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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40-50(第2页/共2页)

bsp; 奉云哀看向她手中,皱眉问:“这是什么?”

    “不过是迷香罢了, 死不了人。”桑沉草径自走向另一侧, 一个轻飘飘的腾身,便将挂在檐下的灯笼取了下来, 随之摘下灯罩,借之将香点燃。

    奉云哀当即屏息,唯恐自己也摄入迷香, 她捏起袖角, 虚虚掩在口鼻前, 很是谨慎。

    点完香, 桑沉草又往衣襟里摸,叫人以为一支不够, 她还要点上两支。

    哪知,那纤长的手摸索了一阵,再取出来时,手中竟然空无一物。

    奉云哀狐疑地瞄着桑沉草,刚想出声询问,她遮在口鼻前的手便被拉了下去。

    她如何还敢开口,只能将唇紧紧抿上,生怕再一睁眼,又是数日之后。

    这等事,此女可不是第一次做了。

    奉云哀仰面避开,脸上洒了月光,她本就无甚表情,如今更是冷清寡淡,犹像天仙。

    那如今正顶着易容的人哂了一声,展开掌心容奉云哀看。

    手上并非空无一物,其实躺着一枚丹药。

    丹药是朱红色的,看着有几分像大补丸,又亦或是别的强身健体的药丸,总之不像包含剧毒的。

    在奉云哀印象中,但凡是毒性十足的,在此女手中都与靛色相近。

    料不到桑沉草嘴角一勾,竟将丹药按到她自己的唇边,难不成是……解药?

    是了,桑沉草虽身藏千毒,但身上也是带着解药的,当时在黄沙崖下,她宁愿将解药喂给马匹,都不分给活人一颗。

    奉云哀面色沉沉,心中已有猜测,如若是解药,这药说不定也只有一颗。

    她倒是不气,这本也不是她之物,旁人给与不给,皆容不得她出声针砭。

    桑沉草笑盈盈的,但眼中根本没有一丝善意,她另一只手里还捏着香,香尖上烟雾袅袅升起,好似她腰间缠着的软剑。

    看似绵软,其实轻易就能取人项上首级。

    桑沉草没立刻将药丸吃下,而是五指一拢,又攥紧了,她这手就像钩子,而解药便是饵料。

    奉云哀定定看她。

    桑沉草虚眯着眼问:“如果我的解药只有一枚,秀秀怕不怕?”

    奉云哀依旧在屏息,此时不便应答,索性冷眼相对,不过即便她屏息够密,也会余有些许疏漏。

    且不说这香一直燃着,她屏息已屏得有些乏了。

    隐约闻到一股冷香,香气极淡,其中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辛辣。

    奉云哀莫名头昏,隐约觉得,眼前人的轮廓已经开始分散,她本就模糊的视线越发朦胧混沌。

    “我最是心软,听不得旁人求我,秀秀是不是身子不舒爽了。”桑沉草哂笑,凑近道:“若不,求我一句?”

    奉云哀还是抿唇不语,但她* 斜睨着人时,已不如起初冷淡,是因她周身疲乏,已在失神边缘。

    月下仙冷不丁被扯下目遮,露出一双灰沉沉的眼。

    这眼本该孤冷疏远,此时却迷蒙欲碎,好像一对已经滚至崖边的琉璃珠。

    桑沉草倏然一句“好可怜”,终归还是将药丸含到嘴中。

    这完全在奉云哀意料之中,她有点难过,此女口口声声说她们二人同进同退,有多亲昵,到如今却还是置她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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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设法害她。

