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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1 章

    深冬的?大雪一下起来, 就没个停歇。

    一夜的?靡白,入眼?都是浓重的?霜雾,远处青茫的?天空飞过来两三只觅食的?小鸟, 落在堆满积雪的?树枝, 小鸟叽叽喳喳地?跳着叫着,唤醒了熟睡中的?清晨。

    谭溪月在梦中慢慢转醒,抱着她的?人凑身过来看, 谭溪月身体?深处拖着酸软,意识还陷在昏沉的?混乱里,她勉强睁开了眼?, 对上他沉沉的?黑眸,谭溪月以为自?己像往常一样又梦到他回来了,她搂上他的?腰, 往他胸膛深处扎过去, 迷迷糊糊地?咕哝道,“小狗又变成了陆峥。”

    陆峥心头?一震,他轻轻拨开落在她脸颊的?发丝,谭溪月被弄得有些?痒,她抬起下巴看向始作俑者,眨了眨眼?, 又眨了眨眼?, 陆峥拉着她的?手放到他的?脸上。

    谭溪月摸了摸他的?鼻子,捏了捏他的?耳朵,感受到切实的?温度,才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他真的?回来了,她贴着他的?肩膀懒懒地?蹭了蹭脸, 又闭上了眼?睛,陆峥给她扯了扯滑落的?被子,抱紧她,低头?亲上她柔软的?太阳穴。

    清早的?时光温暖静谧,时间一分一秒地?溜走也不觉得慌乱。

    谭溪月想到什么,从暖乎乎的?被窝里探出胳膊,往左边摸了摸,什么也没摸到,又探出去另一只胳膊,往右边摸了摸,也什么都没摸到,她又睁开了眼?睛,陆峥用眼?神问她在找什么,谭溪月偏头?往床下看去。

    毛绒绒的?小狗孤零零地?躺在地?上,看起来可怜极了。

    谭溪月拍他肩膀一下,胳膊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就算生气,也打不出什么力道,声音也绵软得不行,“你把小狗捡起来给我,你一回来就把小狗给挤了下床。”

    陆峥顺着她视线的?落点?看过去,眼?里扬出笑,他伸手将那小黑狗拿起来,递给她,谭溪月要接,陆峥没送松手。

    两人一人攥着小狗的?一只胳膊,无声对峙,小狗笑眯眯地?看着一个被窝下的?俩人。

    谭溪月先开口?,“你要干嘛?小狗是我的?。”

    陆峥看她,【小狗是你的?,猫猫是我的?】

    谭溪月心里微痒,她拿小狗的?毛蹭蹭他的?脸,“你说,小狗。”

    陆峥贴着她的?唇,慢慢开口?,“小猫。”

    谭溪月拉着他的?唇角往两边扯,“你上学的?时候肯定是个不听话的?学生。”

    陆峥攥着她的?掌心,覆到他的?喉结上,试着开口?,“生日快乐。”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得很慢,但每个字的?发音都咬得很准,他喉咙里的?震颤感通过掌心的?脉络传到她的?心脏。

    谭溪月眼?睛一热,她抱紧他,小声道,“亲亲我。”

    陆峥托起她的?脸,含上她的?唇,亲得极尽温柔。

    隆冬的?清晨,大概最适合用来接吻。

    下了一整夜的?雪得有一尺厚,谭溪月小跑着到墙角的?地?窖里拿了颗大白菜,又小跑着回到屋里,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手都冻得有些?僵,这天儿实在是太冷了,谭溪月进了屋,赶紧放下冰凉的?白菜,把手放到嘴边,轻轻地?哈着气。

    正在剁肉馅儿的?顾慧英扫一眼?她那冻红的?手,冷声道,“你出去倒是戴个手套。”

    谭溪月弯下眼?睛,“我给忘了。”

    顾慧英没再说话,拿起桌子上的?水杯塞到了她手里。

    水杯里盛着温水,里面的?温热透过玻璃贴到她的?手心,很快暖和起来。

    沈雅萍放下和好的?面,对她挤眼?笑。

    谭溪月双手捧着水杯,低头?喝了一口?水,水流缓缓进到胃里,身上更暖和了。

    陆峥刚把她送回了这儿,又和她哥出去办事儿了,他来的?时候,老?太太没怎么搭理他,但他出院门的?时候,老?太太瞅了他好几眼?。

    其实他很容易就能招到别?人的?喜欢,现在想想,他们结婚的?时候,来了那么多?他的?朋友倒也不奇怪了,就连老?太太这么不好对付的?人,对他的?态度也是一次比一次回缓。

