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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10-120(第2页/共2页)

你听来是有点难以置信,不过道理上也说得过去,当年寨子里的人迷信山神,认定某个时刻降世的婴儿就是圣童,恰好符合条件的段镜词就成了被信仰的对象,相当于转世轮回的活佛。他从小就受到了村里长辈的悉心教导,对流传已久的药理有着很深的研究,也曾为一些部门开发‘寒鸦’的阻断剂提供了不少的帮助。”

    这么说倒是靠谱多了,周悬多了几分耐心,继续听着。

    “这样的人才百里自然不会放过,所以当他自投罗网时,百里和游隼才会把全部的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也就忽略了你和裴迁,当然,也不至于对你们不管不顾,你们能逃出他们的据点是因为有人帮忙干掉了看守你们的人,关于这个人你一定也有很多问题想问,但先把他放在一边,我先着重说明当天的情况。”

    周悬点了点头。

    “段镜词吸引了百里和游隼的注意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们也和DEA进行了合作,在凯尔的帮助下成功定位了‘17’的据点,在天时地利人和的情况下偷袭了他们,给你们创造了离开的机会。”

    “那段镜词呢?”

    “被三组接走了,沈晋肃可把他当宝贝供着,不会让别人轻易伤了他。”

    周悬眼睛发亮,看到了希望,“既然他对‘寒鸦’有研究,也是这方面的专家,那他是不是能……”

    他没敢说下去,很怕高局会当头浇他一盆冷水。

    “我们已经说服他来帮忙治疗裴迁了,但他的帮忙是有代价的。”

    “什么代价?他想要什么!”

    看周悬激动得都快跳起来了,高局摆手示意他先别急,“你坐下,等下心电仪报警,你又要招来一群人。”

    周悬坐立不安,“老高,你快说啊!”

    “他的要求是你。”

    “我?他图我什么?”

    “我也想知道,在我提出希望他帮忙救治裴迁的请求后,他就通过沈晋肃指示我们对涉及这次事件的所有人,包括在武装冲突中被抓获的‘17’成员和被击毙的尸体做血检,从上百个血样里选中了你,嘱咐我们等你的情况稳定下来就通知他。”

    周悬忙道:“我现在的我情况很稳定啊,稳定的不得了!”

    “所以,他来了。”

    高局挂断了隔着玻璃前的通讯器,看向了走廊的另一端。

    周悬朝着他目光的方向望去,就见尽头昏暗处站着个人。

    这人迈着缓慢的步伐一点点靠近,随着他的动作响起一阵阵空灵的清脆响声,走近了周悬才看清,发出声音的是对方身上的银器。

    这人看起来像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穿着一身极具民族特色的服饰,身上挂着各种银饰,一看就是身份高贵的人。

    这人走到高局身边,无视了后者的招呼,用手指轻轻一点玻璃,周悬顿觉一股奇妙的感觉从自己覆在玻璃墙上的掌心贯穿进了他的身体。

    这是……

    “状态不错,开门吧,让我进去。”

    随后赶来的医疗团队已经接到了命令,没有浪费口舌,爽快地打开了病房的门。

    “年轻就是好,身体和精神恢复的都快,真让人羡慕。”

    段镜词不由分说地在周悬身上掐了几下,搞得他有些无所适从,又不好拒绝。

    “那个……”

    段镜词全然不理会他有话想说,前后左右绕着他看了好几圈,捏捏这里,掐掐那里,有几下下手太重,疼得伤口还没愈合的周悬龇牙咧嘴。

    他想开口抱怨,但话还没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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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口,段镜词就像鬼魅一样冲到了他面前,背着双手笑眯眯地像只狐狸:“我有个办法可以尝试,但不保证一定有效,你愿意试试吗?”

    “什、什么方法……?”

