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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91章 赐死

    “见过太后娘娘。”贺景泠礼貌地开口对董氏问安, 身子却没动。

    他虽然无官无职,即便教授亲王之尊也只是一个普通商人。在整个宫城中却有着独一无二的特权,不必跪拜任何达官显贵皇族宗亲。

    当然董云萝这个时候也不会和贺景泠计较这些,她虽然是皇帝生母, 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却是她从前做梦也想不到的。如今万人景仰, 她成了这个大齐最尊贵的女人, 再也没有人敢对她颐指气使,指手画脚。

    小心翼翼了大半辈子,好不容易能扬眉吐气了,她当然要做些力所能及坐稳这个位置。

    她缓缓睁开眼睛打量起前面的人,尽管已经不知道暗自打量过多少次,还是会被他的容貌震惊,一个男子长成这副模样。女子尚且不如,难怪皇帝会这么着迷。

    “哀家记得贺先生从前受过黥刺之刑?”

    “先帝大赦天下, 贺某也在特赦之列。”

    董云萝甚少和贺景泠正面交锋, 如今吃瘪也没说什么, 只缓缓站起身来:“哀家自北晋而来, 异国他乡一生磋磨也只有皇帝这一个儿子, 如今江山在握, 皇帝不能因为一个男人让世人笑话,日后也不可能拱手将江山送与他人。”

    李垣为皇太弟一事虽然没有明旨昭告天下,但宫城之中所有人都心照不宣, 之所以没有说, 只不过是现在还不是时候而已。

    “垣儿也是先帝之子,太后娘娘这话是何意?”贺景泠反问。

    董云萝:“皇帝年轻气盛, 一时生了不对的念头这没什么,他是皇帝, 是天下之主,北晋来使送来公主和亲,难道要皇帝为你一人终身不娶不成,岂不让人笑话。外面流言蜚语不断,朝臣惶恐,长此以往,如何让臣民臣服。”

    随着太后疾言厉色的话语落下,却并没有看到面前的人如想象中那样诚惶诚恐的跪下。贺景泠打量着面前妆容精致的女人,忽地一笑,饶有兴趣地问:“太后娘娘要给李宴娶一个北晋的女子?”

    董云萝鲜少与人说话这般咄咄逼人过,她色厉内荏道:“是,我们北晋出身世家的女子品貌能配得上宴儿的比比皆是,难道你还真要皇帝为你空设后宫?”

    “太后高兴就行,只要李宴同意,贺煊有没有意见又有什么所谓。”贺景泠漫不经心说完,看见旁边的软榻自去坐下。

    “你……”见到贺景泠这副自在模样,董云萝心中怒火更甚,这几年谁不想往李长泽身边送几个女子,连她这个母后也拿了不知多少世家女子的画像去给他看,可李长泽从来都是要么直接将画像一把火烧了要么胡乱指婚。

    出身贫寒的刘大人和世家底蕴深厚的世家大族结亲,两家素有嫌隙的朝臣硬生生被他凑成了亲家,这种缺德事干多了进谏的大臣竟然不减反增,朝会之上呼呼啦啦跪了一地的朝臣不像是在劝谏,更像是要挟。

    据传面对满朝文武的这一举动,皇帝走到带头的张译如面前,平静地不知是喜是怒,只听到他一脸认真地说:“阁老既然对此事如此上心,可朕只爱男子,不若阁老进宫,朕孤封你个中宫之主,诸卿可还满意?”

    李长泽含笑看着被气得面部抽搐发抖的老臣,目光从不知是不是因为语出惊人而被吓傻了的众人身上 :“谁有此心朕皆可满足他这个愿望。”

    如此这般,从此自是无人敢提。

    谁也没想到从前温润谦逊的皇帝能说出这种毫无君臣毫无人伦可言的话来。其实一切也都有迹可循,早在齐王失势,燕阳瘟疫等等事情中太子不是被摘的干干净净就是名声大噪,除夕夜宴之上为何羽林卫按兵不动,为何雷信会对李长泽唯命是从,还有禁军……

    亲眼见证了那恐怖的一夜的朝臣只知道太子绝不是他所表现的那般良善,他们畏惧,胆寒,却还是拼命试探。

    更何况如今李长泽不再是太子,而是大齐之主,一举一动天下臣民都看在眼里。没人敢当面顶撞,这位皇帝生母,尊贵无比的太后娘娘自然成了他们的首选。

    董云萝稳了稳心神,再次道:“哀家叫你来不是劝你,你若知进退,该去劝劝皇帝。”

    贺景泠挑了挑眉:“太后想让我去劝李宴?”

