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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33-39(第2页/共2页)

谈初然和程延出去勘察,其余人留在影厅等待。

    指示都是凌怀苏下的,真正的特调处处长袖手旁观,自始至终只说过一句“听他的”,看起来还颇为享受这种被人越俎代庖的清闲体验。

    下指令的也没闲着,凌怀苏绕着影厅溜达,指尖拂过排排座椅,若有所思地扫视椅背上的编号数字。

    他转头问: “这是你们的计数符号么”

    镜楚看似落在几米开外,实则有一缕注意力始终挂在凌怀苏身上,听问,顺滑无比地接上了话头: “嗯,叫作阿拉伯数字。你指着的圆圈是零,旁边那条竖杠是一。”

    “哦。”凌怀苏点点头,自个琢磨起来。

    没过多久,谈初然抱着设备,脚下生风地跑进影厅: “前辈!你的猜测是对的,影城里只有三个年份的监控。”

    既然有跳楼的地缚灵不知道影城的存在,说明这家影城开张的时间相对较晚,监控视频的时间线也较少。从影城着手,显然要比调查整座商城容易许多。

    程延汇报道: “我们围着电影院挨个角落走了一遍,一共触发了十三段不同日期的监控记录,包括2014, 2015和2017年的。”

    闻言,陆祺燃起的希望再次灭了下去: “每段监控录像都有24小时,十三段……就是三百多个小时,这要看到猴年马月”

    他说的是事实,尽管范围缩小了,工作量依旧是巨大的,几人不免有些丧气。

    凌怀苏斩钉截铁地开口道: “查2017年的。”

    “啊”

    凌怀苏两指捏着那张合照,一手指着相片: “没认错的话,这上面写的是2016吧”

    几人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果然在相片右下角看到了那行蝇头小字的日期。

    “对哦。”程延恍然大悟道, “照片是2016年拍摄的,出事的时间应当在其之后!”

    陆祺先是跟着激动了一阵,忽然想起什么,难以置信地望向凌怀苏。

    等会

    这位山沟沟里蹦出来,连汉字都认不全的封建遗老,什么时候认识阿拉伯数字了

    谈初然十指飞速在键盘上舞动,调出存储的监控视频: “太好了, 2017年的只有三段!”

    但她很快又犯了难,三段24小时的录像,似乎也轻松不到哪去。

    一旁当了大半天甩手掌柜的镜处长终于有了动作。

    他抽过凌怀苏手中的相片扫了一眼,对谈初然说: “关灯,先看时间最近的,投到大荧幕上,开八倍速。”

    谈初然依言照做,黑进电影院投屏设备,投放2017年7月27日当天的影院监控,密密麻麻的监控画面立刻浮现在大屏幕上,足有32格。

    “播放。”镜楚站在观影席正中央,一眨不眨将32个摄像头窗格尽收眼底。

    众多画面光速变换,令人应接不暇,几乎快出了残影。陆祺几人看得昏头转向,晕乎乎地移开眼,听见镜楚无波无澜的语调: “十二倍速。”

    “……”谈初然一边感叹处长非人的动态视力与专注力,一边按要求推高倍速。

    凌怀苏陷在观众席的阴影里,站在镜楚身侧两步的位置,忍不住趁机多偷看了他两眼。

    少年形态的镜楚也无疑有一副好皮囊,半明半暗的荧幕冷光扑在他脸上,将立体的轮廓映得更加深邃。

    凌怀苏悄然看了一会,心里无端冒出个念头: “这人睫毛可真长……”

    这种色狼般的偷窥行径很快让凌怀苏觉得自己怪猥琐的,于是他强行把视线从镜楚身上撕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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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装模作样地去观察那令人眼花缭乱的监控视频了。

    瞥见某一处,凌怀苏目光一凝。与此同时,镜楚抬起一只手,道: “停。”

    谈初然立刻暂停。

    镜楚: “坐标(6,5)的画面放大。”

