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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第 101 章
连续几天几夜没合眼, 换旁人早就受不住了,虞归晚却像是回到了在末世那种时刻紧绷的亢奋状态,丝毫不觉得累。
又或者是她早已习惯这种高强度的战备状态, 周围都是日夜相伴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血腥味,这些东西会让她时刻保持清醒。
哪怕知道自己现在是安全的,方圆十几里都不会有任何东西能对她造成威胁,她也还是睁着眼睛,绷着那根弦,迟迟不肯入睡。
幼儿将丫头都挥退,房外也不留人。
四周静悄悄没有一丝多余的声响,就是想让虞归晚能好好睡一觉。
她累了这些天, 眼睛都熬红了, 现在却还是绷着身体直挺挺躺着没闭眼,似是一点不困,更不需要休息。
瞧她这般,幼儿心疼得紧,也脱了外衣躺到她身边, 掌心盖在她眼睛上,柔声道:“方才趴着浴桶还说累了, 让我捏捏肩, 这会子吃饱了反倒精神起来不愿意睡。熬了这些天, 廖姑她们都各自回去歇* 着了, 你自己就不觉得困顿?就是不想睡也闭眼眯一会子, 把眼睛里那些血丝消了也好。”
这次击退了刘缕的铁骑,算是暂时保住了河渠的安稳, 可扎营在偏关的十几万东辽大军终是悬在头上的铡刀,指不定哪天就落了, 趁现在还能喘口气,她就想岁岁能睡个好觉,别把身体熬坏了。
别的事她帮不上忙,就只能留在后方帮岁岁管一管村里的人,还有银钱、粮草等物的调度。
就算安排了专人负责此事,她也不太放心,总要亲手经过才能确保无遗漏。
也知道比起旁人,岁岁更信任她。
越是如此,她就越不能辜负岁岁这份难得的信任。
这些事虞归晚又岂会不知,自己在外多少个日夜没合眼,幼儿在家也同样是熬着、劳累着的,只是她出发前叮嘱过妙娘,不让幼儿熬夜。
这人的身子弱成那样,去岁冬季还汤药不断,哪里经得起没日没夜的熬,可别等她打完了东辽,回到家发现枕边人没了。
“我现在睡不着。”她拉下幼儿的手放在掌心。
幼儿将脑袋靠到她肩窝处,唯有这样紧挨着才觉得心安。
“那我陪你说会话,说着说着就能睡着了。”
虞归晚将另一只手枕在脑后,盯着床帐出了会神,才说:“我怀疑麒麟城那边有人跟东辽通消息,用你们的话说就是通敌卖国。”
东辽发兵的时机太过巧合,很难不让人多想。
幼儿沉了沉目光,道:“我猜也是如此。今日接到程伯的信,他们已快到河渠了,佟汉那边也来了消息,他护长阴公主一路往庶州逃,赵斥和景宁侯的人紧追不舍,因你在外忙着,我便做主让程伯带人返回接应,可行么?”
提起这个幼儿心头就发沉,她怎么也想不到赵斥会突然逼宫,还成了。
这怎么可能,陛下又不是前朝那些被架空了帝权的无能君主,十万禁军拱卫皇城,还有五万守城军,这些人马可都是握在陛下手里的,除非赵斥在麒麟城埋了二十万以上的军队,否则根本攻不破皇城,更别说靠近主殿了。
景宁侯圈养的私兵也不过几万之数,且都在江南,何时到了麒麟城,还没人察觉。
朝臣虽然沉于勾心斗角,结党营私,可到底不是傻子,怎会一点没发现?又岂会眼睁睁看着赵斥围攻皇城而无动于衷。
虞归晚捏了下幼儿的手指,嫌不过瘾似的又放到嘴里咬,非得在指腹啃处两个深色的印子才罢休。
幼儿知道她这个属狗的毛病,非要咬点东西在嘴里才肯老实,左右也不疼,便由着她去,还主动换上另一个手指头。
虞归晚嗯了一声,仅凭现在掌握的情报分析道:“赵祯逃来庶州的目的怕是不简单,赵崇手上可有二三十万北境军,虽说大多不堪用,但数量上也能唬人,麒麟城的皇帝死了,太子被囚禁,若真如你所说赵祯是个有野心的,那她是断不会甘心让赵斥登位,逃来庶州怕是要借赵崇的兵马助她杀回麒麟城。”
“其他州府的镇守也该得了消息,到时群起围攻,赵斥撑不了多久。”
从头到尾幼儿就不觉得赵斥能坐上那个位子,弑君篡位,焉能服众?怕是最后都要被天下文人的唾沫星子淹死,到底是谁撺掇他篡位的,傻了不成?