    这人的行为举止太过怪异,周悬有点不大敢相信这人。

    “你也知道病重的那位是什么情况,就不必我多说了,这种特殊的体质很难用对待常人的方法医治,所以就需要冒一点险,简单来说,裴迁拖着这副将死的身体已经无法恢复了,细胞逐渐坏死无法再生,他需要一些新鲜血液来辅助身体的恢复。”

    “你的意思是,换血?”

    “说白了就是这样,但我要事先说好风险,换血是个漫长的过程,一方面需要抽离他体内腐化的血,另一方面又需要注入有活力的新鲜血液,同时这个过程中也可能有一些不可控的事情发生,光是身体的排异反应就可能要了他的命,一旦他无法接受血液移植,这个治疗的过程可能会更加漫长。”

    周悬神色凝重,“可他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没错,除了时间之外,还有稳定的血源。”

    能被段镜词关注,在几百个人中选中,证明周悬就是那个合适的血源,他焦急道:“可以抽我的,我身体素质好,多抽一点没关系的,只要能救他的命,怎么都行!”

    “你可能不清楚换血这个概念,就算现在把你身体里所有的血都抽出来注射给他也是远远不够的,如果现在这么做了,你们两个人的命都保不住。”

    “那该怎么办,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救他?”周悬心急如焚。

    段镜词眯眼打量着他的反应,“什么方法都可以?”

    第114章 114

    周悬一向坚守的底线是不能为了一己私利而伤害别人, 只要救裴迁这件事不与他的底线冲突,他就愿付出一切代价,他也觉得这件事是理所当然的,但段镜词那意味深长中透着狡黠的表情却让他意识到事情没那么简单。

    “如果需要你等上十年, 二十年, 甚至五十年呢?”

    周悬怔了怔, “需要那么久吗?”

    “这种事谁都说不准, 他的体质跟常人不同,在特定环境下可以长时间进入休眠状态,能保持生理机能暂停的状态,血液不会继续腐化, 细胞也不会继续坏死,这期间可以将你的血液输入他体内,少量多次替换掉那些变质的血液,也能将他的排异反应降到最低, 但谁也说不准这个过程需要多少时间,一方面要保证你的健康,另一方面又要维持他的生命, 这种事可没人敢保证。”

    他在给了周悬希望的同时又泼了他一盆冷水, 让好不容易看到光的那人如坠冰窟。

    “大概……”

    周悬还没问出口, 就被怼了回来:“没有大概, 没人能准确预测你自身的造血速度,你的心情、饮食、作息都可能成为干扰因素,所以如果决定为他换血, 一定要注意自己的健康状态哦。”

    段镜词说的轻松, 眼底似乎闪烁着光亮,周悬却是一点都放松不下来。

    他问段镜词:“裴哥知道这件事吗?他有做决定吗?”

    “这个嘛……我要等你做出决定后再告诉你。”

    说这话的时候, 段镜词就像个在恶作剧的孩子,以周悬的审讯经验来看,这人绝对在骗他,但他暂时还分辨不出这些信息中哪些才是假的。”

    他的目光瞥向玻璃墙另一边的高局,对方向他微微颔首,示意他可以相信段镜词。

    信个鬼啊……周悬在心里默默咒骂。

    他望着在他面前晃来晃去,完全没有因为局势而露出愁容的段镜词,叹了口气问:“你能告诉我裴哥的实际情况吗?老高虽然有跟我说,但他毕竟不是专业的,很多事了解的不够详细,我得知道事情的全貌,才好做出决定。”

    段镜词拖着把椅子坐到床边,下巴垫在窗台的边沿上,声音闷闷的:“该说的他们应该都有告诉你,简单来说,你可以把他当做一个百岁老人,寿命快到了,很多事情是无可奈何,接下来他能做的只有每天躺在病床上,煎熬地等待死神降临,这个过程很痛苦,因为血液腐坏变质,他只能依靠每天持续静脉注射的药剂疏通血管,使血液不至于形成血栓,甚至凝固,那种药对身体的刺激性和伤害都很大,每时每刻都要承受痛苦,为了缓解这种症状……”

