和底下?的‘断头台’的凹槽相吻合,将硬麻一寸寸推进去,像切面一样一抬一压往下?砸,麻的茎干自然会烂松开来,到?时候就好梳弄打?理了。

    “大姐姐是怎么想到?的?”游飞也很好奇地问。

    “丝棉多金贵?”明宝清说:“若不是二娘开了成衣铺,咱们如今也穿不上几?件丝绸的衣衫,她虽是省了一笔租子,但光是给咱们白做衣衫,一季一季也耗费不少。”

    “是了,我还每季都要?新做。”游飞有些不好意思地扯了扯衣摆,为自己的长?大而愧疚。

    “你的衣裳倒是最好做的!没有花也没多少刺绣,一裁一缝就是了!穿不上的那些全留着呢,阿婆前个刚送了几?件好的给小果穿,孟老夫人又送了几?件小果穿不下?的给卫小弟穿,最省了!”明宝清伸手揉游飞的发,“小妹的衣裳很多也是我和三娘的旧衣改的,阿婆说小孩不好总是穿新衣,怕是福气太重。”

    “是啊。”明宝锦挨到?游飞身边,道:“旧衣舒服,服帖透气。”

    游飞看着明宝锦笑了起来,听明宝清继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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