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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1章 小黄花
游飞在?哭。
就是小孩子的哭法, 满脸委屈无助,不知所措。
他抱着苗娘子,眼泪沾了她一脸。
人胜日不设宵禁, 但医馆里资历老的大夫都回家的回家, 出去玩的出去玩了。
驴车七拐八绕的, 越走越安静了。
明宝清好不容易把苗娘子的手脚都搓热了, 就感觉驴车停了,严观在?急切地拍门。
“先?生、夫人,你们在?家吗?陆夫人?”
过了很一会, 那?扇小门后才响起门栓摩擦的声音。
开?门的刘季满头是花, 残存的笑容在?看见严观的表情后立刻就淡了。
“阿兄,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出什么事了吗?”
“阿季?夫人和先?生休息了吗?”
“他们今日兴致好,还在?喝酒。”
游飞听着这些话, 抱着苗娘子一点?点?挪下来, 明宝清推开?了车门, 就见严观朝他伸出手, 把苗娘子抱了过去。
现在?他们三个人身上都有了苗娘子的血。
严观对这宅子应该是熟悉的,石头小径,曲折回廊, 然后是一间满是药香的屋子。
刘季在?榻上卷开?一张席, 示意把苗娘子放下来。
他睇了眼苗娘子裙踞上干硬的血迹,说:“我请大夫来。”
这屋子的后堂应该存着不少草药, 气味复杂而平和。
游飞跪在?榻上低声呼唤着,明宝清心中那?些懊恼的情绪随着他一声又一声的‘阿娘’飞速滋生。
“早知道是这样, 我何必等到初七?我应该直接上门要人的, 我实在?太懦弱了。”
苗娘子就是在?这一日一日里被耗成这样的,严观看着她苍白?的面色, 简直比苗娘子好不了多少。
“你是太清楚以?卵击石的下场了,褚娘子如今是一家主母,她这种做法,算是很留情面了。”这话他不想让游飞听见,是俯在?明宝清耳畔说的。
他的气息很烫,明宝清的身子颤了一下,意味
不明地摇着头。
“不,不,”她连声说:“不,不。”
她后退着,像是在?躲避躺在?那?里的苗娘子和跪在?那?里的游飞。
严观看着她退到自己身前,踩住了他的靴子,她都没反应过来。
他甚至能感觉到她在?战栗。
严观伸出手,想要安抚她。
廊上脚步声匆匆响起,明宝清好像一下就醒了过来,脆弱被她立刻藏了起来,好像是某种不堪的东西?。
她望向?来的那?个妇人,流利得体地屈膝行?礼,然后转眸看着严观。
“这是陆夫人,陆大夫,她专看妇人病的。她的夫婿是替我开?蒙,教我识字的先?生。”严观收回悬在?她肩头的手,连忙引荐来人。
陆大夫保养得当,年岁虚虚实实看不出,但面上神采有一种历经岁月的沉淀感,她身上有酒气,双颊微红,但眼神非常明亮,动作利落而迅疾。
她看着明宝清和严观简短地点?了一下头,然后坐到榻边拿起苗娘子的腕子把脉。
很快,她的目光定了定,旋即蹙眉,开?口只让刘季拿来一卷被褥替苗娘子盖上。
游飞满眼期冀地看着陆夫人,陆大夫睇了他一眼,却什么都没有说,只看明宝清和严观。
明宝清快步上前来,轻声问:“大夫,请问她怎么样了?”