    最后没准儿真得应了那句话,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

    今天既是阳历年,又是谭溪月的?生日,谭家准备的?饭桌比以往更丰盛,谭溪月和沈雅萍包饺子,顾慧英擀面条,屋里的?煤灶上煲着鱼汤,院里的?灶火上炖着肉,香味都散出去了好远。

    相比之下,隔壁刘凤莲家就显得冷清好多?,儿子周时序工作忙,阳历年也不放假,她一个人在家,过节不过节的?也没多?大意思,但看着别?人家的?热闹,她就觉得心塞,看着隔壁家热闹,更觉得心气儿不顺。

    也不知道一天到晚的?热闹个什么劲儿,儿媳妇进门得有两年了吧,孩子都没生出来一个,现在不想着怎么生孩子,还折腾着开店卖衣服,都分不清什么是主次。

    闺女也是,好不容易嫁了城里人,还让人给离了婚,要是换成她,怎么着也得扒着那家不放,就是死也得死在那家里,离了婚的?女人能有什么出路,又不肯嫁给四五十岁的?老?头?儿给人去当后娘,就只能嫁给那哑巴,要她说,还不如?嫁给老?头?儿呢,老?头?儿老?是老?点?儿至少?会说话,那哑巴字都说不了一个,日子过起来能有什么意思。

    刘凤莲将嘴里的?瓜子皮呸到地?上,一家子没一个会算账的?,那点?儿脑子整天也就只知道琢磨吃点?好吃的?了,这种人一辈子就注定在土里刨食儿了,没什么大出息,哪儿像她儿子,过节也加班,将来挣够钱了,在城里置办上一套大房子,再娶一个城里的?媳妇儿,她也就该到城里去享福了,到时候想吃什么好吃的?吃不上。

    刘凤莲心里骂得热闹,胡同口的碾磨旁也说得热闹,天儿再冷,也耽误不了人们唠闲嗑儿。

    一胖乎乎的?圆脸女人,双手对插到棉袄的?袖子里,抻着鼻子使劲儿闻了两下,“慧英嫂子家肯定又炖肉了,也不怕你们笑话,我每次闻到慧英嫂子家的?这饭香味儿,我就是吃得再撑,肚子也得叫唤两声。”

    另一个人笑,“慧英嫂子手艺好,也会琢磨,在做饭这件事儿上,十里八乡怕是都能排得上名号,要我说呀,就冲能随时吃上慧英嫂子做的?饭,大川子媳妇儿和小月儿女婿都是有福气的?人。”

    圆脸女人压低了些声音,但音量也不小,“你们听说了吗,小月儿那哑巴女婿,这次出了趟远门,弄回来好多?辆车,还都是那种大货车,那得多?少?钱呀,还有镇上那么一大块儿泥洼地?,要是弄下来,也得不老?少?钱呢,我以前就听说那哑巴有钱,我没想到他能有这么多?钱,也不怪慧英嫂子家天天炖肉吃,我们家要是不年不节的?,一个星期能吃上一顿就算不错了。”

    刘凤莲边嗑着瓜子边走过来,嘴里也不闲着,嗤圆脸女人一声,“你知道个什么,那都是别?人用过的?车,卖废铜烂铁也值不了多?少?钱,也就他当个宝贝似的全都拉回来,还不够占地?方呢,他一个有爹生没娘养的哑巴,话说不了一句,书都没读几天,哪儿来的?钱。”

    圆脸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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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暗自?撇撇嘴,就你知道得多?,一辆车就算卖了废铜烂铁也能把你们家那小破房子给买下来,在这儿充什么大头?蒜呢。圆脸女人和刘凤莲不对付,连搭理都懒得搭理她,转身刚要走,又停住脚。

    顾慧英出来扔烧完的?煤球,将刘凤莲的话听个了一字不露。

    刘凤莲对上顾慧英的?目光,眼?神有些?瑟缩,但又不想露了怯,她还装着跟没事儿人一样站在原地?嗑瓜子。

    顾慧英提着火钳沉着脸朝她走过去,旁边的?人虽然很乐意看刘凤莲吃瘪,但今天这大过节的?,能和和乐乐的?就尽量不吵架。

    几个人拦住顾慧英,小声道,“慧英嫂子,你消消气,她什么德行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大过节的?,咱不跟她一般见识。”

