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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50-60(第2页/共2页)

来的吻里是肆虐的吞占。

    她从被迫又到顺应地迎和。

    室内安静,只剩紧密的吻吮轻喘声。

    在沉迷中踅摸,她脚后跟直抵床沿,两掌后撑被褥坐下,寸步不移的人随之弓腰,两颊被视如珍宝地悉心触摸,额头相抵,鼻尖蹭着鼻尖,他茫昧地眯缝,款款深深地与她凝目相顾,呼吸相缠。

    如此贴近,密不可分。

    一切都恰到好处,尚能期求。

    他声色喑哑地开口:“来路上,我想通了一件事。”

    第54章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 黎也眸光轻晃,呼吸滞慢。

    在他发哽哑涩地问出:“你这次回去,可能就不回来了, 是吗?”这话后, 眼睑半垂盖地, 不再看他。

    是默认, 而又是各自心知肚明的, 从未摆上明面, 该怎么说,怎么告别, 怎么处理现在和未来。

    在此之前,靳邵也没想好那些, 他一直沉默,一直麻痹自己,静静地等待,什么结果都好,他都接受。就像小时候那样,一次又一次无力地等着命运对自己的宣判,他会适应,适应不了的也会适应。

    直到她终于要走,他在夜里紧抱她,深切地感受她的存在, 她的温度, 却又深深无力地抓不住她。这种感觉达到顶峰, 少年热血就冲上来, 占据主导。

    “我就是有点感觉。你能回城里上学,挺好……你本来就不该来这。”他迟钝, 壅塞而酸楚地欲言又止,“但,”平直地再次去捉她的视线,“能不能……”

    被磨灭的神智好像被他忽然的挚诚眼神逼回脑子里,黎也心下竟有些悬浮,她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只是看着那双眼睛,她下意识觉得,他要提的事,她全都无法应允。

    但一时也找不到话,找不到合适的方式去阻止,就只能让那些话无孔不入地往她皮肤缝隙、所有感官里钻。

    “能不能别就这么算了。”

    一颗心直直地,终于在战栗和惶恐中坠下来。

    要么无视,要么直面。

    在他们将要走向前者时,他短暂地拽住了她,知道她多半没有心,从头至尾玩玩而已,让他死心塌地易如拾芥,却还是询问她,或者祈求,可不可以,能不能,别就这么把他丢下。

    仅仅这样想到,疼痛就好像渗透进骨髓。

    “黎也。”

    她脸太小,靳邵的指节长到能带到颈侧,细腻地胡噜,“这些年我浑浑噩噩,得过且过,最烂的时候,不是没想过一了百了。先前我根本不知道要去哪儿,能去哪儿,我这辈子还能过成什么样,我就是一个劲儿让自己还活着,还是个人。”

    他没法确切地说,讲出这些话是为了留住什么,只是一头热,堵塞的心口开闸喷涌。

    “我想了不止一天,从买票,或者更早,每天麻木地等着你什么时候会走,什么时候从我的房间消失,挺他妈磨人的,这些日子我没睡过一个踏实觉。”

    黎也见过他最感性的时候,不过温和地耸下脑袋,窝在她颈下不甘,和她坐在楼梯间诉诸轻哄。什么时候这么枉屈,哀戚,惶悸不安,如此害怕失去。

    “以前没想过的,我现在都想了一遍,谈恋爱不都奔个结果去。”离得太近了,他呼吸开始乱,纷杂地向她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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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昨夜的倾盆雨,七零八落地浇透了她——

    “我想跟你有个结果。”

    “你想去哪儿都行,分开多久都没关系,大不了异地,我能挣钱,换我追着你跑,行吗?”

    声音迎头噼噼啪啪地落完,黎也只觉浑身发凉,心脏紧缩,脸色一瞬泛白。

    “……靳邵。”她抓上他的腕臂,却没把他推开,只是叫他到喉口的话卡壳了。

    “什么?”他触碰她,感觉到她的冷涩,平静,居然不敢再往下说,往下问指腹轻揩她脸颊,方才的贴近痴醉全不见。

    “不实际。”

    他哑然。

    她接着问他:“你想过我们会分开多久?”

