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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句“私奔”, 不是一句玩笑话。
梁柯也真的叩下了引擎启动键,运作声嗡嗡响起,显得车内尤为寂静。
车窗外, 连绵的群山与天空相接, 模糊成晕染不清的色块。
梁柯也一手控着方向盘, 一手伸过来与秦咿握着, 他眼睛里有夜色,也有蛊惑,漂亮得过了头。
秦咿握着手机, 拇指滑动输入,告诉涂映今晚她跟梁柯也在一起,不回去了,若有人找她, 让涂映帮忙遮掩下。
涂映先是回了一个“心里还有我吗”小猫流泪表情包, 紧接着, 又发来条文字消息。
涂映:【注意安全(这里是一语双关,要细品。)】
秦咿被逗笑了, 又觉得耳根隐隐发热,回了一个脸红羞羞的小表情。
梁柯也侧头看她,唇边笑意慵懒,低声问:“真的决定了么, 要跟我走?”
秦咿没说话, 她放松身形靠在座椅里, 将车载蓝牙与手机匹配, 中控屏幕显示出她的音乐软件, 上面有一个歌单。
一个被她删过又重新建立的歌单——
【十二首歌与地下铁。】
梁柯也视线移过去,明显一顿, 秦咿将梁柯也在民宿小院里唱过的那几首歌全部搜索出来,逐一加入歌单,然后,点击播放。
轻轻柔柔的音乐声里,她歪了歪头,五指成梳穿过发丝,露珠珍珠般莹白的耳垂。
“走吧,”她笑,眼睛亮晶晶的,“趁着天还没亮。”
——我愿意跟你走,去天涯海角,甚至,世界尽头。
于是,就出发了。
时间太晚,乡间公路上几乎看不见往来路过的车辆,更别说行人。梁柯也无视交通规则,格外粘人,一面开车,一面与秦咿牵手,十指相扣。
车厢里,正在播放的歌,是他唱过的,手也被他牵着,就算没有亲吻,这股暧昧劲儿也足够浓烈,熨帖心跳。
秦咿悄悄拍了张照片,她盯着屏幕看了会儿,越看越喜欢,想当壁纸,又觉得太招摇,犹豫片刻,将照片设定成了两人专用的聊天背景。
梁柯也瞄到她的小动作,故意在她指根处的软肉上捏了下,秦咿脊背一麻,手指微微蜷缩,却被他握得更紧。
这时候,音乐刚好播到那首《三吋日光》——
“希望我爱的人健康,个性很善良,大大手掌能包容我小小的倔强。”
秦咿望着他线条清隽的侧脸,情绪在心底不断翻涌。车窗外,景色飞速倒退,整个世界都被黑暗包裹,模糊不清,唯独他带来的心跳鲜明如新。
梁柯也感受到秦咿的视线,扭头同她对视了下,笑着说:“别这样看我,小姑娘,我会忍不住想亲你。”
秦咿脸颊有点红,没作声,她握着手机解锁屏幕,登录“果粒巡游”的微博账号,关注了梁柯也。
梁柯也又涨了些粉丝,数量逼近五百万,互动数值也更高,秦咿的ID混在里面,像水滴融入溪流,毫不起眼。
她不知道梁柯也会不会发现这是她的账号,更不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发现,也许,在明天,也许,永远不会。
同样的,她也不知道梁柯也到底要带她去哪。
迷迷糊糊的,秦咿歪在椅子上睡着。醒来时,车里很静,窗外天色微亮,她身上盖着梁柯也的外套,主驾那侧却是空的。
秦咿揉了揉脸颊,找到掉在座位上的手机,正要拨梁柯也的号码,垂眸时却看见通知栏中有一条横幅提醒,来自微博——
【@梁柯也成为你的新粉丝。】
秦咿眨了下眼睛,她反应有点钝,恍惚觉得自己还没醒透。
手指不受控制地挪过去,点了下,页面乱七八糟地跳转,不知怎么,就跳到了梁柯也的微博主页,上面清晰显示着,两个人的关系状态,从她单向的“已关注”,变成“互相关注”。
不仅如此,几分钟前,梁柯也还更新了一条动态。
他摘了束野花拿在手上,拍照时一只手入了镜,肤色冷白,关节精巧,腕表微微下滑,戒指的金属光泽与鲜绿的叶片格外合衬。
上传照片时他编辑了一个很短的文案——
【Lotus∓Quietness|L∓Q】
看到这里,秦咿依然处于没醒透的状态,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直到她嗅到一缕很淡的香,目光下意识地挪过去。
副驾这边的置物格,抽屉半敞,里面斜插着一捧配色斑斓的野花,白的粉的,用长条的草叶捆绑成束,带着山风与自然的气息,清新干净,浪漫至极。
这束野花——
和出现在梁柯也微博照片中的一模一样。
L∓Q
秦咿轻轻眨眼,她呼吸很慢,也很浅,怕惊扰到什么似的。情不自禁的,她缓缓伸手,碰了碰沾着露珠的花瓣。
小水珠悠悠颤颤,秦咿的心跳同样悠荡着,像浮在云端。
手机在这时震了下,秦咿连号码显示都没看,立即接听。
听筒里先是传来些许风声,接着,是梁柯也的呼吸,有些重,烧着她的耳朵。
他问:“醒了吗?”
