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b> 九
这黑影跃进见到过。
慧明送善初老头回来不见跃进,庵里找了一圈没找着,正焦急,要出外时,才发现跃进不知什么时间重新站在大门口。
“你去哪儿了?山上乱跑不得!”
“好象有个人影往庵后去了。”
“是么?”
“我去看时,又什么也没有。”
“是走神了吧?”
“不会,我听见有走路声。”
“想必是狼。”
进禅房前,没忘记闩紧庵堂大门。
吹灭了蜡烛,过一阵,又禁不住重新点燃。两个女人,两种心情,一个惦记着山野之中的父亲,一个思念着卧榻之侧的女儿。蜡烛亮时,慧明和跃进的目光巧碰在一起。不知怎的,跃进觉得慧明的眼睛很奇怪,奇怪让她不敢长久地迎着那灼人的目光。没受过母爱的姑娘,不知这就是母爱的目光。没见过母亲的姑娘,不懂得母亲的异样。所以,姑娘逃避开那对似乎能摄入魂魄的眼睛,于慌乱之中,慌乱搭讪上了。
“你怎么不睡?”
“睡不着。”
“经常这样么?”
“不经常。”
“一定是不习惯和陌生人睡在一起?”
“可是你是我最熟悉的人啦!”
跃进瞪大了眼睛,百般不理解。不理解时眼睛瞪得再大也无益,尼姑的目光就变得更奇怪了。也不得不匆忙又换了个话题。
“长年一个人在山上不寂寞么?”
“真寂寞,不在乎山上山下。”
“山下人多,能找到作伴的。”
“那倒难说,我看你爸爸比我还可怜些。”
“爸爸他是怪脾气,喜欢一天到晚一个人闷着,别人就不象他,再愁时,听人一劝心就放宽了。”
“能解之愁才能劝解。”
“你为什么不搬到山下去呢?”
“山下能去哪儿?到你家去行么?”
这时,跃进忍不住又睃了她一眼,看清了老尼那欲扑过来的模样,就不再是奇怪,而是有几分害怕了,一害怕便情不自禁地往墙边躲一躲,并死死盯着对面那双正在发抖的手。跃进不说话。慧明也不说话。沉默了一阵,那双发抖的瘦骨嶙峋的手,象电影里魔鬼捉人一般伸长了。
伸长了是要抚摸一下女儿。
然而,跃进猛地一声惨叫
“别碰我!”
几分钟后当一个男人将手伸向她时,她也是这样叫唤,男人没有停止。慧明却是停止了。停止后,楞楞地看了跃进半天。只因背对蜡烛,慧明流出的眼泪没被跃进发现。跃进只听到山风一样山洪一样山崩一样的一声长叹。直到那男人闯进禅房之前,慧明才开口。
“你要出嫁了?”
“嗯。”
“对象还好吧?”
“嗯。”
“你爸爸谁照料,安排妥了么?”
“嗯。”
“我什么也拿不出,就只两枚金戒指。”
“嗯——嗯?”
“这次送你一枚。那一枚留给你弟弟结婚时送他作个纪念。”
“不,我不要!”
慧明撩开被窝下地时,跃进也学着跳在前面拦阻住了。拦阻时,她突然一顺耳朵。
“有人!”
“是狼吧?”
一声轰隆,房门爆裂了!凶神恶煞地闯进一个男人。如果善初老头在场,他不会认不出这就是那个算命先生。
跃进认出是昨天被追捕的流氓。
“都不要?我要!”
那人一边说一边狞笑。
“佛门之地,万物虚空。没有值钱的东西。”
慧明一边说一边合起双掌。
“你不是真佛,那就什么都有啰!”
那人逼近了两步。
“你要什么?”
跃进终于斗胆说了一句。
“金戒指。”
那人变戏法般变出一柄弹簧刀。
“没有,我说了,除了佛什么也没有。”
慧明说着挺身走到那人和跃进中间。
“别骗人!我早就知道你有那东西,不然我来这尼姑庵干什么?又没有年轻漂亮的小尼姑!”
