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扫视他一遍,评价说·,“奸诈。”
李长泽从善如流:“故意使诈诈那小贩,狡猾。”
街上人越来越多,贵人的仪仗过去之后再次恢复了熙攘的模样,他们走到一座桥上,并排站着,放眼望去灯火十里照长街,河水都被映衬出了热烈的色泽,精致或简陋的河灯在平静的水面上次第绽放,熠熠生辉。
贺景泠出神地看着,忽而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他不动声色敛下晦暗的情绪,身旁的李长泽突然兴致勃勃说:“阿煊,我们也去放河灯吧。”
贺景泠:“我三岁就不玩这个了,小孩子才喜欢做这种无聊的事,一个河灯要是能祈愿心想事成,那世间就不会有这么多不平之事。”
李长泽赞同地点点头:“说得好。”说罢拉着贺景泠就往卖河灯的方向走,一本正经道,“我今年刚好三岁,再玩一次也不丢人。”
贺景泠:“……”
两人挤过人流来到卖河灯的老汉面前,李长泽问:“你想要什么样儿的?”
贺景泠嘴唇动了动,想说这玩意儿粗制滥造,他就是要也要请专门的人给他做,用琉璃灯,金箔纸,整个河面都只有自己的灯。然而半天没等到回应李长泽已经自作主张买了两只荷花灯。
他走过来递出其中一只给贺景泠:“拿着。”
贺景泠一动不动:“丑。”
李长泽挑了挑眉,认命的点点头;“行,谁让我们三公子金贵,小的给您放这丑灯。”
贺景泠忍俊不禁,催促他:“知道就好,还不快放。”
李长泽蹲在河边拿起其中一盏灯,回头看着贺景泠问:“许什么愿好呢,三郎说说。”
他的目光让人有些捉摸不透,贺景泠没由来想要避开,就听见他大笑着说:“那便祝三郎所愿皆得偿,福寿无双。”说着极其认真地写了上去,写好后满意地看了看,把灯放入水中推远。
贺景泠微微一怔,目光复杂地看着李长泽的背影,李长泽把第二只拿起来:“你也许一个。”
贺景泠沉默片刻,说:“那我祝殿下君临天下,子孙满堂。”
李长泽手中的笔一顿,看了贺景泠一眼,那眼神分明含着笑,里面的寒意却毫不掩饰。他轻笑一声,低头拿笔就写,却没给贺景泠看,写了一半直接丢了笔,把灯放入河中推远,说:“不写了,光写有什么用,得做。”
贺景泠下意识接着问:“做什么?”
李长泽看着他意味深长地说:“不多做,哪儿来的子孙,”他的眼神掠过贺景泠的腹部,“看来我还要加把劲了。”
贺景泠:“……”无耻。
他暗骂李长泽个不要脸的,他不要自己还要,于是懒得理他,转身就走。
见贺景泠吃瘪,李长泽心情大好,大步跟上去:“方才你诈那小贩时多神气,现下这是怎么了?”
所以他是一直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看戏?
贺景泠这才想起来脸上还戴着一个东西,他取下来突然问:“这东西你在他那儿多少钱买的?”
李长泽十分得意:“那小贩还算有眼力,知道我一看就不是一般人,二十两银子。”他竖起两根手指。
贺景泠:“……”
他没心情计较李长泽话里的真假,目光被前面吵吵嚷嚷的人群所吸引,几人分开了这么久,没想到何升还没有离开。
何升旁边还有一个人。
何升扶着老人走到石桥边上坐下,蹲在老人面前说:“我给您看看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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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穿着简单,虽然满头白发却仍然精神矍铄,被何升扶着坐下后不停地说着感谢的话。
何升是在和贺景泠他们分开后看到一个老人被人挤倒在地,于是便上前扶了一把。
“举手之劳,老伯,您住哪里要不我送您回去吧。”
老人说:“多谢你年轻人,我府上的管家就在这附近,一会儿就找过来了,我就在这里等他。”
看老人虽然穿着简单,但言谈举止不像是普通人,何升心想兴许是哪家的长辈。
既然帮了人也不好现下就离开,他说:“那我在这里陪您一起等您府上的管家找过来。”
老人再次道谢,问何升:“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
“晚辈姓何,名敬尧,单字一个升。”
“敬时尧务作,尽力禹称功②。好名字。”老人感叹了一句,接着又皱起眉来:“怎么听你的名字有些耳熟,能让我有印象的,想来你也是个人物。”
“无名之辈,许是刚巧和老伯您身边某位认识的人名字相似。”何升谦虚道。
“年轻人谦虚点好,老朽看你气度不凡,想来家学渊源,家里是做什么的?”