    “如今皇帝唯有你去劝诫。”

    贺景泠忍不住要笑,他其实大概是猜到了今天董云萝找他会发生什么,董云萝他自然是了解过的,北晋宗亲庶女被封为公主送来和亲,一生只是空有皇后之名。

    “太后怕是对贺某有所误解,我这个人最是没有度量,他李宴若是敢有除我之外的其他人,贺某眼里可容不得沙子。”

    “你……”没想到这个贺景泠会是这个回答,董云萝生平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人,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传闻贺老太傅不喜其孙,本宫一直以为只是谣传,今日倒是见识到了,你如此自私刻薄,难怪连最亲近的人也容不下你!”

    再争论下去好没意思,贺景泠冷笑道:“自是比不得太后娘娘德被后世举世同仰,您还是在此安心礼佛,恕贺煊就不奉陪了。”

    然而他的去路却被人拦住,董云萝几乎颤抖地说道:“哀家本想留你一命,可你实在不知好歹。”

    宫女绿萝颤颤巍巍端来一壶酒,扑通一下跪在贺景泠面前,低着头什么也没说。外面隔着门窗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不知何时竟然一排内侍。

    原来这才是让他进宫的目的。

    “看来太后真的不了解自己的儿子。”贺景泠拿起那壶酒,哂笑着倒了一杯。

    董云萝不由得握紧拳头:“喝与不喝由不得你。”

    “啪”的一声,酒杯被贺景泠一个手滑掉在地上,然后又“啪”的一声,酒壶也掉在了地上。

    董云萝被吓了一跳,惊疑不定地看着贺景泠 :“放肆。”

    门外突然被人大力踹开,这次是真的把董云萝吓了一跳,她退后几步回头就看见李长泽一言不发地站在那儿,一身黑色龙袍衬得他脸色阴沉可怕,只听见他的声音依旧温和:

    “母后竟然这么听张译如那老头儿的话,不若朕从今日起唤他作亚父,让他来慈宁宫贴身服侍啊?”

    他说的话不疾不徐,声音不高不低,可在场太过安静,皇帝的每个字都像是一把锋利的尖刀,直直扎在太后的心口。

    她不是第一次知道自己儿臣如今不再是从前那个谦逊有礼的太子,可这几年顺遂太过,再加上李长泽对她从来没有过逾矩的地方,外界传言再怎么厉害也不是亲眼所见。

    所以在张译如一干老臣在她面前声泪俱下的时候她轻易应下,多少年了,她一个深宫妇人头一次被那么多资历深重的老臣委以重任,她才发现自己这个太后也可以走出内廷。

    只是现在……

    看着面前几乎是口不择言的皇帝,她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自己的儿子。

    “不必这么看着我,母后既然住不惯内宫,朕可以送母后去雍城,那里四季宜人风景秀丽,最适合颐养天年,若是觉得行宫寂寥,朕也可替您找几个年轻貌美的贴身服侍。”

    “住口!”董云萝气得浑身发抖,扬起手来就想往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扇去,却迟迟没有下得去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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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是要送哀家去雍城?”