    “不能用止痛剂吗?”周悬追问。

    “你能想到的办法,医生自然也会想到,但他们尝试了目前应用在临床的止痛剂和麻醉剂,甚至还用了一些精神药品,都不是很有效果,想想也是正常的,一个对‘寒鸦’都免疫的人,这些药品怎么会对他起效。”

    周悬垂下眼帘,十指紧勾在一起,“所以,救他这件事刻不容缓。”

    “人的忍耐力是有极限的,我很担心他现在的情况,所以会催促你尽快让他进入休眠,只要处于休眠状态,他就不会再痛了,不断恶化的病情也能暂时得到缓解,这似乎是现在唯一的办法。”

    周悬站起身,走到段镜词身后,按住他的肩膀,让他回过身来,“进入休眠状态的他会怎样?会一直睡着吗?”

    “当然,我上面那位领导会为他准备休眠舱,里面的温度、湿度、氧气含量等等都会调整成适合他休眠的状态,他进去以后一觉就会睡到被唤醒的时候,呃……或者不会唤醒。”

    周悬再次看向玻璃墙外,高局依然对他微微点头,算是承认了段镜词这话的真实性。

    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周悬其实没有选择的余地。

    让裴迁休眠这件事并不会伤害到别人,并不会触犯周悬的底线,他的选择显而易见。

    “在那之前……我是说,在裴哥休眠以前,能让我见见他吗?”

    “可以。”旁人一口回绝的事,段镜词倒是答应得很干脆,“这是他为数不多还清醒的时间,再不给你这个机会就太说不过去了。”

    段镜词作为裴迁的特邀主治医生,为两人争取到了一个短暂的见面机会。

    虽然裴迁本人并不是很想在自己这么狼狈的时候跟爱人见面,但在听说周悬会来看他时,他也没有婉拒这个请求,还提前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

    “他现在只能待在无菌病房里,稍微一点病菌侵入都可能造成感染要了他的命,所以院方一直在用仪器看护他,你也只能在外面看看他。”

    隔着病房的玻璃,周悬看到了病床上两鬓已经泛白的裴迁,那人醒着,自己操控机器将可移动的病床推到了靠近玻璃墙的位置,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贴在玻璃上。

    他的手边泛起了一圈雾气,那是他的掌温。

    周悬忙把自己的手也覆了上去,跟那人掌心相抵,隔着玻璃只能感受到微弱的温度,但这仍能成为他心里的慰藉。

    裴迁把身上的被子盖了盖,不想被周悬看到他身上插满管子的样子。

    病房的收音效果很好,就算他话音虚弱没什么力气,也能让一墙之外的周悬听清:“如果可以,还真是不想让你看到我现在的样子,我一向好面子,总想把自己的最好的一面展现出来,在重视的人面前更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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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有心理负担,你不管怎样都是最好的。”

    “我现在看起来有哪里不一样了?”

    “只是头发白了一点,其他都没变化。”

    周悬觉得自己并不算在说谎,因为裴迁的面容确实没有改变,连一丝皱纹都没添,只是人太过憔悴,皮肤苍白没有血色,显得黑眼圈格外重,因为水分摄入有限,他的嘴唇也有些干裂。

    “只是有点像国宝,需要人帮忙润润唇就是了。”

    周悬注意到裴迁抵着玻璃的那只手在微微用力,五指微微屈了起来。

    这种情况下撩拨彼此只是让他们更加煎熬,周悬及时刹住了车,转而问他:“外面的事,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裴迁微微摇头,扯下了脸上的氧气管,目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温和,身上也散发出一种说不清的柔软气质。

    “你还好吗,我只想知道你怎么样了。”

    周悬有些愕然,他以为对方至少会问问跟裴逢或者“17”有关的事。

    他拍拍自己的胸口,“放心吧,我身子硬着呢,伤也都快好利索了,现在一把子力气没处使。”

    “那就好,那时候看到你晕头转向的样子,我真怕你出什么事……只要你没事就好。”

    “除了这个呢,你还想问些什么吗?”

