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望进他眸中。
她视见了那深埋于眼底不易被人发觉的疲惫。
“张先生累了么?”她温声问。嗓音间漾着的柔和如同一团棉花填塞了他的心房。
“嗯。”
“那坐一会儿罢。”
顾清稚拉着他坐入圈椅间,身子斜倚在他怀中,俄而勾住脖颈,整个身子的重量便压于他双膝。
张居正揽她更紧:“七娘。”
“嗯?”
“我欠你一声道歉,那日令你恼怒,皆是我的错处。”声音仍含沙哑,顾清稚知他已数日未出一言。
她的唇角离他耳畔只有两寸,再细微的呼吸如今亦是清晰可闻,如潮汐中的浪水,一举一动皆可牵起他最深处的神经。
“张先生在信中已经道过了。”顾清稚轻声耳语,“我已经收下了。”
他每隔十日即寄来一封家书,信里开头除却“七娘如晤”,便是对当日之事抱歉,甚至还有几首诗,诸如“数宵有飞梦,先尔到江滨”,“唤愁江草年年绿,欲折蘼芜寄所思”之句,直把偷窥得的王世贞笑弯了腰。
“太岳竟然会写诗给娘子。”王世贞谑道,“除了应制,王某都多少年不见太岳写闲诗了。”
顿令素称厚脸皮的她红脸解释:“其实也写,只是不给别人看。”
这时门外骤然有人来敲,仆役匆匆赶入,手里还端了盘蒸糕,揖首道:“相公,那孙公公赍着宣敕又来了。”
仓促报罢,待看清屋内景象后,仆役不由大惊失色。慌张地错开视线,不等主人吩咐即猛然点头:“小的这就请孙公公先回去。”
话音未落便将蒸糕搁在桌上,躬着身退了出去,复掩好了屋门。
顾清稚咳了一声,抽回身子站起,视向沉默不语的张居正:“张先生是真心想辞官吗?”
张居正抬首望她:“你愿意与我从此归隐么?”
“当然愿意。”顾清稚笑了,这正是她所求而不能得,“只是张先生口是心非。”
视线瞟向他沾染墨痕的指间,将他掌心拢入手中:“不出视事,但未曾妨碍张先生家里也在写公文呀。”
心思教她直白戳穿,他默然地将她手指包裹住,摩挲着那泛着凉气的肌肤。
良久,定定锁她眼眸,将深埋心底的疑问道出:“你缘何回来得这般迅速?”
顾清稚弯了弯眼:“因为我得病了。”
指尖蓦地一顿,紧张之色倏而盖过他面庞,他抬手将她脸侧捧起,左右审视:“哪儿?”
顾清稚微笑,抚上他的胸口:“这里。”
“甚么?”
“我相思成疾咯。”她道,“要听见张先生的心跳才能好。”
血液在他的心脏间汩汩流动,此刻正隐隐灼烫她的指腹。
积闷心底多时的情绪刹那倾泻,蓦然,张居正环住她的腰,埋首入她怀中。
箍着她身侧的手臂颤晃着,似是虚虚发软,顾清稚本想安慰他“张先生莫哭”,随即辗转成一声叹息,手掌覆住他的背,缓声道:“张先生若是委屈就哭出来罢,还有我在呢,我会一直陪着张先生。”
“嗯。”千言万语缠绕于唇齿间,末了只能化作一字。
缠着她腰际的手臂不由愈加用力,雪光白茫茫钻入窗棂,张居正合目,那行清泪终于随之淌落于她的衣襟。
却忽觉颊上传来温热,他迷惘地睁开双眼,原是她微微俯身,将那泪痕轻柔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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