    顾慧英拿火钳指着刘凤莲,“他怎么没娘养,他没娘是吃你们家的?饭长大的?啊,刘凤莲,你给我记住了,他以前有娘,现在有两个娘,我也是他娘,下次我要是再从你这儿听到一句这样的?话,你看我不撕烂你那张缺你八辈祖宗德的?臭嘴。”

    她前面还算心平气和,话说到最后,还是没能压住火气,就差拿火钳怼到刘凤莲身上了。

    被这么多?人看着,刘凤莲心里再怂,面上也不能怂,她冲顾慧英一梗脖子,“我是臭嘴?我有说错一句?他是不是没读几天书,他是不是个话都说不出来的?哑巴?你这个半路子的?丈母娘给他当娘倒是当得起劲,他能开口?叫你一声娘啊?欸,他要是能叫你一声,今天大家伙儿都给我作证了,我就站这儿不动?,让你顾慧英来撕烂我这张嘴,我要是喊一个疼字,我就不叫刘凤莲。”

    其他人纷纷摇头?,就刘凤莲这张破嘴,今天要是挨了打,她还真别?喊一个冤字儿。

    顾慧英气得手都抖了,让拦着她的?人都起开,她今天非得撕碎了她这张嘴。

    刘凤莲自?以为抓住了顾慧英的?痛处,还在那儿不怕死地?叫嚣着挑衅,有真怕闹出事儿的?,又是拦又是劝顾慧英,有叫刘凤莲赶紧闭嘴回家去的?,一堆人围着碾磨乱成了一锅粥。

    “娘。”

    一个低沉的?男声盖过吵闹进到顾慧英的?耳朵里,也进到其他的?耳朵里,一时间所有的?人都停下动?作,吵闹声也止住。

    天地?之间都跟被冻住似的?,静得听不到一点?儿声响。

    刘凤莲已经彻底傻了,这是下雪下得她出癔症了吗,她怎么觉得她听到哑巴开口?说话了。

    顾慧英回头?看过来,陆峥走过去,扶住她,又叫一声,“娘。”

    这次叫得更清晰。

    顾慧英怔住,手里的?火钳都掉了下来,正好砸到飞奔过来拉架的?谭溪川,谭溪川更是懵,被火钳砸到脚都没有感觉到疼。

    听到吵闹声跑出来的?沈雅萍也呆住,谭溪月跑得有些?喘,光看情形,不用问就知道肯定是刘凤莲说什么话了,跟那种人,生气都不值当的?。

    她走到顾慧英身边,扶住她另一只胳膊,轻声道,“回家了,娘,饺子该出锅了,咱回家吃饭了。”

    顾慧英看向谭溪月,谭溪月对她点?点?头?,顾慧英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定了两秒的?神,她攥紧谭溪月的?手,又攥紧陆峥的?胳膊,“好,咱回家。”

    谭溪川终于醒过神来,痛感神经也反应过来,他单腿蹦跶着,高兴地?喊了起来,“我去,我妹夫哥能说话了!!”

    他这一嚎叫,一石激起千层浪,其他人纷纷醒过味儿来,立刻都炸了锅。

    刘凤莲趁别?人不注意,想偷摸地?溜回家里去,圆脸女人冲她的?背影喊,“欸,凤莲嫂,你走那么快干啥,我们可都是证人,你刚说了什么我们可都听得真真儿的?,你可不能当那言而无信的?小人呐,那丢的?可是你家时序的?人。”

    刘凤莲哪儿还管得了什么其他,跑得更快了,她刚才被那哑巴扫了一眼?,那眼?神冷得吓都要把她吓死了。

    谭家饭桌上,做了满满当当的?一桌子菜,不过还没一个人动?筷子。

    沈雅萍听谭溪月讲完来龙去脉,激动?地?一拍手,“哎呀,咱姑爷这就叫好人有好报!”

    谭溪川更激动?,他两眼?灼灼地?看陆峥,“妹夫哥,虽然我管你叫妹夫哥,但按辈分来说,你也得叫我哥,你现在能叫我一声哥不?”