    “三年?”

    “五年?”

    他听不下去,“我说都没关系,时间问题,我能——”

    “还是十年?”

    她将最直击人心的问题摆在眼前,告诉他这就是现实,告诉他,他们之间的差距有多大,他所幻想的可能有多虚浮。

    世界太大了。

    像他说的。

    但他这次不想等,他放开了手脚去追逐,什么代价,怎么努力,都无所谓,可她只是轻飘飘地说:“算了吧。”

    冰冷决绝,毫无转圜余地地将他辛苦造出的可能不费吹灰之力地击碎。

    胃里烧得慌,喉咙也火辣辣,他开始发声都困难,停了好半天才有一些声音挤出来:“那这段时间,算什么?怎么算?”

    “就这么算。”

    他低声笑了,“你早就把一切都决定好了,然后是觉得我可怜,最后再施舍一点爱?”

    “也可以这么说。”

    黎也僵硬地拽住他一点衣料,捧着她脸颊的手忽地从她的力道里抽离,只余一些轻淡的热度。她以为他总算在经历情绪高潮猛坠冷静,并不然,他将脸埋进掌心,躬身挺坐在她身边,气息不稳,空旷的房间,什么都清晰,什么都能跑进耳朵里,再钻进心底。

    “如果没有这场雨,离开之后,咱俩你打算怎么办?”他自嘲地笑一声,“不了了事?还是在某个你偶然记起的时候,发条分手消息?”

    他笑得好像在后知后觉地权衡,到底哪种方式更狼狈,更不体面,他还能卑微傻逼到哪种地步,他不知道,现在铁定是疯了。

    牵在心底的某根线崩断,大概早就断了,只是他假想的可能,想着明天,后天,明年,每年。

    而她。

    还是这样。

    “你总是这样。”

    黎也的气力也被抽丝剥茧地全部拔空,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她态度摆明,说什么都像辩驳。

    她放弃再靠近他,却反被他大手一扣,身子朝后到,阴影盖压住她恍然视线,她聚焦的世界里,只剩他这张哀怨失态的脸,不甘赍恨地质问:“我在你心里有多少份量?”

    又不是问句,他早有答案,“从那笔钱要跟我划分界限开始。”

    “我在你眼里就是路边一条狗。”

    高兴的时候逗逗,再给两口吃食,不需要了就踹开,甭管这条狗多么难甩,死皮赖脸,费费劲,总能甩掉。

    他可能还是想看看,看看她能绝情干脆到什么地步,眼孔先遏抑不了地胀红,房颤地问:“你和她是一样的吗?”

    “什么?”

    “把我当作污点,和你最讨厌的这个地方一起甩开。”

    黎也扣紧了手心,“没有。”

    心就在这顷刻绞痛,他看着她,想从那双情绪复杂的眼里读懂什么,又似乎,彰明较著。最后,他近乎是垂死挣扎,又茫然无措地歇斯底里:“你信不信我他妈记你一辈子?”

    一辈子这个词再放出来。

    确实显得更好笑了。

    他比她先讽笑出声,眼神刺痛,胸中翻涌的是恨还是爱,总之这些东西掩盖了所有,他根本没察觉她接下去那句话出口时,声音里的颤,强忍不抖的面部肌肉。

    她说不信,“我这种人也能记一辈子,你是有多菜?”

    “你他妈……”

    到这个关口,还是他妈的谁也不想让着谁,就这么斗着,比谁心更硬些。有句话靳邵觉得自己没说错,她就不该来,是弯月亮就在天上挂着,是捧净水就在湖里待着,他犯天条了招上她,凉薄寡情,把真心当狗肺。

    “你这人,从身,到心,都他妈冷透了。”

    他竟然尝试捂热。

    竟然妄图那么一点可能。

    ……

    天气预报今晚的雷雨,下午就风驰云卷,雨雾糊了一整面窗,世界是另一境地的静,哗啦雨声泯没城中喧扰,磨灭屋内细微难查的犹豫愁楚。黎也就着被靳邵压躺的姿势不动,他滑坐到地上靠着床沿,兜里没有一根烟,压不住躁意,雨声听得更烦。