那人说着越过慧明的肩头盯了盯跃进。
“没有。什么也没有。”
跃进努力一番才又开了口。
“你说没有,那我就找你要了。”
说着那人就动手了。
“这事不与她相干。”
慧明连忙阻拦。那人年轻力壮,只用手臂一拨,可怜的老尼就窜了几步便瘫倒在地上。然后,弹簧刀尖一挑,跃进胸前的衣扣全掉了,露出白嫩胸脯、露出胸脯上一道笔直的鲜红刀痕。
麻木了的跃进似要任人宰割。
瘫在地上的慧明撕肝裂肺地大声叫。
“我有!”
“我有金戒指!”
“我有两颗金戒指!”
那人依依不舍地看了看那正在渗着血丝的乳根,回头吆喝慧明快将金戒指交出来。慧明说藏在佛像后面的暗洞里。说着,便站起来领路。刚到佛像旁,不待慧明指点,那人竟知道暗洞的开关在哪,伸手一捣弄,墙壁上就露出了洞门。慧明吃惊不小,仍说金戒指在洞中某个地方。那人一头钻进去要拿那金戒指,身后的洞门哗啦一声竟锁牢了。锁在洞里自然听不见外面在叫骂
“强盗,什么时候公安局来人了,什么时候放你出来!”
慧明将那人骗到洞里锁牢后,径回禅房邀跃进一起下山报案。跃进就傻坐在禅床一端的地上,慧明找了一圈竟没看见。而随后那人杀了慧明,又来寻跃进杀人灭口时,也同样没发觉傻坐着的跃进。日后,这一切变遥远了时,同金桥重提旧事,都没有将想说的说出来,心里却在纳闷,纳闷时,对鬼神之说有几分相信。
没找到跃进,还当她趁隙溜到庵堂外面去了。慧明拉开本是那人撬开后又虚掩上的大门,刚跨过门槛,一条黑影扑了过来。慧明以为是跃进,就唤了一声。
“跃进!”
“日你娘!老子要给你个刀进!”
恶狠狠的回答是被关进暗洞的那人的声音。
“你怎么能出来?”
慧明不胜惊奇,禁不住脱口叫道。
“幸亏老子知道暗洞有出口,不然就遭你这秃婆暗算了!”
那人说时有些化险为夷的痛快感。
“怎么会有出口呢?”
从前的那个老尼只对她说这是暗洞,没说这是暗道,想必老尼年轻时与人私通便利用了这个。慧明嘴里叫道,心里不明白,连自己都不知道,那人怎么会知道呢?
“实话对你说吧,我就是你师傅的孙子,庵里的一切父亲死之前全都和我说了。”
鸭子飞天鸡毛削铁石磙渡河,闻所未闻就冒出了师傅的孙子,慧明惊得连连后退,绊在门槛上仰面倒地跌得天旋地转。
要金戒指的人不管这些,弹簧刀一弹一挺抵住了慧明的胸口。见到慧明一抬手,以为要抗争,那人连忙使劲向前一捅。
鲜血喷出来的时候,慧明的手正指着佛像。“那金戒指本是师傅的遗物,师傅死得突然,没个交待,你既是她的孙子,就交还给你吧!”
“你到底把它放在哪儿?”
“在佛、佛——”
喃喃低语,太艰难了,慧明终于没有将要说的说完,两眼一合,双手一摊,人便去了。
那人一楞。
他正要到佛像上去寻找时又一楞,跟着就窜出了大门。
藤桥上的铜铃又响了。
十
金桥没等着他的新娘,倒是新娘的弟弟送来意外消息。金桥还没等四清把话说完,就一把推开正在操演的鼓手,拿起一对木槌发疯地捶起鼓来。后来,数不清的击打中,不知哪一下将鼓擂破了。鼓声嘶哑中,四清提醒金桥,不如干脆赶到法华庵去看看。
古道悠长。待赶到法华庵时,老尼已经死了。
死了!死了!一死百了!