    要是能让陆峥叫他一声哥,他这辈子也算是值了。

    顾慧英剜他一眼?,“叫你个屁,你没听你妹说,他现在说不了太多?,得慢慢学,你着个什么劲儿的?急,吃你的?饭。”

    谭溪川挨了亲娘的?训,老?实下来,他凑到陆峥旁边,嘀嘀咕咕小声问,“妹夫哥,那你现在都会说什么?”

    沈雅萍也很好奇。

    顾慧英喝一口?水,也瞧向他。

    谭溪月有些?紧张,他现在会的?可都不是什么正经词儿,她使劲踢他一脚,让他别?乱说。

    陆峥拿腿别?住她的?脚,对着顾慧英慢慢开口?,“娘,小月儿……踢我。”

    顾慧英和谭溪川还有沈雅萍的?注意力瞬间被这一句话给转走了,三个人的?视线同时落到谭溪月身上,眼?神里都在问,你踢他干啥?

    谭溪月脸都烧起来了,她用另一只脚再使劲踢他一下。

    合着他能说话的?第一件正经事儿,就是跟他丈母娘告她的?状是吧。

    第 42 章

    大雪封山也挡不住有些事情?的散布速度。

    阳历年过完的转天, 谭溪月刚一进厂子,后面就有人推着自行车小跑着追上来?,边跑还边叫着“溪月姐”。

    积雪虽被扫成了?一个一个的小雪堆, 留出了?中间的路, 但早晨又下?了?一层霜,在地面结成了?薄薄的冰,走着脚底都有些打滑, 跑起来?更是危险,更何?况朱翠翠还推着辆自行车。

    谭溪月停在原地等?她,担心道, “你慢点儿,不要跑,这?地上滑着呢, 别摔倒。”

    朱翠翠一点儿都不害怕, 甚至还打了?个出溜滑,一下?子滑到了?谭溪月跟前,她本想来?个帅气的收尾,但事与愿违,她用力过猛,差点摔倒, 谭溪月一手扶住她的胳膊, 一手撑住她的自行车,才算是把她给稳住,不然她今天屁股得摔开?了?花,朱翠翠对谭溪月笑得不好意思。

    谭溪月轻嗔她, “知道什么叫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了?吧?”

    朱翠翠蹭着谭溪月的肩膀撒娇,“溪月姐才不是老人, 你是美人儿,永远都是美人儿。”

    谭溪月再嗔她一眼,看她这?个高兴的样?子,应该是彻底放下?了?那位方副厂长,从情?伤中走出来?了?。

    方成辉和陈婉茹那晚从谭溪月家里出来?,没?两天就正式确认了?恋爱关系,两个人不知道是怕自己?会后悔还是怕对方会后悔,把进度拉得特别快,结婚的事情?也提上了?日程,今年年底就打算要办婚礼了?。

    自从知道这?件事,朱翠翠整个人消沉了?好一阵子,连话都少了?很多,她人生的第一次暗恋,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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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能不让人伤心。谭溪月和春玲轮番地哄她,她才慢慢想开?了?,男人多的是,她没?必要在一颗树上吊死?,阳历年放假前,她放出话来?,新的一年她一定要忘掉过往,重新开?始。

    谭溪月把朱翠翠掉到肩头的围巾重新给她围好,心里的担忧也放下?来?,以前那个活泼开?朗的朱翠翠又回来?了?。

    朱翠翠终于想到了?正事儿,“溪月姐,我听他们说姐夫能说话了?!”

    谭溪月还没?来?得及说话。

    厂门口,春玲从冯远的摩托车后座下?来?,看到前面的谭溪月和朱翠翠,连挥手都来?不及和冯远挥,就跑着奔了?过来?,急刹车停到谭溪月面前,“溪月,冯远说他陆哥能说话了??是真的吗?”

    朱翠翠看到了?厂门口的冯远,有些奇怪,问春玲,“为什么冯远要送你过来??你俩关系啥时候这?么好了??”

    春玲避重就轻,“现在这?件事重要吗?”

    朱翠翠反应过来?,对哦,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这?个,她又兴奋地看向谭溪月,“溪月姐,姐夫是真的能说话了?吗?!”