    “母后,你要清楚,若换作旁人敢给他递这杯毒酒已经人头落地了。”李长泽不再去看太后一脸错愕不已的脸,拉过贺景泠带人离开了这里。

    一路上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喘,沉默且恭敬地跟着两人身后。

    出了慈宁宫,沿途宫道左右的人纷纷停下身来跪地行礼,宫灯早早点燃照亮了长长的宫道,两人走的不快,没有往元极殿去。

    李长泽身上还穿着朝服,想来是听了姜有福的禀报匆匆赶来的。上次贺景泠踏足过的高台可以俯瞰整个祈京盛景,名叫铜花台。

    李长泽一摆手,宫人都停在了铜花台下,只有他们两个独自在上面。夜风拂起贺景泠的长发,夜色下的祈京城星罗棋布,万家灯火映在眼底,和天空之上的璀璨星河交相呼应。

    “当真让太后去雍城?”贺景泠偏头问。

    李长泽:“当然,朝臣们之所以肆无忌惮,不过是因为我没拿人开过刀。”他说得平静,一点也没有开玩笑的样子。

    贺景泠没说什么,董云萝是李长泽母亲,他却几乎没从他嘴里听到过几次。

    李长泽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嘲讽,他从来不介意告诉贺景泠,只是根本懒得提起:“身为人母,只知道自己明哲保身,她何曾护过我一日。”母慈子孝不过是装腔作势,怨恨埋在心底,早就根深蒂固。这座吃人不吐骨头的宫城教会他的第一件事便是不要依靠任何人。

    贺景泠沉默片刻,叹了口气双手环抱住他,轻声道:“你是新帝登基,如今各国势力盘根错节齐聚祈京,我们不可以让人拿住话柄。”

    李长泽眼眸深深,他看着远方:“三郎,树欲静而风不止,北晋不复从前风光,西楚和南越早就按耐不住,这也只不过是一个借口,李垣还小,我会给他足够的成长时间,谁若再敢借此生事……”

    “你待如何?”贺景泠从李长泽怀里抬头看他。

    李长泽阴恻恻说:“屠他满门。”

    “暴君!”贺景泠被他那副样子逗得哈哈大笑。

    “谁让他们一天闲的没事光操心别人的家事来了,想来脑袋里是没装什么国家大事所以才这么无聊,既然这样那脑袋留着还有什么用?他们要是谁现在想出来一个能把那群使臣完好无损送到大齐边境,我也还能高看他一眼。”

    贺景泠正要说话,不知是何缘故,地面突然不受控制晃动起来,李长泽眼疾手快抓住栏杆稳住身影把人抱紧。

    那阵晃动的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李长泽带着人下来也也没有看出什么异常。贺景泠瞧着这个建筑精美的铜花台,心中隐隐有些不安,那种感觉越发强烈,他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抬头对上李长泽的双眼:

    “……好像是?”

    第092章 地动

    第一场秋雨带来的地动山摇传至祈京, 在暴雨如注的夜晚,怀揣着紧急文书的士兵一路飞驰着进了宫城,风雨中只剩下那嘶哑的嘶吼:

    “八百里加急!中州地动!”

    宣和元年乙卯季春,五又二日黄昏, 中州地动, ①袤延千里, 振撼荡摇,川原拆裂,郊墟迁移,②烨烨震电,不宁不令。百川沸腾,山冢崒崩。高岸为谷,深谷为陵。地裂涌沙出水,牲畜俱死, 房屋皆塌。”

    御书房内, 是已经商讨了整整一日的君臣。

    “当地的知州陈有道已经用最快的速度安排赈灾事宜, 陛下再派几个合适的人去赈灾即可, 也不必过于忧心。只是此次事发突然, 那程有道先斩后奏打开了常盈仓, 陛下您看……”

    “杨尚书倒也不必专门现在提起这件事,或者说杨尚书的意思是想自告奋勇前往中州为陛下分忧?”贺景泠坐在一旁喝了口茶,手中的茶杯雪玉漂亮十分精致, 他喝完茶后就拿在手中把玩, 但此刻贺景泠的心思显然不在茶杯上,眼尾的冷意毫不掩饰。

    说了这么久的话, 大家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午膳也是草草解决, 可李长泽这个皇帝都没说什么,他们自然也只能陪着。

    杨敬表情一噎,看着李长泽道:“臣只是觉得程有道这么做有损陛下威仪。”

    角落里一声冷笑传来,身着绿色鹤兽官袍的贺敏之幽幽道:“还是杨大人眼光独到,这个时候还能想到这一层,换作我们是万万思虑不到如此周全的。”

    两年前朝廷加开恩科霍子犹一举夺魁,贺敏之紧随其后得了个榜眼。

    状元及第风光无限,自然他霍子犹的身价也是水涨船高,从此可以说是平步青云扶摇直上,仕途顺遂,年纪轻轻已经是兵部主事。

    当年同期还有一个让世人震惊的就是贺光贺敏之。紧随其后的榜眼,现在的户部郎中。

    霍子犹道:“程知州为官一方素有贤名,况且事急从权自古有之,也不是从他程有道开始。”

    杨敬:“我也只是就事论事,事急从权虽然有理,可也不能因为有理就罔顾律法,若人人效仿那大齐还有何律法可言?”