    那是星象影城售票厅的监控一角,检票口左右两边分别站着一男一女两个员工,女员工留着一头波浪长发,背对监控,某一刻回了下头。

    谈初然放大画面,女人长相与照片上的人毫无二致。

    这处监控的位置有点偏,光线也很暗,不仔细留意根本注意不到,更遑论缩小了看,女人的面容只是模糊的小小一团。

    几人再次被震撼到了。

    ……这得是多变态的视力

    “继续,换四倍速。”镜楚盯着荧幕说。

    视频再次播放,下午18点整,女人与前来交班的同事攀谈了几句,回员工室换下工作制服,随后走出了电影院。

    镜楚: “调出影院门口的监控。”

    不等他说完,谈初然已经娴熟地切换画面,电影院门口,女人挎着小包,长裙飘飘,没有急着下楼,而是往另一个方向走去,消失在了画面外。

    谈初然只保存了电影院内的监控视频,商场内的监控记录过于庞杂,需要到特定地点触发。

    不用镜楚开口吩咐,训练有素的特调处众人已经明白下一步要做什么了,抬头等待处长指示。镜楚略一颔首,几人迫不及待奔出影厅,谈初然像在荒山旮沓找WiFi信号一样,举着设备在影院门口四处试探。

    功夫不负有心人,不多时,在四楼扶梯口,谈初然成功接收到了2017年7月27日的商城监控。

    视频里,女人下了班走出影院,转向了影院附近的甜品店,三分钟后,她走出甜品店,手里多了一支甜筒冰淇淋。

    “原来是去买冰淇淋了。”陆祺沉思道, “接下来她下楼就能接到女儿了吧,到底……出了什么事”

    程延托举着设备维持在原位,一动不敢动,谈初然行云流水地敲击键盘,沿着女人的移动轨迹调出一路的画面。

    年轻的母亲握着甜筒,加快了步伐,似乎是害怕它融化。坐扶梯下了楼,没走多远便抵达了儿童乐园。她朝里面喊了一声,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连蹦带跳地冲出来,八爪鱼似的扑在了她身上。

    监控有点年头了,画面不甚清晰,但仍能看出母亲脸上的温馨笑意。

    她先是微微后倾身子,生怕奶油蹭到小女孩身上,然后笑着摸了把闺女的头,蹲下来把甜筒送到了她手中。

    小女孩仰着脸,监控视频没有声音,只能看见她嘴唇嚅动。女人听完摇摇头,并把甜筒往她那边推了推,牵着她走出儿童乐园。

    女孩塌了下肩,似乎有点失望,意兴阑珊地垂头舔着冰淇淋。

    走了两步,她忽然抬头,从书包里扒出一张纸,献宝似的呈到妈妈面前,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

    母亲半是无奈半是宠溺地笑了,又揉了把她的脑袋,这回没再拒绝,牵着小女孩调转方向,向上楼的扶梯走去。

    哑剧似的影像看得几人有点摸不着头脑。

    程延面露迷茫: “这是在干什么为什么又回去了”

    谈初然摇头表示不知道。

    这时,陆祺梦游似的出了声。

    他望着画面上小手拉大手的母女,低低地说: “她们回去买冰淇淋了。”

    “为什么”

    “冰淇淋很好吃,小丫头想让妈妈也尝一口,但被拒绝了。我猜,用的多半是‘妈妈不爱吃’这种理由。但小丫头知道,妈妈只是习惯性把好吃的都给她。”陆祺的语速很慢,声音也有点哑, “那张纸应该是试卷,她考了不错的成绩,求妈妈再买一支,然后就能借口自己吃不下,让妈妈也尝到冰淇淋了。”

    “有道理……”谈初然若有所思, “可以啊小陆,你怎么想到的”

    陆祺扯了扯嘴角,没有说话。

    众人却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不约而同噤了声,就连凌怀苏也不由自主地唏嘘看了他一眼。

    恐怕是因为很多年前,陆祺也是那个想方设法和爸爸分享好东西的小孩。

    可惜陆经纬已经……

    “你们看!”陆祺本人倒是没太在意,很快又将注意力转移到监控上。

    就见母亲牵着小女孩上了自动扶梯,随着台阶安静上移,重新返回四楼。

    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多少有些好动,也许是记着妈妈的告诫,坐电梯的过程中,小女孩老老实实站在台阶,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电梯走到头才释放天性,一跃跨上了平台。

    恰在这时,异变陡生——

    小女孩甫一踩上地面,电梯盖板毫无征兆地翘起,母女俩身形一歪,向下坠去!