    裴迁眼中的光略显黯淡,“不知道,或许会好一点吧。”

    周悬不置可否,他相信裴迁的选择一定有他的道理。

    “那来说说接下来的事吧,按段镜词的说法,明天就会准备好舱室,让你进入休眠了,所以这可能是近期你清醒着见我的最后一面了,你会不会觉得我这样的选择太……自私了?”

    周悬小心翼翼地试探,这是他现在最担心的事。

    直到来这里之前,段镜词都没有依约告诉他裴迁的选择,他一直忐忑到现在,很怕自己的选择会伤害到裴迁。

    在这场漫长的治疗中最痛苦的人并不是他,其实他没有资格替裴迁做出选择。

    “抱歉,现在说这些是不是有点晚了……”

    “段镜词有跟你说过我的选择吗?”

    “没有,他不肯。那小子真是太气人了,每次提到这个他都阿巴阿巴装傻。”

    “他跟我讲清治疗方案的时候有问过我的想法,我的决定是,把选择权交给你。”

    周悬瞳孔微颤,为这个答案震惊。

    “过去的人生里,我有无数次机会决定自己的生死,但我觉得自己从未得到过真正的自由,从不理解生死的意义,把自己的命交在你手里之后,我反倒释然了,想清了很多事,死亡固然可怕,但面对痛苦的余生又何尝不恐怖?你为我选择的未来,不管怎样,我都会心怀感激地接受,用你希望的方式努力走下去。”

    他眼中掠过一丝赧然,“抱歉,我不太擅长说这种话,你能明白我想表达的意思就好。”

    “我明白,当然明白。”

    周悬只遗憾他们之间隔着一道墙,触碰不到那人,不然他还真想拉住那人的手,再给他一点勇气。

    “但是,说不害怕是假的。”裴迁扣在玻璃上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世界上可能再找不到我这样的人了,我的病例是独一无二的,在不知道结果如何的情况下,我这一觉可能睡得并不安稳。”

    “放心吧,我会陪在你的身边的,不管怎样都会陪着你,放下那些多余的担忧,睡吧。”

    裴迁扯出了脆弱的微笑,“希望我这一觉不会睡的很久,也希望我醒来时能以最好的状态面对你。”

    “嗯,我等你。”

    段镜词悄悄走到周悬身后,打断了他们的谈话:“他说了太多话,心力有些衰竭,让他缓缓吧。”

    周悬目不转睛地望着一墙之内的裴迁,“裴哥,我等你,一定要回来。”

    “等等。”裴迁出言做出了挽留,喉结微微滚动,在酝酿着一句难以启齿的话:“有些事不好当面告诉你,我会用另一种方式转达给你,应该快到时候了,希望那会让你接下来的日子不那么……寂寞。”

    段镜词在一旁催促:“好了好了,该走了该走了,你也是,差不多就歇了吧,别把自己弄得太虚弱。”

    不等他们好好道别,他就推着周悬进了电梯。

    深感遗憾的后者惋惜道:“为什么不让我们把话说完,他这一觉睡去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醒啊。”

    “拜托你们别搞得像生离死别一样,哪有那么严重。现在情绪大起大落对他确实不好,对你也是一样,我也是为你们着想。”

    电梯“嘀”的一声抵达了周悬病房的楼层,段镜词背着手慢悠悠地走了出去,又被周悬一把扯了回来,拎着领子抵在墙上。

    “我有话问你。”

    看着周悬那布满血丝的眼睛,段镜词不紧不慢道:“怎么,想医闹?”