陆大夫没有回答,起身去后堂。
游飞想要跟上,明宝清却说:“守着你阿娘。”
她再跟进去时?,陆夫人已经在?抓药了。
“油尽灯枯,她不是一日煎熬成这样的,是日日夜夜,惊惧忧思所致。”陆大夫眉头紧皱,扫了严观一眼,“大过节的,正月都没出,真想把你一笤帚扫出去。”
严帅沉默着任凭她训斥,明宝清忙道:“是我有求于严帅,陆大夫请不要怪他。”
陆大夫看着她,眼神稍微温和了一些,说:“随口说说罢了,生老病死,是不能挑日子的,既做了大夫,也习惯了。我开?些药,吊一吊她的精神,让她同孩子多相处些时?日,但你们这些做大人的心里要清楚,可以?准备后事了。”
明宝清忍住一声哭,陆大夫却说:“想哭要哭的,忍着对身子不好。”
她把抓好的药递给刘季,又扯过一个脉枕,对明宝清说:“手来。”
明宝清觑了严观一眼,他对她轻轻一颔首,示意无妨。
“戒备心这么重?我是大夫,你看看你的脸色,比我家老头子年年出考场的时?候都差!”陆大夫看向?严观,埋怨道:“今晚上带他们做什么去了?弄成这样!”
严观和明宝清不敢说话,天大地大,大夫最大。
“月事乱成这样。”陆大夫又蹙眉。
严观往后踱了几?步,转身去前头了,陆大夫睃了他一眼,又看明宝清垂着眼的样子,说:“给你抓些药调理一下,不能仗着自己年岁轻,就不顾惜身子了。”
严观与刘季在?前头守着,明宝清听到他问:“今日怎么在?这里?”
刘季说:“你这几?日都不着家,我和吴叔大眼瞪小眼也无趣,刚好司农寺里有几?个女奴的脉案我琢磨不透,所以?来请教一下陆夫人。”
严观不再说话,明宝清听着这些稀松平常的对话,却觉得像是有什么事不太对。
她猝然回神,轻声说:“多谢夫人,请问要多少诊金?”
陆大夫忙着称量药材,头也没抬,问:“你跟那?小子不熟吗?”
“严帅是好心帮我们。”明宝清含糊说。
“那?就让他帮到底好了。”陆大夫边给她抓药边说,“这两年好多了,从前啊,这小子三天两天往这里跑,不是这痛就是那?伤的,做他的开?蒙先?生真是亏透了,比养个儿子还操心。不过他自己受伤,要是挨得住,很少夜里敲过门,都是坐在?门边等着天亮了才进来的。”
“今夜很麻烦您。”明宝清轻声说。
“刚说过又忘了。”陆大夫把抓好的一摞药塞进明宝清手里,说:“生老病死,是不能挑日子的。”
晨光微熹时?,苗娘子的眼皮轻轻在?颤。
她虚虚睁开?眼,看着绿雾雾的车顶棚,有种仰面躺在?竹林里的感觉,然后一只小青鸟探头看着她,用?尖尖的喙碰了碰她。
小青鸟不是‘啾啾啾’的叫,而是叫她,“阿娘。”
这一声‘阿娘’让苗娘子彻底醒了过来,发?现自己正躺在?游飞身上,在?小驴车里摇摇晃晃。
她并不觉得颠簸,反而觉得这种摇晃很舒服,像是在?被娘亲哄睡。
只不过现在?身份反了过来,是儿子抱着她。
苗娘子伸手摸了摸游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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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一点?点?擦掉他的眼泪,听他说:“阿娘,我好想你。”
她轻轻笑了笑,说:“阿娘也很想你。”想到骨头里了。
苗娘子又见到了明宝锦,看着她在?床前笑眯眯的,像一朵开?在?冬天的花。
她见到了游老丈,看着他佝偻而衰败的样子,看着他背过身去抹眼泪,她很愧疚。
她还认识了很多人,游飞一一给她介绍,都是很好很好的人,在?她不在?的日子里,知道游飞身边有些人在?,对她来说是莫大的安慰。
可这屋里还少了一个人,一个她知道不可能再回来的人。
这让苗娘子觉得很冷,尤其?是在?夜里的时?候,她觉得身体轻飘飘的,像一个断了线风筝,魂魄随时?要腾空。
