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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1章 81
裴迁知道自己给周悬出了一道没有选择的送命题, 而且是真正意义上的送命。
如果周悬真的没脑子地选择不顾后果不计得失地跟着自己,就注定要为他愚蠢的选择付出惨痛的代价。
他不相信世上会有这么蠢的人,为了素昧平生,一次又一次害过自己的人, 把自己置于最危险的境地, 在生死边缘反复徘徊, 得不到任何回报。
就算有值得他付出到这个地步的人, 也该是江住或者他弟弟之类的人,总归不会是自己。
裴迁觉得自己问出这个问题的态度表达得非常明确,他希望周悬能明白深浅轻重,及时收手, 别一错再错,否则总有一天会被自己害死。
裴迁自认他非常需要一个帮手,一个能在他危难时帮衬他的辅助,在高局把周悬送到他身边的时候也的确动过这个心思, 想过做个无情的人,利用完之后抛弃,用不着背负什么心理压力, 多年后甚至可以理所当然地忘记周悬的名字。
最初他也的确是抱着用些恰到好处的谎言把周悬绊在身边为他所用的目的, 但在共处的过程中, 他渐渐打消了这个念头。
说是良心发现也好, 觉得周悬不符合他的预期也罢,每次在编好的假话到了嘴边时,他都会被作祟的罪恶感阻拦。
他一向觉得自己是个没什么道德感的人, 偏偏就是在周悬这儿, 他的心态不受控制地发生了微妙的改变。
他编织好了一个巨大的阴谋网,等着周悬傻乎乎地跳进来, 有无数的谎言和花言巧语等着对方,可当那人一步步向漩涡中心的他靠近时,他却产生了后退的怯意,反而不敢面对怀着一腔赤忱的年轻人了。
所以他一再隐瞒,用闭口不谈取代了谎言,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也在无形中筑起了一道坚实的高墙,在隔绝他与周悬的同时,也成了他保护后者的坚实壁垒。
连他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其实一直在无意中保护着周悬,或许这个年轻人之于他的意义早就不再是一个可利用的棋子那么简单了。
可对真相一无所知的周悬却主动向他靠近,一步步,一寸寸。
想击破那道高墙的人,反而是周悬自己。
笨蛋,难道不知道疼的吗?
裴迁早已猜到周悬的选择,才会提前在心里数落。
他们彼此都清楚,这道看似自由的选择题其实没有选择的余地。
“就算真是最糟糕的情况,我也只能选择你,不是吗?”
周悬没有表现出诸如失望、愤怒、不解之类的任何情绪,只是在平静地陈述事实。
两人默默望着对方,无声的情愫在视线间缓慢流淌。
明明猜到了对方会做出这样的选择,裴迁实在不懂自己为什么会有种心里一块巨石落地的安稳感。
除此之外,他还有种奇妙的感觉,周悬的话就像一把神奇的钥匙,叩开了他的心门,那些他曾经下定决心想隐瞒的信息也都到了嘴边。
就好像……他一直在后退,同时也在期待周悬向他靠近,方才那一刻,只要他再退后一步就会摔下悬崖堕入深渊,而周悬毫不犹豫地向他迈出了那至关重要的一步,不顾一切地拉住他,挽回了他对人间的希望,拯救了他即将堕入黑暗的人生。
而他也同样面临着选择,是放纵周悬留在他身边一错到底,还是及时挥剑斩情丝,断了他害死对方的一切可能。
犹记很多年前,他也面临过一样的抉择。
那时他太年轻,阅历不足,瞻前顾后,选择了当时以为正确的错误选项,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至今都活在阴影里。
这是老天给他重来一次的机会吗?
如果是的话,他或许应该……
他犹豫不决时,一只温热的手掌覆在了他的手背上。
周悬背过脸去看向别处,别别扭扭地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表情,身体却很诚实地做出了极具安抚意义的动作。
“别害怕,我不会害你的。”
周悬少有这么正经,声音这么沉的时候,让裴迁又认识到了他新的一面。
“如果你现在没什么人能信任、能依靠的话,为什么不试试我呢?”