    贺敏之附和说:“杨大人说得对,程大人为官一方竟然罔顾律法,他就应该眼睁睁看着中州百姓都死绝才对,他怎么在没有陛下圣旨下达之前先斩后奏呢,这不是藐视王法吗。”

    杨敬被他说的脸色一阵青白:“你……”

    这个贺敏之自负有才,即便杨敬是他的上级也丝毫不放在眼里,当着李长泽的面也毫不给他留任何面子。

    “当朕这里是什么地方了?”李长泽冷冷打断,“中州乱成了一锅粥,杨尚书却在这里力主惩处如今中州的主事之人,难道你是有更合适的人选推荐?”

    左庭灯道:“陛下说的是,中州地势平坦,如今万顷良田化作废墟,当务之急难道不是如今解决百姓们的生存问题才是紧要,杨尚书这么说,可是在诛中州百姓的心啊。”

    他本是户部左侍郎,本以为宋进桓被罢免之后户部尚书的位置怎么都会是自己的,却没想到竟然给了这个平时看起来不争不抢从不冒头存在感极低的杨敬,他怎么可能真心服气,有机会反驳他自然不会放过。

    朝廷之上这种争论从来都没有停止过,贺景泠默了片刻,问:“陛下决定派谁去?”

    御书房里安静了下来,这个时候谁也不想当这个出头鸟,但有此想法的人也只在少数,几息之后霍子犹率先开口:“我去,”他起身跪下,面容肃穆,“陛下,臣愿前往。”

    贺敏之紧随其后开口道:“臣也愿意。”

    此去艰险尤未可知,中州大地已是万里废土,这是大齐历代以来从未出现过的严重地震,史无前例,骇人听闻。

    这个时候冲在最前面,堵的是命,也是运。

    “好,杨敬,朕命你和霍子犹,贺敏之一同前往中州,玄铁营已经派出一万士兵前去赈灾,记住,务必将百姓的姓名放到第一位。”良久,众人才听到上方传来的李长泽的声音,他们纷纷跪下低垂着头齐声应和。

    待人都走后,御书房中一时恢复了寂静。

    贺景泠走到他旁边:“西楚南越的使者返程路上我已经派人盯着,可保他们平安度过大齐边境,”他顿了片刻,接着道,“但你也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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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知道什么剩下的话贺景泠没说,但李长泽也知道贺景泠想说的话。他当然知道,北晋已经不是从前的北晋,大齐也不再是从前的大齐,同为附属国的西楚南越怎么可能任由大齐一步步壮大,成为继北晋之后的新的威胁。

    大齐要壮大这个阶段是必然要经历的,只是他们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这么让人猝不及防。内忧外患同时侵扰,一着不慎就是战火纷飞,在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下这个后果谁也没办法承担。

    李长泽:“你也知道,我从来不怕,我知道你也是。”

    如果对方想,那他们无论怎样都无法避免,锦上添花和落井下石都是常态,只是上天给他们的两年时间实在太短。

    贺景泠伸手轻轻抚摸李长泽的脸,忽地倾身在他唇上落下一吻:“是,所以我应该去中州。”

    “不行!”李长泽想也不想就拒绝了贺景泠,抓住他的手深深看着对方,语气坚决,“不行。”

    “中州大乱,各国虎视眈眈,你是皇帝要平衡各方势力,只有我去你才能安心。”

    李长泽手指渐渐收紧:“三郎,我什么都不怕,可我不敢放你去那个地方。”