    迷香的效力越来越显著,奉云哀心觉自己已成一片叶,风吹则坠。

    就在此时,桑沉草一个贴面,愣是叫奉云哀无处可躲。

    两唇蓦地一碰,是云团撞了云团,软得让奉云哀一时找不着北。

    她就那么惶然无措地瞪着眼,哪还有方才的半分顽固执拗。

    贴上前的唇略微张开,蛇一样的触感慢腾腾地撬开她的口齿,随之将衔在嘴中的半颗珠渡了过去。

    是余下的半枚解药。

    桑沉草渡完还不止,似是不舍得给,又想将那半颗药卷走,屡屡试探,屡屡送回,百试不爽。

    这已与屏息无异,奉云哀神色迷离涣散,何时被这样捉弄过,一时不知如何吸气,好似连魂灵都被汲走,身沉沉下跌。

    就在跌落边际,她忙不叠攥紧桑沉草的袖口,五指拢得近乎泛白,连对剑时,都不曾使出过这样的气力。

    桑沉草不得已揽住她的腰身,揽得很是称心,蛇般的双目微微一弯,终于错开分毫,哧笑一声说:“这药管不管用?”

    奉云哀不知道,她还需攥着此女的袖口才能站直身,也不知是口中丹药作怪,还是别的什么,在气息交缠时,她闻到一股奇特的药香。

    和迷香的气味不同,它显得尤为温润,叫人欣然向往。

    奉云哀气喘不定,身下滑了少许,随之克制不住地往前倾身,额堪堪磕着桑沉草的肩角。

    “哎呀,我们秀秀怎的站不稳了。”桑沉草还出声打趣。

    奉云哀总觉得,自己要将掌中的那一块衣料抓碎了,她良久才回过神,蓦然松开五指。

    桑沉草一如从前,丝毫不觉得自己方才的举动有何古怪,一举一动简直随心又妖异。

    她甚至还主动擦拭起奉云哀湿润的唇边,悠悠道:“药丸也分给你了,这回总该不气了。”

    奉云哀瞪眼不言,灰白的眼眸中满是错愕不解。

    那支香还在燃着,四周越发寂静,原还在半梦半醒的那些人,多半已彻彻底底地陷入梦乡。

    “你、你为何——”奉云哀将眼纱拉了回去。

    桑沉草睨她一眼,走向别处道:“分你一半解药罢了,秀秀何必多想。”

    奉云哀在书中读到过,喂药是有这么个喂法,但她刚才又并非昏迷不醒,她明明可以自己张嘴咽下。

    朝书阁靠近,走在前的女子忍不住笑起来,笑得何必肆意,甚至还微微仰面,全不怕将周遭的人从梦中惊醒。

    奉云哀当即明白,她又被戏耍了,是喂药,多半又不止于喂药。

    她摸了自己的唇,指腹也软,那感觉却截然不同,究竟不同在哪,她一时间说不清。

    但那片刻间的拉近,似乎是她读过的书里,所有的情谊都比不过的。

    近到好似……

    能将人揉到自己的血肉之中。

    也或许,奉容放在书阁里的书,还是太少了。

    桑沉草实话实说:“当时将你迷晕的,其实也是此物,只是我暗暗施了真气,将它直接引入你体内,让你无从发觉。”

    “你!”奉云哀怒道。

    桑沉草故意轻嘘一声。

    临近书阁,远远能瞧见一只悬在牌匾上的纸鸢,纸鸢已经积灰,显得灰扑扑的。

    奉云哀仰头定定看着,走在前边的人见她并未跟上,便退了回去。

    “这是哪年放上去的,有点意思。”桑沉草回头,“莫非是师徒间的秘密?”

    奉云哀愣愣看了良久,听声一惊,总觉得此女又要无端端凑上前。

    “看来是了。”桑沉草自顾自道。

    奉云哀摇头:“不过是幼时断了绳,纸鸢飞远,我急急想追,不料险些从悬崖摔下,后来是师尊出手,一掌将它拍落。”

    “所以它便挂在牌匾上了?”桑沉草眉梢一挑,“没想到奉容还有这般童心,本以为你在听雁峰上,除了练剑便是练剑。”

    奉云哀抿唇。

    “后来怎不取下来?”桑沉草又问。

    “师尊曾说,何时武功了得,能自己摘得到凌空的纸鸢了,再自己将它取下。”奉云哀淡声,“只是我习武多年,依旧不觉得自己武功了得。”

    “看来奉容从不夸你,倒是有几分吝啬赞扬了。”桑沉草意味深长,“不过想来也是,她痴迷剑法,对自己的剑法造诣从不满足,又如何会对你称心。”