对此虞归晚却有另外的见解,“赵斥可能是一时头脑发热,那个景宁侯却未必,可能他早就开始布这招棋了。对了,问你个事。”
“嗯?你问。”
“当初你父亲被诬陷谋逆,如何确定就是这个景宁侯的手笔?是你父亲对你说过还是你从旁的事猜着的?说景宁侯为了让自己的亲外甥能当太子就去陷害你父亲,倒也说得过去,可如今再看,此事颇为蹊跷,你父亲被诬陷怕不单单只是支持了赵显那么简单。”
她说的这些幼儿也细想过,却没有头绪,那时她只是闺阁小姐,父亲与兄长并未对她说起过太多朝堂上的事,对皇党之争更是讳莫如深。
当年的真相到底是什么,怕要亲自去问一问那位景宁侯了。
“这些事现在也没法查,眼下东辽的进犯才是紧要的,”说到这幼儿撑起身子,问她:“可有说援军什么时候到?驻守偏关的几万北境军怎会如此轻易就覆没了,既早知东辽贼心不死,就该提防着才是,怎么倒像是敞开了门让东辽随便进似的。”
虞归晚将她摁回怀里,“不知道,贾用回府城报信去了,蒙灰也派了人去邻县的卫所营请援,现在还没有消息。麒麟城中有人跟东辽暗通曲款的话,就不可能没有后手。”
闻言,幼儿再次挣扎起来,急道:“你的意思是可能没有援军?!怎会?!难道九王爷要将庶州拱手让给东辽不成?!”
“如果庶州四面楚歌,你说赵崇是守住府城的大本营还是河渠这个小地方?”生死攸关的大事从虞归晚嘴里说出来就总是轻描淡写的,看不出半点着急。
从一开始她对援军就没抱多大希望,说不上来为什么,直觉吧,这场战火处处透着不寻常,背后肯定隐藏着巨大的阴谋。
不过跟她关系倒也不大,她只是答应了幼儿会护一护河渠的百姓,说到就要做到,不然她早收拾东西跑路了。
意识到可能没有援军,幼儿很是着急,“这可如何是好,咱们两万人不到,东辽可是有数万铁骑,咱们如何能守得住!”
她起来得急,都没发现自己的手肘压在虞归晚的肋骨上,后者暗自吸一口气。
胸腔这个位置可经不住这样压,怪疼的。
虞归晚揉了揉自己被压疼的地方,无语道:“你要把我压死了,那可就真守不住了。”
幼儿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扒开她的衣襟查看,“伤着了?对不住,我一时着急就……”
“还没死。”
瞧了没伤着,幼儿放下心,又拍了拍她,道:“别胡说,什么死不死的,眼下这种情况最忌讳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喔……”虞归晚接着刚才的话题,“守城也不一定要靠活人。”
要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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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援军,她倒也可以试试别的办法,那是她的底牌,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亮出来,可要是真到了那个份上,好像也只能那样了。
她忽然可惜那些尸体烧太早了,应该多留几天,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幼儿以为她指的是驭兽,这倒是个办法,可上哪弄那么多啊,岁岁嘴上不说,她却也知道驭兽并非易事,且再凶猛的野兽也难挡千军万马。
虞归晚现在也不能跟她说,便搂过她,借口道:“困了,睡觉。”
说了这半日她确实也感觉到了困意,许是幼儿在身边的缘故,总会让她安心。
从那种时刻警惕的紧张中挣脱出来,精神得以放松,疲惫感也随之而来,不一会倒真呼吸均匀,睡着了。
幼儿小心抽出胳膊,动作极轻的拉过被子给她盖好,自己反倒没什么睡意,只依偎在旁边看着,心也安了.