    好在母亲从刚才起一直牢牢牵着小女孩的手,电光石火间,她眼疾手快地一把拽起女儿,将她托举到安全的地面,自己来不及逃脱,被卷入了电梯底下。

    变故发生得太快,女孩吓傻了,本能地伸手想拉住妈妈,却被狠命推开,一屁股摔倒在地,冰淇淋也摔了个稀巴烂。

    女人嘴唇开合,不住地对小女孩说着什么,渐渐地,扒在地面的双手支撑不住,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下陷去。

    直至消失不见。

    等路人和工作人员匆匆赶到时,惨案已经无可挽回。

    小女孩好似忘记了哭泣,六神无主地望着那个吞掉她妈妈的洞口,看见暗红色的血迹缓缓溢出……

    那支草莓冰淇淋融化了,四分五裂地沿着地面纹路蜿蜒开来,滑腻而冰冷。

    ……

    画面外,众人盯着屏幕,半晌无人说话。

    气氛凝重,鸦雀无声。

    谈初然又翻了翻监控,意识到了什么: “发生事故的地点是……”

    众人缓缓转头,目光复杂地看向那两条报废的扶梯。

    “嗯。”凌怀苏道, “就是此处。”

    他面向空无一人的电梯口,温声道, “虽不知足下为何不肯现身,但我们受令爱所托前来,若有什么未竟的心愿,可由我们代劳。”

    他一番文绉绉的古语与普通话糅杂,听起来颇为不伦不类,却包含着无可置疑的真诚。

    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飘来,众目睽睽下,长发女人的身影缓缓成形。

    即使成了地缚灵,她还维持着体面,许是怕吓到别人,她贴心了敛去血肉模糊的样子,一袭长裙干净如初,看上去恍若生前。

    女人朝众人扯出一个苦笑,轻声说: “那就麻烦你们,不要让她找到我。多谢了。”

    第37章 雷劫

    裕福商场三楼,儿童乐园门口。

    卉卉百无聊赖地坐在长椅上,两只羊角辫随着脚丫一起晃动。

    背后似乎又传来了小伙伴的呼唤声,喊她一起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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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头也不扭地回绝,语气里带着骄傲: “不玩啦不玩啦,妈妈马上就要来接我了,还说好给我带冰淇淋呢!”

    天色一点点暗下去,小伙伴的声音渐渐淡远,像滴在水里化开的一滴墨。

    卉卉望着电梯口的方向,望得脖子都有些酸了。

    妈妈来了吗

    她等呀等呀……好像等了很久,又好像只有一瞬。

    忽然,一群人走进了她的视野。

    卉卉眼睛一亮——是那几位帮她找妈妈的哥哥姐姐!

    她撑起身子跳下长椅,遥遥叫了一声,昂着脖子朝他们招了招手。

    “等很久了吧”

    那个长发的漂亮哥哥冲她展颜一笑,在她面前弯腰倾身,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掏出一支草莓甜筒, “喏,妈妈让我带给你的。”

    “冰淇淋!”卉卉兴奋地接过甜筒,还不忘礼貌地道了声谢, “哥哥,你们已经见过我妈妈吗”

    闻言,众人面色各异。

    四楼电梯口,卉卉母亲的话犹在耳畔。

    说起女儿时,她的唇边不由自主地染上一抹柔和而怅然的笑意: “我知道她求我再买一支,是想给我吃,也知道她是因为我留下的。她觉得一切都是自己的错,如果不是她闹着要买冰淇淋,我就不会出事……”

    于是她看着宝贝女儿永远停留在了那一天,在那家儿童乐园门口等待,一日复一日。

    她多想上前抱抱她的小姑娘啊……可她深知,自己一旦露了面,卉卉就再也不肯走了。

    “她一直是个很懂事的孩子。”女人垂下眼,眼尾有细碎的水光, “但也是个傻孩子……我怎么会怪她呢当妈妈的,疼女儿的都来不及。”