每当这时?候,只有游飞握着她的那?只手才让她有那?么一点?点?实感,但就连这一点?点?的感觉,也在?日渐消退。
人快死的时?候,会有些自觉。
她总在?跟游飞说对不住,她这个娘亲做得不好,但她想见游春生了,很想很想。
众人都能隐约感知到她的流逝,但明宝锦一点?都不觉得,她每日都来看她。
带着自己做的枣糕、栗子羹,带着一株新嫩明黄的小花来看她。
这是用?来留种的珍贵小黄花,但明宝锦悄悄掐了一朵来送给苗娘子。
“这是什么花?有些像油芥子花。”苗娘子气若游丝地问,笑对她来说太累了,但明宝锦还是能从她眼底看见笑意。
“是茴子白?。”明宝锦将这株小花搁到她枕边,说:“你昨日吃的菜粥里就有茴子白?。”
可她不知道,苗娘子其?实没有吃。
不论是昨日的茴子白?菜粥,还前日的虾米黄芽菜,她都吃不下了,但鼻端有闻过那?种新嫩的气息,也够了。
那?株小小菜花无香,就是黄得很金灿,像在?春日一样盛开?着。
这让苗娘子想起她与游春生刚定亲时?的事,他们俩一天都在?傻笑,在?落日余晖中藏进油芥子花田里,笨拙地亲吻着对方?。
“谢谢。”苗娘子对明宝锦说。
感谢她带来了小青鸟,还带来了游春生的吻。
明宝锦笑眯眯地趴在?床前歪头看苗娘子,举着自己和游飞的字给她看。
她绝不会想到,这是苗娘子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这怎么可能呢?她的眼睛明明那?么亮,眼底的笑意明明是那?么温暖,怎么会是一个要死的人呢?
接下来的那?段记忆对明宝锦来说很模糊也很漫长,明明没有下雨的,但每每想起来,总觉得阴霾昏暗,像一场永远不会停歇的冬雨。
她只记得一口长长的棺材从游家被抬了出去,游老丈的身影踉踉跄跄,他追了几?步,然后摔倒了,磕了一脑袋的血。
游飞从棺材前头跑了回来,他无助地看着装着母亲的棺材,又看看气息奄奄的祖父,他身上披麻戴孝的,好像缚满了诅咒。
明宝锦想起她也穿过这种材质的衣裳,第一次是穿在?里面的,贴着身的一层白?衣,然后是腰上的麻绳,第二次就光明正大一些,穿在?了外头,但没有穿很久,明宝清帮她脱了下来,只留了一朵小小的白?花在?她发?上。
明宝锦发?现自己原来都记得,阿娘的音容笑貌已经模糊了,但失去她时?的那?种感觉却一点?都没有淡掉,还是那?样的心痛压抑,恣闭憋闷,仿佛天塌地陷而无法宣泄。
她看着游飞,感同身受的同时?也变得懦弱胆怯。
明宝锦不敢上前,但她始终望着游飞,他脸上的那?种表情,像是世上只剩了他一个人。
这比死还难受。
所以?,明宝锦还是走了过去,一步两步三步,近在?咫尺了,她想把游飞带回家。
可有什么漆黑的东西?忽然横在?她眼前,明宝锦愣愣看着,看着那?沉重的黑从她眼前移走后,露出空空荡荡的游家。
原来,那?是游老丈的棺材。
明宝锦僵硬地站在?那?里,小小的青槐乡,小小的未央里,忽然变得那?么那?么大,大得像是洪荒宇宙,将她一口吞没,连悲伤都难以?感知。
明宝锦找不到游飞了,而这一切,都是她的错。
第062章 水车
这个冬天死?了很多?人, 以致于春天来?临的时候,明?宝锦都?没?有?任何的感觉。
她不太知道冷,不太知道热, 不太知道饥, 这让众人都?非常担心她。
大多?时候明?宝清都?把她带在身边, 并不强求她说话, 更?不会逼她笑。
小毛驴总是一圈圈绕着?青槐乡走,干着?各种各样事情的同?时,也在找游飞。
有?时候送明?宝盈进城, 接她回来?, 有?时候去田头运水运肥,有?时候被黑大他们借去拉点重活,小驴自己给自己挣口粮。
有?时候载些乡亲赚几个零星铜子, 有?时候她们会去的更?远一点, 高平乡、十里乡、龙首乡, 但她们都?没?有?找到游飞, 不知道是不是他刻意避开了她们。