    奉云哀本是想反驳的,唇一张,竟无从辩驳。

    桑沉草忽地腾身,也不嫌那纸鸢积灰,轻易就将它取了下来。

    尘埃飞扬,她屏息将积灰拍开,轻呼一口气递到奉云哀面前,漫不经心道:“往事已矣,何不往前看,奉容是事事不满,但你大可不必将自己拘囿在过去。”

    这等话,奉云哀此前从未听过,好似清泉灌顶,什么奇经八脉,全都被涤荡一遭。

    是了,何必拘囿。

    但她一时间不信,桑沉草竟还能说得出这样的话,毕竟这人对问岚心的恨,似乎积攒了多年,深入肺腑。

    桑沉草拍拂双掌,也不管奉云哀有未听进心,穿进门道:“且看看奉容的藏书有未被人盗取。”

    奉云哀踏进门,一眼看见高处悬着的灯盏,那悬灯的位置,似乎与以往不同。

    灯是挂在两根交叉链条上的,链条四端分别固定在书阁的四面。

    见她仰头,桑沉草不作声地腾身而上,踩着书架一个借力,将自己挂在铁链上。

    灯中蜡炬已灭,除烧得将要见底的蜡炬外,再见不到旁物。

    不试则已,一试才知,这索链非同一般,竟还是玄铁所制,其坚固强韧,是其它器物无可比拟的。

    桑沉草露出惊诧之色,翻身坐上链条,饶是如此,此链竟也没有颤上一颤。她垂眸下观,抱臂问:“秀秀,此物你一定熟悉。”

    奉云哀的视线循着铁链而动,抬臂一指,冷冷道:“这灯,原不是挂在这里的。”

    桑沉草猛一震掌,才知这灯竟能移动,哂道:“那它原本挂在哪一处,难不成是正中?”

    “并非。”奉云哀食指一动,微微移向别处,“是东北面,近墙三尺处。”

    桑沉草又施出真气,将灯盏捞近。

    但见那灯恰恰卡在东北面近墙三尺处,灯中熄灭的蜡炬倏然亮起。

    “秀秀好记性!”桑沉草笑道。

    第45章 第 45 章

    45

    火焰噼啪, 霎那间好像山火倒灌,高塔般的书阁一片通明。

    这才是奉云哀熟知的样子,她在此间生活数年, 可从未见过悬灯熄灭。

    周遭的千百窗纸全透着光,恰似飞星坠落山巅,长照人间。

    可灯, 会是谁熄灭的?

    奉云哀记得清楚, 她下山那日灯还未灭,而奉容倒地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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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不该有旁人知道悬灯的秘密。

    桑沉草还闲适无比地侧坐在链绳上,半张脸映着火光,即便面容普通, 也衬出了几分妖冶。

    她仰身躺下,稳稳当当地托起下颌,哂道:“秀秀你可知道,奉容为何要设这样的灯?”

    奉云哀不清楚, 但想必和机关有关。

    “知道这是什么机关吗。”桑沉草又问。

    奉云哀仰头不语, 她在听雁峰上多年,可从未听奉容说起过。

    “我曾在问岚心的笔录里, 看到过这个秋水蔽目阵法。”桑沉草徐徐道:“只是秋水蔽目和奉容设下的略有出入。”

    秋水蔽目……

    奉云哀寻思了一阵,她似乎也略有耳闻,相关记载就在这书阁中!

    她灵光一现, 当即旋身而起, 在高自己三尺的书架上取到了一册籍典, 里边绘有各门各派的机关迷阵。

    此书她翻过不下五遍, 轻易就能找到秋水蔽目阵的那一页,其上明晃晃写着数个字——

    “此阵由秋水斋岁见雪所创。”

