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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62-74(第2页/共2页)

交给她:“我看你这儿没开灯,以为你已经走了呢。”

    且惠接过,坐下翻了两页,见她还傻站着,说:“很晚了,你先下班吧,今天辛苦了。”

    “好的,你也早点回家,明天见。”

    “明天见。”

    钟且惠喝了口水,花了二十分钟看完,并在末尾签上意见,摆放在了最上面。她整理好包,拿上车钥匙,关了灯,去地下车库取车。

    到家时,碰见邻居阿婆下楼散步,对她说:“小惠回来了,你妈妈在家等你好久了,还有你那个男朋友。”

    且惠的两弯细眉很快蹙拢一下。

    随着王秉文来她家次数的逐渐增多,这个误会也越来越深了。

    “阿婆。”且惠还是特地停下来解释:“他不是我男朋友,是我妈妈的学生而已。”

    朱阿婆挤眉弄眼的:“噢哟,你妈妈那么样地看重他,不就是想他当女婿呀?再说了,你妈妈都退休了,人家也毕业了,还走动这么勤干什么?还不是打你的主意啊。”

    且惠扯了下唇角,“是吗?这我倒是没看出来。”

    她发现怎么都解释不清爽了,整件事已经捣成了一团浆糊。

    年纪相当的未婚男女,一旦哪一方成为了家里的座上宾,那么所有人都会认定他们的关系。

    她索性摆摆手,嘱咐阿婆说:“外面就要下雨了,您不好走太远的。”

    “我知道呀,马上就回来。”

    且惠想到上面坐着的王秉文,心里就不轻闲,情愿陪朱阿婆一块儿散步。

    她快步追上去,扶住阿婆说:“我不放心您一个人,还是陪您走走吧。”

    朱阿婆也懂了小孩子家的心思。她拍了拍且惠的手臂:“你要是不喜欢,趁早跟你妈妈说清楚,别伤了她的心。你爸爸走得早,她一个人拉扯你,不容易的。”

    且惠垂着头,小声说:“晓得啦。”

    这一去赖掉了半个小时,等她到家的时候,只剩下董玉书独自坐着。

    客厅里只亮了盏桌灯,且惠换了鞋,把灯全都打开,叫了一句妈。

    董玉书冷着脸:“今天又开会了吗?这么晚才下班。”

    且惠实话实说地告诉她:“早就下班了,陪着朱阿婆走了会儿路,现在回家。”

    早晚她要知道这件事的,不如就敞开了跟她讲明。

    且惠放下包,脱下最外层的深蓝西装外套挂好。

    “是看见秉文在才不上来的吧?”董玉书气得扭过身体,和她对质:“我们在阳台上,都看见你的车了。”

    她做着自己的事,嗯了声,“看见了正好,他就知道我对他没那个意思了。”

    董玉书说:“小王的条件还不够高啊?人家是麻省理工的博士,我的学生里最优秀的就是他了,人也斯斯文文,没有横三横四的脾气,爸妈还都是高知,通情达理的。钟且惠,你在挑什么?”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且惠也再回避了。她说:“他样样都好,没什么可挑剔的,但我就不喜欢他。”

    不喜欢就是最大的原罪,剩下所有的方面再优异,在她眼里也等于零。

    且惠站起来,最后一次跟董玉书报备:“妈,你也别再给我介绍,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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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准备结婚了。”

    “你不结婚,是怎么个打算呢?”董玉书斜起两只眼睛看她。

    她不敢看妈妈,两只眼珠子盯着地面:“我工作太忙了,两头兼顾不过来。”

    董玉书拍着茶几起身,最终忍着没有发火:“钟且惠,一直糊弄我吧你就。”

    几秒后,“嘭”的一道巨响,是董玉书摔上了门。

    且惠站在原地,鼓膜内的震荡传到心弦上,那一声像摔在了她的心里。

    她要怎么跟妈妈说,自己心里爱的人一直都是沈宗良,她爱他爱得太久了,靠人力已无法脱身。也许不用说,知女莫若母,妈妈比谁都要清楚。

    百年世事如流水,且惠怎么觉得,她身上爱人的能力仿佛丢在了陈年旧梦里,回不去,也捡不起来了呢。提起谈恋爱,她就有种空着荷包逛奢侈品店的怯懦,实在无能为力。

    这句话说出来轻飘飘,但听见的人,根本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们只会认为她是在无病呻吟。并笑话说,怎么会有人一辈子只能爱一个人?离谱过头了。

    有更直接的,兴许会痛骂到她的脸上,你他妈在矫情什么东西?