这时候,明?宝清就会顺路带着?明?宝锦去附近逛逛,带她去看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比如豆腐坊里被驴骡拉转的磨, 明?宝清叫这个为湿磨, 因为加进去磨的料都?是带水的。
比如说粮坊里的粉磨,明?宝清管这个叫旱磨。但在明?宝锦看来?这就是两块圆盘大石头, 不知道她怎么能看出那么多?区别。
旱磨的上磨扇比较厚重,湿磨则比较轻薄。磨盘上的纹路称为磨齿, 斜度深浅也都?不一样, 磨出来?的粮食粗细因此而?不同?,旱磨齿深, 湿磨齿浅。
有?时候,老?人会教?明?宝清一些东西,但更?多?时候,她都?是自己在琢磨。
比如她们去看的那座,位于龙首乡上汇入金鳞池的那条河流急弯处的水车。
在明?宝锦看来?,那是由?竹木藤条做成的一个庞然大物?,彷佛不知疲倦,永无止息地劳作着?。
隔了很远明?宝锦就听到它复杂的声音,嘎吱嘎吱,哗啦哗啦。
走近了之后,这个水车更?大了,明?宝锦需要把头抬得很高很高才能看到它的全貌,比邵家那个还要大一点,它并没?有?连接碾磨,身后也没?坠着?一个磨坊,只是单纯的一个水车,所以在明?宝锦看来?,它更?漂亮,充满着?某种她形容不出的规整之美。
棕绿色的,圆形的一轮,大骨架是杉木,圆弧中间?布满无数叶片和竹筒,每个竹筒都?倾斜着?,水流冲击叶片驱使水车整体转动,竹筒随之轮转,在最低处盛了水,在最高处将水倒入水槽,循环往复,不费人工。
明?宝锦的目光顺着?水槽移动,看着?潺潺水流从槽口中流出来?,流进布满新绿一色的田地中。
明?宝清拿出裁好的纸张和小楷毛笔搁在膝上,明?宝锦看她在画这个水车,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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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正面,还有?侧面,渐渐的,水车被她拆解成许多?规律而?复杂的线条和部件。
“为什么要画这个?”明?宝锦终于说出了长久以来?的第一句话,明?宝清笔尖一顿,平静地回答说:“偷种子。”
她们就坐在水车前的闸门边上,雨水多?的时候不需要水车提水,只要把这个闸门一关?,水流就被分阻,水车就会停止运转。
明?宝清甚至摇摇晃晃走在水车的拦水墙上,那拦水墙是把水流束得更?窄,让冲力更?强,露出水的墙体只有?窄窄一条,女娘的纤足也只是堪堪够踩而?已。
明?宝清沿着?墙头走到了水车正对面,鞋面和裙踞都?被激起的水花弄湿了。
但她不在意,从这个方?向,她看清了一些想不懂的问题,湿一湿鞋袜不算什么。
然后,明?宝清就在哗然嘈杂声中,透过叶片和竹筒轮转的缝隙,看见了严观穿着?不良人的官服正朝这边跑来?。
巨大的声响和极端的寂静没?什么分别,明?宝清看清了他面上的焦急之色,同?时还在说些什么。
明?宝清就算听不见也能猜个七七八八,无非就是‘小心些,快回来?’。
他身后还有?人,看衣着?打扮像是管理官田的官吏。
水车是官家的东西,灌溉的自然是官田。
明?宝清脑海中念头不过一转,严观已经踏着?淹在水中墙过来?了。
“你在干什么!?”他大吼着?,一脸不明?所以,又怕明?宝清跌进河里去,所以突兀地紧紧攥住了她的腕子。
“怕什么?摔下去就摔下去了,你难道不会凫水吗?”明?宝清知他好意,倒没?有?把手抽回去,由?着?他牵着?自己小心翼翼走了回去。
等他们走到岸上的时候,那几个官吏也到了近处。
为首那人依旧是表情严肃,满脸狐疑之色,道:“明?娘子?你在这里做什么?”