何升:“原先读过几年书,后来承了父业四处经商。”
“商人?”这个答案显然出乎他的意料,老人一愣,随即态度明显冷了下去,自觉是好言相劝,“商人重利,皆是唯利是图之辈,你年纪轻轻,不想着学以致仕,却自甘堕落成了追逐名利之徒,岂不可惜!”
何升不知道方才还和善的老伯为什么会对商人有如此重的偏见,不过他也没打算解释什么,毕竟一个人的观念如何不是他三言两句就可以改变的,但这也不意味他是个没脾气的老好人。
何升淡笑说:“人各有志,岂能一言蔽之。”
老人看了他一眼,见何升态度不卑不亢,冷哼一声,语气不冷不热:“你年纪轻轻不思进取,还喜欢逞口舌之快,倒是老朽看错眼了。”
何升抬头:“老伯您看朱雀大街眼下情形如何?”
老人不明所以,说:“人如海潮。”
“您说这是为什么呢?”何升继续问。
老人目光一凝:“百姓安居乐业,自然是去当今陛下治理得当。”
何升不疾不徐道:“您是读书人,想来对朝政了解颇深,圣德七年,陛下打破旧规允许大齐商人和他国通商往来,圣德十年,陛下在又大幅度降低行商税赋,颁布行商令为商人跨地域经商大行便宜,圣德十五年,陛下将盐铁官营改成官商合营,后来更是有了民营一说,如今大齐欣欣向荣,朝廷重视商人活跃,以致经贸发达,何来高低贵贱一分。”
老人被堵的哑口无言,何升见状温和一笑也不再多说。
虽然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老人没有透露自己的名字,但何升也没有要问的意思,依旧遵循着一开始的承诺等着老人府上的人来接。
贺景泠和李长泽站的地方并不显眼,他回来这么久,想到过有朝一日会再见到贺承礼,却没想到会是在这种情况下。
“……煊公子?”
一道苍老的略显迟疑的声音打破了原本的寂静,贺承礼和何升同时望过来。
第035章 探望
贺景泠看了眼喊自己的人, 是贺承礼府上的老管家,手里拿着包像是糕点的物什,大概方才是去买东西了。他现在原地没动,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几人的目光在他和老人间来回逡巡。
何升看了看贺景泠, 这才反应过来面前的老人是谁, 心中顿时五味杂陈。
老管家还要说话,贺景泠重新戴上那张面具,声音冷淡:“认错人了。”
老管家面露凄色,他是看着贺景泠长大的,又怎么可能认错人,瞧着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变成现在的模样,一时之间只觉得悲从中来,外面的风言风语他也听说过, 只是老太傅在家不让提起, 所以对贺景泠如今的情况知之甚少。
但不管怎样, 他都相信不管贺景泠如何做, 做什么, 都有他的苦衷, 当年那样性情飞扬的小公子,谁见了不欢喜,如若不是家逢巨变, 又怎么可能变成现在的样子。
“这些年您受苦了……”
“连真面目都不敢示人的鼠辈, 从前老夫还夸你一句敢作敢当,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 你还懂得了脸面二字,知道自己做了丑事有辱家门, 出来还要遮面,既如此,又何必出来招摇,就该找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好好待着,而不是出现在闹市之中。”
贺景泠本欲走,听到这话反而停下脚步,他没忍住笑出了声,眼神冷冷地盯着贺承礼:“我做什么,怎么做,好像是和您老无甚关系?你是名门贺家,鄙人不才,不过是个与商人为伍的平头百姓,谁敢高攀你们呀。”
贺承礼被气得够呛,当年他为了保全家族亲自把庶子一脉从族谱除名,自己也致仕归家,族中年轻一辈更是没有什么出类拔萃的年轻人,祈京贺家就此没落。
在富贵云集的京城,人走茶凉才是常态,他们如今不过是个没落家族,那里还算得上名门望族,所以“高攀”二字实在讽刺。
贺承礼踉跄着站起来,怒叱道:“不知悔改的竖子,这么多年了,还是如此狂悖。”
左右渐渐聚拢了看戏的人,贺景泠讽刺一笑,拍了拍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尘:“这么多年过去了,您这个好为人师的毛病还是没改,只是不知如今您学生几何?”