    说他自私也好,他本就是个自私的人,两年的时间太短,他没法把一个不诡之臣全部清除,朝廷之上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当年没牵扯进除夕宴那场宫变的臣子不在少数,李长泽费尽心思,可用还有漏网之鱼。

    如果那些人趁机生事,谁也不能保证会发生什么,李长泽不敢想。

    “你知道,我去最合适,除了杨敬,其他三人与我皆是熟识。”他一字一顿道,“我能免你后顾之忧。”

    李长泽凝视着他:“我宁愿内忧外患,也不愿寝食难安。”

    “可你知道,我自己想去,”贺景泠的手从他的鬓角抚过,那张脸他再熟悉不过,就像李长泽也同样熟悉他。

    他想去,因为他不只是恶名远扬的贺景泠,还是十年前那个意气风发心怀天下的贺煊,圣德年间最嚣张肆意的少年郎,他的心中装的下祈京城,也装的下辽阔的边疆大漠。

    李长泽嘴角翕动,他有太多想说的话,可他现在舍不得。他的手臂不断收紧,将人紧紧搂在怀中,贺景泠不是李长泽的笼中鸟,他李长泽为着今日荣辱蝇营狗苟半生有余,从来只信自己,凡有想要必定不择手段夺之,可最终贺景泠三个字总能轻易让他妥协:

    “那你要还我一个完好无损的贺景泠。”他闭眼道。

    贺景泠心间一动,环住那强劲有力的腰身:

    “遵旨!”

    ……

    半个月后。

    中州,鸿胪寺。

    “一定是北晋下的手,听说西楚和南越的使臣还没有出边境就尸首异处,两国以此为借口陈兵南境,这分明是早有预谋。”说话之人气势雄浑,深眉鹰目,正是中州知州程有道。

    “是早有预谋,两国使臣突然横死,北晋是有可能插手,可就算北晋不插手他们也不可能活着回到国都,这不过是他们计划的一环。”贺景泠望着远方满目疮痍,最坏的结果终究还是到来了。

    如今的北晋掌权者不是新帝,而且摄政王祁熙,此人心思诡诈,防不胜防。如果到时候西楚南越以此为借口出兵大齐,北晋在从中作梗,三国形成合围之势,大齐的安危就在旦夕之间了。

    “都是些落井下石的小人,当年西楚大旱,我们大齐还出手相助,还有南越……现在他们却趁着我们灾害大举进犯,无怪乎为小国。”他显然是气急,说话之时双目通红。

    这时候贺敏之匆匆推门而入,他一身泥泞,进来时身上还在淌水,满脸都是脏污,脚上一双鞋更是破烂不堪。

    “程大人,外面灾民实在太多了,眼下不止需要粮食,伤员的住处和药物也是十分紧缺,这个鸿胪寺地方宽广,大人觉得我们把灾民安置在外面的空地可以吗?”

    他们所处的鸿胪寺存世之日已经不可考,这次中州地震中它竟然能够完好无损可见其构造坚固。外面的空地面积足够,确实是个用来安置灾民的好地方。

    程有道:“这里面只安置受伤的妇女老人和孩子,先这样办,药物已经在送来的路上了,先救伤员要紧。”

    等人出去,程有道又问贺景泠:“贺先生,迟迟没有商将军他们的消息,难道是运送物资的路上出了什么问题?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别的原因自然是临阵脱逃,所以才本该早就到了的药物现在还没有消息。他跟贺景泠是熟识,从前便有过交集,所以说话自然也没有拐弯抹角。

    “程大人不了解他,一定是路上出了什么岔子,否则商陆不可能现在还没有到。”

    程有道短短十几天,整个人仿佛苍老了十岁,两鬓生白。”那……那可如何是好,外面还有这么多伤员等着救命的药呢,如果不是靠你之前运送过来的那批药,恐怕我们连现在都支撑不到。”

    贺景泠扯了扯嘴角,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地震之后紧随而来的暴雨才叫人窒息,无数人死在了这场史无前例的灾害中,每一片废墟之下都掩埋着尸骨,出动的一万玄铁营精锐还在外面夜以继日挖掘尸体,有老人,有妇女,有儿童,也有他们的自己人。