秦咿轻轻“嗯”了下,嗓音有点哑,听着让人心软。
“我留了外套给你,先穿上,”他又说,“山顶风大,会冷。”
已经到山顶了么——
秦咿有点意外,眼睛下意识地往窗外看,却被一道身影截断视线。
逆着光,梁柯也走过来,身量挺拔,薄薄的T恤被风吹着,有种洁净的清傲感。他抬手,带着腕表的那只手,在车窗玻璃上轻轻敲了下。
秦咿一时有些走神,听筒里,他的声音将她叫醒——
“下车吧,小姑娘,带你看日出,很美。”
梁柯也选了个绝佳的停车地点。
山崖边沿,极目望去,碎云翻涌如海。地平线霞光迸射,灿烂的金与橘调的红,丝丝缕缕,交织缠绕,大半个天空都被染成了油画。
秦咿从车上下来,第一眼就看得醉了。
山风强劲,她抱着那束野花,半披在肩上的外套险些被风吹下去。梁柯也抬手揽她的肩,帮她按住衣服,同时,也将她搂入怀中,很亲密,很温暖。
秦咿大概是被感动了,眼里碎光流转。
梁柯也微微低头,吻着她的眉心,“喜欢吗?”
秦咿的目光缠绵又依恋,看着他,小声问:“你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
梁柯也喜欢被她这样看着,忍不住去吻她的眼睛,轻声说:“秘密。”
秦咿鼻子皱了下,有点不满,却舍不得离开,脸颊软软贴着他的肩膀,又问:“你回关了我的微博,是不是早就知道那是我?”
梁柯也抱着她,笑着说:“也是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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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咿想打他,手臂抬起来,却碰到怀里的花,连忙心疼地低头去看,生怕弄坏了。
这时,天边光芒更盛,金灿灿的,整个世界都在苏醒。层叠的云浪后,圆日上浮,连绵的群山也被抹上颜色。
太美了,不似人间。
橘色光线镀上秦咿的肩膀,她长发被风吹起,软软拂过脸颊。
宽大的男式外套罩着她,身段愈发小巧,她一贯清瘦,肩背细薄而脖颈修长,惹人怜爱的脆弱感与清纯感,在她身上体现得恰到好处,浑然天成。
她垂着眸,去看怀里的花束,从梁柯也的角度,能看到她鼻尖挺翘,睫毛弧度凸显分明,浓密如童话中的旧雨林。
梁柯也的目光长久地停在秦咿身上,喉结上下滑动,形如吞咽。他想,世间最好的风景,已经在他眼前了。
她就该属于他,也必须是他的,谁都不能夺走。
秦咿觉察到什么,懵懂抬眸,“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
梁柯也将指腹贴在秦咿颈侧,轻轻抚摸她,同她耳语,“这么好的气氛,不用来做一件事,实在浪费。”
音落,不等秦咿反应,她整个人被他抱起,放在车前的引擎盖上。外套半滑半垂,露出她的肩膀,野花掉了几枚花瓣,粉色白色,在她膝头。
金色光雾遍野覆盖,天光大亮的一瞬,梁柯也低头吻她。秦咿的位置要矮一些,高度错落,给了梁柯也一个绝妙的机会。
他一手揽着秦咿的腰,一手箍在她后颈处,吻得很重、很深,深到要命。
秦咿终究脱力,花束从她怀里掉下去,跌撞着砸落在地。数不清的花瓣顷刻粉碎,香气浸染晨风,浓郁散开。