    破雨。

    早走了就好了。

    他可能也就这样过去了。

    都拗着面子。

    何必呢,现在这样,脸面丢尽,一塌糊涂。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出来时没打招呼,拳击馆那儿的人催了几个电话——他招呼都忘打,什么也不想,一句车次延迟,蒙了脑子,满腔热血就奔到这里。

    说不出来有多揪心,黎也觉得自己应该流过眼泪了,眼球干涩阵痛,一摸什么也没,她睡了那么久,还是好累,听着靳邵撂了两三次后接上电话,脚步渐行渐远渐急躁,门哐啷一声带上,震得她肩颤,艰难地爬起来,扭头向窗外。

    轰隆隆的车鸣迎着暴雨,浸微浸消。

    她一天里没有再进食,给自己找事做,箱子里的东西归类一遍,翻出作业,她要走了,这些都没用,还是带上。和在那个狭小的客房里一样,她或蹲或坐在床头柜前,费力地写题,起身时浑身疼到站不起,一滩软泥倒床上,再醒来又是天昏地暗。

    靳邵没回来。

    他不会回来。

    黎也终于清醒爬去洗了个澡,没擦干就套上衣服,乏顿地又钻进被褥,空调冷气呼呼吹,她脑袋盖住,呼吸蔽塞,无声无息地,洇湿一片枕巾。

    在父亲节以后,她总是多梦,这种梦时不时就会造访。

    她常常在走一条路。

    这条路上阒无一人。

    她所在意的人、物,都从眼下快速流失。

    她不得不孤注一掷。

    一条路走到黑。

    她总在这时候想起那天。和她爸的联系,到如今只剩每逢节日道声快乐,最近是否安好?安好。不安好也发安好。

    那晚卡在零点,她发送了一条节日快乐,第二天在赶去上学的忙碌里抽空看见回信——【谢谢。小也,有件事告诉你,爸爸月底就结婚了。】

    她眼前天旋地转一抹黑,握住楼梯扶手才稳住没趔趄下去,她不知道自己后面怎么敲下的“新婚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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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乐”,也不知道怎么缓过来的心情。