    “请你们,劝她离开吧。我已经出不去了,但她还活着,还有光明灿烂的一生。”

    “看着孩子好好长大,是全天下每个父母的心愿。”

    ……

    凌怀苏伸手捏了捏女孩的羊角辫: “见过了。”

    卉卉咬了一口冰淇淋尖,一双天真的大眼睛犹如黑葡萄: “那妈妈什么时候来接我呀”

    “她还在影城……唔。”凌怀苏打了个磕巴,似乎在斟酌用词, “当值。”

    卉卉疑惑地眨眨眼,没懂。

    镜楚适时救场,用普通话翻译了这位老古董的意思: “她还在上班。”

    陆祺也上前两步,在卉卉跟前蹲下,柔声道: “妈妈让我们转告你,她要加班到很晚,可能没办法来接你了。卉卉下个月就九岁啦,已经算是大孩子了,今天能不能自己回家”

    卉卉的大眼睛一下子黯了下去: “可是……”

    “对了。”凌怀苏道, “你妈妈还说,她给自己也买了一支冰淇淋哦。”

    陆祺的眼圈不自禁红了,他别过脸,不动声色地揉了把脸,挤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才回头劝哄道: “卉卉是个特别乖特别懂事的小姑娘,是妈妈的骄傲,今天也勇敢一把,自己回家好不好”

    卉卉沉默地垂下头,扫了一眼自己的鞋尖,融化的冰淇淋流到手上,她也没去擦。

    好一会,她迟疑地说: “我妈妈真的这样说吗”

    凌怀苏: “不骗你。”

    卉卉吸了吸鼻子,仰起小脸: “那哥哥姐姐,我们一起走吧。”

    凌怀苏替她拉正了书包肩带,笑着说: “好。”

    ***

    他们是从楼梯间下的楼,临走前,卉卉依依不舍地和她的鬼婴朋友告了别。

    “出口在地下一楼的大水池里。”小女孩边下楼梯边道, “只要摸一下旁边的小树,跳进水池,就能出去啦。天快黑了,我们要赶快点儿。”

    陆祺问: “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看到了呀。”小女孩自豪地扬起下巴, “那些东西快出来的时候,其他人都躲起来啦,我不怕,所以看得清清楚楚。”

    “你是说,你见到过有人进来这里,又出去了”

    “对呀。”

    “真厉害。”凌怀苏笑了笑, “那你还记得,那人长什么样么”

    “记得!”卉卉脆生生道, “和哥哥你一样,留着长头发。他还在屋顶上画画呢。”

    说话间,众人步履不停,抵达了地下一层。

    因为阴阳鱼布局的缘故,上方楼层遮挡了大半光线,整个负一层显得格外幽暗寂静。

    商场中庭的中央,一方水池兀立。池水如镜,约有半人深。

    水池边缘用某种黑色石类筑成,凌怀苏指尖划过冰凉粗糙的石面,能感觉到上面覆着微弱的阵法气息,只是这气息极其隐蔽,不靠近难以察觉。

    按理说,这水池本是商场中庭的景观装饰,一般应该有喷泉或者雕塑才对,再不济也会在水面放些荷花荷叶之类的装点。

    可这片光秃秃的池水犹如一潭死水,观赏性几乎为零,透着沉沉死气,令人毛骨悚然。

    夜色悄然降临,日影西斜。

    随着最后一寸阴影笼罩过水池,水面开始有了细微的变化。细小的气泡从池底冒出,平静无波的池水开始无风自动,摇晃撞击着池壁。

    正是那晚煞气出现前,他们听到的声响。

    “时间到了。”卉卉学着记忆中那人的举动,将小手在池水中浸湿,按在一旁的假树装饰物上。

    水底的震颤暂停了一瞬,一个泛着白光的漩涡潆洄成形,将池水搅出了一个真空,俯身望去,居然深不见底。

    “这就是出口了”陆祺愕然。

    煞气是从水底冒出来的,正常人在天黑前见到池水异动时,肯定先寻找安全地点躲藏,不会有闲心停留观察,更不会异想天开地猜测这里是不是出口。

    如果不是小女孩,他们可能要费上好一番功夫。

    镜楚拦住小女孩: “等一下。”