其中一片颜色粉白,沾在秦咿肩窝那儿,映着她的皮肤,格外漂亮。梁柯也亲了秦咿的唇,又去亲她的脖子,细细密密的,那片粉白的花瓣也被他咬住。
然后,抵在了秦咿唇上。
他逼迫她,要她和他一起,尝花瓣的颜色与味道。
秦咿吃了很多,他给的,苦涩与清甜,喉咙里发出细弱的呜咽。
身体不受控制地变软,就在秦咿快要撑不住时,她听见梁柯也轻声说着——
“日出很美,但我最爱你。”-
山中天气阴晴不定,日出时好好的,转眼就开始下雨。能见度太低,梁柯也没有冒险赶路,他居然在山顶找到一个弃用的礼拜堂。
红砖结构的小房子,门上的大锁头已经被人砸烂,跨过门槛走进去,两侧有几排木质长椅,正中央的祭台和十字架沾满灰尘,痕迹斑驳。
秦咿长发略湿,神色微微苍白——
这个忏悔与祈祷并存的地方,让她想起谢如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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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柯也喜欢将长链吊坠叼在嘴里, 牙齿咬住,讲话时微微歪头或挑眉,一身野痞的劲儿, 特别招眼。
这个习惯谢如潇也有。
谢如潇不信宗教, 但他有个十字架吊坠, 是相依为命的爷爷留给他的。
坠子纯银质地, 截面整齐光润,拴在一条长链上,心情好时谢如潇把链子绕在手腕上当装饰, 心情不好时他就把吊坠叼在嘴里,用牙齿咬着,一言不发。
微冷的金属光亮同他沉肃的眉眼相映衬,清爽的黑色寸头凸显出五官轮廓, 他眼神倦懒, 气质却凶戾, 像匍匐在草丛中伺机捕猎的野兽。
常年在老城区窄巷子里晃荡的那些混混都知道,护食的野狗不能惹, 叼着十字吊坠的谢如潇更不能惹,他们都一样,发起狠来不要命。
秦咿念初中时,窄巷里有个算命的瞎子, 靠坑蒙拐骗混饭吃。他说谢如潇七杀太旺, 命格凶险, 跋扈得过了头, 早晚要背人命债。
谢如潇当他放屁, 踹翻他的算命摊,让他滚远点。秦咿却记在了心上, 放学后,她带着压岁钱找算命的瞎子帮忙“破局”,给谢如潇避灾消祸。
瞎子四十多岁,满身汗臭味,抓着漂亮小女孩的手,一本正经地说,你陪我睡几觉,承了我身上的金仙之气,保证姓谢的小孩逢凶化吉。
秦咿不傻,学谢如潇一脚踹翻算命摊,然后扭头就跑。
这事儿她没跟谢如潇提,不敢提,但是,人多嘴杂的地方,没有不透风的墙,没过多久就传到了谢如潇那儿。
到底发生了什么秦咿也说不清,她只知道老瞎子再没出现过,悄无声息地消失。
后来的一天,秦咿去给同学送卷子,同学家里经营烧烤店,生意非常好。透过掀起来的半道布艺门帘,秦咿看见小店的隔间里坐着五六个人。
那些人年纪不大,明明是少年模样,匪气却重,叼着烟,露着纹身,一边喝酒划拳,一边荤素不忌地开着玩笑。
其中一个穿灰色帽衫,鼻根处横贴着一枚创可贴,骨相很漂亮,夹烟的手指也漂亮。拴着十字吊坠的长链层层叠叠地堆绕在他手腕上,黑发黑眸,皮肤却白,整个人有一种反差鲜明的阴郁感,与乌烟瘴气的环境格格不入。
谢如潇——
秦咿脚步一顿。
那时林赛还是谢如潇身边的小弟,上赶着给谢如潇点烟倒酒,小心翼翼地说:“潇哥,我听说你敲掉了老瞎子满嘴牙,还割断了他一根腿筋,真的假的?”
