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台上的人穿着古老的戏服,画着看不清面容的戏妆。于曼颐觉得他们很面熟,就像是她从小看到大的熟人,但是她又一个都说不出名字。
她有时在突然亮起的戏台前停留,有时觉得那些唱腔索然无畏,便转身离开。有人试图来捉她回去继续做观众,但于曼颐在这一刻变得脾气很差,脾气很差且无法忍受,于是她在漆黑中抬枪——
“砰”的一声枪响,血溅了一地的声音。
然后就再也没有人敢来抓她了。
但很奇怪的是,于曼颐并不觉得自己手里握着一把枪。她完全是发自本能地抬起了手。这是一个神奇的地方,你不需要真正拥有任何东西,重要的是,你心中要知道,你有驾驭那些东西的能力。
当然,最关键的是,她现在什么都不怕。那些台上唱念做打的演员,台下张牙舞爪的家丁,都只是皮影人罢了。
于曼颐继续在黑暗里走。
她越走越焦急。她想出去,想冲开这戏园子,但她根本无法在黑暗中视物,也找不到正确的道路。她开始奔跑,哪怕地上乱摆的桌椅撞得她不停跌倒,又将她浑身磕得青肿。然而在某一个时刻,她忽然感到脚腕一紧——
于曼颐惊叫一声,而后就在黑暗里被拽得滚下去了。
她在黑暗里一直滚,滚了好几圈,再睁开眼时,天忽然亮了。她被突如其来的白光刺得闭上眼睛,再睁开眼时,发现另一双眼睛就在近在咫尺的地方。
这个人,于曼颐就更面熟了,可她还是想不起他是谁。
他与她对视着,脸上全是血污。于曼颐与他躺在一起,感到他的体温很低,呼吸也很微弱。她试图从他的钳制中逃脱,但他的手紧攥着她的手腕,将她的皮肤都捏青了。
她开始大喊:“你放开我!你放开——你放开我!宋麒,你放开我!”
她在这一刻忽然认出这个将她从黑暗里拖下田埂的人是谁了。
然后她就醒过来了。
病房里安静得不正常。
她此前也来过医院,这是一个嘈杂吵闹的地方,走廊里永远有人窃窃私语,房间里也充斥着争执和哭泣。可是这个病房太安静了,安静得就像是从医院里拆分出一块独立的空间,安静到连时间的流逝也不复存在了。
于曼颐身上不疼了。她微微转动脖颈,而后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神情。
病床旁边坐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攥着她的手腕,微笑地看着她。但是他这次一点也不用力,也没有像之前每次攥着她时弄疼她。他只是安安静静坐在那,又任凭于曼颐从病床上弹坐起来,扑过去抱住他。
她的情绪在一瞬间很激动,所有的委屈都涌上了心头。她开始向宋麒告状,就像她之前每次向他告状一样。她说三叔的傻,说刘丰盐的坏,说齐叔的洞若观火,也说麒麟的通人性。她还说了那绳结多绕了两圈的解法,又说自己抬枪杀人时,听到他在她身后的呼吸声,就像是他在指导她打靶。
她说了那么多,可是宋麒一直不说话。
他只是抱着她,等她在自己怀里哭完了,又把眼泪都擦到他肩膀的衣服上。他用手慢慢的抚摸她的头发,又轻拍她的后背,让于曼颐倾诉了这一程所有的委屈和疼痛。
于曼颐觉得这个世界太安静了,只有她在喋喋不休。而且她觉得奇怪,因为宋麒衣服上熟悉的味道消失了,连他以前偶尔被她发现的烟味也没有了。
她在这种不正常的安静中感到了忐忑和恐惧,又在宋麒怀里将头抬了起来。他还是那样看着她,垂着眼睛,又温柔又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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