往北的小路上,一架不起眼的牛车摇摇晃晃。
赶车的是个汉子,身上的粗布衫有好几块补丁,领口都磨得起毛边了,稀稀拉拉的,也不知穿了多久。
脚上那双草鞋也破旧的没法看,挥鞭子的大手全是干活留下的厚茧,指甲缝也是黑泥,露在外的皮肤粗粝黢黑,真是从头到脚一副穷苦酸相。
最值钱的也就拉车的这头老黄牛了。
汉子也宝贝,老黄牛慢吞吞走着他都不舍得下鞭子抽,只吆喝两声让走快些。
老黄牛又听不懂人话,照旧慢慢晃,估计晃到天黑也走不出这大山。
拉的是板车,很简陋,就两边有两块木板挡一挡,上头堆着几袋麦壳和谷糠。
有个包着头没露出脸的小娘子坐在谷糠上,怀里抱一个小包袱,也是打着补丁的。
小路上总能碰到行人,有附近村子出来干活的,也有和汉子一样同为异乡赶路人的,都以为汉子和板车上的小娘子是夫妻,同路人问起汉子也憨笑着点头。
等到了没人的地方,汉子才一改老实相,目光锐利的扫过四周,确定没人跟踪之后才对后面坐着的赵祯说道:“殿下,翻过这座山就是庶州境内了,九王爷应该已经得了消息,殿下可要?”
麒麟城的惊变没把赵祯吓着,逃亡北地的路上所遇的连番追杀也没让她胆怯,反倒让她变得更加冷静。
她紧了紧怀中的包袱,里面有国师冒死交给她让她务必带走的传国玉玺,没有玉玺,赵斥就算攻破了皇城也没用,一个敢弑君的畜生也妄想称帝,做梦!
“不,直接去南柏舍,先见幼儿和你家主子。”
赵祯很清楚父皇当年是如何坐上太子之位的,九皇叔又是如何不甘心才会被先帝派到庶州镇守,无召不得回盛都。
她现在谁都不信任,更不能让玉玺落到九皇叔手中,唯一可选的路就是找幼儿。
幼儿手里没人,但她身后的‘虞姑娘’有,此人既然能将探子布到盛都,又能在得知皇城兵变后设法让人带自己出城,岂会是等闲之辈。
这位‘虞姑娘’之所以会救她,应该也是受幼儿所托,既如此,她就更应该去南柏舍,而不是府城。
佟汉只忠于虞归晚一人,虞姑娘没让他带长阴公主回南柏舍,他就不会违令,可公主执意要去也不能一口回绝,将人丢在路上不管。
“小的要先请示我家主子。”
第102章 第 102 章
赵祯逃出麒麟城时是带着婢女和护卫的, 北上途中遭遇赵斥的人马追杀,只有她和佟汉活了下来。
为遮掩行踪,她换上了村妇穿的粗布衣裳, 裹着包头巾,将自己弄得灰头土脸叫人认不出为止,亦不敢走官道,只捡山路日夜兼程,九死一生才踏进庶州。
她从佟汉口中得知东辽大军已破关,直奔庶州杀来。
日前刘缕率领五万铁骑翻过阎罗山想取河渠县,被佟汉的主子挡回,眼下那边还暂且太平, 可一旦大军袭来, 必是摧枯拉朽之势,国土沦陷,百姓流离失所,万民涂炭。
之所以如此想,赵祯也是早已看清大雍武力不盛, 难以抵挡东辽铁骑的践踏,九皇叔镇守庶州这么多年已然是尽力了。
如今又有内忧, 谁也不知各州府的镇守有几个已同赵斥一流暗通曲款, 若他们发兵拥护赵斥登位, 那她、太子还有母后将再无容身安命之所。
她对自己这位许久未见的皇叔也不甚信任, 况出城前国师也提醒她要防着皇叔, 可借用北境军,却不能将国玺之事让皇叔知道, 让她务必先去寻可靠且志同的人方能助她重回麒麟城救出母后和太子。
至于国师……
赵祯实是看不透此人,若无他伸援手, 玉玺怕早已落入赵斥手中,自己也不能顺利出城。
可要说他忠君却不尽然,当初景宁侯诬陷随家谋逆,最后会定罪也有这位国师的手笔,无他在父皇面前进谗言,蔑忠臣,父皇焉会生疑,又岂会对当时的随相处处提防,疑神疑鬼,信了景宁侯这等奸佞的话,将随家给抄了。
她未能救下随相,也护不住幼儿,连幼儿在流放途中被赵斥这等畜生派人追杀都是后来才得知,若非幼儿命大脱险,她们也将阴阳相隔,此生再不能见。
“你家主子对幼儿可好?”