“那老东西根本不瞎,”旁边有人搭腔,“我和潇哥堵着他的时候,他正偷看小女孩上厕所,口水都要流出来了,瞎子能偷看?”
“这算重伤害了吧?”林赛缩着肩膀,嘀嘀咕咕的,“搞不好是要坐牢的,秦咿又不是你亲妹妹,一点儿血缘关系都不沾,何必那么上心。”
谢如潇将卫衣的兜帽罩在头上,挡住神色和表情,秦咿只看见他伸了伸手,往桌面上的骨碟里弹烟灰。
之后,一道疏冷声线响起,秦咿听见谢如潇说:“我和秦咿是什么关系,轮不到你操心,你只要记住一句话——惦记秦咿前,先掂掂自己有几条命,够不够结实。”
说完,他站了起来,单手掀开另一半帘子,往卫生间走,秦咿躲在半人高的柜台后,没叫他看见。
谢如潇刚走,一个短裙浓妆的女孩子酸溜溜地说了句:“谢如潇是不是对那小丫头有意思?以后我们叫她嫂子得了,早改口早习惯!”
“程识,你吃醋啊?”有人笑了声,接着,语气又严肃起来,“背后说几句酸话就得了,你可别脑子一热去找那小姑娘的麻烦。阿潇亲口说过,他贱命一条,随时可以为两个人去死,一个是收养他的方瀛阿姨,另一个就是在他生病时给他削苹果的秦咿。这两个人对他来说非比寻常,不是亲情或爱情那么简单,你别瞎掺和。”
后面,程识又说了几句赌气的话,秦咿没有继续听,转身走了。
半个月后,竺州市入秋,风吹过,树叶凋零,方赢家附近的小路上铺满落叶。
秦咿刚从美术培训班下课,她背着大号画夹,快走到小区安全门时,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抹裙摆,有人嗓音软糯地撒着娇——
“阿潇,今晚去我那儿住,好不好?我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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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有点耳熟,秦咿脚步一顿,在认出程识之前,她先认出了谢如潇。
当时,天色已经黑下来,谢如潇半边身子隐匿在没有光亮的地方,指间夹着一根点燃的烟,拴着十字吊坠的长链绕在他手腕上。他个子高,又站得直,程识不得不踮脚,有些艰难地勾着他的脖子与他接吻。
烟雾弥漫飘散,似薄纱,模糊视线,秦咿看不出谢如潇是清醒着还是沉溺着,她不想打扰他们,放轻了脚步想绕过去
程识忽然说:“阿潇,此时此刻,你喜欢我多一点,还是喜欢秦咿多一点?”
“秦咿就是个小孩,没长大呢,”谢如潇嗓音很冷,有些不耐烦地说,“我和你之间的事,别往她身上扯。”
程识情绪有点崩,开始发脾气,“提到秦咿你就翻脸,听不得别人说她半句不好,摆明了在乎她超过在乎我!喜欢你就去追啊,去睡她啊,何必……
话没说完,谢如潇两指将烟掐灭,一把捂住程识的嘴,反身将她按在墙壁上。他身段挺拔,居高临下地堵在程识身前,气场森然。
这动作有点凶,力道也不轻,秦咿以为谢如潇会动手,正要拦他,就听谢如潇声音很低地说:“男人和女人之间,不止有喜不喜欢这类情感关系,还有陪伴和祝福。我会陪秦咿长大,也会保护她,直到她长大,让她拥有幸福快乐的人生。除了给她我的祝福,我不会对她做任何事,现在是这样,以后,也是这样。”
“她还小呢,没长大,”谢如潇盯着程识,又像是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声音更低地说,“仗着小女孩孤苦无依,伪装成救世主去霸占她的感情,甚至身体,总有一天她会恨我。我希望看到她幸福,而不是看到她恨我,明白吗?”