    是了, 这阵法的名字本就与秋水斋极像。

    桑沉草躺在链绳上漫不经心地往下看,不出声催促,反正她迷香下得够足,外边的人一时半刻醒不过来。

    奉云哀一目十行,虽不至于倒背如流,但对机关的布置与破解,已是烂熟于心。

    秋水蔽目不同,所用到的灯盏更多更密,犹像是要将密室烧成火海,且它不将灯悬于顶上,悬于顶上的是她们借以听声辨位的银铃。

    秋水斋中不全是盲眼之人,许多门人虽有眼疾,却也能感知得到光影。

    此机关便是借灯影布设,先是观影,而后飞身顿足,使得暗门大开。

    奉云哀蓦地将典籍放回原处,合眼辨别光影,只是她不常如此,闭眼后便略显笨拙。

    上边的人轻轻一哂,哪会出声点拨,那高高在上的模样甚是傲慢轻狂。

    闭目后好似人在梦中,因四处书架高耸,侧头时明暗有别,一时间好似深陷梦境。

    难怪书阁中许多架子虽然空着,却一直未被移走,原来它们并不多余。

    突如其来的急切和迷茫将奉云哀淹没,经此,桑沉草的话再次得到印证——

    果然,奉容并非事事都会说给她听。

    但奉云哀依旧想知道,奉容埋下的谜题还有多少,谜底又该是什么。

    辗转移身,她身法极快,晃动的残影好似鬼怪,尤其她白衣寡淡,更像是索命无常了。

    桑沉草看似漫不经心,偏奉云哀每一顿足,她托在下巴处的手指便会微微弹动一下,似乎与对方心有灵犀。

    但这并非心有灵犀,不过是因她早就看破此阵,她以此验证下方辗转的人有未走错。

    奉云哀一步未错,她系在脑后的白纱轻飘舞动,那来回腾移的样子,有几分像坊间的妙舞。

    只是她的身姿不比舞女柔软,略显生硬冷漠了。

    桑沉草看得津津有味,在下方白衣人左后一步落下时,托在颊边的手指又轻轻一叩,悠声道:“成了,秀秀好厉害!”

    顷刻,那看似固定在石板地上无法挪移的书架,竟沉沉地往四面移开,发出的沉重低鸣,好像山门大开。

    整座书阁都在颤动,尘埃徐徐落下。

    奉云哀怔了良久,一时不知身在何处,跟着便忘了屏息,误将尘埃吸入肺腑,呛得猛咳好几声。

    身也在晃,那沉鸣声不休,她有少许头晕耳鸣,隐约觉得自己所站的地方在缓缓偏移。

    书阁一抖,悬在上方的铁索也跟着抖动,那斜躺在链上的人忙不叠稳住身,目光直勾勾地盯住底下正中。

    原来移动的并非书架,而是地砖。

    正中露出一大块空缺,里边漆黑一片,正是被机关牢牢守住的暗室。

    石板滞住,嗡鸣声停歇,跟着石板偏移的奉云哀得以稳住心神,愣愣望了过去。

    桑沉草笑着飞身而下,赞叹道:“好一个秋水蔽目,能参透此阵的除了岁见雪,还能有谁?”

    这本就是岁见雪独创的,个中隐秘,只有她最清楚,其他门人至多照搬样子学过去。

    故意移开悬顶的灯盏,令光影与原先错开,使得此阵好像不复存在,难道真的是岁见雪所为?

    奉云哀对岁见雪了解不多,也不知此人对奉容,究竟是好是坏。

    “底下说不定还藏了别的东西,不然哪需要掩盖阵法。”桑沉草垂头看了良久,连一声招呼也不打,便径自跃了下去。

    奉云哀瞳仁紧缩,蓦地往门外望去一眼。

    外边的人还在熟睡,气息何其平稳,看来迷香当真管用,如果没有那半枚解药,她多半……

    也睡死过去了。

    奉云哀摸向唇边,忽地听见,那跃至地下之人打了一声响指。

    她悬至喉头的心微微下跌,索性跟上前,冷不丁撞上一个温热的怀抱。

    “呀,怎的投怀送抱,秀秀怕了?”桑沉草语气上扬,佯装惊诧。

    奉云哀冷声道:“你故意屏息掩藏所在,不正是想我撞上来?”