    且惠洗了一个漫长的澡,恨不得用水冲掉所有的怀疑和猜测,洗到最后,连指腹都泡得起皱发白。

    她关掉花洒,站在浴室里,在氤氲的水汽里喘不上来气了,撑着墙做了几个深呼吸。

    且惠发觉,焦虑症的躯体化症状好像又有了复发的迹象。她连浴袍都没穿,就抱着洗漱台吐了起来,吃下去的晚饭全呕干净了。

    她打开水龙头冲掉,抬眼看了下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神情恍惚。且惠抹了抹嘴角,露出一个灰心极了的笑容。

    看看,沈宗良人都还没有出现,就先把她吓成了这样。

    她还真的以为自己这几年长本事了,原来不过如此。

    且惠就在这样混沌不堪的心绪了过了两天,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过来的。

    周三大早,集团上下都提前抵达办公室,包括华江银行、证券以及信托等子公司的几位主要负责人,个个衣着规整。

    人力部主任看了这个盛况,说:“咱们什么时候穿过这么整齐划一的制服?老范,尤其是你们业务部,都跟着你学坏了,天天休闲衫加运动球,上班跟度假一样。等董事长来了,真上纲上线要抓工作作风,通报下到你头上来的时候,别找我诉苦啊。”

    范志宇理了理衣襟:“别提了,这集团发的西服长远不穿,昨晚上翻半宿柜子才找到。”

    众人笑过后,关鹏看了一圈周围:“都到齐了吧?”

    “中层们基本都在这儿了。”

    他看见且惠独自沉默站着,招了招手:“来,小钟,你过来。”

    这姑娘是他亲自面试招进来的。小小年纪就不一样的老练,遇事不急不躁,倒比一般人沉得住气。

    且惠走到跟前,关鹏伸手扶正了她胸前磁吸的红色徽章:“歪了。”

    她笑了笑:“谢谢关主任。”

    关鹏拍了拍她的肩,父辈般地勉励:“你还年轻,换了领导后也要好好干,别轻易懈怠。”

    且惠受教地点头:“嗯,我会的。”

    行政部的人大步流星地进来,看了圈大堂内等着的一干人等,对关鹏说:“董事长到了。”

    且惠听后,比任何一个人都要紧张,她深深地沉下一口气,攥紧了拳头站着。

    一台红旗在门口停下,关鹏立马上前开了车门,笑脸相迎:“董事长,总算把您盼来了。”

    且惠不曾抬头,低眉顺目地随大流站好。

    狭窄的视野范围里,两管深黑色的裤腿迈出来,在微风里荡过她的双眼。

    站定后,沈宗良的身影落在光洁的地面上。再抬头时,且惠见他风姿挺秀,峻拔似竹林间的青玉枝条。

    只偷看了这一眼,就让她心头乱跳,呼吸都重了。

    沈宗良系上西服扣子,礼节性地朝关鹏伸出手:“关主任,你好。”

    关鹏受宠若惊的,用力回握他:“您好,一路辛苦了,我代表集团上下欢迎您的到来。”

    沈宗良老道的世故口吻,笑说:“不用这么劳师动众的,以后见面的时间还长,同事间的关系一定要放松。”