作为一代鸿儒,贺承礼可谓是桃李遍天下,当然这都是从前的盛况,而今世人对他的看法褒贬不一,把曾是贺老太傅的学生看作人生一大幸事的人不在受人追捧,贺府如今也是门可罗雀少有人至。
贺承礼被气得脖子发红:“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莫非他就是你那相好,如此招摇过市,简直恬不知耻!”
他颤抖着手指指着贺景泠旁边的李长泽。
何升:“……”
李长泽轻咳一声,刻意压低了声音:“……那个打扰一下,冒昧问问,您老和贺煊是什么关系啊?”他这话状似无意,却直戳贺承礼痛楚,话里话外都是再讽刺贺承礼多管闲事,于是得到贺承礼一记怒视。
贺承礼:“……老夫生平识人无数,像你这么厚颜无耻之人当世罕见,世风日下……”
李长泽说:“行了行了,真是世风日下,什么人都能跟个跳梁小丑一样出来乱吠,您要是有那闲工夫,还是多教教您族里那些扶不上墙的子弟吧。”
他这般无赖的模样让贺承礼简直是气得七窍生烟:“你……你……”
贺景泠面具下的唇角微不可见的弯了弯,贺承礼怎么也想不到眼下这个把他气得七窍生烟的是他最得意的学生。
周围人越来越多,不用等明天,他和贺承礼这次相见就会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不过贺家在祈京早就是个笑话,贺景泠也不在乎多这一次,他们不再纠缠,转身离开了人群。
何升见他们离开也跟了上去,围着看热闹的人这才回过神来般说:
“欸,好像刚才过去的那个才是何升啊,那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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泠身边那个是谁?”
“你出头说话,也不怕被人认出来。”贺景泠低声说。
“我都穿成这样了,还戴了面具,谁要是还能认出我来,他得是多爱我呀。”
贺景泠想提醒李长泽要点脸,转念一想自己方才确实是一下子就认出他来了,顿时无语,李长泽这人真是时时刻刻都不忘占人便宜,没好气地说:“是啊,爱死你了。”
李长泽听后一顿,随即眉开眼笑说:“三郎这么说我可要当真了。”
被李长泽这一搅合,他心中那点郁气到不知不觉散了,无视了李长泽“深情款款”的眼神,贺景泠沉默片刻,不在纠结方才的事,转移话题说:“后天你们就要去京郊行宫了,你万事小心。”
李长泽笑意不减,深邃的眸中映着远处的灼灼星火:“有你这句话,我自当小心。”
远处河面上一艘画舫上身材魁梧的男人搂着柔若无骨的美人儿,旁若无人地耳鬓厮磨。
贺景泠收回目光垂下眼道:“卓小宛已经说服了赫舒,她现在去了高慎那里,去行宫后你有任何事都可以找她,她会帮我们盯着高慎的,想要将高家连根拔起,无论是高慎还是高贵妃,都逃不掉。”
李长泽玩味地说:“不是都准备好了嘛,阿煊,你说我父皇要是知道高贵妃的事,会是什么表情?”