试试……
裴迁自认他有很多次“试试”的机会,但他从来没有试错的勇气,接受不了错误选项带来的恶劣影响和结果,所以他宁可小心翼翼地做个懦夫。
不能否认,“试试”还真是个具有诱惑力的提议。
裴迁也不隐瞒他当下的顾虑:“周悬,为什么这么相信我?从你现在被我坑过的经历来看,你应该明知自己随时可能被我害死,你就不怕吗?”
“贪生怕死是干不了这行的,从我宣誓要为人民服务那一刻开始,我就没再为自己的安危怕过。但害怕这种情绪还是会有的,算人之常情吧,最近的一次就在……嗯,鸦寂山上的乐园酒店。”
周悬不自觉地摸着他红透的耳朵,意识到了自己接下来要做的告白是前所未有的暧昧。
“在大厅的灯熄灭,面对一个在黑暗中乱开枪的凶手时,我想的不是躲在哪儿最安全,而是怎么才能让你安全,当时很害怕,怕你运气不好,万一中了弹该怎么办……要我说就是被你给你影响了,都怪你那套打牌的好运气会在别的地方找补的歪理邪说,把我也带得神神叨叨。”
事实是,周悬也的确做出了相应的反应,为了保护裴迁,他不惜主动暴露自己的位置,挺身而上挡住了枪口。
裴迁欠他的这条命可能一辈子都没法还清。
他嘴里念叨着“傻小子”,将手轻轻放在周悬肩头。
他掌下就是还没有完全愈合的狰狞伤口,对方却把这当做了荣誉功勋。
哪怕是冲着这个,也试试吧。
如今的他……就算错了,应该也有弥补的能力,他不想再让当年的遗憾重演了。
裴迁看着周悬,年轻人眼睛里跳动着火花,充满希冀与自信,真令人羡慕。
“我没想过害江住,恰恰相反,我想保护他的亲人,也想保护你。”
裴迁的突然开口让周悬倍感意外,他还以为自己需要更多时间磨磨才行。
裴迁取出颈子上的渡鸦吊坠交给周悬,后者注意到他的手上留有一些细小的淤青,跟吊坠的链条形状刚好一致,像是在不久前被这东西勒过。
“渡鸦这个身份很危险,之前我可能说的不够详细,没有让你意识到情况有多复杂,其实硬币的所有权就像渡鸦这个身份一样,是允许更迭、可以传承甚至是争夺的,不管渡鸦最初选定了谁来做继承者和竞争人,只要拿到硬币都可以获得相应的资格,因为‘夺取’这个过程也被认定为综合能力的关键表现,所以最终继承这个身份的人并不一定就是渡鸦选中的人,任何获得过硬币的人都可能成为其他争夺者的目标。”
“所以你才不想让我拿到硬币,宁可挨揍也想把东西抢走?”
裴迁顿了顿,有些凄凉的目光飘向远处,“我只是太想拿到它,太想获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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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鸦这个身份了。”
裴迁有种难以形容的复杂感觉,他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在说谎。
的确周悬说的才是最直接的原因,但他真不希望那人对自己有太美好的滤镜。
有些事情就该在发生前被扼杀在摇篮里……
“但你后来还是把东西留给我了,为什么?”
周悬拿出自己那枚从江住那儿得来的硬币,两枚都放在掌心,像是种无声的暗示。
“原因有很多,我也不清楚最终促使我做出决定的是哪个。”
裴迁接过自己的吊坠,将细链勾在手上,银白的金属配上他苍白的肤色,绕在线条分明的骨节上,像一条温顺的小蛇。
“可能是一时心软,想让你这个挚友接住江住留下的东西,也可能是对没给你留下选择的余地而感到愧疚,想在其他方面做点弥补……或者是我也打着自己的算盘,想着就算我出了什么事,弄丢自己的这枚也没关系,我们两个总能活下一个,去解决后面的麻烦。”
不管是哪个想法,潜意识里他都是信任周悬的。
“你真的很在意我跟江住的关系。”
周悬更加确定裴迁对自己的心思了。
裴迁疲于在这个问题上跟他解释太多,关于两人的关系,他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周悬硬要这么认为他也没办法。
“不管怎么说,我们现在是分不开的命运共同体了——各种意义上的,接下来你有什么想法?”