    他从旁边的假树下捡起一块鹅卵石,刺破中指,在上面徒手画了个追踪符咒,扔进漩涡里。

    毕竟卉卉只是远远见过,谁也不知道照猫画虎的方法行不行得通,这么贸然跳下去风险太大。

    石子迅速被吸入漩涡深处,消失不见了。半分钟后,镜楚凭着追踪符的联系,感应到石子完好落了地,距离此处不远。

    镜楚: “嗯,可以了。”

    小女孩踩上池缘,看了眼盘旋的出口。

    她忽地转过身,两手攥着书包带,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问了句: “哥哥,我回去后,还能再见到妈妈吗”

    陆祺喉头阻梗,谈初然和程延也不落忍地移开眼,无论是真话还是假话,都对这个无辜的孩子过于残忍。

    “会的。”凌怀苏笑了笑,蹲在池边,仰头看着她的眼睛, “这世间,只要长相惦念,总会重逢的。”

    卉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而后她抬起脸,有意无意朝四楼的方向望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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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瞬间,众人无端起了种错觉,仿佛她其实什么都知道。

    但他们已经无从细究了,卉卉与几人一一道过别后,纵身跳进了水池。

    “哥哥姐姐们,再见。”

    话音落下,女孩的身影消失在了漩涡光晕中。

    陆祺揩了把湿润的眼角: “我们也出去”

    镜楚: “你们先走。”

    谈初然听出他的弦外之音,立刻紧张起来: “还有什么事吗老大”

    凌怀苏: “这地方留着是个祸患,又锁着众多不得解脱的地缚灵,应当早日铲除。”

    陆祺困惑道: “不能出去了再铲吗”

    凌怀苏慢条斯理地解释: “此处为逆八卦阵位,外强内弱,软肋都在内里,出去便不好摧破了。而且……”

    他说到这,漫不经意地伸出手,捞了把晃动的池水。

    其余几人唰地色变。

    ——触及池水的瞬间,那只清瘦的手顿时起了可怖的变化,皮肉被飞快腐蚀,露出森森的白骨。

    凌怀苏却仿佛痛觉全无似的,望着面目全非的手,淡然续上了之前的话音, “……我约莫是轻易出不去的。”

    从一开始,布置此处的人,就没打算让他完好地回去。

    “别怕。”凌怀苏将手背到身后,若无其事一笑, “这水里掺了点东西,是用来控制煞气的,对我有点影响,不过伤不到你们。”

    谈初然试探着将手伸进水里,果真无事发生。

    她犹豫看向凌怀苏,担忧道: “前辈,那你……”

    “不打紧。”凌怀苏道, “你们先出去吧。”

    谈初然,程延和陆祺不再耽搁,纷纷跳下漩涡。

    送走了其他人,凌怀苏的目光慢吞吞挪到镜楚身上: “接下来该……哟,这是什么表情尾巴被人烧着了”

    他回过头,就见镜楚面沉似水,正一脸山雨欲来地盯着自己。

    镜楚一言不发地拉过凌怀苏背在身后的胳膊——眨眼的功夫,伤口蔓延得更大了,那只手没了愈合能力,犹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着血,几乎没块好肉,惨不忍睹。

    镜楚握住那只手腕,习惯性想注入灵力止血,才想起因为符咒压制,他现在灵力全无。镜处长恼怒地瞪了凌怀苏一眼,脸臭的程度当场升了两级。

    估计他这张青涩的脸没什么威慑力,那人非但不知悔改,还吊儿郎当地冲他弯了下眼睛。

    镜楚深吸一口气,似乎是想克制火气,然而忍了又忍,终是忍无可忍,咬牙切齿地发作道: “你明知水里有朱雀血,还把手往里伸”

    凌怀苏长眉一挑,四两拨千斤地偏移开重点: “不错嘛,知道是朱雀血”