    桑沉草轻笑退开,手里歘一身响,是火折子燃起。

    周遭被照亮,里边竟只有一张石床,石床上躺着一个人。

    那身白衣胜过皎月,不染世间一片尘。

    看清那个人影,奉云哀周身发寒,就连手脚也僵得不能动弹。

    此间如此冷清简陋,除石床外空无一物,四面的石壁上满是剑痕,还有一些古怪的指印。

    有的深一些,有的浅一些,交叉无序,疯魔至极,根本就是练剑走火入魔留下的。

    寻常人走火入魔,若非得旁人助力,怕是会直接崩坏神志,偏偏奉容靠一人之力便能恢复如常,也难怪她能当得起天下第一剑。

    桑沉草也愣了良久,她长舒一口气,不咸不淡地看向奉云哀,道:“上前看看么。”

    奉云哀忙不叠扯下眼纱,灰白的双目氤着水雾,身上冷感仿佛消融,好似单单一蚁一米粒,就能将她击溃。

    她的胸口被凿空,里边一片荒芜,她从未感受过如此荒芜的难过,什么都无法填入。

    桑沉草甚至不必出声询问,便能确认自己的猜想。她静默了半晌,干脆将炙热的手指伸向前,轻碰奉云哀素白的侧颊,歪头道:“去看啊秀秀,人生在世不就是要多看么,生也看死也看,喜也看悲也看。”

    她声音压得低,很是魇魅。

    奉云哀抿唇不语,余光微微瞥向此女幽深的眼,终还是夺过对方手里的火折子,走了上前。

    石床那边晦暗,床上单薄的身微微隆起,使得映在墙上的影子好像山丘。

    这便是奉容往日在她心目中的模样,风不能移,海不能没。

    但如今那人一动不动,只像一柄锈坏的剑,凌冽和锐利已一并风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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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是靠近,奉云哀越觉得古怪,心里头的难过被这古怪之感淹没,胸膛下只余离奇。

    她闻到一股异香,像是花草的气味,这和奉容平日用的香料截然不同。

    更别说,奉容离世已有一段时日,久不焚香更衣,哪来的这股香气。

    这香还如此浓郁,仿佛永远不会消弭。

    奉云哀慢下脚步,眯眼心道,这真的是奉容吗。

    “怎么了?”桑沉草走上前,当即也闻到了那股异香。

    “这香气从何而来,难道今日也有人为她焚香?”奉云哀话音一顿,“不可能。”

    若是焚香,此暗室内也该充盈此股香气。

    如今闻着,倒像……

    奉容就是香料本身。

    奉云哀屏气上前,将火折子悬在石床上方,单一眼便迷惘失神。

    神颜仙姿,躺着的人可不就是奉容?是受世人敬仰的奉容,亦是遭世人厌弃的奉容。

    奉容的尸身竟和刚死的时候一样,完整饱满,不见尸斑,亦不变面色,乍一看只以为她熟睡不醒。

    “怎么……可能?”奉云哀心乱如麻,伸手试探奉容鼻息。

    手指边静凄凄的,没有任何气息,掌心挨上前时一片冰凉,已有几分像寂胆。

    一个人怎能又鲜活,又这般死气沉沉?

    桑沉草在后打量,很慢地道:“原来这就是奉容。”

    “是她。”奉云哀有些哽咽。

    “且看看这是不是易容。”桑沉草冷不丁一句。

    奉云哀五指一蜷,少顷才探向奉容脸面。

    面颊平整细腻,不像易容。

    奉云哀当即看向身后这同样易了容的女子,静静观量了一阵。

    桑沉草会意地倾向前,举动好似分外温驯,偏目光锐利如蛇,不紧不慢道:“要不要伸手探探?”