赵祯有心打听,想的是若幼儿是为了借助虞归晚的势力才委曲求全不得已留在那,她必会拿出公主的身份让虞归晚好看。
佟汉坐在车辕上催促老黄牛快些走,闻此言便笑说:“自是极好,我家主子把幼儿姑娘当亲妹子看待,吃穿用度那都是万里挑一的,不是小的夸大,我家主子虽是村庄上的人,但也是极富贵的,奇珍异宝多得是,盛都的贵人们也未必有。”
得知幼儿过的不错,赵祯也就放下心了,可又觉得哪里不对,说不上来的怪异。
事情究竟如何,也只有到了南柏舍才知道.
秋风萧瑟,枯叶满地。
日暮之后的大山狼嚎虎啸,摇曳的树影张牙舞爪如同要吃人的妖怪,扰得人心惊胆战。
赵祯到底是皇室娇养出来的公主,何时这般凄惨过,露宿荒郊野外不说,还只能就着热水吃干巴巴的窝窝头,心中的委屈和愤恨早已堆积如山,暗自发誓待自己返回麒麟城,定要将赵斥处以极刑!
佟汉拿根小木棍在扒拉火堆,让柴火烧得更旺,以便威慑附近的野兽,使它们不敢靠近。
火星子噼里啪啦响,听似无异常,佟汉却突然停下动作,耳朵抽动两下,捕捉到一丝极细微的响动,是从林子那边传来的。
唰!
佟汉就地翻一个滚,数支利箭射在了他刚才蹲的地方,入土三分,箭羽还在颤动。
“殿下小心!”
他拽住赵祯扑到牛车后面,甩开膀子将牛车翻过来做遮挡,立马就有第二轮箭射过来,全钉在了牛车的木板上。
笃笃笃!
对方用的全是铁箭,知道两人躲在木板之后就集中往这里射,佟汉用自己的身体抵住板车将赵祯保护起来。
“此处离庶州已不远,待会小的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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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将人引开,殿下可趁机先跑,幼儿姑娘已让程伯他们返回接应,殿下只要顺着小的先前说的那条路往北走就能与程伯他们相遇。”
佟汉用力将赵祯往矮丛里推,后者滚落下去很是狼狈,草木刮破了皮肤,顾不上疼痛,赵祯抱着包袱站起来跌跌撞撞往密林跑,后面是寻着她的身影穷追不舍的利箭。
该庆幸现在是黑夜,这里又山高林密的看不清,射出的箭失了准头,否则赵祯早成筛子了。
饶是如此,她的手臂也被射伤,箭矢扎进骨肉疼得她冷汗直冒,却依旧咬牙不停往前跑。
仅靠佟汉一人之力根本拦不住对面二三十的弓箭手,他也不能留在此处等死。
他从怀里掏出出城时带的火/药筒,原带了三支,因看着像竹筒饭,当时守城的官兵也没有细查,就没有被发现,后来他返回城内救长阴公主时用了两支,就只剩下一支了。
当初虞姑娘让陈妇从南柏舍将火药筒带到麒麟城,是为了给他和程伯防身用,到底是虞姑娘有远虑,若不然他今夜可就没法脱身了。
用火折子点燃引线,佟汉瞅准时机朝对面扔过去,三个数都没数完就听砰地一声炸响,地动山摇,还伴随着惨叫声。
黑暗中佟汉咧嘴偷笑,讥道:“若不是你们爷爷我走的匆忙,没顾得上把藏在后院墙根下的火/药筒全带走,以为你们今夜还能活?有能耐就追到河渠来,爷爷请你们喝羊汤!”
他像只壁虎,四肢攀着地面悄悄退走,那头受了惊吓正往对面乱冲的老黄牛也不要了。
火/药筒的威力在麒麟城内就见识过,也不知道那汉子从哪冒出来的,手上还有这等厉物,地面被炸出好大一个坑,当时追杀长阴公主的死士没了好多,胳膊腿飞得到处都是,血淋淋的吓人。
确定声响是从山林那边传来,已赶到此处的程伯等人立即策马过去。
听到马蹄声,未知是敌是友,赵祯亦不敢露出行踪,遂捂住伤口躲在枝叶密集的矮丛中藏匿自己。
胳膊上的箭已被她折断,只有箭头还卡在里头拔不出来,血却已经浸透了整只袖子,她唯有死死咬住嘴唇才能让自己保持清醒。
随程伯一道返回的一妇人突然勒住缰绳,警惕道:“此处有人!”