    朱雀克魔,朱雀血天生克制一切邪煞之气,掺了朱雀血的池水是困缚煞气的绝佳载体。而魔气与煞气同源,布阵人把出口封在掺了朱雀血的水之下,针对之意昭然若揭。

    奈何镜楚在有些事上执着得像个棒槌,丝毫没被带偏,雷打不动地连声诘难: “你是手痒了还是鬼上身了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培养出自虐的癖好了”

    凌怀苏被这根棒槌堵得哑口无言。

    癖好谈不上,但他也说不准自己为何鬼使神差地去自讨苦吃。

    因为邪咒的缘故,凌怀苏能清晰感觉到,随着他耗在此处的时间增长,身上的压制便越发重如泰山。

    或许,他需要痛觉让自己保持清醒,保持一点杀伐将起的战意。

    但纵他巧舌如簧,搬出种种理由,还是洗不脱“自虐”的嫌疑。凌怀苏被盯得一阵心虚,眼神游移地避开镜楚的视线。

    手腕上的力道紧了紧,镜楚不依不饶道: “说话。”

    眼见哄不过去了,凌怀苏灵机一动,假装身形不稳晃了一下, “嘶”一声,脸上恰如其分露出个吃痛的表情。

    此人从小是个资深事儿精,在摇光山上时,他为了偷懒逃避练剑,能原地表演病歪歪捧心口的西施,演起戏信手拈来,配上他一番面无血色的尊容,说服力翻了不知多少倍,成功把镜楚唬得脸色一变。

    镜楚兴师问罪的气场登时土崩瓦解,他撒开手,慌慌张张地扶住凌怀苏的肩膀,小心翼翼的目光在他身上无措游走: “怎么我弄疼你么抱歉,我……”

    没想到这招还挺好使,凌怀苏顺势弯下腰,从半睁不睁的眼尾瞥了对方一眼,嘴角飞过闪过一丝狡黠的笑,而后撑住镜楚的胳膊,煞有介事地摇摇头。

    “我没事。”凌怀苏掀动苍白的嘴唇,有气无力道, “天快黑了,我们赶紧破开此地吧。”

    镜楚正愧疚得要命,几乎对他百依百顺: “要怎么做”

    凌怀苏一指上方: “先把那玩意毁了。”

    禁制不破,他们难以施展拳脚。

    镜楚蓦地站直: “你歇着,我来。”

    凌怀苏: “那邪咒镇灵降魔,神挡杀神佛挡杀佛,霸道得很,你我被它压着,只怕难以反制……这件事只有我能办。”

    “你有什么打算”

    凌怀苏风轻云淡地吐出两个字: “天雷。”

    几乎是瞬间,镜楚明白了他的意思。

    修士修行,不过吸取天地之精,而雷劫乃是天道术规的一部分,与天同齐,睥睨无阻,一切牛鬼蛇神的手段,在它面前都如同蜉蝣蝼蚁。

    ——凌怀苏打算以身引天雷。

    这事他上辈子做过,一回生二回熟,凌怀苏成竹在胸,无甚担忧,只是“主动遭雷劈”的惨烈程度已经不是“自虐”能概括的了,眼见着镜楚的眼神又阴了下去,凌怀苏害怕镜楚又来发作他,便语焉不详地略过了这一节,避重就轻道: “话说回来,的确需要你助我一臂之力。”

    出乎意料的是,这次镜楚居然没有否决他铤而走险的提议,似乎也不打算再次追究他拿命当儿戏的态度。

    镜楚沉吟片刻: “好,你说。”

    ***

    商场四楼。

    暮色四合,门户紧闭。

    池底漩涡没过多久便自行关闭了,凌怀苏和镜楚站在阴阳鱼正中央的栏杆前,俯瞰着滚滚上升的黑雾。

    这是裕福商场的最后一个黑夜。

    汹涌的煞气从水池中涌出,照常席卷过每一层楼,无边的阴影自下而上,向他们逼近。

    凌怀苏掐了个复杂的手诀,伸手一抓,行将蔓延至三楼的煞气忽然暴涨,奔雷似的朝他涌来。

    凌怀苏早有准备,祝邪脱手而出,剑气旋风似的四下荡开,铺天盖地的黑雾被剑气裹挟,归拢成一束,江河入海般涌入凌怀苏胸口。

    外来煞气一股脑地冲进经脉,无时无刻不在反噬元神,猛兽一样挣扎撞击着四肢百骸,这滋味称不上好受,只不过片刻,凌怀苏的嘴角就浸出一丝细细的血迹。

    他强提一口气,压下喉头腥甜,囫囵个地任歇斯底里的煞气注入体内,再不遗余力地与之抗衡,将其收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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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魔气,化为己用。