    集团一把手主动把位置放低,是很能得人心的举动,站着的几位都面色微动,只有且惠维持着静默的状态,捏着自己的裙摆,身体线条已经紧绷到极致了,像个上足了发条的洋娃娃。

    六年了,他的声音模样,隔了六年再入她的眼,她的耳。且惠情绪波动得比想象中更厉害,她几乎想大哭一场。

    摒弃那些不上台盘的阴暗杂念,站在声势浩大的迎接队伍里,且惠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她好想他。

    第65章 chpter 65

    窗外日光明媚, 天空像一块新织出的蓝色缎锦,一缕阳光从薄薄的云隙里射出。

    关鹏边走边说:“董事长,我先给你简单介绍一下, 一二三楼是一些基础业务部门,现在我们去阶梯会议室开会,从这里上电梯,当心。”

    一行人率先走在了前面,且惠不快也不慢, 插在中间一段不起眼的位置,低头不语。

    只不过,自从沈宗良来了以后,心跳就逆着她的意思, 没有一刻和缓过。

    前头一个个先上了电梯,她正要走进去时,发现里面已经快站满人。她犹豫着是继续上前,还是和后面的人坐下一趟。

    关鹏不想太挤, 便说:“小钟,要不你先等一等。”

    她求之不得,刚想要应一声好。

    这时, 面容俊雅的沈宗良发了话:“没事,还可以再进来一个。”

    且惠硬着头皮走进去, 眼神朝关主任微微致意时,难免带到他身边的沈宗良。

    她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和他对上视线,一双眼睛像沾了空气中飞扬的细尘,雾蒙蒙的。泱泱过往, 就在他的眉眼间悉数朝她涌过来,且惠指尖颤抖着, 几乎站不住。

    当着一大群人,不主动问好是说不过去了,她只有轻轻出声:“谢谢董事长。”

    沈宗良的眸光深如寒潭,脸上看不出一丝多余的情绪。隔了这么多年,他竟然没有第一时间认出她,微眯起眼睛问了声:“这位是”

    不知道是不是董事长的气场太强。

    范志宇留意到,一向处变不惊的且惠,在面对这位新来的领导时,无端变得有些像小女孩了。

    她甚至连声音都怯生生的,调子有些颤:“董事长您好,我叫钟且惠。”

    随后,一道极疏远客气的回答响起:“进来吧。”

    且惠拿着笔记本,只给了自己一个深呼吸的时间,神色如常地走出去。

    一句没什么温度的进来,像中世纪欧洲神职人员的唱祷般仁慈,也让且惠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连同那份诡异的暧昧一起。

    她眉尖微动,快步走了进去,“谢谢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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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长。”

    到这一刻,且惠确定了,沈董事长是名利场上天生的玩家,这一趟江城,就是为了个人前程而来的,他早已忘记她姓甚名谁。

    至于前两天的惴惴不安,在表情严肃刻板的沈宗良面前,就像是一场不切实际的妄想,自视过高了。

    且惠紧紧抿着唇,也不知道报复和冷漠这两样情形,究竟是哪种状况更让人难以接受。

    “小钟是合规部的副总,田主任休产假去了,现在由她负责工作。”关鹏为他详细做着介绍,说完了,还嫌头衔不够似的,又加上了句,“她是牛津毕业的高材生,一肚子洋墨水的大美人。”

    可不可以不要这样介绍她他的嘴巴可不可不要讲了

    且惠难堪到双手无处安放,她低垂着眼眸,站在电梯角落里,僵站着,不知道如何是好。一直以来,不论在什么场合,她都羞于提及自己毕业于牛津,尤其是在熟人面前。

    但所有人都很热衷于问她这件事。家里的舅姑们,绕了几个弯认识的小学妹,每次聚会都要凑上来问,要怎么才能上牛津啊?哇,你真的好厉害。

    诸如此类的话,且惠听得不厌其烦。

    每个人都在表彰她最痛苦的那一段经历。

    她要怎么说呢,说在牛津读书的那两年,是她极其厌世的时候,根本无心欣赏古老的建筑,也融入不进深厚的文化底蕴吗?能顺利读到毕业,已经耗尽她贫瘠的心血了,就差死在英国。