    谁都不知道这场灾害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如果战火蔓延到了中州,那刚刚经历了这么巨大的伤害的百姓能否在承担战争带来了损失,谁也不知道。

    他能阻止北晋人暗中对别国使臣下手,打乱他们意图挑起战火的意图,却阻止不了那些使臣宁愿自裁也要把让大齐坐稳刽子手的名号。

    贺景泠眼中情绪晦暗不明一如外面晦涩的天空,他要尽快让中州重新振作起来,他要尽快回祈京。

    第093章 出兵

    巨大的山石被十几双血肉模糊的手合力推开, 露出了下面砸成肉泥的士兵,还有已经看不出原貌的深山巨谷。

    每个人都只感觉到深深的绝望,他们行军携带的地图是原来没有发生地震时的,现在地震改变了山川地貌, 对他们来说那张地图就是废纸一张。

    他们在山谷中兜来转去好几日, 最后途径一个山谷时山上的巨石滚落, 他们避之不及,大批的车马物资和没来得及跑开的兄弟都被压在了巨石之下。

    他们带着剩下的物资和受了不同程度的伤的士兵在山谷不断前进,拿着之前的地图仔细辨别,似乎从那改天换地的山川之间找出一点从前地貌的相似之处。

    结果兜来转去,他们回到了事故出发点。

    已经三天了。

    商陆再次确认这里就是他们一开始走过的地方,中州崇山峻岭连绵起伏,本就地形复杂,何况他的这张地图有问题。

    地图有问题, 他早就发现了。

    早在带着队伍走在山谷中被人埋伏时就发现了, 可当时为时已晚, 谁也逃不了。

    有人想要他们到不了中州, 想要他们死, 只要他们迟迟不到, 中州百姓对朝廷的怨愤之气就会与日俱增,到时候中州大乱,得利者只有那些人。

    只是没想到那些人的手已经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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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这么长。

    “将军, 俺就是中州人, 可俺现在不认识回家的路了,俺还想回去找我爹娘和俺妹妹呢……”

    “将军, 从我当兵那天起娘就教导我要做一个好人,我想去中州出份力, 那里不知道有多少爹娘在等着我们去救他们的孩子,将军我们还能出去吗?”

    商陆望着一双双看着自己的充满期盼的眼神,他不知道该怎么办,甚至是现在剩下的几百人中也可能有奸细,可更多的是他的兄弟,无论怎样,他不能让他们做个糊涂鬼。

    他拿出那张带着所有人希冀的地图,在所有人殷切期盼得到他肯定答复的眼神中撕碎了那张被雨水浸泡后已经看不出原样的图纸。

    “将军!”

    “将军……”

    碎屑商陆默然不语,目光从所有人脸上扫过,良久,涩声道:“我必须告诉你们,出发前这张图纸被歹人调包,很有可能我们连事故地点都无法到达,我们现在这里总共还有七百五十一人,如果没有意外应该会有人找到我们,趁着现在给家里人留封书信,至少……”

    至少在被人找到尸体的时候还能知道他们是谁。

    谁也没有说话,因为马匹或死或伤,他们大多都负重前行,丢了甲胄和武器,背着灾区需要物资,身上还带着不同程度的伤,入目所见山路皆不见踪迹,怪石嶙峋,他们连来时路都看不见。

    “把东西整理好,”商陆轻声吩咐道,他什么都没多说,但士兵们都懂得了他的意思。

    他们不能停下,不到最后一刻他们就不能放弃,朝廷把他们派到这里,他们的使命还没有完成。

    众人再次整装待发,这一次谁都没有再说话,整个队伍严阵以待只等商陆一声令下。

    然而商陆却突然表情凝重抬手制止了他们想要前进的步伐,

    “戒备!”随着他一声令下,剩下的几百人全都迅速进入警戒状态,他们躲在随处可见的巨石之后,小心翼翼观察着远处的动静。

    远处一个身着黑衣背上背着把硕大的钢刀的男子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他身形极快,只眨眼功夫便来到了他们面前。

    是他!

    商陆紧绷的神情忽地一松,意外之余人已经琮巨石后面走了出来。

    “你怎么会在这儿?”