    他话音刚落,就从他领口里钻出了一条手指粗细的小蛇,嘶嘶吐着信子,悄悄观察着周悬。

    他咬着牙重复了一遍:“我有话问你。”

    “我觉得你不想让我来回答问题,有更合适的人才对吧。”

    段镜词那冰凉的手攀上周悬用力的手腕,用一股巧劲让他放了手。

    他摆摆手,悠悠转身走了,周悬手里缺多了一部手机。

    是他那部在鸦寂山被裴迁拆零碎又重新组装起来的破手机。

    段镜词走远了,电梯门关上了。

    周悬独自一人在这逼仄又死寂的空间里,一直保持稳定的情绪终于迎来了爆发。

    他背靠着电梯厢壁,缓缓坐了下去,泪水像是开了闸门似的涌了出来。

    长久以来挤压在心头的压力得到了释放,被蒙骗,被抛弃,被冤枉,被背叛的痛苦都被对未知的恐惧掩盖,他意识到自己可能与裴迁做了最后的告别,忽然泪如雨下。

    他以为见惯了生离死别的自己能坦然面对生死,也早就做好了可能会失去裴迁,只想陪他走完最后一段路的心理准备,可事到如今,他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那么潇洒豁达,他还是想……

    想让裴迁活下去,想跟裴迁共度余生。

    这是他从前根本不敢想的。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裴迁对他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从爱搭不理到缠绵流水的?

    不管哪个时期,裴迁都在推拒他,曾经是为了保护,而现在是为了守护。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裴迁对他的温柔是在方才发生的转变,限定了短暂的一瞬。

    缱绻,不舍,眷恋。这些陌生的情感汇聚成了他的温柔,空气中弥漫着悲伤的沉重味道。

    那是死亡的预兆。

    第115章 115

    周悬心里还有很多的疑惑没有得到解答, 但这一切在即将与裴迁分别的时候都显得不重要了。

    裴迁进入休眠状态时他并不在现场,为了防止病菌侵入引起感染,段镜词和几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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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专家都要经过十几次消毒处理才能进入裴迁的病房,将他安置在休眠舱里, 这个严密的过程门外汉自然是不能参与的。

    等他满头冷汗焦急地等来消息时, 裴迁已经在低温少氧的环境下陷入了沉睡, 一动不动地躺在密闭的休眠舱里。

    虽然很不愿意这么想, 但周悬总觉得那透明的舱室像个水晶棺材,里面的空间那么狭窄,裴迁在里面一定不会很舒服。

    现在的他会有感觉吗?会知道自己就在他身边吗?

    他坐到休眠舱边,将手覆在冰凉的舱板上。

    令人安心的是, 他能看到戴在裴迁脸上的氧气面罩内有时隐时现的雾气,缓慢且微弱,是裴迁还保留生命体征的证明。

    “我特意让他们开启了通信装置,理论上里面是能听到我们说话的。”

    段镜词两手拍着周悬的肩膀, 提醒了以后便识相地退出了病房。

    由于低温的缘故,裴迁的身体比之前还要苍白,肌肤上能清晰地看到青色的血管纹路, 像一尊易碎的瓷像。

    周悬隔着玻璃在裴迁面前的舱板上抚摸着, 就像在触碰那人紧合的眼睑。

    “黑眼圈还是那么重, 不过现在你可以好好休息了, 裴哥。”

    他真希望那人醒来的时候自己还年轻,希望那一天能尽早到来。

    他以为只要裴迁睡了,自己那些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就会滔滔不绝, 可面对不知会沉眠到何时的裴迁, 他却说不出什么,只想安安静静地在这里陪伴那人。

    “我说你啊, 要坐在那里发呆到什么时候?”

    段镜词在外探头探脑,看到他那一脸愁容,反而绽出了笑容。

    周悬看着他这样子越发上火,“医生,什么时候才能开始换血啊,这得等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才刚开始等就等不及了,你接下来的日子可怎么过呀。”

    “我每天都盼着他能好起来,暂时还没空去想等我成了白发老头的时候再跟他见面是什么光景。”

    段镜词坐到周悬面前,依然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白头,我很喜欢这个承诺,比不切实际的‘永远’要好多了。”

    “医生……”

    “别急,现在就可以开始,这也是你们的第一次,往后的日子你们少不了相互适应,先让你试试吧。”