    没人会理解她的,还要唾骂她是个死装姐。

    电梯门阖上的瞬间,她才听见沈宗良淡淡出声,“集团人才济济啊。”

    且惠竭尽所能地,扯出了一个谦和而疲惫的笑容,一句也客套不出来。

    话题并没有在她身上停留,关鹏继续介绍起了集团的情况,且惠在一旁听着,目光落在那些纷乱锃亮的皮鞋尖上,不敢乱瞟一下。

    到了开大会的礼堂,且惠自觉地避让到队伍的最后,让上级们先进去。

    在瑞达当事务律师的时候,没有这么多小而密的细节可在意。她只需要确认自己负责的部分是无误的,及时反馈手头上的工作就够了,有时还能为了一项条款的合理性,和顶头上司据理力争到面红耳赤。

    但华江很不同,关系网像攀在墙上的藤蔓一样盘根错节,哪怕是去食堂用餐,或者乘电梯、倒茶这样的事情,都有讲究。

    且惠是最不喜欢弄这些枝枝节节的,但不代表她不会。就是从小看爷爷是怎么温和接物的,她也看够了,哪里有什么难呢?无非姿态言语上谦恭一点,少发表意见,多笑笑罢了。

    职位里挂了个副,台上没安排她的位置。下面第二排,且惠找到自己的铭牌坐下来,把笔记本摊开。

    她抬头看台上的一剎那,隐隐察觉到有一道目光定在她身上,且惠往左偏了偏头,又什么都没有看到,大家都在忙着人情世故。

    沈宗良坐下后,他就敞开了西装外套的扣子,往后倜傥一靠,翻着发言稿,一边听关鹏汇报。更没有可能是他了。

    且惠低下头,无聊地拨起了笔记本。

    身后的女同事讨论说:“董事长这么年轻的啊,看起来好儒雅。”

    “也不年轻了吧,听说今年三十六,早满足任职年限了,在东远当了那么久老四老五,这回总算成一把手了。”

    “得了吧,任职年限只是充分不必要条件。”

    “当然,也不看人家姓什么,沈忠常的沈呀。”

    且惠挺直了脊背,不动声色地翻过一页,没参与进去。

    人都到齐后,关鹏做了一个简短而振奋的介绍,会议室里掌声雷动。

    沈宗良站起来,朝台下鞠了一躬,他在鼓掌声里坐下,伸手拉过面前的话筒。

    他说:“今天是我就职的第一天,但我对各位并不陌生,像华江证券的廖功霖,华江信投的吴鸿明,我们都曾经在京共事过。集团前阵子出了不少事,也着实乱了很长一段时间,但从现在起,对于集团的业务,我们要从思想上重视起来,作风上担当起来”

    且惠坐在下面,只看见他薄软的嘴唇一张一翕,至于说的什么,她一个字也没听。整整两个小时,她都浑噩着一张脸,身边的人鼓掌,她也鼓,再装模作样的记两行字。等回到办公室一看,不成文也不成句,狗屁不通。

    一把手到任,按习俗,晚上是要在华江东郊宾馆接风的。

    范志宇去打听的时候,关鹏挤眉弄眼地说免了,新董事长不搞这一套。

    他啧啧两声:“这是一点空子都不给人钻啊。”

    关主任催他回部门里去干活,“好事情,以前那些歪风邪气也要改改了。”

    晚上七点多,且惠还在办公室整理宣讲材料,明天她要到华江证券去开会,给几个主要负责的同事讲解新制度。

    这部分工作是新建的,很多人对内控合规这一块不熟悉,文件发下去了也不是很懂,且惠常接到问这问那的电话。

    本来上个月她就打算做一个细讲,去证券、信托和银行那边。临时被抽调走,打乱了且惠的计划,趁着有一点空,她预备花两天时间做完它。

    她检查了一遍PPT,拷进u盘,又放进了包里。

    走出办公室,且惠对外面工位上的同事说:“明天上午我不在,有事给我打电话。”

    苗苗问:“是要去出差吗?”