    奉云哀思索过后,还是抬手拂向了此女的面庞,同样平整细腻,让人找不到丝毫破绽,她越是摩挲,眉心皱得越深。

    “奉容未教过你,我来教你。”桑沉草按住奉云哀的手背,迫得她移不开手,一边道:“光这样是找不出破绽的,明月门的易容可不单在脸上,连带着整个头颅、脖颈和胸膛,都在其中。”

    说着,奉云哀被牵着手,往此女衣襟边沿探。

    即使她迫不得已,也觉得很是唐突,忙不叠拢紧五指,用力将手抽回。

    桑沉草敞声笑起,反手探向自己的后背,手没入衣领处,将衣衫半解。

    火光中并非白晃晃一片,在大漠呆得久了,她的肤色稍暗些许,虽瘦,却丝毫不露孱弱,正好比沙海的悬日,带着无形的震慑力。

    奉云哀愣住,移开目光道:“你……”

    她手中的火折子被拿了过去,那人不出声地往自己后背上灼。

    奉云哀刚移开目光,被惊得又看了过去,冷声道:“你疯了?”

    只见桑沉草只手移开火折子,另一只手在后背上,像蛇蜕皮那般,缓缓撕下薄薄一层。

    “秀秀你看,该是这样的。”桑沉草又露出了那张惑人的脸,还有眼下两颗妖异的痣。

    第46章 第 46 章

    46

    桑沉草动作极慢地撕下了整张面皮, 在褪去平平无奇的伪装后,她阴魅的神色与相貌契合了许多。

    奉云哀心中的怪异感终于散去不少,面前人顶着这么张脸, 她竟看得舒心许多。

    “你自己去试探真假,我不碰奉容的一根寒毛,省得问岚心要将我杀了。”桑沉草提溜着那薄薄的假皮, 姿态多少有点瘆人, 好像书中的画皮鬼。

    奉云哀低头看了奉容许久,终还是接过桑沉草手里的火折子。

    没见到奉容前, 她心中有万语千言,如今见到,却连半个字也吐不出。

    这还能不是奉容吗?

    这寡淡的眉, 浅浅的眼窝,鼻峰微微隆起,显得有些傲气,唇……

    这张唇如今再不能与她交谈。

    奉云哀颤着身挪步上前, 低低道:“阿云冒犯了。”

    桑沉草不声不响地站在后方, 侧耳聆听周遭动静。

    在平常,奉容哪容任何人贴身伺候, 就连她的袖口,奉云哀也不曾碰过几次。

    此时,奉云哀极小心地拉开奉容的衣襟, 本想直接将火折子送上前的, 不料, 靠近时香气更浓, 熏得她有些晕眩。

    究竟是什么气味?

    奉云哀俯身细闻,鼻尖近乎抵到奉容的发丝上, 她顿住,忙不叠拨开遮在奉容耳畔的头发,赫然发现一根……

    从对方耳朵里探出来的枝。

    不错,正是枝,细嫩的枝。

    枝条略微泛红,芽尖不足米粒大,分明是新生的。

    奉云哀身上寒毛乍竖,险些没拿稳火折子,轻吸一口气后,才缓缓将之送到奉容的颈侧和胸膛。

    一番熏灼,均无卷边起皱,和桑沉草手中的易容面皮迥然不同。

    桑沉草自然也看到了,她默了少顷,迟疑道:“那是什么东西?”

    奉云哀靠得近,也闻得更清晰些,毫无疑问,她闻到的异香便是从这枝条上扩散开来的。

    寻常花草,除非被撕出伤痕,或者开花结果,哪会有如此浓郁的香气。

    且不说,这枝条根本没长在泥里,而是从尸里伸出来的!

    如若它继续抽芽发枝,那这整具尸,岂不是要被枝叶笼盖?

    又或者,尸身直接变作树桩,什么血肉脏器,全都成为它的养料。

    奉云哀从未在书中见过这样的诡术,这究竟是为了保全尸身,还是说,就是这东西害死了奉容?