此妇人曾跟尤三姑去过公主府,赵祯认得声音,当即大喜呼道:“外面可是程伯?”
程伯同妇人对视一眼,才道:“公主殿下?”
确定藏在里面的人是赵祯之后程伯才下马,举着火把过去将受伤的赵祯扶起来,见她如此狼狈,就知道这一路是何等凶险。
得救的赵祯总算松了口气,又急道:“护我来庶州的那位好汉还在前面,你们快去救他!”
她清楚自己的处境,虽贵为公主,但逃来庶州是为了寻求庇护,理应放下公主的尊驾,心焦那些为了救她而落入险境的人,唯有这样才能收拢人心。
“此地不宜久留,你们几个速速护送殿下离开,我带人前去接应佟汉。”
“是!”
佟汉跑到半路就碰上程伯了,立马问道:“您老带火/药筒没有?扔几个过去炸这帮龟孙,别跟他们硬碰硬,没必要,这帮龟孙比狗皮膏药还黏,怎么甩都甩不掉。”
程伯看他,“没受伤吧?”
“受了点皮外伤,不碍事。”
“那就好,赶紧上马,我们来断后。”
能速战速决自然好,程伯也不想在这里跟追杀者耗精力,东辽大军就快杀到家门口了,还是速回南柏舍要紧。
程伯点了六支火/药筒扔过去,随后骑马飞快跑走,队伍赶在天亮前进了庶州。
他们是虞归晚的人,且路引也都齐全,过官道时就没有遭到为难,很顺利就过去了,直奔河渠。
至于后面有无人追来,他们也懒得管,回了河渠那就是他们自己的地盘,来一个试试?东辽铁骑在这里都讨不到好,麒麟城来的又算得了什么。
赵祯手臂上的箭头已被拔出,伤口也上药包扎过了,并无大碍,只是人不太精神,许是突逢变故,又一路惊险逃到这里,把身体累狠了,现在正在马车内睡着,到了南柏舍才被妇人摇醒。
“殿下,进村了,”妇人撩开帘子让她看看外面,又说道:“今日只有幼儿姑娘在家,我家主子有急事出门了,需晚间才能回来。”
赵祯点点头,并未觉得虞归晚失礼,或囔囔着让人以皇室宗亲的礼来迎她,若她真如此蛮横跋扈,怕是连这个有两重高墙围起来的村子的大门都进不去。
“幼儿离开盛都时才十六,如今也快十九了,三年未见,她可好么?”
妇人笑道:“有我家主子百般护着,幼儿姑娘哪有不好的,就是有那么一丁点伤风咳嗽,我家主子都急着要请大夫来瞧。”
“如此便好。”
盘旋在赵祯心头的怪异愈发明显,但她也只能不动声色将这些按下去,先见到幼儿再说。
原以为赵祯会去府城,却没想她来南柏舍,接到佟汉传回的信,虞归晚没觉着什么,幼儿倒是拧了眉。
不管如何人已来了,总不好再轰出去,没这样的道理,何况赵祯先前也帮了她的忙,虽然最后也没成,但总得领这份情。
马车停在门口,小金方往外看了眼就转身跑回屋告诉幼儿。
“姑娘,那位公主殿下到了。”
幼儿放下看了一半的账本,起身理了理衣裳,迈着小步出去迎人。
第103章 第 103 章
绿暗红稀, 回首过往,物是人非。
遥看从车架下来的长阴公主,幼儿心中微叹, 感慨万千,随即步下台阶行礼,口称公主殿下,又说了些殿下万安之类的场面话。
赵祯早看见了她,原以为虞归晚再看重她也比不得在盛都时的万千荣华,南柏舍再富饶也不能与盛都、相府相提并论,可她现在瞧着幼儿,虽在山野村庄, 但也是绫罗绸缎, 珠玉金银相错落,更出落得愈发花容月貌,这通身的气派与她是相府千金时并无二,还添了沉稳有度,不似三年前的小女儿之态。
赵祯眼底闪过惊艳, 几步过去握住幼儿的手,未语先泪, “还以为你我再无相见之日……”
幼儿垂眸, 不动声色抽回手改为扶住赵祯往里走, 视线落在她受伤的手臂上, 袖子遮掩住纱布, 也看不到伤势如何,只知箭矢入了骨, 路上也只是简单上药包扎,现在该请个大夫来好好瞧一瞧。
三年未见, 赵祯倒变得让她险些不敢认,曾荣宠一身的当朝公主竟狼狈成眼下这般模样,可细想赵祯这一路遭遇,千难万险,没如乞儿那样蓬头垢面已是不错,又想自己与母亲当初还不是如此,心惊胆战,九死一生,若没遇到岁岁,她怕早已命丧黄泉,和父亲兄长在地府相聚了。