    且惠走到她身边,放下一盒马卡龙,“不是,去华江证券给网点主任们开个短会。”

    “哇。”苗苗抽出来吃了一个,舔着手指说:“怎么不让他们来咱们的会议室啊?还要主任你跑过去。”

    且惠摇头叹气:“你从分行出来的还不知道?他们指标考核那么重,每天忙死了,哪里有时间。同为牛马,咱们就不互相为难了,相煎何太急啊。”

    她一句话让还没下班的、正要下班的人都笑起来。

    “法律合规部的工作氛围这么好。”

    随风荡进来一道清润的男声,接着,一群人从走廊处转了进来。

    沈宗良走到他们当中,身形高大,吸顶灯在他身前投下一条长长的人影。

    他的目光直扫过来,且惠甚至来不及反应,她扶着桌子,眼波柔软,穿着一身裁剪合体的西装裙,亭亭站着。

    随后大家都站了起来,王络珠还在摸着唇角的饼干碎屑,囫囵不清地叫了句董事长。且惠这才回神,收拢腿站得笔直,也称呼了一声。

    沈宗良点头,例行公事地称赞了句:“小钟主任很风趣啊。”

    小钟主任。

    这个叫法难听死掉了。且惠怎么听怎么别扭,真想在他的舌头上咬一口,让他好好说话,像恃宠而骄的那些年月里,常常做的那样。

    但不是从前了,她早就失去了任性的资格。

    不意外,沈宗良是来每个部门巡视的,没待多久就离开了。

    且惠也拿着包,一步一步慢慢走出了大楼。

    她的车昨天爆了胎,送去4S店了,早上且惠是打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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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的。

    站在大楼前,她拿出手机,正犹豫着是走路去坐地铁还是叫车子的时候,一辆白色大G在她面前停下。

    王秉文打下车窗,“上车,我送你回家。”

    “啊?”且惠有点不愿意,一步也没动,“这怎么好意思麻烦你。”

    但王秉文笑得如春风和煦,“不麻烦,我就是特意来接你的,上来。”

    “好好吧。”

    且惠上车前,下意识地往楼上看了眼,不知道是在怕什么。他也不是第一次来她们单位了,上上下下都知道,有个研究所的小伙子常来找她。

    但今天,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她无名堂地担心起来。

    不会被沈宗良看见吧?他这会儿应该是到了财务部,那儿楼层高,视野也广阔。

    耽误太久了,连王秉文也问她:“你在看什么?还有同事要一起吗?”

    且惠说没有了,打开副驾驶的门坐了上去。

    奇怪,被他看见又怎么了,有什么好怕的。分手六年了,早就脱离了他的管束。又不是小时候了,被男生送回家还要提前跟他报备。

    她摇摇头,扯出安全带系上。

    且惠伸了伸腿,好像位置都没有变过,上次她在这儿坐过以后,就调到了这个程度,可那都过去一个多月了。

    王秉文看出她的疑虑似的,“不用调,除了你没人坐过。”

    “这样。”且惠把包放在膝盖上问,“你们研究所没有女同事吗?”

    “我们所那么大,当然也会有几个了。”王秉文开着车,扶了一下无框眼镜,“不过我没载过她们。”

    且惠点点头,没有接他这个明显带着目的性的话题。

    她礼貌地表达感谢,“今天真是巧得很,麻烦你了。”

    王秉文说:“不会。我很高兴接你下班,不是碰上你没开车,还没这个机会。那个,你吃晚饭了吗?没吃一起啊。”

    且惠赶紧拒绝:“不用,我在食堂吃过了。”

    “好,那我自己回家吃点儿。”

    开了半路,王秉文转弯时,视线随着车身转动刮蹭过她。

    钟且惠的脸沐在晚风里,一双眼睛像水汪汪的春池,皮肤白得令人微微发眩。

    他微笑着转过头,“今天很累吧,好像你们新董事长到任了。”