    该高兴的。

    是要高兴。

    她难过就显得自私恶毒了。

    可从那时候,心里某处保有的底气就倾泻了,缺了一大块,这道缺口也被秦文秀一日复一日地撕裂,拉扯,扩大,到如今不堪忍受。

    面对靳邵,她慢慢惶恐,焦心如焚。

    还是那句,茫然的前路要走向何方,停在那里,到底在哪里才是个头,要怎样才能结束痛苦。

    这条路太长了,她实在承担不了一个人的付出和牵挂。

    时乖运舛,一切都回到原点。

    她仿佛注定孤独。

    ……

    雨一早便停了,如她所料,屋内空空荡荡,东西不用再收拾,她昨天魂不守舍把所有活都干了,拎包就能走,没有理由逗留地再久一些。

    靳邵没要送她,甚至没有电话,没一条消息,只是当她打开房门,地上有一份凉透的盒饭。

    她忘记自己有没有吃,也忘记反扑的情绪上来哭了有多久,胃里所剩无几的东西搅缠作痛,熟悉的冰凉从头漫到脚跟。

    再有意识,她已经坐在偌大的候车厅,显示大屏上红光跳动,广播里通知检票,她提上不多不少的行李,排进队伍中。

    人生常态嘛,两只手就那么大,想拿起一些,就要放下一些。

    第55章

    二零零八年八月末, 北京街头还贴着奥运宣传海报,闭幕式过去几天,街路旁还能看见奥运刀旗, 夏末的溽暑像是稽留不前, 渗进仲秋的空气里。

    重回到满街朱楼碧瓦、光彩溢目的城市中, 黎也竟和初到桐城那天一样的无措, 每一条街道都陌生, 人烟浩穰, 车马骈阗,她拽着圆浑的行李箱, 打车去酒店。

    离婚之后,秦文秀带她离开北京, 在北上广地区打转,听到舅舅也在广东,母女俩暂居下来,没想到兜兜转转,秦文秀回到这里,她也重归故土。

    回来的事没告诉黎伟光,听他说重装了婚房,搬去了哪里,黎也没问。北京何其大,跨个区就天各一方, 谁也找不到谁。

    路上给秦文秀打电话, 意料之中地响铃不久被挂断, 司机看后视镜跟她搭话, 说你一个小姑娘,这么晚坐车过来家里还没人接?他一看目的地, 哑然更说不出话。

    黎也没回话,波澜不惊地玩蹦球游戏,一次次碰壁回到原点,不耐烦地啧声,也没退出去。

    她在酒店睡了一整天,像要把这些天的疲累都一次清空,机械地起床,洗漱,叫餐,边吃边点开秦文秀回的未接和未读,电话再播过去,手机放一边,在她咽下第二口饭团时接通。

    没有废话,也没有管秦文秀问了什么,通话十几秒,她就说了两句话——

    “我在北京。”

    “是我上门,还是你来见我?”

    此前黎也想的更多的可能还是,这么些日子不见,先说什么,从何问起,她应该是什么表现,恼火,委屈,难以理喻,她可能会情绪失控变成一个疯子,抓着这个所谓的母亲的手,把这么久以来的痛苦斥问出来。

    真当这天到来,黎也走出站口,看着身边人来人往,成群结队,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没有急切地想立刻马上见到她妈。

    ……

    秦文秀空着肚子打车过来,见她居然只找了家名不见今传的小馄饨店,点了碗鲜肉馄饨,上面撒满葱花,气得坐下就骂:“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吃不起饭,我少给你打钱了?”

    黎也毫不在意,“知道你看不上眼,没给你点,将就喝口水,委屈委屈吧。”

    她一听就变脸,青白交替,端起火来,旁边座位的探来几双眼,打扮过于招摇的女人回头率太高,这火也没烧起和她对坐的那姑娘,姑娘安静拨着碗里馄饨,舀着葱花就馄饨送进嘴里。

    秦文秀看见才想起,觉得她莫名其妙:“你不是不爱吃葱花?以前保姆做菜有点儿葱花你就不沾筷子。也没见你什么时候爱吃馄饨。”

    黎也不置可否。

    天岗中学前面那条街,除了包子铺就是早餐摊,一条路过去连面馆都找不到,就一个千里香馄饨能坐坐了,没什么好吃,但能坐坐的话,也能吃,吃多了,都还好。

    她光吃不说话,秦文秀表情越来越诡异,坐下就给自己倒了杯水,平静下来问她,是不是秦磊告诉她的。

    黎也先观察她的变化,好像在后悔,不是后悔怎么没把女儿接回来,而是怎么就透了口风。

    “都知道了,还重要吗?”

    这两天黎也一直思考一件事,秦文秀这样的人,不爱丈夫,不爱女儿,只爱自己,但她表现得好像没人比她更无辜——她为什么要接走女儿,因为尚有价值。

    什么价值呢?好像都不用猜。

    黎也云淡风轻地问了句:“我爸每个月给你多少抚养费?”

    “或者换个说法,”黎也以审视目光看着那张脸,着衣鲜亮,面貌精神,穿金戴银毫不掩饰,她有点想笑,她就是抱着对这么一个人的希望,适应一个落差百倍的地方。

    她是有多失望,事到如今,不惜以最大的恶意定义她的母亲:“你拿我的名头,去换到了多少‘抚养费’?”

    秦文秀捏紧杯壁,突然慌,她一身打扮过来看上去摊牌,真要面对面,听着黎也把这些话砸她身上,还是会愧赧,僵直。

    说中了。

    “我爸挺有钱的,每个月能给不少吧?”黎也挖起一勺轻吹,同她像是普通吃饭闲聊,“他肯定见不得我受苦,他是不是还以为,你把我塞进了哪所重高过好日子?”

    “分财产你分了多少我不知道,你总说没钱,负担不起,好,我听你的,什么糟糠地方,我去,什么野鸡学校,我上,我过得屎一样没跟你抱怨过一句。”

    “你是怎么对我的?”她垂了垂睫,溜直地看她,“结婚多久了?”