她扶赵祯进了正厅坐下,又命人去村市街请大夫。
赵祯一面悄声打量这座宅子,一面再握住幼儿的手,细细问了她这三年在此处过得如何,又是关切又是伤心道:“我知你的性子,偏爱逞强,就是受了委屈也是不肯说与人知道的,自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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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书信,我每每问起你的近况你都是一语带过,也是我无用,护不住你,让你有委屈也不愿意和我说。”
幼儿请赵祯落座,自己也跟着坐了下来,抚过裙面的绣纹,轻声道:“殿下多虑了,我在这里过得很好,不曾受过委屈。殿下一路舟车劳顿,想来也累了,让丫头们进来伺候殿下沐浴更衣吧。”
看着话里话外都跟自己客气生疏的幼儿,赵祯难掩悲痛,眼红垂泪道:“如今连你也要同我生分了,幼时你我同在儒馆读书习字,此般情谊竟要弃了不成?我知你心中有怨,是我父皇听信谗言,忌惮权臣才使随相蒙冤受难,又使你流落北地,受尽苦楚,当日我无能替随相辩驳清白,你也该怨我的。”
或是北地的严寒已将幼儿的心冻得像石头那般硬,以至于赵祯的这番情真意切都不能让她有任何触动。
她是怨恨,却不是对赵祯,而是雍帝,也不仅仅是因为家仇,还因为雍帝身为一国之君却信奸佞不信忠臣,使忠臣受冤而死。
她怨,她恨,就如父亲当日从容赴死那样,怨的是奸臣当道,恨的是国君不能明辨是非,不能任贤用能,有这样的君主亦是国之衰,民之苦。
她知当日赵祯已然尽力,帝王威压又岂是她一个公主能够抗衡的,能够保下自己和母亲的命已经不容易了,这份恩情她记得,又怎么会去怨恨。
“殿下,我对你从来没有恨。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当日之事,殿下也无能为力,我知,所以不恨。”
全家遭难,大厦倾,众人倒,如今再提起也是沉重异常,幼儿说完便低下头去,心头沉闷的难受,很想靠到岁岁怀里,哪怕什么都不说,就只安静听一听岁岁的心跳声也是好的,也能让她好受些,只是那人早早出了门,要晚间才能回来。
她轻叹一声,将难受压下去,打起精神。
虞归晚不走寻常路,回家时没有走大门,而是从后院翻墙进来的,她环手在胸前听完了赵祯那番话,顿时就起了醋味儿,满屋子飘酸,当即就从屏风后转出来。
她走路向来悄无声息,平日里是因为不想吓着幼儿才会刻意加重脚步,现在冷不丁出现,可把赵祯吓得够呛。
幼儿瞧她脸色有异,以为是在后院打盹的虞六花又跑出来了,回头正要说它,不曾想是虞归晚,顿时惊喜,噌一下站起身。
“怎的这会就回来了?早起出门还说要忙一阵,因你不在家,我都让程伯他们先回家去了,明早再过来回话。”
刚才心里还想着,猛然见到,幼儿真是欣喜若狂,倒像是分别许久似的,眼里的暖笑都要溢出来了。
库存的火/药筒所剩不多,虞归晚让阎罗娘从黑市多弄些了硝石,今日刚到货。
因走的水路,船只又大,南柏舍的河道太窄太浅,大船进不来就只能停靠在青林镇的码头。
虞归晚亲自带人坐船过去验的货,又分批装小船运回南柏舍,这会埠头那边的脚夫正喊着号子往下搬货。
就算打仗了,老百姓也是要吃饭,要养家糊口的,商人也是要贩货赚钱的,所以南柏舍的埠头并没有停运,村市街也照常开。
虽然没有先前热闹,但也没有萧条,尤其这两日,进货的商旅又多了起来。