    “你连这都知道。”且惠惊讶地张口,“还以为你只会埋头做实验。”

    王秉文说:“是我爸爸说的,因为他奶奶在益南路的小楼还没打扫好,沈叔叔目前住在东郊宾馆。”

    她点头,原来他要搬到王秉文家隔壁了,那条历史气息浓厚,民国时住过许多名人的街道。

    这个世界大概只有巴掌大,身边的人掰着指头数一数,就能串上关系。

    且惠在家门口下车,她站定了,拎着包,有些为难地说:“王秉文,你以后忙的话,不要来接我了,不方便。”

    王秉文听不懂似的,还说:“怎么了,我最近不忙啊,也没有不方便。”

    “但是我不方便啊。”且惠的口吻忽然冷下来,“我说了,我是个独身鬼,不谈恋爱也不结婚的。别浪费你宝贵的时间了,你这么好的条件,喜欢谁都可以的。”

    受挫的表情在他斯文温和的脸上闪过。

    王秉文还是好脾气地说:“但是且惠,我就是喜欢你怎么办?其实我今天很不顺利,实验数据做的一塌糊涂,被老师骂了好久。可接上了你,和你说了这么一会儿话,我一点都不难过了。”

    他这么简单又真诚地表白,且惠本来就是容易心软的人,一下子,她先失语了。

    王秉文打了个转,“我先走了,你赶紧进去吧,早点睡。”

    “喂!”且惠追了两步,又放弃了,停下来,小声地说:“我话都没说完。”

    第66章 chpter 66

    四月的深夜, 天上层迭涌动的阴云遮蔽了月光,东郊宾馆的山坡上,一排苍绿古松的倒影投入湖心。

    沈宗良在套间里醒来, 喉咙里像是拢了一堆刚烧成灰的炭,又烫又哑,是晚上那坛子桂花甜酒的反噬。

    周覆特地来江城,在私人宅院里设了宴,他到很晚才过去。连周无禄都去敬了一杯酒, 说感谢贤侄到华江来稳住局面。

    沈宗良喝了,说:“这种高帽就不戴了,在哪儿都是工作。”

    等他大伯走了以后,周覆才坐下, 夹了一筷子菜说:“那还是区别很大的,东远怎么比得过这里,人也不如啊。今天见到钟且惠了吗?”

    沈宗良放下了筷子,张开双腿, 双手撑在膝盖上,仰头看了看天边。

    他嘲弄地哂笑了下,“你说呢, 那还能不见到吗?”

    “她反应怎么样?”

    小惠的反应倒是没多大波动的,毕竟历练了几年, 人长大了,性情也柔和沉静远胜从前,穿着简约修身的西装套裙,站在桌边和部门里的人说话, 灯光照亮她明丽的眉眼,像一朵高高开在枝头的白玉兰。

    他想起他们隔着电梯门对视的那一眼。

    她眼尾泛着不知名的红晕, 嘴微微撅着,像有一腔的心事难言。

    于是,沈宗良在紧紧束缚着她的礼乐教化里,看见了她攒下的不甘、委屈和幽怨。

    她在怨什么?怨自己当年选来选去,做了最错的一个决定?是这样吗?

    那现在他来了,为什么不到他面前来说呢?

    沈宗良拿起酒杯摇头,“你说能怎么样,她都已经不敢看我了,比从前怕得还厉害。”

    周覆笑:“那还不是你太吓人了,小辈们有几个不怕你的,就说死了的徐懋朝,霸王似的人物,你一来立马老实了。”

    提起这个名字,沈宗良自顾自喝了杯酒,“他也可怜。”

    不知谁说了一句:“可以了,至少到死都风风光光的,你让他活到现在,跟魏晋丰似的,孤魂野鬼一样游荡在外头,他更难受。”

    周覆去给他添酒,“那也是个命不济的混小子,本来”

    “得了,到棠因面前不许提。”沈宗良特别关照了一句,“你知道她闹了多久?我又劝了多少话才肯嫁到祝家。”