    “……”秦文秀眼神冷冽,牙关咬紧。

    正要说话,黎也不给机会,笑了声出来,“也不重要,你没打算告诉我,更没打算告诉你的新丈夫,你的新婆家,他们都不知道你还有个漂泊在外的女儿吧?”

    是不是被寒透了心的缘故,她半丝起伏也没地说完这些,倒希望更猛烈些,她们都疯掉,不顾外人,掀桌大吵一架,双双崩溃,从此陌路,谁心里都平衡点,现在,她又没劲发泄出来了。

    馄饨吃去半碗,黎也放下勺,“你知道么?”身子靠后倒,勾一丝笑地说:“在舅舅告诉我你结婚以前,你再怎么冷落,我都是相信你的。”

    “你让我看起来像个笑话。”

    “小也……”

    “你不用解释,不用辩驳,反正你现在说什么我都不会信。”黎也环臂,歪头,平缓地结束这些铺垫,一笔笔提要求:“我要钱,很多钱,数额算好发给你,你一次性打过来,你有这个能力。我要回以前的学校念完高中,再上大学。”

    “再给我个卡号,这些钱我会还你一部分,其余的是你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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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爸那边,你也别想再去要钱,咱俩之间的抚养关系,就这样。”

    她停顿,笑着补充:“你也可以拒绝,我明天就去认亲。”

    秦文秀立时脸色刷白,齿关咬紧地颤,艴然说:“好歹母女一场,一定要走到这个地步?”

    终于,黎也在她眼里看到显现出那么些恨,原来是恨,她是恨她的。

    就算这样,她还要假惺惺,好像很怕,急于用什么条件来彻底稳住她,像一次次敷衍、安慰她,让她安心待在镇里一样。

    “你不就是想回来,我去给你办,我——”

    “就这样吧。”黎也拿上手机,离开座位,寡淡声色总算有了些可察的情绪,“今天走出这里,咱俩就当没关系了,你的女儿会乖乖地死在外边,没人知道,你和你的新家庭可以继续幸福,无人打扰。”

    “皆大欢喜。”

    她视线从秦文秀僵木的脸上掠过,径直地离开,头也没回。

    周围眼光聚了又散,眼见闹剧落下帷幕,馄饨店外突兀地刮起大风,日丽风清转眼昏天黑地,疏松的玻璃发出细微震颤。

    这场别离却没有腥风血雨,也没有悲痛欲绝。

    这是个再普通不过、风恬浪静的上午-

    黎也索要的金额在一周后准时到账,没有拖欠,分毫不差。她取出那叠厚实的红钞,翻出笔记本筹划用途,租了一间房,养了一条狗,换了一部新手机和MP3。

    其实还有一笔钱——搬家那天,拾出行李箱中层层叠叠的衣物时,被人特意藏在最底下的红钞被衣服带出,散了一地。

    那天晚上,黎也去小区楼下的便利店买了两罐冰啤,晃眼看见玻璃柜台里的烟,指了包看着熟悉的。

    老板蹙紧了眉头:“小姑娘才多大呢?学人又喝酒又抽烟的?”

    黎也很久都哑了嗓子。

    被什么东西缚住,动不了,热天里怪异的寒凉漫上脖颈。她恍然想到某个埋进记忆却并不久远的夏天,闷潮的夜晚,聚焦的路灯下,两道影子紧挨,她听见那声:“别学。”

    粗厉的警告以刺破耳膜的来势走回耳际。

    烟最后买了没买也不知道,那晚酒精席卷大脑,她沉入梦境,再没醒过来。

    ……

    秦文秀给黎也办理转学,高三再动学籍不容易,她有本地户口,加上自身条件,秦文秀能搭上些她爸以前的关系,九月开学季,黎也顺利赶上。

    她千回百转的高中时代,尘埃落定。

    那之后俩人不再联系,母女形同陌路。

    黎也换了电话卡,Q.Q软件使用频繁,连着通讯录一齐清理过一次,和从前无数次历经分别一样,不必要的人不会联系——置顶却牢实地挂在那里,不曾动过。

    有尝试发过信息,或许为了确认他们还有这层心照不宣的联系,或许是别的,但信息没有发出去。

    这却不是俩人最后的往来。

    她比自己想象的不果断,有时和李聪他们几个保持联系——他们得知她已经离开,俩人分手,第一时间就是来盘问她,当然,没得到任何具体信息,还频繁让她从他们这得到零碎的透话-