“我不喜欢坐以待毙,所以只能主动出击。”
“找到另外四个持有渡鸦硬币的人,成为下一任渡鸦?攻击就是最好的防守,你想这么干也没错,但我想知道你一定要成为渡鸦的原因。”
周悬起身蹲到裴迁面前,用稍低一些的身位体现了他的姿态,他在试着打动对方。
那人目光躲闪,他便双手扳着那人的脸,不让他继续逃避下去。
裴迁不得不与周悬对视,那双火热的、真诚的、令人心安的眼眸传递出的情绪是他一直以来不敢直面的。
此刻,他避无可避。
他突然很好奇一个问题:“周悬。”
“嗯?”
“你是个在感情上非常主动的人,这样的你为什么愿意在那种事上做被动的一方?”
听他提到那档子事,周悬的脸烧起来了,“你别在这儿顾左右而言他,好好回答问题行不行?”
“你的回答会影响到我的,所以我想先听听你的。”
周悬严肃地皱着眉头,正视了这个问题,“我不是被动的一方,如果你的被动是指做0,那确实,但我是自愿跟你睡的,从来没有失去主动权,所以我不认为自己是被动的。”
裴迁被他这话震撼,细细品味着。
他自认做不到这一点,他的立场非常坚定,绝不可能做被进入的那一方,也理所当然地认为周悬是跟他一样的人,所以很好奇对方为什么能做出这样的让步。
难道真的是因为爱?
别开玩笑了,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怎么可能会产生这样的情感,搞得像真的一样……
“同样的道理也可以用在我们交往的过程中,从被老高安排到你身边,到后来跟你捆绑在一起执行任务,再到现在跟着你一起东躲西藏,可能在你看来我的处境一直很被动,但我真不这么想,至少要不要跟着你,要不要为你挡子弹,要不要相信你这些事我都是可以凭着自己的想法决定的,你从来都没有摆布过、玩弄过我,不是吗?”
周悬对裴迁抛向他的带刺的问题做出了完美的回答。
后者不能否认,在听对方这一番发自真心的对表白时,他的心脏在悸颤,遍布身体的每一根血管都因加速的血流而猛烈跳动着。
方才他只是想骗骗周悬的回答,没想到立场那样坚定的他到头来还是被击垮了防线,在漫天的硝烟里接受了周悬的拥抱。
“我想要渡鸦这个身份是因为……”
裴迁咬着嘴唇,咬得唇色泛白发青,几乎流出血来。
周悬用手指叩开他紧闭的牙关,仗着那人不舍得咬伤他,主动凑上前去吻住了他。
他的吻还是那么生涩,但经过深入接触后,他却能拿捏住裴迁了。
没有强烈的侵占意味,没有目的明确的情绪输出,他只是想吻他,仅此而已。
他搂着裴迁纤瘦的身体,仿佛能感受到在他不曾了解的时间里,这具身体曾遭受过重创,仍有无形的伤疤证明那一切曾经发生过。
他一下下轻抚着裴迁的脊背,就像在安抚一只猫科动物。
“周悬,有的时候我很羡慕你,生来自由的你可以随心做出选择,不需要有任何负担……但我跟你不一样。”
裴迁那一声长叹撕裂了他伪装已久的假面,露出了血淋淋的伤口,可怖,真实。
“我要成为渡鸦,是因为我没有选择,只有成为回忆里的那个人,我才有能力守护那一段回忆,守护回忆里的那个人——所珍视的东西。”
第082章 82
裴迁的回忆一向是碎片化的, 每当思及痛处就会像遇到危险的鸵鸟一样,自欺欺人地逃避,从来于事无补。
他没想过会把这些话说出口,也从没组织过语言, 所以他接下来的讲述会显得有些混乱。
周悬宁愿相信他是真的思绪混乱, 而不是想掺杂谎言迷惑自己。
“周悬, 你觉得我多大?”