程识被谢如潇吓住,脸色有些发白,一时说不出话。
谢如潇叹了声气,搂着程识的背将她抱进怀里,哑声说:“想和我在一起就不要总提秦咿,她是她,你是你,你们不一样。”
大概是谢如潇的温和给了程识勇气,也给了她幻觉。她低着头,指腹沿谢如潇的手臂往下滑,到他手腕那儿,轻轻拨动着拴在长链上的那枚十字吊坠。
“这个,”程识眼眶微红,要哭不哭的,“送给我好不好?”
谢如潇看着她,没出声。
程识让了一步,又说:“等我们在一起久一点,周年纪念的时候,送给我吧。”
谢如潇摸了摸程识的头发,动作像是安抚,态度却不咸不淡的,“这个不适合你,明天陪你逛街,你选个喜欢的,我付钱。”
程识被哄得开心了点,又缠着谢如潇说情话,嗓音甜得腻人,秦咿收回目光,加快脚步绕过他们。
那晚,谢如潇没回来,在外过夜。方恕则念寄宿学校,方瀛在裁缝铺加班干活,秦咿独自守在家里,她给自己弄了点吃的,收拾干净厨房后,坐在书桌前背单词写卷子。
阅读灯光线温黄地打照在桌面上,纸页翻动的间隙里,秦咿动作倏然一顿,有片刻的走神。
她想,世界上真的有救世主吗?
要幸运到什么地步,才会被救呢?
不等秦咿想出答案,她的生活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方瀛去世,谢如潇坐牢,方恕则离家远行,秦咿被迫在孤苦无依的状态里沉得更深,形影相吊、两处茫茫。
那段时间秦咿很少掉泪,她没力气哭,也哭不出来,情绪都堆积在胸口,寻不到出路。
直到谢如潇的案子宣判,一切尘埃落定,秦咿才发现那个信封,藏在她书桌抽屉的最深处。信封上没有标注姓名,秦咿以为是方瀛留下的,连忙拆开。
拴着十字架吊坠的长链形似虹霓,带着薄薄的光与凉意,逶迤着,落在秦咿手心里,一同掉出来的,还有张银行卡,以及,一张字条。
秦咿不可能认不出谢如潇的字迹,他只留给她很短的一句话——
“多保重。”
那时候,暮色降临,万物萧条,房间里很静,也很暗。秦咿的身影孤零零地映在墙壁上,她好像已经麻木,没觉得多难过,沉默着将东西放进抽屉里,归纳整齐。
又过了段时间,大概半个多月,秦咿做家务时失手打翻一瓶酱油,黑漆漆的污渍将料理台和地板弄得一塌糊涂。她连忙抽出几张厨用纸去擦,正手忙脚乱,一滴眼泪无声砸落。
毫无预兆的,她的情绪突然就崩溃了。
秦咿坐在地板上,手臂环抱着膝盖,哭得特别凶。她先是叫妈妈、爸爸,又叫了声方瀛阿姨,再去叫谢如潇,却无人给她回应。
那时她才意识到——
从今以后,真的没有救世主了-
山顶。
荒弃的小礼拜堂。
四周光线昏沉,雾蒙蒙的,残破的玻璃窗外雨声不止,雷声嗡鸣。
梁柯也握着秦咿的手,将她往怀里搂了下,声音里有心疼的意味,问她:“害怕吗?”
秦咿没作声,她侧头看向祭台上的十字架,脑袋里零星闪过几帧关于过往的碎片。
梁柯也摸到秦咿的衣服发潮,有些湿,他将她抱得更紧一些,又问:“冷不冷?”