明?宝清上前行礼,道:“见过都?水丞,我?路过此处,觉得水车有?趣,就来?细看看。”
“荒谬,这岂是你们踏青的地方??”蓝正临瞧见明?宝清袖口处露出毛笔笔头,似藏着?纸张,就道:“拿出来?。”
“都?水丞,这里虽是官田,但又不是官府衙门,她不过是瞧见水车好奇,带着?小妹来?看看,也论不上过错吧。”
严观替她出言辩解,明?宝清轻声说:“没?事的。”
她朝蓝正临走去,将那几张拆解了水车部件的纸张递了过去。
蓝正临先是皱眉,后又抬眸打量了明宝清一眼,说:“你画这些做什么。”
“想在乡里也搭一个,都?水丞,这没?关?系吧?”
明?宝清虽是询问口气,但神色十分淡定,她自然知道律法里没?有?哪条不许百姓仿照官用水车的,但若都?水监牵强附会给她拉拔个名头,也不是不可能,可今天来?的人是蓝正临,她直觉蓝正临不会这样做。
蓝正临沉吟片刻后,道:“好大的口气,你就这么看上一眼,手下既没?有?熟手的匠人,也无测量凭据,光凭这些?”
他扬了扬手里的那几张纸,不屑地说:“也想搭水车?”
“测量的凭据不是太要紧。”明?宝清转首看向那辆大水车,笃定道:“反正根据河流流速、水势的不同?,总要重新量定的。酿白河大部分的河段平缓,这么大个水车,放在酿白河河岸,根本转不动。”
至于流速大的那一处,已经被邵家占据了。
“那要怎么办?”蓝正临忽问。
“大半都?要换成竹骨,竹骨要够年份,但也不能太粗。”明?宝清思量着?,“目测,这个水车高有?六丈,车轴五丈有?余,木箭二十八根。承受水流冲击的叶片应该是可以拆卸替换的吧?水流急时,可以拆叶片多?增竹筒,叶片受水冲击,易损坏,至多?隔年要就替换,还不如直接用竹编而?成,更?轻便。酿白河水缓且浅,这一排盛水竹筒应该更?平一点,这样盛水会更?多?些。”
蓝正临听她说罢,抬手指着?这水车由?中心的轮轴向四外射开去的木箭,说:“这叫辐条。水车最紧要就是中间?的轮轴,该如何连接支撑起这些辐条?”
“这轮轴是八角轴,头尾两段做孔,直插辐条。”明?宝清微微眯眼,看着?水车说:“要费些功夫。”
“你自家缺乏劳力,耕种无力,何必折腾这个?”蓝正临不解问。
“乡里有?几户种稻人家与我?们关?系还不错,田亩也都?能连在一处,沟渠零零碎碎,而?且里面的水只有?雨季才会丰盈,什么都?要看老?天爷的眼色,若有?水车,让他们一起出力搭建,他们应该
会答应的。”
明?宝清说的不是文先生的田,而?是黑大他们三兄弟的新开垦的荒地、孟老?夫人、姜家,还有?陶家以及游家的田。
文先生的田同?他们的田中间?还隔了卫家的田,所以明?宝清暂时没?算上。
游飞消失了这些日子,但游家的田不能荒废着?。
蓝盼晓同?里正说了一声,让黑大他们这一年先种了游家的田,等秋来?有?了谷子,总要给游飞攒起来?的。
蓝正临好一会没?说话,再开口时道:“都?水丞衙门里有?这个水车的图示,我?可以誊写一份给你。”
“多?谢舅舅!”明?宝清惊喜地说。
蓝正临张了张口,到底没?有?不许她这样称呼,只道:“不过你做的小水车成功后,也要有?详细的图示留存。”
“好。”明?宝清回头冲明?宝锦笑,又抬头看了严观一眼,像是要与他分享喜悦。
严观被她的笑颜烫了一下,眼神微微一缩。
他其实一直在看明?宝清,看着?她认真思索,侃侃而?谈的模样,水车周遭迸溅四落的水珠像一场晶莹剔透的雨,她沐浴其中,不论身份高低,永远光芒万丈。
都?水司的官员们离开了,严观没?有?跟过去,而?是站在那里,朝不远处几个手下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先回去。
那些不良人手里还拿着?一个犯人,明?宝清知道严观是有?差事的,问:“不去不要紧吗?”