“跟我差不多, 三十出头,大概三十二三吧。”
“今年我三十六岁。”
“那你看起来挺年轻的,我认识的一些奔四的男人已经开始显老了。”
“我不显吗?”
周悬摇头,“光看脸的话真看不出来, 觉得你三十二三是因为你身上那种气质。”
裴迁笑了,“觉得我老气横秋,死气沉沉吗?”
“倒也不是,你想听实话吗?”
见那人点了头, 周悬难为情地挠挠头,“其实我见你的第一眼就觉得你……像守了很多年的寡。呃,你别多想, 我没有恶意, 我就是觉得你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破碎感……你能明白吗?”
裴迁能懂周悬想表达的意思, 被这词给逗笑了, “……还挺贴切的。”
“贴……等等,你不会真的……”
“死过,但不是伴侣, 是兄弟。”裴迁拿出手机, 毫不避讳地把他追踪周悬的数据展示给那人,“你去拜访过黎恪, 应该也从他那儿听说了一些有关我的事吧。”
“是有一些,但不多。”
周悬没斟酌好自己该透露多少,为了不引起对方的反感,决定不往下继续说。
察觉到裴迁有稍稍后退的动作,他按住了那人,动作之快,反应之敏捷,让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我没想跑。”裴迁解释道,“只是这件事我从没对人说起过,真要开口了,我总想跟人拉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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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
周悬拉住他的力道有所缓和,但不多,他仍按着裴迁,怕他躲远了。
见那人半晌没有再开口,周悬试探着问:“是亲兄弟吗?”
“有血缘关系,他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
周悬忽然记起裴迁曾说过,能管住他的人除了他哥就是他老婆,当时提到的哥哥应该就是他们现在聊起的这位。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的家庭发生了变故,父母双亡后我无家可归,逢哥那时候还年轻,未满十八岁的他没有能力抚养我,几番周折后,我辗转被送到了亲戚家,逢哥则回到了他母亲那儿,我们兄弟一别,很多年都没有再见面,直到收养我的那家人出事。”
裴迁望着周悬,光是看着他的神情就能猜到他心里在想什么。
“你在想,在饭菜里下毒杀死那一家人的凶手会不会是我,对吗?”
周悬否认:“没有。我听说这件事的时候确实是有想过,但现在绝对没有。”
裴迁轻哼似的笑了一声,“不是我,虽然那个家庭对我并不好,用一个侮辱性的名字折磨了我这么多年,但我对他们的恨远远不及要杀死他们的地步,我一直觉得人的心是小的,能包含的情感是有限的,所以当我有更该恨的人时,他们那点小打小闹就不值一提了。”
周悬恍然大悟,原来裴迁这个听着有些奇怪的名字真的是他以为的那个意思,如果这个名字是收养裴迁的那家人为他取的谐音……那也太过分了。
“裴迁,音同赔钱,他们一直觉得我是个赔钱货,也正因如此我才能躲过一劫。那家人会死,完全是因为他们疏于对儿子的管教,这人年纪轻轻就嗜赌如命,在外欠了高利贷还不起,又说服不了父母把房子给他,为了那点遗产干脆下毒杀死了老两口,一家人的结局都很可悲。但我必须承认,在儿子的死上,我确实不是无辜的。”
周悬抓着裴迁的手收紧了,有些紧张。
他真的很怕裴迁跟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扯上关系,他希望裴迁是清白的。
那人像是没有察觉到他的情绪似的,依旧机械性地讲述着,就好像说的是别人的故事。
“他家的儿子是个脑子不怎么好使,又没接受过教育的蠢货,杀死父母后打算把他们的尸体藏起来,把房子丢给催债的人就跑路,用现在的话说,我那时靠嘴炮把儿子逼上了绝路,让他觉得自己无路可逃,比起被讨债的砍掉四肢再埋到深山里,他更想保住自己的全尸,之后也吃了有毒的蛋糕,和他的父母一起死了。我啊……”
他苦笑着将周悬抓住自己双腿的手推了下去,眼里满溢着麻木的绝望,“现在想想,连我都觉得那时的自己是个可怕的小学生,面对死亡能那么冷静,一点都不会感到害怕,甚至冷漠地把人逼上绝路,就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死在我眼前。”
他瞥着周悬的反应,没有从对方眼中看出厌恶、嫌弃一类的情绪,这让他有些意外,“你都不觉得这样的我恶心又可怕吗?”