    那个暑假,靳邵并没有在县里待到底,黎也走后不久,窝在酒吧、网吧、台球厅各种娱乐场所消沉颓丧过一段时间,拎着行李回了桐城。

    世界从火车到站那一刻就开始酝酿着翻天覆地,时间的齿轮飞速运转,厄运降临,这些年来享够的福报一应推翻——比靳勇更先到来的,是靳勇欠下的赌债。催债的三日两头上门,提着棍棒铁锹,拿着张字迹潦草的欠条按在桌前,另外打印贴满旅店门口、附近,消息昭告天下,言论铺天盖地,靳家声名狼藉。

    那个年头,小地方暴力催债,黑色产业滋生,累见不鲜,报警处理无用,有了第一次,地址暴露,家宅不宁,靳邵单枪匹马和他们闹架厮打,门玻璃砸碎,整个大厅乃至房间荡然无遗,七颠八倒,打到最后双方失去理智,刀光剑影,闹动轰然。

    在这场扭打里靳邵先天优势占据上风,抢了铁棍,抡倒几轮,男人见势不对,抄起碎玻璃胡乱划刮,锋利尖端最后一举刺入。

    先感觉到的不是疼痛,耳边翁鸣,嘶哑成一条长线,直至失聪,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身上哪里有什么液体往外渗,滴滴答答,又落在了哪里,恍恍荡荡,天摇地动。

    四面八方赶来看戏的人们将狭窄的街道挤得水泄不通,聚讼纷纭,警车交混救护车的鸣响划破长空,乌云密布,狂风侵袭,无数眼睛的目送下,一个失去行动能力,鲜血淋漓、气息奄奄的男生被抬上担架,另外三人都有轻重不一的伤口,拷上手铐,警车押送,一并送往治疗。

    ……

    有人说在弥留之际,能够看通自己走马灯式的一生,重新历经那些生命中重要时刻的瞬间,就像观看一部囫囵仓促的电影。

    很虚幻的说法,靳邵以前看到那条讨论帖就很好奇,但也不能死一死来证实什么,又转念一想,他这种人肯定死得早,人生片段都不会很多,没准记忆闪回的时候,会因为真正难忘的过于稀少而停留地更长久一些——网、络、都、是、骗、人、的。

    淦你娘,脑子一片白,闪瞎狗眼的白,什么也记不起,他还觉得不甘心,硬挤出一张人脸来,愤愤不平地想着,要是大难不死,再有睁眼之时,他一定会毅然决然地冲进网吧,找到那条瞎几把胡扯的帖子辟谣。

    ……

    一天一夜,抢救室里的人举目无亲,各种程序走得手忙脚乱,黄锐冒雨赶到,收拾摊子,一把老骨头软在椅子里。

    小破地方什么消息都传得快,李聪跟姚望听说事故再赶到医院已经是第二天,走廊里和黄锐疲惫浑浊的双眼对视,无言数秒,双双跪倒在地开始哭坟,最后让护士给扶起安慰,说人没事,度过了危险期。

    俩人互看一眼,心有余悸,继续抱头痛哭。

    等人清醒,俩人开始跑人床前哭坟,惊天地泣鬼神地让隔壁还以为盖白布了,把他气得氧气罩里全是气雾,两个好哥们还他妈天真无邪地凑到他耳边说哥你激动什么,你别激动。

    他们真的很怕他一命呜呼。

    也真的生怕他不会一命呜呼。

    靳邵在医院躺了月余,腹部伤口反复撕裂,每日见惯血腥,人都烂在床上。开学了那两个也不常来,但频率还是不低,放假就来,有时逃课来,靳邵说你俩像每天来确认我死没死准备瓜分我财产的白眼狼。

    财产。

    算了,他有屁的财产。

    就差没流落街头。

    完了还有点庆幸。

    还好那丫头走得快。

    早知道会成这幅鬼样子……分手?他高高兴兴分它八百个来回不带转弯!