贺景泠短暂地沉默一瞬,接着若无其事地笑说:“惊讶,愤怒。痛恨……大概都有吧,被人背叛,想来是个人都不会痛快,更何况是九五至尊。”
李长泽笑了笑,没说什么,转而道:“晋王不在,齐王倒是规矩了很多。”
“听说他在路上遇刺,受了些伤,病了一路,现在还没有到燕阳。”
“景弟,”何升找到他们,他走过来对着李长泽点了点头,说,“时候也不早了,祝安他们在那边马车里等着,现在要回去吗?”
说完还看了眼李长泽。
贺景泠诡异地缄默两秒,他对着李长泽这种人可谓是遇强则强,一个比一个脸皮厚,谁也不服气谁,可对上何升这种正人君子,到底没李长泽脸皮厚。
李长泽笑眯眯说:“他今夜不回去了,你们回去吧不用等我们了。”
何升皱了皱眉,欲言又止:“景弟前些日子才还被人追杀过,若是宿在外面,怕不安全。”
“有我在不会让他出事的,何老板放心,再说还有狄青跟着呢。”
今夜狄青一直没有现身,只在暗处,他一直贴身保护贺景泠,有他在,又是在城内,确实不大可能出什么意外。
贺景泠说:“何大哥,你们先回去吧,我还有点事。”
何升似乎想说什么,但张了张嘴还是没说:“好,那你们千万注意安全。”
夜有些深了,街上拥挤的人潮逐渐散去,热闹渐渐平息,长街归于寂静。女子架着醉酒的郎君从街上摇摇晃晃的走过去,路过贺景泠他们时一个趔趄差点被绊倒。
贺景泠眼疾手快伸手扶了一把,等人走过,他手中已经多了张图纸。
贺景泠打开看了眼,把手中的东西对李长泽挥了挥笑道:“万事俱备。”
李长泽不知道是在找什么,随便点了点头,忽地眼睛一亮,他回头对贺景泠说“等等我”然后快步过去,一家正在关门的店铺老板被他叫住。
贺景泠站在原地将图纸仔细折好装到随身携带的锦囊中,他大约知道李长泽要做什么。
果不其然,只见李长泽和那老板说了些话,老板转身进去,过了一会儿,李长泽神气十足地拿着一包点心朝这边走过来。
他对着贺景泠扬了扬手中的东西,说:“带你去个好地方。”
贺景泠没说话,由着李长泽折腾,走到街尾一匹早就准备好的马儿等在那里,李长泽翻身上马,朝贺景泠伸手:“来。”
贺景泠看了他一眼,面色平静地把手递给了李长泽,说了句:“你可真闲。”
李长泽不理他,带着贺景泠纵马狂奔,索性街上已经没了一个时辰前的盛势,一路上畅通无阻。
贺景泠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疾驰过了,微冷的夜风从脸侧吹过,墨色的长发尽数扑入李长泽的怀中。
两人都没有说话,一路向着城门方向奔去,在城门即将关上的最后一刻出了城。黑色的马儿在夜色中仿若离弦的箭,载着人瞬息间消失在原地。
如此赶了小一个时辰的路,贺景泠觉得自己的腰都被马儿颠散架的时候,终于到了。
山路没法继续骑马,只能爬上去。贺景泠抬头看了眼被夜色隐藏的高山,无奈地说:“我怕是没力气往上爬了。”
说完看了眼李长泽。
李长泽将马栓好后走了过来,抬手把贺景泠被吹乱的头发捋了捋,在他前面蹲下,说:“上来吧。”
贺景泠等着他这句话,他从善如流地趴在李长泽宽厚的肩头,并不十分走心的夸了句:“李宴你真好。”
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廓,李长泽哼笑:“你第一天知道?”
贺景泠纠正他说:“我刚刚知道。”说完他小小的“啊”了一声,反应过来抬手锤了一下李长泽,愤愤地骂了句,“流氓。”
李长泽手上又是一抓,疑惑地说:“奇怪,你不是喜欢吗?”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的,很快就到了目的地,夜风中芳华寺几个破财的大字摇摇欲坠,李长泽把人放下来,道:“我记得今天是你祖母的生辰,你在外面逛了这大半天,不就是想来见她。”
贺景泠:“……自以为是。”
李长泽配合地点点头:“是是是,三公子来都来了,要不要进去看看呢?”
