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可以来我家,我家的门始终为你敞开着。”
她习惯了她生活的这片土地,她无法想象去另一个地方生活是什么样。而且她还对着哥嫂发了毒誓,说她绝不会高攀林宁山。
她上一次发誓还是二十多岁的时候。婚后林宁山给她来信,前夫知道了,问她以前和林宁山干活儿的时候还做什么,她第一反应就是关你什么事,前夫气急,关我什么事,姓林的以前是不是亲你摸你了,明蕙马上说要是他亲过摸过我,我天打雷劈,要是没有,你天打雷劈。一个女人证明清白的方式很有限,赌咒发誓竟是最有用的一种。明蕙此时发现林宁山确实是个好人,他什么都没和她发生,这样她便可以理直气壮地发誓,可她宁可理不直气不壮。前夫听见明蕙这么发誓,虽然并不相信封建迷信,也有些害怕,他刚想批评明蕙搞迷信,就听见明蕙在哭,声之哀恸,他听了也觉得自己过分了,他以为明蕙是为质疑清白而哭。他安慰明蕙,说他相信明蕙和姓林的是清白的,明蕙哭得更厉害了。
月夜模糊了人脸,明蕙觉得林宁山一定没看见她脸上的皱纹,才会忘记他们的年龄一边在她的耳边叫她的名字一边去亲她的脸。
她有点儿不好意思,即使这里除了她,只有林宁山、云彩和藏在云彩里的月亮、她种的花和瓜果,她还是不好意思。说害羞更恰当些,但 “害羞”这两个字也让她羞,这个词好像不是形容她这个年龄的。
她不大为衰老感到遗憾,无论外面别人怎样说她,她确实觉得现在比过去好了,在她还是少女的时候饺子和电视都是奢侈品,她所有关于外界的了解都来源于林宁山,现在她可以在院子里看欧洲的纪录片,喝着她自己做的杨梅酒,有属于她自己的房子,房子里有她喜欢的花,家具虽旧,但被她漆成了她喜欢的颜色,以后她还会有属于自己的车和小作坊。但在这一刻,一股巨大的悲伤席卷了她。她从没有比现在更认识到时间在她身上的变化,如果早几十年,她会很热情地回应他,让他知道她有多喜欢他,那时她还年轻,眼角脖子还没有皱纹,嘴唇还很饱满,可以肆无忌惮地在爱人脸上印下一个又一个只有他知道的唇印。但现在就连嘴唇,也随着岁月的流逝变薄了。眼泪落到脸上要滚过她的眼周的细纹。
林宁山那不适合弹琴的手指落在明蕙脸上,他的手和明蕙一样有茧子,手指滑过明蕙的脸,滑过她的细纹。他不觉得这些细纹美,也不觉得它们丑,这是明蕙这些年生活的痕迹,这些痕迹和他没有一点关系,他在她的生活里缺席了许多年。他注视着她脸上的细纹,想分别是哪一年长的,这一年他又在干什么。
明蕙闭上眼睛,眼泪并不追随她的意愿,继续往下淌,她拿自己没办法,起身去洗脸。林宁山拉住了她的手,问她:“你是不是嫌我老了?其实也没那么老。”
明蕙偏过脸,“你不老。”
当他的头搁在她的肩膀上,在她的耳边一遍遍叫着她的名字,明蕙觉得自己也没那么老。他的热情增添了她的自信,也让她有点儿惊慌无措,她不知道怎么回应他。她六十了,结过两次婚,但说实话,她并没有什么跟人亲密的经验,三十之后她就跟老曾彻底分居了,之前也是千篇一律的。她的两次婚姻都是条件合适就结婚了,不出意外也不会离婚,男的并不需要在这种事上讨好她,因为没必要。
院子里的花香扑进明蕙的鼻子,明蕙吸了一口气,以使她的声音平稳些:“我想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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