    意外横生,家里破烂不堪,电话里拜托了黄锐,给安扇卷帘门,案发现场他们用完就找人打扫,七零八碎的都扔了,房子清得很空。

    放高利贷催债的那帮人唯恐被警方深扒,也消停了一阵。而此案件深入调查,黄锐每隔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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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来医院看望靳邵,带来新进展,靳勇的债务牵扯甚广,不乏有在亲朋好友间哄骗借款,其用途得到警方重视,寻找靳勇的同时,走访他接触过的交易地点,其中就在镇街几家掩耳盗铃的小商店、烟酒超市、麻将房等等查获数以百计的新型“老虎机”,抓获涉案人员几十余人。

    在这场兵慌马乱、鸡飞狗跳的变故迎来集中收网告终的同时,靳邵也总算从黄锐口中得知了靳勇的最新消息——在外省辗转躲藏无处可归后,靳勇搭乘了回乡的火车,当天晚上,于老家旷废的老屋中酗酒摔瓶,割腕自尽。

    第56章

    在记忆中仍然清晰的, 他彷徨的、六神不安的童年里,靳勇这个名字,是刻进血肉里的惶悚, 在他潜意识里形成一种惯性。

    送走张明珠后, 他开始学会看脸色, 只要靳勇在身边, 他就习惯地小心翼翼地蜷在角落里, 试图弱化自己的存在, 只要不被注意,就不会遭殃。

    家中只有一个孩子, 气愤的同时,靳勇也不再克制, 靳邵在他的放肆下见过了各种各样的女人面孔,她们像蛆一样扭动在男人胯.下,叫声像即将咽气的鸟,不久前还对着那个孩子张牙舞爪的女人,转脸就谄媚娇艳,又快要死掉的样子……要是真的死掉就好了,他爸爸就是杀人犯,就可以把这个魔鬼抓起来,送进监狱,送去枪毙。

    他也算一半一半的吃百家饭长大的, 街坊邻居都夸他是乖孩子, 会帮东边的大婶挑笸篮, 西边的大娘晒稻谷, 上山下河,扛拉背抱, 小身子干尽脏活累活,不要一分银钱,就讨一口饭吃,没人不可怜他,没人不心疼他,也没人知道那张乖巧面庞下近乎疯魔地希望他爸去死。

    再长大一点,他终于有力气、有能力抗衡,也就差一点,他真就走上不归路——在警局里,那直击脑门的一棍之后还没完,他骑到男人身上,八匹马拦不住地挥拳,在他起身,众人以为他终于歇停,不,他去捡回了那根棍,青筋暴起,杀意染红眼,他是打定主要把他爸乱棍打死。

    谁都当他疯了癫了,只有他知道没有哪一刻比那时更清醒,他什么都想好了,他不给靳勇留活路,也不给自己留后路,杀了靳勇,再自杀,他颠沛流离、霉烂腐臭的人生就此休止,就此解脱。这样就很好,到时口口相传的流言大概也会换一种,痴傻疯癫的儿子对父亲痛下杀手,又自寻短见,再过个几十年,活着的人死去一批,不会再有人记得这一家,记得靳邵这个名字。

    该庆幸还是难过,这样的至暗时刻,黄锐拉住了他一把,一而再再而三地把他拉回正路。

    时至如今,就这么死了,到他面前只成一句无关痛痒的消息。前两天李聪过来,顺了他一包烟,没抽两根,黄锐去给他接壶水,回来看见就缴了,要不是看他在这个当头,差点想抽他,不要命了。

    其实他也没什么太复杂的反应,靳勇得了性病,不治,没钱治,早死晚死都是死,何况他早就该死,这么多年是苟且偷生。

    这倒也算了,死就死了,反正活着也是折磨人,结果他妈的死了也不放过他——靳勇欠的外债东南西北十个手指都掰不完的人,认识的不认识的亲戚一听人死了,第一个来找的就是他这个儿子,电话连响几天,除了靳勇欠的赌债、高利贷,他没脸皮对那些叔叔伯伯说人死债消,只能暂时让李聪给他换了张电话卡。