第036章 回家
屋中烛火并不太亮, 寺庙里房间有限,不大的屋子住了两个女人,年轻点的那个约莫四十来岁,正在院中浆洗衣物, 边洗边抱怨说:“也看不见, 还点着蜡烛, 这不是浪费吗?”
一个年轻和尚走过来冲她比划:“你要的素面煮好了。”
女人听闻立刻粗着嗓子大声吼道:“诶,好嘞。”她在水里三两下洗净了手,然后往身上擦了擦,起身往外面走去。
不多时,端了碗热腾腾的面条回来。她端着碗走进院子,眼睛随意一瞟,看见石桌上的东西:“这是什么?”声音太大,像是生怕别人听不见。
她放下碗拿起东西看了看, 又放到鼻子边闻了下, 发现是一包糕点。
“难不成又是空释那小孩儿买的?怎么不进来?”她往院门口望了亮眼, 自言自语说, “多半是他, 不是他还能是谁, 这小孩儿也忒有心了。”
柳桂英再次端起面碗,一只手拿起那包点心往屋里走去,进了屋, 入眼便是一个垂着头在灯下做针线活的老人。
“李阿婆, 今儿是你六十六大寿,柳桂英给你贺寿了。”大嗓门在安静的屋子里回荡着, 气势骇人。
说着她夺过老人手中的东西:“都说了多少次了叫你别做这些,快把面吃了吧, 再不吃就要坨了。”
李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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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在桌边摸索,柳桂英把筷子塞到她手上:“让厨房的师傅专门做的,这碗面还是我给人家洗衣服换来的。”
李氏听着柳桂英这么说只一直笑,皱纹爬满了她的脸,一头白发梳理的整整齐齐,她似乎不善言辞,在柳桂英这样性格豪横的人面前显得局促不安,过了半晌她才蹩手蹩脚地比划了一个谢谢的手势。
一个瞎子一个聋子,倒也相处融洽。
柳桂英叉着腰把院子里捡的东西丢在桌上:“快吃吧,这里还有一包点心,是空释拿来的,你吃完了就把碗放那儿就是,我衣服还没洗完先出去了。”
她粗着嗓子说完,皱着眉头似乎舍不得那燃烧着的蜡烛,想要灭了,抬起的手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放下,一脸不爽地走了出去。
李氏沉默地吃着碗里的面,她知道手旁边放着点心,伸手在桌子上摸索,没摸到东西,手碰到烛台,本就旧损的烛台偏斜着往外倒,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声音不大,外面洗衣服的人根本听不见。
李氏听见有人进屋,把地上的烛台捡起来,以为是柳桂英又回来了,嗫嚅地说了句:“谢谢。”
也没想起来若是柳桂英动静不会这么小。
李氏本是贺承礼府上的婢女,若不是生的儿子争气,压根不会有人记得她,但自从当年那件事后她就搬来了芳华寺,只想余生常伴青灯古佛,再也不离开。
因为李氏看不见,再加上柳桂英的耳聋,两人的日常交流大多都是靠着柳桂英的主观判断。
前些天李氏摔断了腿,虽然现在恢复的不错,但短时间内还是不能下床。她没听见柳桂英哐啷作响的声音,对着寂静的屋子试探的出声喊:“……桂英,是你吗?”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当屋子里再次陷入沉默后,她也没想着能把院子里的人叫答应,只是慢慢吃完了剩下的面条。
过了一会儿面条吃完,她放下碗筷在床头摸索到了柳桂英放在那儿没做完的活计。
李氏绣工极好,即使现在看不见了功力也丝毫不减当年,她穿的件普通不过的布衣,可能是要在夏日来前提前给自己做夏衣。
可仔细一看那衣服根本不是她的尺寸,甚至不是女子的样式。