    段镜词拉过周悬的右手,那些横亘在皮肤上的狰狞外伤都已愈合,疼痛也早已忘却了。

    段镜词用他冰凉的手按着周悬的胳膊,迟迟没拿出针管之类的采血工具,这让后者有些奇怪。

    他的手冷得像冰一样,跟他接触的肌肤却火辣辣地烧着,周悬握紧了拳头,连带着胳膊上的血管都绷紧了。

    “我的采血方式跟常用的手法不太一样,希望你不要害怕冷血动物。”

    刚说完,就从他的袖口爬出了一条通体漆黑的小蛇。

    之前在周悬对他动粗的时候,这条蛇也护过主,不过当时并没有跟周悬起正面冲突,就只是吐着信子发出威胁的警告。

    段镜词还捧着周悬的手,那条蛇便顺着二人的手腕爬到了周悬的小臂上,盘了几圈,找了个看着最顺眼的地方,一口咬了下去。

    周悬皱起了眉头,身体的本能反应让他觉得会很疼,但奇怪的是他一点感觉都没有。

    小蛇贪婪地吮吸着他的血液,不一会儿就变得圆滚滚了。

    段镜词打趣道:“这可是我们这儿经验最老道的护士了,手法不错吧。”

    “是不错,但这也太……”

    “这都是他自己出去咬人的时候练出来的,要是有感觉的话,偷偷咬一口当场就会被发现了。”

    “我是想问为什么要用这种办法?这也太不靠谱了吧。”

    段镜词挺起胸脯道:“我有我自己的法子,别把我和那些搞学术的专家混为一谈,民间的经验也是经验。”

    周悬说不出什么质疑的话,毕竟在所有人都不敢接手病情危急的裴迁时,只有段镜词肯站出来帮他们,对方是他唯一的希望。

    “我知道你不敢信我,没关系,试个一两次就好了。”

    小蛇吸饱了血,整条身子圆滚滚的,胖了几圈,爬都爬不动。

    段镜词把它放在手背上,笑说:“它现在热乎乎的,你这一身热血进入到他体内,一定会温暖他冰冷的身体。”

    “医生,我有件事想问。”

    段镜词把小蛇送到休眠舱预留的排气口边上,让它爬了进去。

    小蛇缓慢地挪动着行动迟缓的身体,爬到裴迁的手腕内侧,对着他脉搏的位置咬了下去,将刚刚从周悬那儿吸来的血缓缓注入到裴迁的血管里。

    段镜词观察着小蛇的动作,目不转睛道:“叫我段镜词就好,我也不是什么专业的医生,最多算个民间高人。”

    “嗯……我是想问,为什么你会在那么多人中选中我来给裴哥提供血源呢?我的血跟其他人有什么不一样吗,除了我之外,会不会有什么人也可以提供血源,能帮裴哥早点恢复?”

    段镜词回过头瞄了他一眼,又迅速转回去盯着休眠舱里的裴迁,毫不犹豫道:“没有。”

    “就一点可能都没有吗?”

    “原本连你这一个特例都不该有,我纯是因为不想让沈三为难才看了你们的血样报告,没想到还真让我捞到了你这个宝。你可能还不明白,裴迁是基因实验的产物,他的基因被改造,血液成分也跟常人不同,这一点从他的血可以救治‘寒鸦’中毒的人就能看出来,换句话说,他的同类只有同为实验产物的其他胚胎,而不是我们这些自然诞生的人。”

    “但我是正常人,这点不会有错。”

    周悬绝不怀疑自己的经历,他的记性很好,过往的一点一滴都能想得起来,父母,家人,童年玩伴,年少知己,生死战友……这些绝不可能是假的。

    一切都证明,他——也只是个普通人而已。

    “这样的我,为什么能给裴哥提供血源呢?”

    “这要问你自己,从前你跟他有过什么羁绊,是什么缘分把你们紧紧捆绑在了一起……这些事不该我告诉你,我对你们的过去也一无所知,你接下来有足够长的时间慢慢去想,不过……”

    “不过什么?”