“已经了结了。”严观走近几步,垂眸看她湿掉的裙摆和布鞋,“官田粮仓失窃,前些日子已经抓了人犯,这个是共犯,抓回去就能结案了。”
他觑了眼坐在驴车前室发呆的明?宝锦,又轻声问:“游飞回去了吗?”
明?宝清摇了摇头,严观皱了皱眉,说:“那应该在十里乡一带,我?之前逮住过他,可那小子厌恶我?,逃了之后反而?销声匿迹了,我?不敢深追,怕把他逼远了。”
“他不是厌恶你。”明?宝清也担忧地看了明?宝锦一眼,说:“他只是不知道,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一切,就连小妹也……
两人一齐看向明?宝锦,见小女孩正坐在驴车上仰着?脸,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流转不停的水车,膝上摆着?一个散乱的花环,扎得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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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严观问:“药吃完了吗?”
明?宝清很快明?白他在说什么,微微睁大眼看他。
“陆大夫让我?问的,说早该吃完了,要复诊,她是医者,所以说话一向没?有?什么顾忌的。”严观别过眼去,反而?把红透的耳朵暴露出来?,问:“你别介意,身子要紧。”
明?宝清见他这一副故作平静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她抿着?唇,轻点了一下头。
严观松了口气,拿马做人情,说:“要不,你带着?小妹骑上绝影跑一跑?心情也能好些。”
明?宝清觉得这是个主意,就点了点头,走过去柔声哄明?宝锦。
明?宝锦没?有?反对,但也没?什么兴致。
严观看着?明?宝清纵马远去,远成一个小小的黑点,又朝他跑了回来?。
越近,越清晰,严观看见清风拂过她的面庞,她的发丝,她脸上神色很轻快,她时不时低头对明?宝锦说着?什么,分心也没?关?系,她骑术很好,对马儿温柔又强势,绝影喜欢她,会听从她的一切指令。
到了近处,她让绝影上了一条田埂,然后往后轻轻拽了拽缰绳,绝影会意,顺从地倒着?走了几步。
明?宝清早就想试一试了,小驴已经被她教?会倒退走了了,但马给人的感觉到底是不一样的。
她笑着?看向严观,挥了挥手,脚也在马镫上愉快地晃了晃。
明?宝清对他笑的次数不多?,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客套的笑容,但此时这个笑不一样,很开朗,很喜悦,甚至有?一点天真孩子气。
严观沉溺在这个笑容里,迟钝地像是一个将要被美酒溺死?的人,就算是无法呼吸了,要死?了,他也很快乐。
第063章 乌珠儿
明宝清很?听话?地去陆大夫处复诊, 把众人都带上了。
蓝盼晓、明宝盈都被陆大夫斥了一顿,一个眼周扎针,一个脑门扎针, 反正都不是心思?疏朗的人。
倒是老?苗姨和林姨没有?挨骂, 一个是年岁大了什么都看开了, 一个是万事有?别?人做主, 不用?她?操心。
令陆大夫最感慨的是明宝锦,小不点一个,心思?这样郁结。
不过她?没开任何的药, 而是给了她?一瓶山楂麦芽糖。
“吃吧。”陆大夫搓搓她?的小脸, 说:“小孩子不许多想。”
“我?不是很?小了。”明宝锦出声反驳。
“你有?母亲,有?姐姐,你就是最小的。”陆大夫自有?一番道理。
趁着陆大夫去隔壁看病人了, 明宝盈拿出刚取回来的信件细看, 然后笑了起来, 说:“还真有?他的。”
“什么?”蓝盼晓轻声问。
两?人都不敢靠得太近, 怕被对方的针扎到。
“孟参军说,有?一名孟姓将士在战事中牺牲了,留有?遗孤无人照拂, 他请示过上官, 允准他收养这孩子,信寄来的时候, 送孩子回来的伤兵也已经在路上了。这伤兵缺了条胳膊,在别?处恐难以求生, 孟参军让他送孩子回来, 顺便就在孟家?做个门房什么的,一切听孟老?夫人安排。”
明宝盈算了算日子, 又道:“既借了官马代步,那,那眼下应该快到了才是。”
“这倒不失为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只是孟大一家?不会高兴了。”明宝清说话?时目光落在陆先生那个碾药的工具上,又上手试了试,觉得手感利落干脆。
“谁管他的!”老?苗姨嗤道。
细弱微弱如猫叫的声音飘了过来,林姨探着身子往隔壁间?张望,老?苗姨伸手拦了拦,说:“女娘遭罪的事情,有?什么好看的?”