秦咿腰上被勒了下,她回过神,正要说什么,目光忽然落在梁柯也耳后,那里有一抹小小的蓝色刺青。
很漂亮的颜色,款式也精致。
秦咿不受控制地开口:“梁柯也,跟我讲讲你的刺青吧。”
为什么要文这个字母,是不是和尤峥有关……
梁柯也脊背僵了下。
秦咿与他贴着,很清晰地感觉到。
chpter 43
梁柯也曾亲口说过, 他耳后的刺青与一个亲人有关,已故的亲人。
秦咿唯一能联想到的人就是尤峥。
雨声簌簌作响,吵闹得厉害, 潮冷的湿气不断往衣服里钻。
秦咿哆嗦了下, 恍惚回忆起十字吊坠自信封中脱离, 掉入她手心时所带来的那份触感。凉意冰寒, 逶迤而过,像极了谢如潇的眼神。
方瀛的葬礼上,他看向尤峥的那记眼神。
谢如潇啊……
秦咿无声叹息着, 心跳也带上了几分潮冷。
她收回落在祭台十字架上的目光,看向梁柯也,有些执拗地重复了遍:“给我讲讲你的刺青吧,它背后的含义。”
提及刺青, 梁柯也明显僵硬了瞬, 接着, 他的情绪似乎也有了些变化。
在这处近乎与世隔绝的地方,时间的流逝好像都要慢一些, 只有雨声越来越大,砸出白烟似的雾。
静了两秒,秦咿抬眸看他,故意问:“不想说吗?”
梁柯也同她对视着, 目光莫名多了份深邃, 顿了顿, 他说:“我们做个交换吧——我给你讲关于刺青的事, 你给我讲讲你的小时候, 比如,失去父母后, 是如何生活的。”
秦咿心跳微妙地悬起来。
书上说的,藏着秘密的人总会露出马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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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咿淋了雨,衣服有些湿,梁柯也怕她着凉,将自己的外套脱了,给她穿。秦咿还在琢磨那句“交换”,抬手伸进袖子里时动作慢吞吞的。
梁柯也目光低下来,在她身上停了会儿,下一秒,他腰身也低下来,牵着外套的拉链帮她扣上。他明明是很没有耐心的那种人,在秦咿面前,心思和动作却细腻得叫人发软。
两人面朝祭台,并肩坐在祷告椅上。
秦咿瞥见梁柯也身上有一件白色短袖,露出微微紧绷的小臂线条,看上去清瘦而有力。她忍不住抬手贴过去,碰了碰他,小声说:“你好像比我更冷。”
她掌心下温度一片冰凉。
闻言,梁柯也扭头看她。
半湿的黑色额发略略压住眉眼,显得他五官清润,带着少见的少年气。他说:“那你就离我近一点,挨着我坐,我就不冷了。”
秦咿抿了抿唇,没做声,身形却悄悄往他那边挪了挪。梁柯也得寸进尺,直接扣着秦咿的膝盖,将她的腿往自己这边拨。
两人大腿互相贴着,膝盖也碰到,男生质感略硬的长裤和女生垂顺的裙摆,明明隔着衣服,却有一种皮肤纠缠的错觉,叫人耳根发热。
秦咿无意识地吞咽了下,莫名想起一句话——当你足够喜欢一个人,他说的每一句,都是情话;做的每件事,都透着性感。
梁柯也不仅腿和秦咿贴着,手也要牵。
他拉过秦咿的手腕攥在掌心里,低声说:“之前我跟你讲过的,我妈妈不太喜欢我。”
秦咿一顿,眼睛缓慢地眨了下。
梁柯也的出生是桩丑闻,几个舅舅的孩子都养在港城,只有他被扔在在竺州,形似放逐。那位大名鼎鼎的桥王外公,梁柯也根本没怎么见过,偶尔在新闻上看到他的近照,都觉得眼生,毫无亲切感。
小时候,梁柯也听钟叔提起,梁家大部分人都是基督徒。虽然梁柯也没有宗教信仰,但是,为了讨好梁慕织,他还是把主祷文背得烂熟。
这会儿,面对荒废的祭台,梁柯也忽然想起其中一句——
“求你宽恕我们的罪过,如同我们宽恕别人一样。”
周围都是雨声,铺天盖地,梁柯也的声音混在里头,罕见地显出几分单薄。
他握着秦咿的手,指腹贴在她手腕内侧磨了磨,继续说——
“家里装满监控,拍下我自残的画面后,妈妈就更不喜欢了我。整整四年,她不接我的电话,不跟我开视讯,也不肯回国。就在我逐渐适应这种被抛弃的状态时,钟叔将一个不满一岁的小孩带到我面前,对我说,他叫梁域,疆域的‘域’,是我弟弟。”
秦咿一怔。
弟弟?
一些先前忽略的细节也在此刻冒出来,比如,捷琨不经意间提过的,梁柯也的弟弟当年就出过事。
出了什么事?