    “来找你们。”狄青面无表情扔给他一份地图,商陆打开一看,和他之前那副截然不同,是真正的通往灾区的路线图。

    “你……”

    “受人所托。”狄青看了眼他身后的那些士兵,他也是一身风尘仆仆,显然一路寻找也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般轻松。

    “是贺先生吗?”

    狄青:“走吧,那边还等着你们。”

    所有士兵重整旗鼓再次上路,这次他们不在沮丧,吃力地背起行囊朝着目的地前进。

    突然,有人停了下来。

    “将军,那是什么?”有人指着远处声音发抖地问。

    众人回头,远方山石倾斜,隐隐可窥地动山摇。

    “是地震,是地震!”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慌忙丢下东西往后退。

    “不要乱,往高处跑!”商陆大声喊到,一行人迅速往高处撤退。

    然而,变故来得太快,山石碾过肉.体,骨骼碎裂的声音清晰入耳。血肉染红了山体,大地山川再一次更替。

    一切都只发生在瞬息之间。

    ……

    “报——”

    空荡幽长的宫道上身着甲胄的士兵冲下马拼命往高处巍峨的宫殿跑去,最后跪倒在殿前将紧急文书高举过头顶,还没来得及喘息就高声道:

    “北晋南犯,平凉关失守……”

    “陛下,中州一连三日发生多次后震,死伤无数,请求朝廷支援。”

    御书房内,李长泽将刚到手的文书拧成了一团废纸,那双眼睛不带一丝情感冷得让人不敢直视。所有人都噤若寒蝉,彭越顶着压力低声提醒道:“陛下,张阁老和雷将军他们还在外面等着您商议边患一事。”

    房中安静了许久,卢飞嗫嚅着说:“贺先生吉人自有天相,定然会逢凶化吉……”

    李长泽攥紧了的手掌忽地松开,单从外表几乎看不出任何的情绪起伏,众人只听见新帝面无表情道:“西楚南越两国同时出兵,北晋想要从中获利,此三国包藏祸心意图至我大齐于死地,朕已决意同时向三国出兵。”

    于殷震惊抬头:“陛下难道要亲征?”

    李长泽不置可否,转而道:“宣雷信觐见,至于其余人让他们先回去吧,有什么事情明日朝会朕自然会告知他们。”

    商议了这么多天也没个结果,,出兵与否有人赞同有人反对,求和容易,不过是他们舍弃城池和土地求和,如此或许还可以在三国威压之下苟延残喘些许时日,可谁又真的可能在这个时候放过他们。

    谁都不是傻子,这几年大齐的壮大诸国有目共睹,如今新帝登基气象日新,放过他们无异于放虎归山。李长泽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他年少时在边关历经风霜,战争带给百姓的只有无止境的杀戮和痛苦,他自小师从文学宗师贺从连,被传授的是帝王之术,前半生汲汲营营是为一己之私,如今他站在这个位置,身后是万千百姓和万里疆土,是任由他野心蓬勃生长肆意作为的广阔天地。

    他不怕战,他要这天下改天换地,要在北晋南越西楚的都城插满李姓大旗。

    贺景泠也在等着这一天。

    所以他现在绝对安然无恙。

    帝王的心思深不可测,那怕相处多年,卢飞他们也只觉得呆在御书房中的每一秒都是度日如年。终于等到了雷信前来,他们迫不及待离开了御书房等在门外。

    又过了许久,里面的大门才再次打开。

    只见雷信单膝跪在地上,抱拳道:“臣遵旨。”

    雷信感受到上方沉沉地目光,他当年被先帝安排在太子身边时刻监督太子言行,后来几经周折最终为太子所用,直到最后一刻李牧才知道真相。

    这些年他手握大齐最精锐的玄铁营,如今又深受天子倚重,接此大任自然不敢马虎。

    十万玄铁营尽数出兵,力保大齐西南西北安定,谁也不能妄想趁火打劫。

    雷信:“臣必定不辱使命,不退南贼,誓不回京。”

    李长泽沉声道:“雷将军,大齐南境和百姓的安危朕就交给你了。”

    雷信跪伏在地:“臣遵旨。”

    卢飞心惊胆战看了眼面容严峻的帝王,自从中州余震下商陆他们失踪的消息传来,再也没有贺先生那边的消息,李长泽还没有提起过这件事。

    他从来都知道李长泽把那个人看得有多重,如今出事后好几天没了那边的消息,可他现在越发看不懂李长泽的心思了。”陛下……”

    “中州有驻军三万,出不了什么大事。”于殷在雷信走后御书房中只剩下他们几人时突然跪在地上仰首看着李长泽,一字一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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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长泽没有看他,甚至连眼神都没有给他一个,过了半晌,才吐出两个字:

    “出去!”