    段镜词歪着头,用手指尖轻轻一敲透明的舱板,“他似乎早些时候就想起来了,在我提到有个人的血能救他的时候,他可是立刻想起了你啊。”

    小蛇顺着他的手指爬回他的袖口,复又从他的领口钻了出来,懒懒地将头搭在他的颈子上,眯着眼餍足地望着周悬,像在看一顿饕餮大餐。

    “喂!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你偷偷藏了一些是不是!”

    小蛇被段镜词戳穿,不慌不忙地钻进他衣服里到处乱爬,段镜词一边抓他一边吵着:“真是太不像话了!别人的血你私藏也就算了,这次的血这么稀少你也……嘶,不准咬我!”

    段镜词把那条到处乱爬的小蛇揪了出来,捏着它的尾巴尖道:“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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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先到这里,等你恢复了我会再来的。”

    说完就带着那盘在他手腕上乱窜的小蛇一起走了。

    “羁绊啊……”

    周悬似乎想到了什么,又不大确定。

    之后的日子就是漫长的等待。

    周悬的身体渐渐恢复,做了多项检测,结果均达标,没多久出院了。

    在这期间,他也了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原来高局跟国安早就有合作,知道裴迁的经历,同时也想将渡鸦这一身份作为击垮“坤瓦”的突破口,才与那人私下进行了一场交易。

    周悬当面问高局:“你为什么那么信任他,难道他有什么把柄在你手里?”

    “不是把柄,一定要说的话,是人情吧,曾经裴逢在前线时被我们的卧底救过,裴迁是在替他哥哥还恩,另一方面他也需要潜入公安内部获取一些情报,我们是各取所需的关系。”

    周悬怀疑地看着他,对方也知道仅凭这一面之词很难令他相信,叹了口气道:“好吧,我确实把裴家旧案的情报当做筹码要挟过他,这事不光彩,你别往外说。本来我把唯一的知情人王业藏了起来,就是要彻底瞒住这件事,但后来的事你也知道,拍卖会的时候王业主动接近裴迁,还在临死前告诉了他真相,那时候我其实有些忐忑,有那么一段时间也在担心没有了困住裴迁的筹码,万一拴不住他怎么办。”

    “但你还是要我相信他。”

    “嗯,王业死后,裴迁主动联系了我,他当时提出了一个直到现在我就觉得很意外的条件。”

    “什么条件。”

    高局目光深沉地望着周悬:“他愿意坚持执行‘鸦杀’任务,直到一切落定,但他希望你能撤出这个任务。”

    所以其实那个时候,裴迁就开始在意周悬了,对他的态度不再是利用和欺骗,萌生了许多不曾有过的情感。

    想到这点,周悬觉得心跳加速,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辅助他的心跳,让他的每一次脉搏都变得更加有力。

    高局作为过来人,见过了各种各样的人,对两个年轻人的私事没有过问。

    其实早在接到裴迁那通请求电话的时候他就看出了端倪,两人双双被送回后方的时候,他就彻底明白了。

    “很对不起裴迁,那次我食言了,我答应过会认真考虑他的请求,却挨不过你的申请,还是把你派了过去,所以他在生死攸关的那一刻选择迈出了国境线。”

    高局认为那是裴迁的报复,但周悬却清楚并不是这样。

    “那之后的事情能跟我讲讲吗?”