    谭溪月眼睛扫过路边那辆黑色的车,又不露痕迹地收回视线,像毫无?察觉一样?,跟春玲和朱翠翠简单说了?一下?前因后果。

    三个人肩并?着肩,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话,慢慢走远了?。

    黑色的车里,付明远转头看向后座的人,恭敬道,“大哥,真不要拦下?她?”

    程屹远仰靠到椅背,阖目闭上眼,摇摇头,脸上疲色尽显。

    他该说那小子的眼光不错吗?

    他第一次到这?个厂子来?那天,和她对上目光,他就看出了?她知道他是谁,很少有人敢那么直视他的眼睛,她的眼神里不见任何?怯懦和畏缩,很坦然,又淡定,这?么多天过去,她应该也知道他一直在暗中观察她,可她也没?有一点儿慌乱,似乎比他还要沉得住气。

    要是……芷兰还在,应该会很喜欢他们这?个儿媳妇。

    付明远最懂察言观色,他小心道,“小峥的眼光随了?您,他中意的人,肯定各方面都出挑。”

    程屹远想到什么,一贯冷漠的神色多出了?些温柔,过了?几秒,他又恢复到面无?表情?,“你说,她会想要出去吗?”

    付明远回,“我觉得会,她上学的时候的学习成绩一直很好,当初也是因为家里的事情?,没?选择读高中考大学,直接上了?中专,她现在又在准备考大学,这?就说明她是个很有上进心的人,肯定不甘心窝在这?种又穷又破的小地方,只要把她给说动了?,那小峥肯定也会跟着一块儿走的。”

    又穷又破的小地方……

    程屹远睁开?眼睛,偏头看向远处被雪覆盖的绵延山群,他倒觉得这?个地方很美,她应该也这?么觉得,不然以她那么爱美又讲究的性?子,也不会在这?里生活那么多年。

    付明远又斟酌道,“大哥,小峥今天应该就会去他那个汽修厂,您要是想见他……”

    程屹远沉眼看着车窗外,长久地没?说话,他当然想见他,那是他唯一的儿子,是他和芷兰的儿子,以前他不懂什么是近乡情?怯,如今才知道当初造下?的孽,欠下?的债,总有一天会报应到自己?身上,他甚至连见他的勇气都没?有。

    越进到深冬,天黑得越快,今天一整天又都是阴沉沉的,不见太阳,下?午五点多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谭溪月临下?班前被厂长叫到办公室问了些账目上的事情?,耽误了?会儿时间,比往常晚出来?了?十多分钟,她围好围巾,戴好帽子,背起包,边往楼下?走,边戴着手套。

    等?她出了?办公楼,才发?现厂区里已经乱了?套,不知道谁起的头,大家伙竟然打起了?雪仗,空中的雪球飞来?飞去,尖叫声和欢笑声混在一起,简直比过年还热闹。

    谭溪月拿围巾挡住了?半张脸,一路小跑着朝厂门口奔去,避免被雪球误伤到,快要到厂门口时,身后有人高声喊她,“溪月姐!”

    谭溪月下?意识地扭身去看,朱翠翠和春玲,还有新官上任三把火的车间主任冯艳妮,三个人手里一人拿着一个圆滚滚的雪球,笑眯眯地看着她,想干什么不言而喻。

    谭溪月四周空荡荡的,没?什么可以藏身的遮挡,关键是她手里连个雪球都没有。

    “喂,不行,你们三打一,不公平。”她说着话,快步地往后退着,想拖延些时间,等?她跑出了?厂子,她们就够不到了?她。

    但朱翠翠和春玲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她也小瞧了?她俩手上的劲儿,她人已经到厂子外面了?,那两个雪球还是直冲冲地朝她飞了?过来?。

    谭溪月躲闪不及,只能背过身,想拿背挡住雪球。

    但是预料中的冰凉并?没?有砸过来?,她的胳膊被一双有力的手臂紧紧箍住,整个人靠到一个坚实的怀抱里,熟悉的气息环住了?她。

    她回过头,接连的雪球砸到他的背上,成团的雪粒子在他身上炸开?,擦着他漆黑的眉眼,四散飘落而下?,像是又下?了?一场雪。

    谭溪月怔怔地看着他,她……好像想起之前在哪儿见过他了?。

    身后的尖叫和雪球的攻击还在继续,陆峥轻轻掸掉她帽子上的雪,递给她一个雪球,谭溪月回过神,看到雪球,起了?坏心思,她接过雪球,拿他的身体做躲避的遮挡,朝朱翠翠她们使劲扔过去。

    朱翠翠被砸了?个正着,她拍打着身上的雪,急着喊,“溪月姐,你不能找姐夫当外援,这?可是我们厂子的内部战斗!”