    化煞成魔,这种大逆不道的行为很快遭到了老天的强烈抗议。一时间,裕福商场外,四方铅云如同抹布一样遮顶而至,其中酝酿着隆隆雷声。

    凌怀苏嗤笑一声,无视天道的警告,足尖一点,踩上腾空的祝邪剑身,变本加厉地吸纳起煞气来。

    惊雷裹挟着天地震怒,在楼顶炸开,惨白的电光照彻长夜,随时有落下来的架势。

    凌怀苏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朝镜楚飞快点了下头,示意他看准时机。黑雾拧成一股,在他周身急速转动。

    气旋的中心,凌怀苏发丝纷飞,眼下被煞气扫出一道伤口,他半眯了下眼,最后一缕煞气卷入体内的瞬间,将魔气毫无保留地注入剑内,无边的剑意成型,一往无前地直冲而上。

    “轰隆”一声——

    天雷忍无可忍地落下,撕裂布满咒文的棚顶。火光吞噬咒文的那一刻,凌怀苏和镜楚身上一轻,禁制再无。

    势不可挡的雷电来势不减,当当正正地与凌怀苏推出的剑意撞在一起,魔气与电光狭路相逢,将咒文最后的一点边也炸得粉身碎骨。

    天怒依然不得平息,数十道惊雷再次就绪,行将带着威压当空降临。

    以身引天雷的原理类似于避雷针,将雷容于一身,再分散到大楼各个部分。不同的是,避雷针是为了保护建筑,而凌怀苏意在炸毁大楼。

    作为那根避雷针,凌怀苏不得不生受了这波雷劫,好在他已恢复魔身,架起祝邪,准备好了提剑硬抗。

    终于,电光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几乎占满了商场穹顶的大洞,半个楼都摇摇欲坠。

    凌怀苏横起祝邪——

    然而,天雷却并未朝他而来,当着凌怀苏的面,瓢泼似的惊雷拐了道弯,裹挟着暴虐的威势与摧枯拉朽的冲击力……

    尽数向镜楚落去。

    第38章 梦境

    那一瞬间仿佛被无限放慢,拉长。

    肆虐的雷电撕裂黑暗,将凌怀苏毫无血色的脸映得苍白如纸,形同鬼魅。

    凌怀苏整个人僵成了一具标本,什么也听不见看不见了,视野中唯有雷霆之怒下的那道剪影。

    剎那间,之前诸多异常在他脑中串联一线:树人中学中,两人被阵法隔开,镜楚却能替他抗下天雷;还有镜楚同样不惧凡电的体质……

    仔细想想,他复生以来,天雷从未正儿八经落在他身上,唯一一道还是劈向祝邪的,因为祝邪沾过魔物心头血,是把不折不扣的魔剑。

    ……他早该想到的。

    那里根本落不到他身上,因为有人替他背下了生生世世的天谴。

    镜楚恢复了成年男子的身量,怒雷压顶下也站得笔直,岿然不动。雪白的光芒照亮了他深邃的五官,他的眼睛穿过电闪雷鸣,与凌怀苏相遇。

    眼神中似乎擎着某种志得意满的浅淡笑意。

    凌怀苏如梦方醒,不顾一切地飞身扑去: “狐狸!”