    他大半积蓄都搭在医院里,出事儿了没告诉樊佑那边,一个人挑了梁,这么耗着,熬着。

    说来,秦棠也到医院见过他一面。

    因为他爹这桩事,镇上那片都传遍了,她整天在家闲不住,在外玩不够的性子,知道只是时间问题,但靳邵没想到,靳勇和陈兰静的脏事也传了出来,几里地就传得不堪入耳,秦棠几乎崩溃,抵达医院时已然魂不着体。

    靳邵默默听她在床前哭了快一个小时,她不敢置信地问他是不是真的,脖子红到眼睛,牙齿发颤,在他面前给陈兰静播了无数个未接电话,激动之下扯到了靳邵的管子,血液回流,把她吓得铃都要摁烂。

    最后情绪也没平稳下来,靳邵打电话给李聪,让他来医院把人接走,安全送回家。

    回血回得护士都吓惨了,他愣是一点表情也没,平静地像死透了,护士说你这个状态不行,这样病好不了。

    他伤势严重,事儿压过来,病情很久不见好转,他自己都担心哪天眼一闭一睡就他爹的醒不过来了。

    行动也因此受限,靳勇的收尸、火化、下葬,连着注销户口,都是黄锐默默包办,埋在哪儿没告诉他,来院里,搭着他的肩就说了一句话:“人死就当了结,往前走,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等黄锐走后,他瞠目望天花板,突然笑起来,笑得心肺胀疼。有时候他觉得是不是上辈子坏事做尽,这辈子派个人来可劲儿造他,凭什么呢?他连凭什么都不知道上哪儿去说。

    好好过。

    倒是给他这个机会。

    这么大一笔钱要怎么还?

    拿什么还?

    当他能耐比天大!

    再一个是黎也,靳邵这人精,早猜到那两个事儿逼指不定又去找黎也打听了俩人分手的事,别的不说,就这逼事,外加被人捅进医院,靳邵清醒之后第一件事儿就让他们把自己嘴缝上。

    本来李聪真挺老实的,黎也那边偶尔问问他,他们最近怎么样,每次的词儿都是概括意思,但李聪心底明白她要问的是谁,答得也很隐晦。这捅破天的大事,他一开始真没想过告诉黎也,直到有天去医院让护士拦住,说你们别是他仇人,恢复阶段尽来刺激他!

    不怪护士这么觉得,靳邵这厮东跟隔壁床家属顺一根西顺一包的烟还让护士缴掉了许多,都觉得他是等死的心态,这些天哪高兴过?也没见家里有什么人来看他,每回有人来找他就没好事,还有眼一闭就一整天的时候,分明清醒着,却连动也不肯动,什么也不肯吃,几个轮班护士整日心惊胆战,怕他哪天一动不动,死了-

    高三课业繁重,尤其重点班级进度飞速,每日有制定严苛的学习任务,非特别原因,请假困难,黎也病假条找人代写代交上去,核实这一流程还未走完,老师电话打到她这,她人已经不在北京。

    从前车马慢,火车窗外昼夜更迭,路途漫长煎熬,从接到李聪的电话到现在,痛感到达某个临界点,是麻木,整段路程,黎也不知道怎么捱过来,又想了什么。

    十月近末,天气转凉,南方尤为明显,长袖上街已经挡不住风,终日不见阳光,靳邵能下床以后就经常趴到窗边,病号服料子太薄,吹着风也没感觉,偶尔偷着抽烟,味儿可以飘出去。就是有时候总把护士吓到,他往外探得太深,以为他要跳楼。

    全世界都开始以为他想寻死,拿水果刀削个苹果要盯着,上厕所要跟着,吃饭也要看着,搞得他好像不死一下都说不过去了。

    后来能下楼了,就去园里走走,和大爷凑成病友聊聊天,解解闷,脸上还是不见笑脸,肩上担子太重,安静的时候就喘不过气。

    护士那么一说之后,李聪每回来都给他带漫画书,给他讲最近出的新番,离谱的时候还趴他耳边给他念小说,他觉得李聪把他当成了智障。

    还说老马挂念他,调侃他可算请了次货真价实的病假,靳邵跟老马通了电话,那天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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