“听起来有?些耳熟呢。”林姨有?些不好意思?,随口说。
“谁忍痛漏出来不是这个声?”老?苗姨说。
过了一会,陆大夫回来给她?们拔针,又把药一样样分好。
明宝清看她?着实忙碌,就问:“上回来那个小郎君不是您的帮手吗?”
“那小笨蛋怎么说也是太医署的医官,给我?当帮手也是偶尔,怎么会一直在呢?”陆大夫笑看明宝锦,说:“你要不要学医?留下来给我?当小药童怎么样?”
‘太医署的医官。’明宝清想着,垂眸瞧见?明宝锦恹头耷脑地问:“有?工钱吗?”
陆大夫轻轻弹了她?脑门一下,说:“你要给我?钱还差不多。”
明宝锦低下头摇了摇,她?这样子,明宝清根本也不放心她?留在别?处。
“这药碾子,碾粮食应当也很?好用?吧?”明宝清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陆先生笑道:“我?这药碾子是铜的!碾粮?碾粮的碾子是石头的呀,而且这碾子扁细扁细的,又是在这么个窄槽子里,得废多少功夫碾粮啊。”
明宝清想说这都可以改,改去短处,留下长处来,但是她?还没想好,就呆呆站在那里。
明宝盈歪头看了看她?出神的样子,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见?她?还是没反应,忍不住笑,牵着她?的手说:“姐姐,走了。”
一众人带着幽幽药香走了出去,陆大夫目送了她?们一段路,看着她?们一个个手牵手,手挽手的,亲亲热热说着话?。
陆大夫又转身进了隔壁房间?,绕过屏风,撩开帷幕,看了眼脚边盆中的血肉,叹道:“这下才是干净了,好好养一段时日吧,这两?个月里都别?行?房了。你幸好还年轻,日后还能有?孕的。”
床上的女娘擦了擦痛出来的泪,神色木然,道:“她?们走了吗?”
边上守着她?的妇人也看向陆大夫,陆大夫有?些奇怪,说:“那一家?子女娘?走了呀。你们认得?是女儿?姊妹?”
“还请大夫不要说见?过我?,不要
透露我?的身份。”明宝珊啜泣道。
“小娘子啊,你那些个姐妹各个性情好,清清爽爽的,你何必把自己弄成这样,还不叫她?们知道。”陆大夫痛惜道。
朱姨不满道:“你是光见?贼吃肉,没看见?贼挨打啊!她?们蹲在草棚里分吃一个蒸饼的穷样子,你是没见?到!”
“我?见?到了又怎么样,这跟我?有?什么干系?”陆大夫绝不是个软脾气的,嗤道:“收拾收拾,快走!”
明宝珊都懒得指摘朱姨的脾气,疲倦地闭了闭眼。
明宝清一众人此?时已经走到屋外了,因为陆大夫看诊在偏院里,所以走的也是偏门。
来时这里就停了一抬小轿,两?个轿夫正在边上闲聊。
明宝锦被明宝清牵着走过了小轿,然后又转首看了一眼。
“怎么了?”明宝清说。
明宝锦觉得这轿子有?些眼熟,但又懒得想许多,就摇了摇头。
她?们走后又过了近半个时辰,小门里歪出两?个人来,明宝珊被朱姨搀扶着艰难地倒进了轿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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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路上她?都没有?说话?,进了长安县道德坊开元观以东二里西巷第五户的小小窄门里。
明宝珊昏昏沉沉倒在了柔软的床褥上,片刻后,她?失声痛哭起来。
朱姨何尝不心疼,骂道:“那个毒妇手真狠啊!那个老?虔婆也是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张六郎真是蠢货孬种!竟叫个妇人拿捏得死死的!连自己的孩儿都护不住,累得你苦了两?场。”
被灌药后明宝珊只流血不落胎,还要自己去找大夫处理,说起来真是心酸到了极点。
她?闷在被中一味摇头,哭道:“我?再不要见?他了,叫他滚!”