“你为什么不害怕?”
周悬的反问让裴迁有些发懵。
那人追问:“你不害怕一定是有原因的,在你说出原因之前,我不会只因为这个结果对你有任何偏见。”
裴迁的目光透着些许无奈,“你不会是恋爱脑吧。”
话虽如此,这样真诚的单方面情感输出真的让人很难抗拒,裴迁觉得自己被冰封已久的那颗心似乎在被炙热的火球包裹,逐渐融化……
他承认周悬说对了,那个原因,的确有,而且非常残酷。
裴迁垂着眼帘,不自觉地握了拳,他在奋力抵抗内心深处那个执着于封禁自己的灵魂,努力说服自己迈出那关键的一步,向朝他走了九十九步的周悬靠近。
“因为我,见过自己父母惨死的模样,那时受到的冲击太大,以至于后来看到的很多惨状都引起不了我情绪的波动和共鸣,让我变得冷漠又无情。”
裴迁一直坚信物以类聚,他这性子跟周悬那样的小火炉是不一样的,对方认识了真正的自己后应该也会改变对他一直以来的看法,做出正确的决断。
但一想到那人将对自己滤镜破灭,难得给予他的情感也会随之消失,他心里还是有些落寞。
他没想到,周悬面对千疮百孔的他非但不嫌弃,反而是拥他入怀,将最温和柔软的东西给了他。
被那炙热的体温裹挟,裴迁能感受到禁区的寒冰在渐渐融化……
“抱歉,不该让你回忆这些的,不要勉强自己,你不愿意说可以不说的,我不会再逼你开口了。”
在此之前,周悬铁了心想知道裴迁到底隐瞒了什么,可当窥见真相的一角,发现被掩盖的是混着血与泪的伤痕,他怎么都不敢强制那人了。
他抱着裴迁,那人没有反抗,但也正是这种极度违和的平静和冷淡才让人心疼,不难想象在过去的无数个日夜里,他也曾癫狂崩溃,鲜血凝结成痂,才有了现在的麻木。
但他现在做出的弥补已经来不及了,一旦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那些曾经被尘封的记忆就会像潮水一样淹没被苦难折磨多年的人。
裴迁没有停在这里,他双目无神地继续说道:“之后我回到了逢哥身边,那时的他已经成年,我跟他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被他带到了一个新的家庭,在那里重新开始了生活,我开始接受高等教育,养成了正确的三观,风平浪静地过了几年,在很平常的一天,我发现一向正直善良的哥哥做了一些……让我颠覆印象,非常崩溃的事。”
直到现在,回想起那时的情况,裴迁依然会觉得浑身发凉,冷汗直冒。
但与以往独自咀嚼这份痛楚的感受不同的是,此刻他被滚烫的爱意裹挟,不用再惧怕那刀割般的剧痛。
“总之,我发现了他的身份,他就是渡鸦,而且是亲自夺了硬币,被‘坤瓦’认可的真正渡鸦,但那时我还不知道这一身份意味着什么,只记得他很慌张,想让我闭口不谈,忘记那天发生的一切……怎么可能?在我的坚持下,他默许我去接触了那些危险的秘密,我越陷越深,渐渐明白了自己这些年遭受的一切是为什么。”
裴迁越是平静,就越是让周悬心疼。
他一定也曾歇斯底里过无数次,才能凝固血与泪,将这如此淡然的一面展现给自己。
“我父亲曾是一名国安的缉毒警,深入敌后潜伏在‘坤瓦’,受到集团首脑的信任,被提拔为高层,还娶了他的女儿,两人育有一子。后来因为不可抗力,他的潜伏任务被迫中止,他带着年幼的长子退回后方,改名换姓,结婚生子,有了新的家庭,也生下了我,但在我还很小的时候,他被自己的线人出卖,‘坤瓦’的清洁工闻着味道找上门,除掉了他和我母亲,并打算将他的长子带回组织。逢哥当时并不清楚情况,只是隐隐意识到他有向人讨价还价的资格,所以他提出了交换条件,必须留我一命他才肯跟着清洁工回去,所以你才有机会认识我。”
周悬有些疑惑:“如果是跟着清洁工回‘坤瓦’,他应该在金三角才对,为什么后来会带你离开当时的困境?”