    他从未露出过这样慌张的神色,险些连剑都拿不稳,飞蛾扑火般冲向雷暴中心,尚未碰到镜楚的衣角,就被天地之怒的威压弹了出去。

    撞上墙壁之前,凌怀苏腰间一紧,一直无声无息缠在他身上的不禁蓦地显形,及时而轻柔地将他稳在了半空。

    琴弦的主人被电光吞没,生死未卜,那根琴弦却还尽忠职守地自动散发着灵气,循着凌怀苏的经脉,替他愈疗被天雷撞出的内伤,好似一种无声的安抚。

    紧接着,耳听得嗡然弦动,光幕中心,四道利刃般的琴弦直窜而出,以万箭齐发的气概,齐齐钉入大楼墙壁。

    雷电被引向四面八方,顺着琴弦噼里啪啦地劈向墙壁,所及之处“轰”地炸裂,火舌与浓烟应声而起,顷刻间席卷了整栋大楼。

    火光中,点点白光迎风消散,那是重获自由的地缚灵。

    楼体摇摇欲坠,煞场行将消散。

    震怒的雷劫终于略微平息,电光熄灭下去,镜楚踉跄着后退两步,被雷电震得双耳嗡鸣,眼前发黑。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有人揽住了他的肩膀,手从腋下穿过。

    察觉到他要做什么,镜楚一惊,回光返照般挣扎了一下: “我不……”

    凌怀苏喝道: “闭嘴!”

    他的面色和声音都冷得可怕,不由分说将镜楚抱起来,在大楼倒塌前带他御剑飞出,身后是一片火光冲天。

    替人承受天劫会受到成倍反噬,镜楚丧权辱国地被凌怀苏抱起后,终于体力不支,人事不知地晕了过去。

    ***

    谈初然几人早在大楼外等着了,结果等了半天,没等到他们老大,反而等来了一波丧心病狂的雷暴,接连不断地朝商场大楼劈,把他们吓个半死。

    就在他们犹豫不决是该先冲进去救老大还是先打119时,抬眼看见了抱着他们老大飞出来的凌怀苏,当即受到了第二次惊吓。

    那位向来随和带笑的前辈仿佛换了个人,散发着毫发无遗的戾气,沉默着查看镜楚伤势时,他们竟然没人敢上前询问情况。

    最后,凌怀苏面如寒霜地开了口: “给他找个能疗伤的地方。”

    特调处众人兵分两路,一路着急忙慌地送处长去医院,一路留下来处理裕福商场的火势。

    西医专业不对口,治不了灵狐的天雷伤。就连凌怀苏也束手无策——灵气可与魔气相融,魔气却只会污染灵气,镜楚可以愈疗他,他却不能反过来用魔气治疗镜楚。

    唯一的办法,就是等镜楚自行恢复过来。

    单人病房里,凌怀苏屏退闲杂人等,关上了房门。他一挥手,黑雾从他掌心溢出,在墙上打出一道安神符。

    凌怀苏在床头坐下,垂眸用目光描摹过镜楚的眉眼。

    被天雷反噬的感觉想必不怎么美妙,镜楚眉头微蹙,睫毛簌簌颤动,不知陷入了什么样的梦魇中。

    此时此刻,凌怀苏设身处地地理解镜楚对他发的那通火是怎么来的了。他顶着一脑门官司,觉得自己应该把镜楚摇醒,声色俱厉地把他骂个狗血淋头,不把这笔账算清不罢休。

    可他注视着镜楚无邪的睡颜,又惊又吓的怒火忽地烧成了一把灰烬,泡在满腔酸水里,无论如何也燃不着了。

    他叹了口气,轻轻捏起镜楚的手腕,再次探查他的脉搏。雷伤正在缓慢愈合,这具身体被天雷劈出了抗性,不至于有性命之虞。

    可该受的苦一点不会少。

    凌怀苏无可奈何地伸出手,在镜楚额间轻轻点一下了: “你啊……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转移天谴,这种傻事也做得出来,怎么想的”

    这话启发了他,凌怀苏一不做二不休,干脆闭目入定,尝试将神识探入镜楚的识海。

    识海乃是内心世界的总和,堪称一个人全身上下最为隐秘的地方,被外来的意识入侵,镜楚识海里当即掀起一阵寒凉的白雾,本能地要防御驱赶不速之客。

    可当那白雾甫一碰到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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