老尼是这么想的。
别人却不肯罢休。
金桥要照顾半醒不醒的跃进,四清沿着去老虎洞的路追那杀人凶手。
十几岁的少年能对付三十大几的犯罪老手么?半路上,手电筒灯光罩住了蜷缩在石窝的一个人。
“是你这个流氓,昨天没抓住你,今日非让你偿命不可!”
四清认出了那人。那人满身血迹不答话,一声嚎叫便扑了上来。四清连忙将灯光对准那人的眼睛,又突然闭上开关,趁着那人目光缭乱之际,他抱起一块石头砸了过去。一声惨叫过后,山谷便静了下来。
守着砸昏了的坏蛋,四清并不胆怯。
那人醒来前后一声声,四清也不害怕。
这时,山包那边绕出来一对手电筒似的高亮。那人在他脚底下说
“都快踩死我了。放开我吧,我逃不了了,你看你的同伴来了!”
四清真以为是跃进、金桥打着手电筒来帮他,就放开了踩在那人脊背上的一只脚,迎着光亮走去。少年得意,不全是好兆头,四清怎么会没想到,这也许是狼的眼睛呢?待他看到第二对、第三对、第四对………光亮出现时,终于意识到狼群来了。那人先他意识到这些,便先他逃远了。四清再逃时,哪怕是急得跌落了手电筒,也来不及了!
那人听到了狼群相互争食嘶咬声。
老头却听不见。当传说是当年躲“长毛军”时凿成的两扇巨大石门,缓缓地在老虎洞洞口合上后,老头一屁股坐在长满青苔的地上。风从门缝石窟窿里钻进来,在黑咕隆咚的深处发出嗡嗡回响。只有在这时,从昨天黄昏开始纷乱的心,才稍稍平静了些。他低声祷告一番——陡然间,老头想起了儿子四清。奇就奇在树神似乎不知道老头还有个儿子,任何时候都没有惩罚老头子的儿子的预兆。善初老头真愿意这确实是菩萨的疏忽与无知。他也愿意这类疏忽与无知降临在女儿跃进身上。哪怕为此自己受到加倍的惩罚也无所谓。此时此刻,老头想来,免不了心中多些后悔命中注定只有三顿饱饭,何必还要去强求呢?但他又老大不愿意放弃早已铸成的现实。那些年,闹翻身,求解放就是为了让自己也有幸福日子过,未必没有老婆、打光棍、睡凉被窝的日子能算得上幸福么?而且当初自己除了没有善福能说会道,操犁使耙、砍山种田,哪一样都胜他几分,凭什么他明妻暗妾一大群,自己非得一双筷子一只碗地过一辈子呢!老头年轻时不服气的时间毕竟很短,如今则是更短了。这样,老头愈来愈相信,古道上的青石板有千千万万块,每一块都离不开大山,我欧阳善初没本领让别人来依靠,只有去依靠那有本领的人。
湿漉漉、暖烘烘的空气中,夹杂着一股泥腥气味。一群蝙蝠扑打着翅膀,呼呼啦啦地在老头头顶上盘旋不止。老头心里涌出些恐怖来,禁不住悄悄向石门挪去。
一点光亮在两指宽的门缝里一闪而过。是星星流逝么?不知哪方人家又要遭灾了。又一点!又是一点!……怎么这样多,洞外响起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咚咚咚!”
善福老头身上每一根汗毛都紧张地竖起来了!
“欧阳大伯……”
老头唬得手足冰凉。深更半夜,路途遥远,除了那树神,除了那不知出身何处的黑影,谁能来这儿呢!他紧缄着嘴!一开口三魂七魄就会被那魔袋装走了。
“开门啦!狼在后面追来了!”
狼?对了,那点点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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