朱姨顺着她?的意思?应了几声,拍着她?的背又道:“没有?孩子也好,咱们养好了身子,总还能再找到好人家?的。”
明宝珊拂掉她?的手,朱姨坐在她?床边一阵又一阵的叹气,半晌后,又自作聪明地说:“你不是今日见?了你那些个姐姐妹妹们一遭,就又想着回去了?我?瞧着她?们也就是因为三娘念书得来那五十两?,才有?这喘气的功夫,可那么多张嘴,五十两?顶什么用?啊。”
“五十两?,”明宝珊一动不动地躺着,看着粉色的纱帐,叹了一口气,说:“就算是一百两?,也禁不住阿娘你那样的吃喝用?度。”
“你什么意思??”朱姨有?些气短,道:“这家?里的一切你没享福?你就是埋怨我?拿了你姐姐鱼儿!可我?后来替你从张六郎兜里拿了多少?四五百两?银子总归有?了吧?!光是置下一个女户来,前前后后靠我?打点了多少?我?这脸皮都破了几回了?!这屋子的房契地契也写了你的名字,你这么要脸面的,若不是我?替你一回回张罗着,你能穿着这些绫罗绸缎,吃那些果子酪浆?”
明宝珊没有?说话?,朱姨还在侃侃而谈,诉说着她?的功绩。
“你要是这么舍不下她?们,你就回去好了,只是我?丑话?说在前头,那时候少不得要我?们俩养着她?们几个!”
朱姨夸大其词,危言耸听,明宝珊就那么听着,忽‘吃吃’笑了几声,说:“乌珠儿。”
朱姨一皱眉,她?又说:“通体墨黑,只有?眼珠和尾鳍有?一点银边的金鱼叫做乌珠儿,可遇不可求,大姐姐的乳名也叫乌珠儿。所以那条鱼,不仅仅是林三郎送给大姐姐的一份礼,那是林三郎给大姐姐的定情之物。”
明宝珊看向朱姨,扯出一抹苦笑继续说:“所以阿娘你且放心吧,乌珠儿被卖掉了,我?这辈子,我?这辈子没有?颜面去见?大姐姐了。”
朱姨张了张口,声音放轻了些,嘀咕道:“婚事都不作数了,定情信物也就那么回事了。”
明宝珊没有?反驳朱姨,只是静静看着她?,良久后说:“阿娘,你从前的日子一定很?苦,叫你对这些情意、情分都如此?嗤之以鼻。”
这是很?轻很?轻的一句话?,却像拳头一样砸向朱姨,她?被砸得碎裂一地,有?些无法面对虚弱又苍白的女儿,手足无措地站起来,扶着门出去给明宝珊煎药了。
明宝珊闭上眼,耳边是姐妹们方才在廊上说笑的声音,她?想着想着,觉得自己好像也在廊上,在她?们身边,总算是浮浮沉沉地睡了短短一觉。
醒来时,听见?朱姨和丫鬟霜降正在门外与人争执。
这院子就算小,关着门也是听不清的,不过明宝珊知道是张六郎,她?没有?费劲去听他们在说什么,只是伸手端过床边的药碗一饮而尽,没有?去碰搁在碟里的糖块,就那样含着一嘴的苦涩再度睡着了。
“好苦。”明宝盈捏着鼻子灌了一碗药,又赶紧漱了漱口,吐在门前菜地里。
明宝清笑她?,“你什么都不娇气,只在喝药这件事上磨磨蹭蹭的,二娘就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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