    一开始,棠因不管不顾地要出国,半夜翻了大院的红墙,被警卫拦下来以后,又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每天茶不茶,饭不饭的,谁都说不动她。

    他大哥大嫂实在没办法了,把沈宗良请了过去,他打开房门看到棠因的第一眼,几乎不认识了她,头发乱蓬蓬的,颧骨周围的皮肤陷了下去,双眼无神。

    沈宗良几乎不能想象,他乖了二十多年的小侄女,怎么那么能折腾?后来他明白了,也不单单是为了个魏晋丰,她要这些年委曲求全都发泄出来,一直以来,她都被迫活得都太过条条框框。

    他因而想到钟且惠。

    想到同样听话懂事的,总是在照顾他人感受的,他的小惠。

    也不知道毕业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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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香港,她挨过了成长的阵痛期没有?

    这六年,担心她似乎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京里下着暴雨,他被困在办公室出去不得,总要查一查牛津的天气,但那里的气候阴晴不定,谁也说不准,只能交代管家夫人,司机一定按时去接她,不要误事。

    布朗太太很有社交手腕,把姚家的产业打理得更上层楼,却不喜欢且惠这样惜字如金的人,说她自从来了英国就没有笑过,除了上课,最常做的事,就是捧着本书,坐在院子里琢磨自己的心事,一待一下午。

    她实在不知道,这位美丽可爱的钟小姐受着最高等的教育,为人聪明,吃穿住行一应有人供着,眉头怎么就是展不开,哪来那么多事可忧愁的。

    沈宗良听了报告,一时也没什么好的办法,只说你只要照顾好她就够了,其余的事不用管。这世上有些要紧的关隘和险道,只能靠自己挺过去。

    他仿佛成了一个和小女孩闹了矛盾的父亲。看着她负气出走,自以为做了天下最有道理的事,拉都拉不回来,拿她一丁点的办法都没有。只有在暗中借别人的手,表露微不足道的关心,还坚决不能叫她知道。

    因为他不在她的身边,把握不住她千变万化的情绪,不晓得谁说的哪一句话就犯了她的大忌,惹得她伤心掉眼泪。既然她不愿提他这个人,就闭口不谈也罢了。

    江城近来闷热,夜晚的空气又湿又重,沈宗良掀开被子起身,走到窗边倒了杯水,几片棉絮状的乌云从山边刮过来,又被风吹散了。

    他揉了揉太阳穴,这觉怎么越睡头越疼了。

    沈宗良喝了大半杯水,脑中都是且惠上那辆车前的匆匆一瞥。

    她是怕谁看见?又是在避谁的讳?是他吗?

    往上面看的时候,钟且惠又在想什么,想看他会不会隔着玻璃喊,小惠你站住。

    沈宗良捏着杯子的指骨隐隐发白,他还有这个资格吗?

    他是谁?一个年纪大她许多的男人,过去还很爱约束她,兴许小惠早就烦透了。

    她在那段录音里讲得明明白白——“不然他比我大那么多,有什么值得我费心思呢?”

    沈宗良能理解,整件事情是姚小姐在起坏作用。

    她欺负小惠岁数小,没什么阅历,应付不来深宅门庭里的这些龌龊事,还事先拿住了她那个不容她置喙的妈妈,她干脆撇清关系,把手里握着的牌都扔了出去,一走了之。

    但这句话单挑出来听,尤其经由她清脆柔软的声音说起来,那么真,又那么伤人。

    这些年,他时常在梦里,听见小惠指着自己重复这句话,然后一身冷汗地坐起来,喘匀几口气后,镇定地走到浴室去冲个凉。

    他总是穿着件半敞的睡袍,靠在那把她看过书的乌木圈椅上,一根一根的,在暗室里独自抽着烟,看远处的天慢慢亮起来。

    谁说小孩子话不叫人伤心的。

    第二天一早,沈宗良仍旧提前半小时起床,洗澡、整理仪表,剃须、抹须后水,换了一件藏青色的西装。

    今天安排了去下面几个子公司视察,关鹏带着范志宇这些业务部门的人,亲自来了东郊接他。

    关鹏见他从大堂里出来,身形挺拔,步履稳健。

    范志宇暗叹了句:“老刘和咱们新董事长真是没法儿比。”