这时已经是夜深人静,李氏不知想到了什么,总是时不时叹气,手里动作不停,她的眼睛早年就哭瞎了流不出泪来,灰蒙蒙一片,混浊没有光彩。
李氏也不是什么要强的女子,她的前半生可以说顺遂安稳,幼时被父母卖进大户人家,一路从末等丫鬟做到了老太太身边的一等丫鬟,后来又嫁给了当时的状元郎公子。
虽是妾室,于她来说也是平步青云了。
李氏幽幽叹息,摇曳的烛火从她脸上掠过,留下片片斑驳,那张脸沟壑纵横,都是因为晚年遭逢巨变的不幸留下的痕迹。
她低着头喃喃自语,不知道在念叨什么,脸上时而出现愤恨又时而痛苦表情,最后开始小声呜咽,不过那哭声更多的是干嚎,就像患有沉疴旧疾的老人临死前的嗥叫,在漆黑的夜里让人头皮发麻。
其实今天不止是李氏的生辰,也是贺景泠的父亲贺从连的生辰,只是从前贺从连常年在外,几乎从来没有在祈京过过生辰,所以这件事也只有最亲近的人知道。
本想看一眼就走,但他始终做不到无动于衷,他一步步走到那枯槁苍老的女人面前:
“祖母……”
这声祖母宛如晴天霹雳,李氏顿时惊骇地瞪大双眼,半天没有动静。
贺景泠伏在李氏膝前再次唤了声:“祖母,是我。”
李氏整个身体跟着一抖,接着颤抖的手抚在贺景泠的脸上:“欸!”
贺景泠道:“我来接您回家了。”
*
皇宫。
“儿臣见过父皇,不知父皇召见儿臣所谓何事?”李长泽恭恭敬敬地行礼问道。
一旁的齐王李怀安道:“皇兄,父皇召你过来是有件事想问问你的意见,罪臣董伯远已经伏法,如今兵部尚书一职尚且空缺,不知皇兄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等李怀安说完,齐帝接着开口道:“叫太子过来就是齐王说的这件事,董伯远的事你处理的不错,如今兵部尚书一职空缺,齐王推荐了兵部侍郎匡衡广,太子可有合适的人选推荐?”
李怀安之所以行事张狂无非是因为母家得势,晋王就是因为在六部中有自己人所以才能和他抗衡,如今兵部尚书的位置空出来了李怀安自然迫不及待安插自己的人进去。
齐帝叫李长泽来,自然是对李怀安的提议不太满意,李长泽若能猜中他的心思,就该知道怎么做。
可若是自己提了另外一个人出来,那便是得罪了齐王,齐帝还会疑心他有结党之嫌。
李长泽拱手道:“父皇,四弟既然推荐了匡大人,必定是有他的过人之处,儿臣才回京不久,尚书一职对朝廷至关重要,不可轻率,既然四弟举荐了匡大人,父皇定夺就是。”
旁边的刘盛宁听了李长泽的话,没忍住偷偷看了他一眼,他愈发压低了身子,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李怀安听见李长泽这么说德意志情溢于言表:“父皇,既然太子皇兄也赞成儿臣,就请父皇尽快下旨。”
齐帝看着下面的两个儿子,沉思半晌,才沉声说:“兹事体大,朕还要好好考虑一下,齐王未免太心急了些。”
李怀安一听,齐帝叫他们来不就是询问意见的吗,现在都没有异议了为什么还要考虑?
“父皇,匡大人为官多年克己奉公,这次董伯远出事也没有牵连到他,如今兵部没有比他更有资格担任尚书一职的了,还请父皇早下决断。”
李长泽十分有眼力劲儿的添上一把火道:“父皇,儿臣也举荐匡大人担任尚书一职。”
齐帝眉头一皱:“太子此话何意?”
“这次儿臣奉旨主办董伯远一事,匡大人一直尽心尽力,事事周全,而且在兵部匡大人已经是左侍郎,只有他担任尚书才能服众。”
李怀安听得面上一喜,心道李长泽这是想卖给他人情?转念一想他这个太子皇兄素来公正,只会就事论事,榆木疙瘩一个,怎么可能有那个脑子。
不过他还没高兴两分钟齐帝就面色不虞地说:“兵部不是只有匡衡广一个资历老的,他是左侍郎,还有右侍郎,侍郎之下还有中正和员外郎,你身为太子,连朝廷大员的履历都分不清楚,没有自己的主见,将来怎么处理天下事?”