梁柯也看着对面的祭台,眼神逐渐空茫,“我不知道这个孩子和我有没有血缘关系,他是捡来收养的,还是谁生下来。没人征求我的意见,同样的,也没人向我解释,钟叔只说,妈妈希望我们好好相处。”
“最开始我一点儿都不喜欢梁域,小孩子爱哭,真的很烦。后来,他长大一点,学会喊‘哥哥’,还会举着两条手臂要我抱,又变得很乖。”
“梁域的存在让小南山那套空旷的房子有了温度,也让我有了家人和陪伴。如果生活能这样继续下去,也没什么不好。”
“两个孤单的小孩,”梁柯也淡淡地说,“相依为命。”
秦咿鼻尖酸了下。
那种无依无靠的空落落的滋味有多难受,她最清楚。
梁柯也侧头,目光落在秦咿的侧脸上,“后面的故事有点吓人,真的要听吗?”
秦咿有种感觉,梁域应该没能长大,永远留在了小时候。
她忽然不想去揭梁柯也的伤口了,也不想去关心刺青到底是为谁而留。有没有刺青,梁柯也都是坦坦荡荡的梁柯也,他从未做错任何事。
就在秦咿迟疑的时候,梁柯也倾身靠近,在她唇边浅浅亲了下,笑着说:“这个是讲故事的报酬。”
他越是云淡风轻,秦咿越觉得鼻酸。
“说起来有些可笑,和我妈妈维持了十几年婚姻关系的那个人,我从没见过,只知道他姓尤,叫尤峥,是个漂亮的混血。”梁柯也语气很淡,听不出太多情绪,“后来,尤峥犯了些错,我妈妈执意同他离婚。受婚前协议限制,尤峥什么都得不到,为了从梁家多挖点钱,也为了报复我妈妈,尤峥跑到竺州,买凶绑架了梁域。”
大雨一直停不下来,荒废的小礼拜堂中,玻璃窗碎得七零八落,墙面上痕迹斑驳,灰尘厚厚堆积,气味清苦。
像是怕吓到她,梁柯也的声音也轻了些,“那年梁域不满七岁,我答应他,会去接他放学,请他吃冰淇淋,他很开心。结果,我临时有事爽约,只有家里的司机去接他,绑匪事先做好埋伏,截停了那辆车。他们带走梁域,一面朝梁家要钱,一面失手闷死了他,尸体沉海,打捞上来时已经残破不堪。”
说到这儿,梁柯也用了些力气去握秦咿的手,低声问她:“吓到了吗?”
这桩绑架案,不仅涉及梁慕织的婚姻丑闻,还有梁域那微妙的身世,梁家用了不少手段,对外瞒得严严实实,至今无一家媒体敢报。
秦咿怔了好一会儿,忽然说:“能不能告诉我梁域的忌日是哪一天?”
梁域死后,三个绑匪陆续落网,根据绑匪的供词,梁柯也说出一个日期。
秦咿呼吸猛地一顿。
同一天——
梁域和方瀛死在同一天。
说不清到底有几分巧合,几分天定,好像命运早就备好了人走茶凉的结局,只等故事演完,各有因果,各自谢幕。
直到此刻,了解了梁域的悲剧,秦咿才明白,当初尤峥为什么会以一种濒临癫狂的状态出现在方瀛的葬礼上。
尤峥虽然存了要报复梁慕织的心思,但更主要的目的还是捞钱,并不想把事情做绝,绑匪却闹出了命案。梁域断气的那一刻,尤峥清楚地意识到,警察不会放过他,梁家更不会。
走投无路的状态逼疯了尤峥,他大闹方瀛的葬礼,试图哄骗方恕则和他一起逃亡国外。但是,尤峥忽略了一个人。
谢如潇——
眼神凛冽、恨意淬骨的谢如潇。
谢如潇动手时并不知道尤峥已经犯了罪,如果能早一点知道,又何必……
遗憾层层累积,纠缠不清。
尤峥、尤峥。
蚂蟥一样的东西,他一生贪得无厌,得寸进尺,不仅毁了方瀛和谢如潇,还有,无辜的小梁域,以及——
梁柯也。
秦咿无法想象,也不敢想象,收到梁域的死讯时,梁柯也会有多愧疚。如果那天他没有爽约,如果他和司机一起去接梁域放学,悲剧是不是就可以避免?