    “肯定的,年龄也差了七八岁,不是一代人。”

    沈宗良近了,关鹏适时地拉开车门,让他先坐上去。

    范志宇上了驾驶位,他说:“董事长,今天我来开车。”

    “辛苦。”沈宗良淡淡点头,“走,先去华江证券。”

    关鹏解释说:“范志宇主管这些业务,有什么方便您问他。”

    沈宗良没有异议,他说:“考虑的很周到。”

    “董事长。”关鹏觑了觑他的脸色,“昨天睡得还好吗?”

    他靠在座椅上,身体往后微微倒了倒,搭着腿说:“还好。”

    见这位意兴阑珊的,一点谈兴也没有的样子,关鹏悻悻住了口。

    车开到证券大楼门口,他先下了车,扶着门让沈宗良出来。

    他扣着西装走下车,稳重的派头拿捏得刚刚好。

    阳光晒在脸上,沈宗良条件反射地皱了皱眉。

    再一转眼,昨天那辆白色大G又开过来了。

    这次沈宗良看得清清楚楚,驾驶位上是一个长相很白净的青年,额发生得很黑,去给钟且惠解安全带的时候,望着她笑得温柔极了,看上去十分情愿为她做这些事。

    晚上接她下了班,一大早的又送她来上班,所以昨晚一起过夜了吗?

    沈宗良突然觉得喉头发紧,咽了几下,都还有强烈的梗阻感,伸手要去扯松领带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场合,又假装自然地垂了下去。

    来江城之前,唐纳言就精准预测到了,他说:“你去是可以的,百利无害。但我劝你,在钟且惠的身上别抱过高的期待,免得被她气出病来。说话难听你别见怪。”

    难听。但也是事实。

    是他再不高兴听见也好,都必须面对的事实。

    小惠的身边怎么会短了优秀的异性?这个社会的审美还没糟糕成这样。

    沈宗良闭了几秒眼,快速调整了心情,再睁开时,“走吧,我们进去。”

    关鹏对这一切毫无察觉,他先上了台阶,“董事长小心。”

    且惠下了车,和王秉文说了声再见。

    她看见这浩浩荡荡的人,忙退到一边的花坛旁,等他们的身影走远了,才笑着走进营业部,和忙碌的同事打招呼。

    卢婷听见她的声音,从电梯旁走过来迎接,“钟主任来了呀,走吧,会议室都准备好了。”

    “等一下。”且惠挽住她的手臂,轻声说:“董事长他们进去了,我们晚点不着急。”

    卢婷负责营业部的工作,合规上的事情且惠都和她对接,相处得很好。

    第一次见到这位副总的时候,卢婷就感到惊诧,听说钟小姐牛津法学院毕业,在瑞达事务所时是业务骨干。她在脑子里描绘了一遍模样,大概是那种棱角分明的女强人。

    但钟且惠完全在预想之外,她顶着一张骨相绝佳的细白面孔,站起来,声音柔软地请卢婷坐的时候,她完全愣住了。

    哪里来的冷面职场女强人?这明明还是个没出校门的女学生呀。

    卢婷也小声说:“我们廖总陪着呢,他们眼里哪有我们这些虾兵虾将。”

    “话怎么好这么讲的。”且惠笑着拍了一下她的手,“卢主任可是销冠,我们华江证券的顶梁柱。”

    趁着沈宗良在上面开短会,且惠检查了一下营业部的反洗钱宣传材料是不是摆放到位,发下来的海报有没有张贴,又打算去拍几张照片,到时候写合规报告用得上。

    她背对着电梯在拍照,没注意走出来了一帮人,且惠边检查照片有没有缺角,边往后退,不留神撞上了个坚实的臂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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