    “闻所未闻。”桑沉草竟也不怕那枝条有毒,直接捏上前。

    奉云哀蓦地握住桑沉草的手,此女的确恶劣,但总不该……枉死在此地。

    所幸,桑沉草很快便收回手,在撚了一下无甚变化的两指后,改而取出银针,用以挑破枝条上的嫩叶。

    银针没有变黑。

    “没毒?”奉云哀不信。

    桑沉草兴味盎然地颔首,取出帕子擦拭银针,未将之立即收回,改而将其抵向了奉容还略微敞着的胸膛。

    “你要作甚!”奉云哀扬声。

    “我想挑破奉前辈的胸膛,看看内里变成了什么模样。”桑沉草直言不讳,双眼精亮到有些瘆人,带着股道不明的癫狂。

    “住手!”奉云哀当真怕极桑沉草真的要破开奉容的尸。

    桑沉草索性收回银针,改而捏上奉容的双颊,令之张口。

    尸身柔软,竟真的被她撬开了唇齿。

    奉云哀移开目光,一颗心揪作一团,却也祈盼能找到奉容惨死的真相,即便只是些许蛛丝马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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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捏着奉容双颊,桑沉草陡然眯眼,徐徐道:“喉中也被枝叶填满,多半是从脏腑里伸出来的,看来奉容吃到了不得了的东西。”

    “我离开听雁峰时,听到周妫说,师尊身上有针伤。”奉云哀撩高奉容的袖口,郑重而认真地翻找。

    “针伤定是有的,不然他们又该如何嫁祸给问岚心?”桑沉草漫不经心。

    翻找下,奉云哀终于在奉容的颈后找到针伤的痕迹,只是奉容如今的尸非死非活,而针口也像生前扎下的一般,做不了任何佐证。

    桑沉草挤按针口,冷笑道:“这针眼看着倒是没有毒,但他们若要说问岚心新创了什么厉害的毒物,就比如这枝叶,想来也无人驳斥。”

    此话不假,本来世人对问岚心就知之甚少,又如何推断得明白,这针眼和枝叶究竟是不是问岚心所为。

    此时不论是桑沉草,还是问岚心出面辩驳,无疑都是自投罗网,着了那些人的道。

    “看来假以时日,奉容的尸体当真会完全消失,也算是毁尸灭迹了。”桑沉草收回手,低头擦拭手指。

    就这么刹那,奉云哀还真的萌生出了要将奉容开膛的心思,想将那扎根在其深处的枝叶,完完全全挖拔出来,好还奉容一个齐全。

    奉云哀脸色冰冷,按捺住了这股冲动,却未按捺住杀意,那凛冽的真气渐渐四溢,而她浑然不觉。

    桑沉草盯紧奉云哀,凑近道:“气了?气得像个活人了,如果奉容在世,大约会很欣慰,她自己练的是无情剑,行事冷漠疏离,勘得破剑法,却勘不破自己的心,教出来的亦是如此,好在事情还有转机。”

    “无情剑又如何。”奉云哀听不到旁人诋毁奉容。

    桑沉草轻戳奉云哀的心口,眼神直勾勾的,眯眼道:“不知心之所往,不过是一具行走的躯壳,如此,留存在世又有何意义,练剑练到登峰造极,又有何意义?”

    奉云哀被她冷不丁戳上一下,心也跟着咚隆一撞,这是她不曾听到过的话,一瞬的悸动不知从何起又朝何去。

    回忆过去,奉容从来只会说一句:“练剑,一切自然迎刃而解。”

    可如今,谜题依旧没有完全解开。

    桑沉草收回手,掐指算算时辰,不咸不淡道:“还有两刻,迷香就要完全失效,你我得尽快。”

    “尽快作甚。”奉云哀心如乱麻,她起先是想将奉容的尸身带走的,如今想想,对奉容来说,外边的任何地方,似乎都不比此地安全。

    桑沉草重新点了一支火折子,摩挲着暗室冰冷的墙面,慢条斯理地巡了一圈,悠悠道:“传言岁见雪有个习惯,任何她来过的地方,她都会留下一个刻痕,毕竟她眼睛不好,有时难以辨明方位。”

    奉云哀便在石床周边一通找寻,指腹无意间从一凹痕上划了过去,她猛地折回,冷冷道:“形似红枫,但其棱角更多。”

    “不错,这正是岁见雪留下的,这是秋水斋里种着的东西,叫八角红枫,秋日一到,便会红如染血,美得惊人。”桑沉草转身,就着奉云哀摸着的地方落手,连她碰到过的地方,似也变得炽热无比。

    奉云哀冷不丁被烫了个正着,收手时恍惚觉得,此女当真不觉得热,那从她手背上擦过去的掌心,甚至都还是干燥的。

    她抿了一下唇,轻声道:“我以为你对黄沙崖以外的地方,都不甚熟识。”

    “问岚心不囚我,不过是会用上千只蛇蛊束缚我罢了,我常忍着痛到处走动,秋水斋我也是去过的。”桑沉草道。

    上千只蛇蛊……

    奉云哀怔住,黄沙崖离中原得有多远,桑沉草得痛成什么样?