    于殷仍不死心,膝行几步:“陛下,请以江山社稷为重!”

    李长泽冷笑一声,那目光嗜血可怕,表情却仍旧冷静:“那你说说他去中州是为了什么?”

    于殷一时答不上来,他本就不喜贺景泠,从来都是主子喜欢,他自然不可能表现的太过。可现在贺景泠出事了,李长泽决定对他国用兵就不能为了别的事分心。

    于殷目光凛然:“属下愿意前往中州贴身保护贺先生,如果贺先生发生任何不测于殷愿意提头来见,于殷愿立下军令状!”

    卢飞和纪风彭越站在一旁沉默不语。

    “你们呢?”李长泽扫了他们一眼,似笑非笑问道,“卢飞?”

    “陛下!”被点名的卢飞立刻跪在地上,“中州有的不止贺先生,还有数万百姓,无论陛下做何种决定臣都誓死追随陛下!”

    “誓死追随陛下!”纪风和彭越同时跪下掷地有声道。

    李长泽从来不是优柔寡断之人,贺景泠也不是,他们同样理智清醒,如果现在他不顾一切去中州还谈什么千秋霸业。

    贺景泠从来都不是需要受李长泽庇佑保护的弱者。

    “明日点将台集兵五万,北上伐晋。”

    于殷几人错愕抬头,他们都以为李长泽会去中州所以才想要劝阻,这个时候大齐内忧外患如何可以意气用事,可没想到……

    ……

    数日不断的大雨终于停了,拨云见日,暗沉的天空之下得以窥见一丝天光。贺景泠一身旧袍站在窗前,不久身后便传来人声,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他捂着嘴咳嗽几声,目光徘徊在外面三三两两路过的士兵和平民身上,听着身后的人低声叙说。

    “狄青的尸身是商陆将军背回来的,他是为了救商陆,谁也没有料到会这样,哦还有他小妹那边我也已经告知了,会来带走狄青的尸身,你节哀。”匡严礼这些日子也忙得脚不沾地,他叹了口气,安慰道,“好歹商陆最后带着几百人和物资平安到了,眼下雨已经停了,只要不再下大雨百姓就可以有序撤离,重建也只是时间问题。”

    “嗯,我都知道。”

    贺景泠摩挲着已经磨损了的袖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那模样有些出神,忽而抬头看着匡严礼:“凌山,麻烦你到时候送他一程了。”

    匡严礼:“陛下亲征北晋,已经出发一月有余,你是要去找他?”

    “要去,但不是现在。”他撤回目光和匡严礼对视一眼,连日的奔波让他疲惫不堪,脸上不见丝毫血色。外面人来人往井然有序,这场意外而来的灾害导致中州百姓死伤惨重,大齐也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如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边患已起,本就是新帝登基,这个时候难免有人心思不定,如果不能一致对外,必定会给大齐造成无法估计的损失。

    程有道和杨敬他们进来时见到贺景泠和匡严礼都在,也没有意外,愁眉不展多日的脸上眉目终于舒展,他率先上前来道:“贺先生还好有你的法子,大灾之后那些土绅富户见到朝廷的人就跟老鼠见到猫似的,如果不是先生妙计,恐怕我们也没办法这么快筹集到足够的粮食,我替中州百姓多谢先生。”

    说着,他向贺景泠深行一礼。

    “大人何必如此,景泠惭愧,景泠所为不及大人千万分之一,大灾之后民心不稳,何况如今大齐边境战火已起,如果此时有人诚心作乱,欲意挑起大齐内乱,后果不堪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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