齐帝贵为九五之尊,早就习惯喜怒不形于色,轻飘飘的几句话已经让整个御书房气压低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李怀安刚要争辩,齐帝一个眼神直接让他闭嘴了。
“还有你,”李怀安被他看得头皮发麻,“齐王,没规矩的东西,见了太子连礼都不行,你母妃平日就是这样教你的?”
李长泽说:“父皇息怒,儿臣和四弟关系要好,一向都是这样,父皇要怪就怪儿臣,儿臣身为兄长没有给皇弟们做好榜样,儿臣该罚。”
说罢就跪了下去。
李怀安对齐帝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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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儿来的这么大的气只觉得莫名其妙,可眼下也只好跟着跪下:“父皇息怒,儿臣着急替父皇分忧,一时忘了规矩。”
“替朕分忧,齐王是现在就想代替朕了?”齐帝冷笑问道。
李怀安顿时吓得冷汗都出来了:“儿臣不敢,父皇明鉴,儿臣并无此意啊!”
李长泽:“四弟绝无此意,父皇息怒。”
齐帝看着下面跪着的两个人,抬手按了按太阳穴:“叫你们来是商量事情的,结果没一个能让朕省心的,琮儿年级比你们都小,却一直都是最省心的,去燕阳赈灾的重任朕除了交给他都不知道还能交给谁来做。”
第037章 春猎
永安宫内。
高贵妃正慵懒地坐躺在贵妃榻上, 几个小宫女正在为她揉腿。
韩轩躬着身子进来了,附在高贵妃耳边说了些什么,高贵妃面色一沉:“都下去。”
等人走后,她问:“皇上在元极殿斥责了瑛儿?到底又是怎么回事?”
韩轩跪在榻边替她揉腿:“回娘娘, 据说是咱们殿下推举了兵部侍郎匡衡广匡大人为尚书, 陛下不知怎的就生了气。”
高愉冷笑:“陛下对我们高家这般忌惮, 又怎么可能用瑛儿推荐的人,不过是叫去做做样子,瑛儿这傻孩子怎么就真信了呢。”
韩轩迟疑了一下说:“陛下也叫了太子。”
高愉目光一凝:“叫太子干什么?也是问兵部尚书一事?”
韩轩:“太子是董伯远一案的主办人,叫去问问也不意外,听说陛下也问了太子的意见,太子殿下也推举了匡大人。”
“太子那个蠢货,自己没主见害的瑛儿被陛下训斥,怎么偏偏太子之位就是他的?跟那个没用的皇后一个德行, 看得人就烦。”
韩轩见高贵妃如此气愤, 小心提议说:“娘娘, 眼下晋王不在祈京, 可我们殿下不止晋王一个对手啊。”
“你是说……”
“左右春猎就要到了, 我们何不趁此机会先下手为强。”
高愉懂了他的意思, 仔细一想确实很有道理,凌厉的目光渐渐柔和下来,她重新靠回软榻上:“还是你贴心。”
几日后。
浩浩荡荡的队伍护卫着皇室宗亲和大臣们出发前往京郊行宫。
李长泽一身轻便利落的骑装和齐帝并驾而行, 走了半日, 到了行宫以后又马不停蹄安排各种事宜。
夏日还没有到,但气温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升高了许多。李乐伯找到李长泽的时候他正在和高慎交谈营帐周围防卫的事, 见李乐伯来了,两人也商讨的差不多, 高慎微微点头算是见礼了:“信王爷也来了。”
李乐伯说:“高统领要负责守卫一事,辛苦了。”
高慎慢条斯理说了句不敢然后道:“既然殿下和信王爷有事要谈,那臣便先告退了。”
李长泽点了点头:“也好,高统领先去忙吧。”
见人走了,李乐伯打趣说:“你这个太子可真够忙的,这都连轴转了七八个时辰了吧,不像我闲人一个,轻松自在。”
“我是没有皇叔的好福气了,皇叔若是觉得太无聊,明天和我比试一场如何?看谁打的猎物多。”李长泽道。