“他的确是被带到了金三角,否则他不可能冷眼旁观我那些年遭受的不幸……后来他逃出了那个吃人的魔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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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凭他自己的本事是做不到的,他得到了贵人相助,那个人就是渡鸦,往上倒数第二代渡鸦。”
裴迁从周悬的怀抱中挣脱出来,在房间里小步踱着步子,问他:“有烟吗?”
“我没抽烟的习惯,你也别抽。”
“嗯,没想抽。”
裴迁坐到电脑前,键盘旁边的烟灰缸干干净净,上面放着一支没有点燃过,滤嘴却掐痕的香烟。
裴迁将烟夹在指间,两眼空空地望着忽明忽暗的屏幕,背对着周悬,好让那人看不到他的表情。
“那只渡鸦的来头可不小,有机会再跟你讲他的故事吧,总之他救了我哥,让他回了家,我们兄弟重逢后还为我们安排了最好的收养家庭,直到现在我都认为是最好的,那些善良的人改变了我的一生,我不敢设想没有遇到他们的自己会是什么样子。但做了这样一件大好事的渡鸦却在不久之后死了,听说他的结局很惨,在死前他将渡鸦硬币分发给了六个不同的人,其中一个人就是我哥,而我撞见那带给我极大震撼的一幕也是我哥在自保时杀死了其中一名来争夺硬币的竞争者。”
“后来他就拿到了全部的硬币,成了新的渡鸦?”
“嗯,这个过程持续了十多年,当他宣布自己拿到了全部的硬币,成为新的渡鸦时也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你也知道,我最开始是学法的,后来才转行做了技术,其实就是为了帮我哥成为渡鸦,稳住他的这个身份。”
情理上确实说的通,周悬心里关于裴迁的一大疑惑也得到了解释。
“可惜,他作为渡鸦的日子真的太短了,渡鸦这个身份看似风光,能得到很多资源和权利,能达成很多看似遥不可及的心愿,要付出的代价也是相当惨重的。他在成为渡鸦的三年后就过世了,他中了毒,中了‘寒鸦’的毒。”
裴迁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先一步避开了周悬,不然他还真不能保证自己在说接下来这番话时还能保持虚伪的平静。
“那种毒是一点点侵入他身体的,逐步瓦解他身体的防御系统,一个曾经强大无敌的人被摧残得虚弱无比,只能在病床上苟延残喘,我什么都帮不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日渐衰弱,白发苍苍,尽显老态,□□溃烂腐朽,眼中再无光芒……他的死是意料之中,却留下了太多的遗憾,所以在他死后,我拿了他的五枚硬币,将其中四枚送到了四个不同的人手中,邀请他们与我一起争夺下一任渡鸦的位置。”
周悬仿佛在一瞬间就抓到了那最为关键的线索:“你说……五枚?”
第083章 83
“我从逢哥的遗物中拿到的渡鸦硬币只有五枚, 他一直珍藏着这重要的信物,绝不可能弄丢或者转赠别人,我到现在都觉得这很可能意味着他当初成为渡鸦时只拿到了五枚,而不是六枚。”
裴迁不动声色地碰了碰自己的眼眶, 确认他没有任何异常表现后回过头, 去看正蹙眉沉思的周悬。
“你在十安县的江寻旧居找到的硬币, 应该就是逢哥从来都没拿到过的那枚。”
“我有一件事不明白, 如果你哥哥只拿到五枚硬币,要怎么得到渡鸦这个身份呢?难道‘坤瓦’的人就不会亲自求证,确认他有没有这个资格吗?”