    谭溪月没?想到自己?准头这?么好,她躲在陆峥怀里,扬声回朱翠翠,“他不是外援,他又没?动。”

    朱翠翠没?法反驳,姐夫就背对着她们立在那儿,他又没?有拿雪球扔她们,可他偏偏跟座山一样?,将溪月姐挡了?个严严实实,她们想砸都砸不到。

    春玲道,“管他是不是外援,他们两个人,我们三个人,还怕打不过。”

    结果还真没?打过,谭溪月守着一个雪堆,蹲下?就能攥一个雪球出来?,她只管进攻就行,反正不管从哪儿飞过来?的雪球,他都能帮她挡住。

    打到最后,春玲和朱翠翠还有冯艳妮哪哪儿都是雪,谭溪月除了?有些热,衣服上都是清清爽爽的。

    春玲手撑着膝盖,累得话都说不连贯,“有男人了?不起啊,小溪月,有本事你让你男人明天也在,你看他现在护得了?你一时,明天能不能护得了?你一天。”

    谭溪月拽着陆峥的袖子,压着声音回,“你明天也可以叫那个谁过来?啊。”

    春玲立刻噤了?声,脸颊飞上红。

    谭溪月有点小得意地冲她扬了?扬眉,她还能治不了?她,早晨就让她逃过去了?。

    陆峥好笑地抹掉她鼻尖上的汗珠,她难得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

    朱翠翠嗅到了?什么不对,她转头看春玲,那个谁是谁,冯艳妮更是一脸八卦。

    谭溪月趁她们分神的功夫,拉上陆峥的手,大步跑回了?车上,她累得瘫软到座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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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想动,但眼睛里闪着亮晶晶的光。

    陆峥给她摘掉手上已经有些湿的手套,将她冰凉的手攥到掌心,在她手背上问,【这?么开?心】

    谭溪月点点头,“我好久没?打过雪仗了?,上次打雪仗好像还是十多年前。”

    陆峥笑了?下?,没?接她的话,只攥着她的手,等?她手上有了?热乎气儿才松开?她,又给她系上安全带,手落回方向盘,准备踩油门。

    谭溪月按住他的手,认真看他,“你呢?”

    陆峥只作不懂,他什么。

    谭溪月不许他学她装傻的那套,她直接问,“你上次打雪仗是什么时候?”

    陆峥回道,“你猜。”

    谭溪月气得掐上他的手,“我发?现你好的不学,坏的一学就会。”

    昨晚她用小黑板给他上课,有好些词她都不用教,他学得可快了?,现在连“你猜”都会说了?。

    陆峥勾唇笑,捏着她气鼓鼓的脸颊揉了?下?,她不是说他是坏人一个,自然是专捡坏的学。

    谭溪月拍开?他的手,要不是在外面,她都想咬他了?。

    陆峥的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后视镜,眸子里的笑敛住,脸上只剩冷厉。

    谭溪月也注意到了?那辆车,她本来?还想跟他说一下?,不过看他的神情?,该知道他应该已经知道了?。

    她食指勾上他的拇指,轻声道,“我们回家了?。”

    陆峥对上她的眼睛,身上的寒气压下?去,他牵着她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亲,然后发?动了?车。

    一路上都是安静的,连饭桌上都很安静,有些事压在他心底深处,应该没?有人可以触碰得到。

    大门最终被敲响,是谭溪月意料之内的事情?。

    陆峥看着大门的方向,讥诮地扯了?下?嘴角,他可真敢,他以为这?是什么地方,他竟有脸来?,当真是这?些年过得太舒坦了?。

    过了?几秒钟,敲门声又起。

    谭溪月走到他身边,试探着问,“我去让他们走?”