打了胜仗,虞归晚在河渠的声望越发高,早前和她做生意的钱老爷等人现在都奉她为座上宾,但她对自己身份以及地位上的改变并没有太多感觉。
在末世她有过比现在更高的位置和更大的权力,小小一个卫所统领,管这点子人而已,算不得什么。
“眼下也没十分要紧的事,他们离家许久,如今好容易回来,是该先见见家人,别的事缓两天说也耽搁不了什么。”她眼里只有幼儿,都不看赵祯。
幼儿知道她的脾气,平日里最烦的就是那些个冗长的礼节,见着曹县令都只行简礼,略点点头或者抱拳致意就算行过了。
若哪个敢让她跪下,要三叩九拜的行大礼,怕是对方人头都要落地,所以此等拔老虎须的事还是不要做为好。
“正好你回来了,”幼儿拉住她的手,轻轻捏了捏手心,悄悄使眼色让她收些脾气,赵祯毕竟是皇室公主,还是尽量别给人难堪,对她们也没好处,便主动引荐道:“快来见过殿下,我先前常跟你提起的,我幼时做过殿下的伴读,当日也多亏了殿下帮忙,我和母亲才幸免于难来到庶州。”
她都这样煞费苦心的了,虞归晚岂能不给面子,便也缓了下脸色,冲赵祯不咸不淡行了个礼。
不太规矩,还极敷衍,这样的轻慢若是放在麒麟城,定是要被治个不敬皇室之罪。
赵祯却只笑了笑,和煦道:“想必这位就是虞姑娘了?幼儿在信中常提起你,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果真是品貌英秀,人中龙凤。”
即使受了伤,脸色憔悴,身穿粗布衫,赵祯也依旧保持着长公主的仪态端坐,她仔细打量离自己几步外的女子,心思百转,已闪过无数猜测和念头。
虞归晚今日穿的水色长衣,里头搭了身胭脂的衣裤,原本刺猬似的发茬儿长了些,出门前幼儿帮她扎了头巾。
这头巾也是幼儿专门为她做的,上头绣了花样,料子和颜色也各式各样,入秋之后能让她换着绑,既能将头发拢进去,又好看,她还挺喜欢。
头巾下半段从颈侧垂落到胸口,她又爱歪着坐,一条手臂懒洋洋搁在扶手,支起来手指抵住额角,斜眼瞟了下赵祯,对她的打量不以为意,又将视线转到幼儿身上。
别人或许看不出,幼儿却是知道她这是又在打主意。
救人不免费,要钱,要地盘。
这是岁岁答应赵祯来南柏舍之前跟她说的,不管赵祯此行有何目的,碰上岁岁怕也是讨不到好。
幼儿都觉得头疼,权当看不见,不知晓,只要别太过了,她觉得向赵祯要些许好处也合情合理。
现如今东辽可是虎视眈眈,岁岁手头上就这点人,能守到现在已经不容易了,又因为赵祯而跟麒麟城那边的叛军对上,一个不好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虞归晚是要跟赵祯谈条件,但不是现在,一个是她不想让幼儿夹在中间为难,二是还没弄清赵祯来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求援也该去府城找赵崇,两人都姓赵,同一个祖宗,赵崇手上又有大批人马,凭借着宗亲的身份只要登高一呼,其他州府的镇守怎么也会卖他几分面子,不会跟赵祯为敌。
又何必来南柏舍找幼儿。
从头到尾虞归晚就没想过赵祯此行实则是冲她来的,根本没理由,说不通,她跟赵祯不认识,连面都没见过,会派人去麒麟城也是因为幼儿,若非这样,她都不必如此大费周章,早收拾东西跑去关外草原了。
听赵祯夸自己是人中龙凤,她就来了几分兴趣,视线在赵祯脸上停留了稍许,才一本正经胡诌道:“我以前在家乡跟一个老者学过看相,看得极准,你要我帮你看吗?不收钱。”
赵祯还未反应过来,幼儿先喷了口中的茶。
岁岁何时会看相了?她怎不知。