“没这个必要。”裴迁轻描淡写道,“硬币这种东西铸造工艺再怎么复杂也是能被复制的, 按现在的技术水平,完美复刻出肉眼看不出差别的硬币不是什么难事,如果真把这当作唯一标准,很多人都可以通过造假的方式得到渡鸦这个身份和它带来的特权, 而且的确有人这么干过。”
“结果呢?”
“当然是被发现了,死的很惨,尸体还被当作示威的工具, 在佤邦政府门前挂了三天, 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有前车之鉴在, 没人会蠢到做这种傻事。另一方面, 能参与争夺渡鸦身份的人都不简单,如果没拿到全部硬币就公开表示自己成了下一任渡鸦,下场一定也很惨, 所以当年逢哥敢在只持有五枚硬币, 明知还有一个对手在的情况下宣布继承渡鸦的身份,一定是有特殊原因和背景的, 他知道那个人不会成为他路上的障碍。”
他们同时想到了一个人——江寻。
难怪裴迁拿到那枚藏在老宅里的硬币会那么急迫地想知道有关江寻的事,这下线索全了,逻辑也合理了,裴迁的哥哥裴逢,也就是上一任渡鸦,一定知道自己其中一名对手就是江寻,也知道对方已经不在人世,即使缺失了这枚硬币也不会对他造成影响。
现在,这枚硬币落到了周悬手里,就像冥冥之中的安排一样,他似乎注定是来帮裴迁脱离困境的。
“我得对你说声抱歉。”
裴迁回过头来看了看周悬,复又扭过头去,假意是在看电脑屏幕。
“在决定要不要抢你那枚硬币的时候,我对你产生了一些不该有的妄想和期待,我想过你可能会帮我达成心愿,也产生过利用你的心思。”
周悬打着直球问:“那你刚刚默认跟我做那种事也是为了利用我吗?”
“这倒不是,如果现在要我再选一次,我还是会在没有体力反抗,又明确不会吃亏的情况下默许你对我做的事。但我……设想不出对方如果不是你会是什么情况。”
这话在任何人听来,都算是含蓄的表白。
周悬心情大好,握着自己的那枚硬币,重复着向上抛起再接住的动作,就像他与裴迁初遇时对方做的那样。
“那现在你可以正式向我求助了。”
不管是混乱的局势还是他们刚破冰的关系,裴迁都有理由向他开口。
背对着他,让他猜不到反应的裴迁说:“我重新考虑了一下,不该拉你下水的。”
周悬还没品清这话的意思,程绝推门进来打断了他们。
裴迁对那人一点头,“是时候了,你们该走了。”扭头又对周悬道:“你也是。”
“什么情况?”
“撤退。”程绝将几盒药放在桌上,顺便准备了一些速食,忧心忡忡道:“这样真的好吗?”