李乐伯:“我骑射什么水平你不知道?殿下在平凉呆了那么久,怎么也不可能赢得过你,说起来殿下那匹乌骓马真是一匹难得一见的好马,比驭马司里面的马可强多了。”
李长泽:“再好的马也比不上父皇的汗血宝马,皇叔要是喜欢送你就是,不过还是提醒皇叔一下那马儿凶得很,当时驯马的师傅足足训了半年才敢带出来。”
李乐伯摆摆手说:“这样的好马给我用也是浪费,殿下还是自己留着吧,今天好好休整一下,明天还要靠那马儿夺魁呢。”
“皇叔说笑了,有四弟在,谁能赢得了他。”
“骑射确实是怀安的长项。”李乐伯感叹地说完,把目光移到了远处,李怀安的营帐那里。
几个侍卫守在左右,营帐内。
高贵妃和李怀安正在谈事。
李怀安:“母妃叫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高愉似乎心中有气,哼笑说:“你舅舅也不是轻重不分的人,方才我派人去找他,他竟然把你上次送给他的小妾带来了,青天白日就在帐内……”
李怀安一听这话脸色不由黑了几分,不过他也不好表现出来,压下心底的那点子不悦问:“母妃找舅舅是有什么事吗?”
高愉压低声音正色说:“皇儿,李叔同这次侥幸逃了,陛下听说了此事还在元极殿发了好大一通火,左右他才过去,我们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别让你父皇察觉出什么不对才好。”
李怀安知道高愉说得对,虽有些不服气,但也别无他法:“母妃说得是,父皇本就偏爱李叔同,他要是出了事,父皇定是不会善罢甘休,此事我们还是从长计议。”
李怀安想到高愉方才的话有些心不在焉,他在赫舒那儿屡次碰壁,本就心烦意乱,偏偏其他妾室又没有卓小宛貌美妩媚,怎么不心痒难耐。
“瑛儿,你在想什么呢?”高愉见李怀安走神,面露不悦。
“啊,儿臣没想什么。”李怀安回过神来,有些勉强的笑了下,“母妃方才说什么呢?”
高愉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晋王不在京中,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瑛儿,本以为这次兵部尚书的位置能让我们的人来坐,没成想皇上竟然定了那个楚寄远,他虽然是右侍郎,可比起匡衡广还差一大截呢,你父皇对咱们高家防得可真紧。”
说起这事李怀安就一肚子气,自兵部尚书的位置空出来以后他是起了心思,可明明自己和李长泽都推荐匡衡广,皇帝偏偏一声不响选了那个油盐不进的楚寄远,自己还为这事被皇帝训斥了一通,实在可气。
“那个楚寄远比李长泽还要固执,简直就是粪坑之石,儿臣这辈子能碰上两个这样的人真是倒了血霉。”
自己都儿子,高愉能说什么,她咳了咳:“瑛儿,谁做尚书不要紧,有我们高家在,那个位置迟早是你的。别忘了我们最终的目的,这次可是个动手的好时机。”
李怀安懂了高愉的意思,表情逐渐阴冷:“太子这么废物,也不知道父皇怎么想的偏偏立他为太子,我哪点不如太子了,我们高家世代忠良,难道还比不上皇后一个外族来历不明的女人。”
高愉冷哼:“你父皇最看重自己的脸面,若无故废后还不遭天下人议论,不过皇后在宫中早就是形同虚设,我儿不必在意,只要太子之位是我们的,旁人拿什么来争。”
“母妃说得对,他李长泽无才无德,凭什么坐在那个位置上,”李怀安冷笑道,“若是他的腿断了,我倒要看看他还怎么坐稳太子之位,天下可不需要一个瘸腿的皇帝。”
这时一个太监走了进来,小心禀报:“娘娘,您沐浴的水已经备好了。”
李怀安眉头一皱,呵斥道:“不长眼的东西,没看见本王在和贵妃议事吗,凭你是什么东西也敢闯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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