    陆峥一顿,看她。

    谭溪月如实回,“这?段时间,他和那个付明远去我们厂子里转过好多次了?,我看他的样?子,大概能猜到他是谁。”

    陆峥眼里戾气聚起,他攥紧她的手,慢慢开?口,“对不起。”

    谭溪月轻轻踢他一脚,“你跟我说什么对不起,我和你可是一个战壕的,我们要一致对外,我最讲义气了?,不像你,关键时候把我给卖了?,哄你丈母娘开?心。”

    她可还正记着他告状的仇呢。

    陆峥被她逗笑,他胡乱地揉揉她的头发?,在她手上写,【我出去下?】

    谭溪月拽住他的手,“要我陪你么?”

    陆峥回,“不用。”

    灯光下?,他的眸底克制着寒戾。

    谭溪月有些担心,又不想让他看出来?,她伸手给他弄着额前有些凌乱的头发?,“先?回屋去穿个外套,我给你煎药,你早点回来?,药冷了?喝就不好了?。”

    陆峥俯下?身碰了?碰她的唇。

    两人对望,谭溪月对他弯下?眼睛,“快去吧,我等?你回来?。”

    陆峥又亲她一下?,转身去了?趟卧室,然后出去了?。

    大门打开?又紧紧关上。

    谭溪月不知道外面会发?生什么,她尽量不让自己?去想,她心里一有事情?压着,就想用别的事情?来?分散注意力。

    那位老中医还给他开?了?药,一天需要吃一副,煎药这?事儿对她来?说不难,她爹生病那阵儿,也吃过一段时间的中药。

    她在火炉旁支了?个小桌子,边看书学习,边看着砂锅里的药,眼睛时不时又飘向安静的院子里。

    药都煎好很长时间了?,大门那头还是没?有动静,谭溪月伸手摸了?摸碗的温度,刚要起身,大门响了?,她又坐回凳子上,从盘子里拿了?橘子,慢慢地剥着,来?掩饰心里的不安。

    他在院子里站了?好一会儿,谭溪月橘子都不知道吃了?几个,他才掀帘进了?厨房,周身的气压还是低的,眉眼里都渗着冷意。

    谭溪月知道他不想多谈,她也不问,她将最后一瓣橘子塞到嘴里,声音轻快,“你可回来?了?,药都快凉了?,快来?喝药。”

    陆峥看到她,眼里总算恢复了?些温度,他走过来?,想捏捏她的脸,但手都是冷的,就只轻轻刮了?下?。

    谭溪月把碗上的盖子掀开?,捧起碗递给他,“可能会有些苦,你憋着气喝会好些。”

    陆峥接过碗,一口气将碗直接干到了?底,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谭溪月看得有些呆,“你不觉得苦?”

    陆峥摇头。

    谭溪月由衷道,“你可真厉害,光闻这?个味儿我都觉得苦。”

    陆峥拿过桌子上的笔,在她的草稿纸上写,【小时候吃过很多比这?还苦的药丸已经习惯了?】

    谭溪月盯着这?句话,不知怎么的,眼睛就有些涩,他小时候应该经受过很多她想象不到的苦和难,她受了?委屈,可以找她爹和娘,还可以找她哥,他就算受了?委屈,肯定也不会和他娘说,只会自己?消化掉。

    谭溪月压下?眼里的异样?,看着他轻声开?口,“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陆峥心里的冷意在一点点散掉,她身上穿着软粉的毛衣,连脸颊都透着浅浅的粉,像一只粉色的小软猫儿,窝在小凳子上,仰头望着他,清澄的瞳仁儿里倒映着他的影子,神色里满是担忧,又不想让他发?现,脑子里肯定又把他想成了?什么小可怜,现在大概正想着怎么哄他开?心,她一向会哄人,更知道怎么哄他。

    陆峥拇指摩挲着她的下?巴,他倒要看看她这?小脑袋瓜里又会冒出什么主意来?。

    谭溪月对他招手,“你弯腰。”

    陆峥唇角起了?些弧度,弯腰靠近她。

    谭溪月伸手圈上他的脖子,凑到他耳边,小声道,“你这?次买的橘子很甜,我刚吃了?好几个。”

    陆峥挑眉,秘密就是这?个?

    谭溪月的唇又往他耳边贴了?贴,声音也变得更小,“我嘴里现在也好甜的,你……要不要尝尝?”