“你们也只是普通人,我不打算让你们跟我一起冒险,记住,如果我失联超过36个小时,你们就尽快离开这个城市,找个地方藏起来,等到风头过去再想办法搞到新的身份,重新开始你们的生活,不管怎样都不要尝试找我,这也是为你们好。”
他看向程绝的眼神有些感伤,“那样的话,你就彻底自由了,不用再为了当初那个不怎么成熟的决定付出一生的代价。”
程绝欲言又止,点头应下,转身出去准备带着林景离开了。
周悬起身走到裴迁身边,气势上就压了后者一头,这也让他头疼不已。
裴迁简短地解释:“简单来说,昨晚死的那个毒贩也是持有硬币的竞争者之一,我会去那家酒吧不光是为了拿到他手里的‘寒鸦’,也想从他那儿榨出点消息,没想到在我动手之前,他就被人杀了。枪击发生后,我尽可能快地去到了他的尸体旁边,却没有找到那枚硬币,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现场还有一名竞争者,他出其不意地杀死了毒贩,还拿到了他的硬币。”
又一桩麻烦找上门了,这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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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悬头疼不已。
“不过还有个意料之外的惊喜,那10克‘寒鸦’被我拿到了,如果这个人有能力追踪到毒贩的下落,那一定也知道毒贩的身份以及他今晚会出现在现场的事,但他却对‘寒鸦’毫无兴趣,如果他只是单纯想要渡鸦这个身份,我倒觉得没什么……”
裴迁的话没有说完,看着他那顾虑重重的表情,周悬就知道他在担心这名杀死毒贩的凶手没拿走“寒鸦”是因为不在乎,这人或许能接触到大量的“寒鸦”,10克纯品根本不足以入他的眼,又或者……他是在钓鱼,想诱裴迁出面,将他也一并干掉。
如果是这样,当时裴迁拿走药品的举动就显得不太聪明了。
“我不是个笨蛋,我这么做有我自己的考虑。”
裴迁将那支烟夹在手指间,一下一下地戳着桌面。
“我不想站在光天化日下追踪藏身暗处的影子,收益远不比暴露自身造成的风险。这么做看似被动,其实反倒对我有利,他们要是能主动找上门来,倒省了我去一个个找人的麻烦。”
裴迁说过,是他在上一任渡鸦死后将剩下的四枚硬币送了出去,那他一定清楚这四个人的身份,也一直在暗中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周悬绝对相信裴迁有这样的能力,但他不明白那人哪儿来的自信面对这些亡命徒,敢觊觎渡鸦之位的人一定都不简单,可裴迁就只是个柔弱的……
周悬想不出别的形容词了,好像只有柔弱最适合这男人。
“你有什么打算?”
周悬抱臂站在裴迁身后,那是一个很有安全感的姿势,可以将对方的疏离拒于心门之外。
他猜到裴迁一定不会乖乖接受他的帮忙,也在心里想好了一百种应对拒绝的办法。
裴迁忽然“哧”的一声笑了出来,让周悬不明所以。
他指着屏幕说道:“这个人在向我挑衅,给我发了死亡预告,让我洗干净脖子等着他。”
他开着暗网的聊天页面,上面是一张被放大的照片,主体是一只托着两枚硬币的手,还特意将刻着渡鸦的那一面朝上,毫不避讳地展示着渗进刻痕沟槽里的新鲜血迹。
裴迁揉了揉他略显凌乱的头发,抬眼看向周悬,“这是我跟他的事,我不想把你牵扯进来,所以你跟程绝他们一起走吧。”
周悬自动忽略了他的话,沉思着仔细观察那张照片上的细节。
硬币本身除了刚从尸体上拿走不久之外没有透露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关键反而是在拿着硬币的这只手上。
他的目光定在这只左手食指根部的黑痣上,若有所思。
这个手形,这个掌纹……好眼熟,他好像在哪里见过,但是这颗痣却很陌生……
难道对面是他曾经见过的人吗?
他平时还真没怎么关注过周围人的手,一时之间想不起更多,但这是个很值得在意的细节。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他半晌都没反应,裴迁忍不住问。
“没听,你那话除了分裂我们之间的关系还有什么别的意义吗?”
周悬拉了张椅子坐下,大咧咧地把一条腿搭在床边,将裴迁禁锢在了有限的空间里。
“你把硬币发出去的目的是为了什么,报仇?还是想查到你哥哥被害的真相?”
“得到渡鸦这个身份。”
“得了吧,要真是这样,你大可以把硬币发给没什么威胁性的人,这样能稳保你达到目的,但你没这么做不是吗?”
裴迁疲于斟酌谎言,逐渐逼近的威胁让他有些焦虑,索性道:“是,我是想找到真相,也能确认害死逢哥的人就在那四个人里,但报仇这件事我还没想过,毕竟……”
他本不打算说出那个顾虑,周悬却在他打算咽下那话时捏住他的下巴,强行让他与那双炽热又真诚的眼眸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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