明明不怪他的,可是,所有责任好像又都能推到他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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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
秦咿心口像堵着什么,很难受。她抬手贴在梁柯也耳后,抚摸着那个漂亮的蓝色图案,小声说:“这个刺青是为了纪念梁域。”
梁柯也眼神里没有太多情绪,他点一点头,“梁域出事后,妈妈问我是不是讨厌梁域,是不是存心把梁域往绑匪手里送?她说我沉迷自残,是个心冷的怪物,我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从那天起,我几乎整夜做梦,梦见梁域在哭,他说海水好冷。我搬出小南山,离开熟悉的生活环境,辗转在不同的酒店,想换取片刻安宁,但是,我心里从未安宁过。”
气氛在这时有些凝滞,雨声仿佛细腻的背景音。
秦咿拢着裙摆在梁柯也面前蹲下,她一手覆在他膝盖上,仰头看他时,眼尾很红,睫毛濡湿,像温驯的小鹿。
她说:“梁柯也,你不要相信那些胡话,你是无辜的,没有做错任何事。”
梁柯也低着眼睛,同秦咿对视,两道相交汇的目光里仿佛融入了圣诞夜的雪花,空灵而温柔,悄无声息。
秦咿抿了抿唇,她讲不出太多有道理的或者好听的话,只能机械地重复:“不怪你,真的,不怪……”
话音轻轻顿了顿。
秦咿有一瞬的恍惚,眼前好像起了雾,由淡转浓,从模糊到清晰。
透过濛濛的白色雾气,秦咿隐约看到一个小女孩,瑟缩成小小的一团,她像覆着梁柯也的膝盖那样,试探着将手心放在小女孩的头发上,声音很轻地对她说——
“秦咿,不怪你。”
“不怪你没有好好陪着方瀛阿姨,不怪你没有及时拦住谢如潇。
“那些事,都不怪你。真的,不怪你。”
……
泪水一点点涌上来,积蓄在眼眶里,秦咿呼吸有些哽咽。她看着梁柯也,同时,也透过他的眼睛看见了当初的自己——
被往事被愧疚所束缚的无助的自己。
秦咿突然明白,她和梁柯也,就是彼此的对照——他尝过的苦涩,她都懂,他堆积的难过,她都能共情。细数梁柯也身上的伤痕,也是在回顾她的曾经,那些孤立无援的曾经。
大雨磅礴的世界,神像荒弃,祝祷凋零。
这一刻,秦咿救赎的不单单是梁柯也,还有,一度行至荒芜的自己。
眼泪无声地落下,秦咿的睫毛湿得更加厉害,
梁柯也一向见不得秦咿哭,他拉着秦咿的手臂叫她站起来,然后,托着她的腰,将她抱到腿上。
秦咿分着两腿,坐在梁柯也腰腹那儿。面对面的,她好像突然没了力气,脸颊软软地枕着梁柯也的肩膀,眼泪落在他衣服上,呼吸吐在他脖颈处,烧着他的耳根。
“哭得那么难过,”梁柯也声音温柔,“是被吓到了吗?”
秦咿摇摇头,被眼泪浸泡过的脸颊有些紧绷,她小声说:“梁柯也,你亲亲我吧,想要你亲我。”
此时,此境,就让神明都看见——
我们在接吻,也在相爱着。
chpter 44
荒无人烟的废弃之地, 雨丝透过破损的玻璃窗飘落进来,野草在覆满灰尘的碎砖堆里肆意生长。光线斑驳而乌沉,明明还不到正午, 却给人如坠深夜的错觉。
潮湿的气氛让呼吸发粘, 秦咿说完那句“想要你亲我”后, 梁柯也并没立即动作, 他一手放在秦咿腰上,隔着外套顺了顺她的背。
秦咿被他摸得身上发软,又很舒服, 忍不住主动贴过去,含着梁柯也的唇,像咬一瓣橘子,细细密密地吻他。
经历过这么多次, 秦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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