    她熬得死成百只蛇蛊,那上千呢?

    “问岚心为何要这么对你?”奉云哀听得头皮发麻。

    “有上千蛇蛊在,她知道我不论去到何地,最终都会回到黄沙崖,因为我不想死。”桑沉草幽幽道。

    “那你如今……”奉云哀瞳仁微颤,她在此女脸上,看不出丁点痛意。

    桑沉草漫不经心道:“问岚心走的那日,我体内的上千蛇蛊就死了,她放开了我。”

    奉云哀又是一怔。

    桑沉草哂道:“不妨说回秋水斋?”

    “你竟还敢闯入秋水斋。”奉云哀回神。

    桑沉草气定神闲地说:“又不是什么进不得的地方,问岚心常常记挂奉容,奉容极难见到,不过她与秋水斋的岁见雪相熟,我便绕个弯子,择了秋水斋下手。”

    “你……”奉云哀虽已不是头次听到这般言辞,但依旧惊诧不解,“你厌问岚心厌到如此地步,饶是她挂心之人,你也不愿疏忽错漏?”

    桑沉草坦然道:“她心爱之物我一把火烧毁,心爱之人,我亦想毁去。”

    奉云哀闭嘴不言。

    桑沉草轻笑一声,好似愉悦淡然,“不过是年少轻狂,后来才知,奉容可不是我随意杀得了的。”

    如今奉容就躺在石床上,成了冰冷的尸。

    暗室寂然无声,桑沉草补上一句:“如今我倒也没有那么痛恨问岚心了,且奉容与我无怨无仇,人自然不是我杀的,可别将方才那番话当作是我自首投案。”

    “我并未愚钝到如此地步。”奉云哀冷脸皱眉。

    桑沉草笑说:“还是秀秀善解人意。”

    奉云哀不想担这赞赏。

    桑沉草转而道:“不过如今可以肯定的是,不论是整个秋水斋,还是单单岁见雪,她们与杀害奉容的,都绝非一路人。”

    “我师尊的尸……”奉云哀已拿不定主意。

    将尸身留在此地,确实最为稳妥,但这听雁峰已被占据,不是她时时都能硬闯的,下回再来,也不知奉容还是不是这般模样。

    奉云哀不舍,尤其鼻边芳香何其馥郁,如同那扎根在奉容体内的枝芽,生生不息。

    这惨淡血肉,一定会被枝叶吞没,兴许连胸腹都会被抽出的新芽撑破,最终失去人样。

    炙热的气息毫无预兆地迫近,引得奉云哀滞了气息。

    “我有一技,你要不要听?”桑沉草用那魇魅的腔调,在奉云哀耳边说话。

    奉云哀僵住,“什么。”

    “我看到花苞了。”桑沉草没来由的一句。

    奉云哀又问:“什么?”

    桑沉草牵上她的手,带着她往奉容耳根处摸。

    有一根柔软的枝条绕到了奉容耳后,顶尖上有一尖尖小小的花苞,很是稚嫩,似乎掐一下便会折断。

    任谁也想不到,这从尸里伸出来的枝,竟还能开出苞蕾。

    奉云哀俯身靠近,借着火折子的光,看清了那指甲盖大小的花苞。

    只看得出是艳红色,也不知盛放后会是什么模样。

    桑沉草也跟着弯腰,贴着奉云哀的后背道:“我想将奉容的尸体藏起来,寻英会上不是要折花么,你说如果将当日之花换成这一朵,他们会是什么脸色?”

    根本无需回头,奉云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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