    第 43 章

    陆峥呼吸一沉, 掰过她的下巴欲欺进。

    谭溪月伸出食指摁在了他的唇上,他看她,谭溪月迎着?他的目光, 将他摁得更紧。

    陆峥眼底生笑?, 微凉的唇贴着?她温热的指腹慢慢张阖,他因?为发音的生疏,话说?得总是很慢, 咬字又重,嗓音里还压着?些懒洋洋的低哑,“不是要我尝?”

    谭溪月脸有?些红, 她拿指腹碾一下他的唇角,咕哝道?,“你得先跟我说?你上次打?雪仗是什时候?”

    陆峥按住她的手腕, 在她手背上写, 【我没打?过雪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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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谭溪月不信,“骗人。”

    陆峥笑?容加深,他箍着?她的腰,将她从小凳子上提起,放到?旁边的柜子上,两人视线平行, 他认真回她, 【我没骗过你】

    谭溪月说?得笃定,“你有?。”

    陆峥开口问,“什么时候?”

    谭溪月垂下眼,不说?话了, 只勾弄着?他衣服上的扣子玩儿。

    陆峥吹了吹她浓又密的长睫毛,谭溪月只颤了颤眼皮, 就是不看他,陆峥还吹。

    谭溪月被他撩拨烦了,抬起眼瞪他,眼波横动,似娇似嗔。

    陆峥眸光渐深,他屈指弹一下她紧抿的唇,“说?话。”

    谭溪月踢他一脚,她看他半晌,最终说?出来,“说?结婚的时候。”

    陆峥眼神稍一顿,谭溪月捕捉到?了他神色里的迟疑,她扯上他的耳朵,“还说?没骗过?”

    陆峥笑?,谭溪月扯得更用力,陆峥手指放到?她的手背,要写字。

    谭溪月使劲弹下他薄薄的唇,冷着?脸命令道?,“你也说?话,不要写。”

    她一会儿娇软,一会儿又冷傲,陆峥的心被她攥在手里,随她揉捏成她想要的样子,他倾身过去,轻抵上她的额头,哑声道?,“不算骗。”

    他的气息轻一下重一下地喷洒在她的唇角,谭溪月心里有?些软,声音又软下来,她拨弄着?他的唇,含含混混地问,“为什么不算?”

    陆峥只看着?她,他的眸子乌黑明亮,像是能直接看进人的心底,谭溪月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那个?下雨天?,他将她的行李箱一路提到?了公交站,她和他道?谢,他沉默不语,看她一眼,转身进到?了雨里,连高大的背影都是沉默的,她有?些怔的站在原地愣神了很久,等她反应过来他的伞还在她手里,要去追他,他已经消失在了雨幕里。

    伞只能下次碰到?再还他了,她虽然不知道?他的名字,但他有?一双让人印象深刻的眼睛,她当时想,如果再见到?他,她一定能认出他。

    只是就算他们这个?小县城不大,一个?人偶然间碰到?另一个?人的几率也不高,伞晾干后就一直在她包里放着?,她每天?都被各种事情压得心力交瘁,也渐渐忘了那把伞,她不是没想过离婚后的日?子是什么样的,只是一切比她想的最差的境况还要难。

    林家无所不在的施压,铺天?盖地的闲言碎语,每隔一两天?就有?媒人找上门?来,就连亲戚也来凑热闹,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女人这个?婚一离,下半辈子就算毁了,甭管对?方有?几个?孩子,还是比你大多少岁,条件好也好,差也好,只要肯娶你,你就算是烧高香了,赶紧嫁了得了,不然你这下半辈子毁得更彻底,你死了连个?埋你的地儿都没有?。

    她娘虽然不搭理她,但为了她的事儿,背地里不知道?和多少人撕破脸吵过架了,她哥和嫂子也是,在外面?和人吵了架,又不想让她知道?,每天?还强颜欢笑?地哄她。

    媒人被她娘和嫂子骂得不敢上门?了,就在半路堵她,她打?发掉媒人后,林清和又会冒出来,来来回回无非都是那几句,离了他,她能有?什么好日?子过,她要是后悔了,他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她这一次,他们还可以复婚,她拿石头把他砸跑,他下次还会出现,就跟阴魂不散一样。

    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她每天?只能从河东那条很少有?人过的小路绕道?回家,在最绝望的时候,她坐在河边给樊晓晓写信,要是有?一个?地方能让她暂时清净一年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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