    “国安三组跟潜伏在俄罗斯山区的DEA合作突袭了‘17’的据点,他们先是拿段镜词当诱饵,引出了百里述和游隼,安插在‘17’的内应帮忙放走了你们,后来就是你背着人事不省的裴迁穿过战场和山林,回到了我们这边。”

    “关于那个内应,我也有问题。”

    “我知道,你的问题有关温守一。”

    温守一,这是一哥的本名。

    周悬这条命是一哥救的,为此,那人永远留在了火场里,如今遇到了跟他长相几乎没有区别的人,他当然会在意。

    “一哥已经不在了,我是亲自确认过的,不可能有假,况且就算他还活着,也不可能这么多年过去都没什么变化,所以那个人不是一哥……他不可能是一哥。”

    周悬低下头,用掌根抵住额头,想把自己藏在一个安静又隐秘的地方,独自消化这份伤痛。

    他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人会伪装成永远留在当年的英雄,这个人的目的是什么,与一哥又有怎样的关系?

    “小悬,温守一得活着,他非活着不可。”

    周悬抬起一双被泪蒙住的眼,不解地看着高局。

    “他在前线做的事,没有任何身份能替代,你可以理解为他是‘另一只渡鸦’,即使他本人已经不在了,这个身份也必须传承下去,因为他,关系着太多人的生死,一旦这微妙的平衡被打破,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所以,你们找了一个人,整容成了他的样子……?”

    “是血亲,事实上你当天看到的温守一,是温守一的弟弟,这也是他们相像,但年纪却完全对不上的原因。”

    周悬长吁一口气,他压抑的情绪并没有因为这一声长叹而释然。

    他仰在座椅的靠背上,只感满心唏嘘。

    “你没有发火呢。”高局有些意外。

    毕竟以周悬这个火爆的性子,他该大发雷霆怒斥他们这些老头子没人性,不顾烈属的安危才对。

    “我不觉得生气,只是有些无奈。”

    “真的不气?”

    “江住和江倦两兄弟当年也是为了循着他们那位英雄父亲的脚步才立志成为了警察,所以江寻前辈的警号才有机会重启两次。世界上就是会有这样一群人,宁愿永堕黑暗,也想让光明永存于世,他们的信仰永远崇高,值得所有人铭记,我又怎么会擅自指责这样高尚的选择呢……”

    第116章 116

    周悬没有多问那位接替一哥守在前线的弟弟是什么情况, 相信高局也不能透露给他太多的信息,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对藏身暗夜中的人来说就越安全。

    不过高局看在他忧心于此的份儿上,还是告诉了他两个令他心安的消息:“不用担心黎恪, 他就在温守一的弟弟那里, 被照顾得很好。还有, 他本人现在也很安全, 没有因为放走你们而受到责难。这些是我能告诉你的全部情报了,他隶属于国安,想知道更多的内容,你就只能去找沈晋肃聊聊了。”

    周悬是很关心他们的近况, 但以他现在的尴尬身份,连见到沈三公子的机会都没有,更别提询问了。

    他暂时安分下来,不去多问那些不该他现在知道的事, 不让任何人为难,对于外界灌输给他的信息也照单全收,做着自己份内的事。

    出院后他第一件事就是去烈士陵园给故去的战友们扫了墓, 他提着捧白茶花去看望江住时, 刚好碰见了蹲坐在哥哥坟前抽烟的江倦。

    他像个拿孩子没辙的长辈一样, 抢了那人手里的烟摁灭, “他不喜欢看你搞不良嗜好,抽烟也不知道背着他点,真是的。”

    他注意到江倦的眼睛微微有些红肿, 不久前应该才哭过。

    他关切道:“谁欺负你了?跟哥说, 哥帮你揍他去!”

    江倦被他逗笑了,那勾起嘴角的神态里溢满了苦涩:“周哥, 我又不是小孩子,再说哪有人敢欺负警察?”

    周悬又何尝不知,江倦这个宁可憋死也不会说心里话的人受了委屈就只会跑到江住这儿来,早就成了习惯,不管过去多少年,哥哥都是他唯一可以倾诉心事的人,哪怕已经物是人非。

    他单膝跪地,搂着江倦,重重拍拍那人的肩膀,“江倦,这话我一直都有跟你说,不管江住在不在,就算你耳朵起茧子我也要再重复一次,我也是你哥。”

    “嗯,周哥,我明白。”

    但周哥和哥,永远是不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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