她这也算是看出来了,岁岁不喜赵祯,这种不喜还不是厌烦那种不喜,而是像不喜村里的大黄狗,但心情好时又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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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想逗弄一番。
赵祯何等的心机,又岂会看不出虞归晚不喜自己,且隐隐有些醋味,细思起来这莫名的酸醋也只能是因为幼儿的缘故。
她在两人之间转了个来回,像是看透了什么似的,似笑非笑,用没受伤的那只手端起茶盏轻抿一口,根本不接虞归晚的话。
虞归晚面无表情,心里却在想:我看你能装到几时。
第104章 第 104 章
秋。
麒麟城, 仁德殿。
这里原本是雍帝处理政务的宫殿,此时却满地狼藉,朝臣的奏章乱七* 八糟散落在角落, 烛台灯笼也破烂不堪,丽妃身边的几个大宦官带着人已在殿内翻了数天,连地砖都撬起来看了也没有找到传国玉玺。
先前在雍帝身边伺候的宦官在叛军杀进来时,他们为保护雍帝而被射杀,只剩下平日里在外守门等着传话的小奴才,这些个小玩意儿哪里知道玉玺放在什么地方,就是将他们扔进刑房抽筋扒皮也没用,问不出什么的。
“找不到玉玺, 咱们谁都别想活!”大宦官抬脚踹小奴才, 怒骂不断。
雍帝的尸首可还在仁德殿外面放着,若还找不到玉玺,赵斥逼宫弑君篡位的事情就坐实了,即使他能继位,也是名不正言不顺, 日后满朝文武也不会有人拥护他,而他也将永远被景宁侯捏着把柄, 只能当个傀儡皇帝。
杨皇后和太子被囚禁在东宫日夜担惊受怕, 那日宫墙内的大火和叛军的屠刀已将赵显吓得夜夜做噩梦, 他万万没想到只听令于父皇的十万禁军会投靠景宁侯, 也想不到赵斥会胆大包天逼宫, 还杀了父皇。
还未成年的赵显缩在杨皇后怀里,怕道:“母后, 我们会不会死,赵斥肯定会杀了我们的, 母后,我好害怕,我不想死啊母后!”
被囚禁在此,皇后的仪仗早没了,丽妃不会让她好过,所以连御寒的衣物都不曾给她留下,只余两件薄薄的里衣用以维持她皇后的体面,不至于衣不蔽体,尊严扫地。
她与太子被囚在这空无一人、一物的宫殿内,听着外面叛军混乱的搜查,宦官和宫女的惨叫声已从未间断,血腥味隔着殿门都能闻到。
杨皇后握住赵显的肩膀将他拉起来,厉声道:“你是太子!是储君!是大雍未来的君主!怎可如此贪生怕死,无半点男儿骨气!”
她对太子从未这样疾言厉色过。
但赵显已被这一连串变故吓得不行了,恐惧低吼:“可是父皇都死了!那日我亲眼看见景宁侯杀了父皇,母后啊,父皇死了,被景宁侯拎着头一剑割喉!尸体就那样放在仁德殿的台阶上,全是血!我不想落得跟父皇那样的下场,不就是皇位吗,我不要,赵斥想要他就拿去,我宁愿做个闲散王爷!”
儿子是自己生的,秉性如何杨皇后自是知晓,可她就两个孩子,长阴虽聪慧机敏,但是公主,不能继位。
自己的儿子不当太子,难道要她支持丽妃那狐狸精的儿子继位不成!
“闭嘴!”
杨皇后脸色铁青,雍帝的死已让杨皇后恨透了景宁侯和丽妃,若能脱困,他日必将这二人千刀万剐!
杨皇后再软弱也是一国之后,且她的软弱只是在雍帝面前,年少夫妻,多年情份,她示弱只是不想让雍帝将来削弱杨家势力时因顾及她而为难,丽妃还真当她好欺?
一道寒光从杨皇后眼底闪过,她六宫之主的身份也不是摆设。
入夜,万籁俱寂。
国师入东宫如入无人之境,他来到月窗下,隔窗说道:“公主殿下已平安到庶州。”
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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