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回答,又道:“是没听懂么?”
“我听懂了。”
裴向云踟蹰半晌,小声道:“师父,你说的是真的吗?”
“我骗你做什么?”江懿道,“本来就要趁着年关前回去,现下看来若再管他的事,怕是要再迟些日子回燕都,那样便太耽搁办事了。”
裴向云舔了舔唇:“学生自然是要听老师的话,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学生觉得江书辞太可怜了。”
裴向云像是生怕自己的话被他打断,不敢停顿,语速很快地继续道:“他说他家里没有别人,只有老师算得上自己的亲人。如今他的老师下落不明,连去哪找人都不知道,未免太可怜了。”
江懿轻声道:“这么说,你是不愿意了?”
裴向云细细辨着他语气中的情绪,不知他到底是生气了还是没生气:“如果师父不愿管,那我也不管了。”
“不要总是说我……”江懿整理着自己的衣袖,模样十分漫不经心,“我在问你,说真心话。”
“我……”
裴向云一咬牙,撩了衣服在床边「噗通」一声跪下了。
江懿挑眉,等着听他要跪着说什么。
“学生斗胆顶撞师父……”裴向云垂下头,撑着地的手莫名有些发抖,“学生实在过意不去,想帮他一下。”
他跪了半晌,也没等到江懿说话,悄悄抬眼,便看见那人指节抵在唇下,一双好看的眼睛正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
“你做什么突然跪下……”江懿道,“是在威胁我吗?”
裴向云喉咙里一哽:“不是的,我怎么敢威胁师父。”
“真的只是因为看他可怜,所以想帮他?”江懿轻笑,“平素怎么不见你这么善良?”
分明他没说什么重话,可裴向云就是觉得仿佛有千斤重的山压在了自己的脊骨上。
“为什么觉得他可怜啊,说来听听。”
江懿不指望他说什么忧国忧民的论调,只是觉得有些好奇。
两辈子他甚少见着自己这逆徒如此意愿强烈地要去帮什么人。
方才江懿第一眼看见江书辞,心中便隐隐觉得有些怪异,对裴向云将他带回来这件事毫无意外。
因为那人与自己长得确实有五六分相似。
他上辈子还不知道狼崽子是个看脸的,现下唯一的想法竟是觉得很稀奇。
裴向云这个没脑子的蠢货十分有可能因为这张脸动了恻隐之心。
江懿想到这儿,微妙的有几分不爽。
上辈子他那么执着地将自己拘在身边,也是因为自己这张脸么?
裴向云低声道:“其实我是在想,如果是师父被无故关起来了,我应当也会这样焦急。”
或许会比现在还焦急。
“如果是师父也遭遇这样的事,我没办法袖手旁观……”裴向云道,“我无法想象若是您被关起来了,我会有多难过。若是得不到任何帮助,我又会有多绝望。我或许能知道那种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感觉,他老师明明是为了救人而来,却被关押起来,多让人寒心。”
他等了半晌也未等来那人说话,心中的慌张更甚,声音中多了几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师父如果觉得被我冒犯了,就请责罚我吧,打我骂我都可以。但……但我是真心想帮江书辞的。”
他说着将衣袖挽了起来,十分轻车熟路地摊开手掌递到江懿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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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懿垂眸看着自己这不争气的学生,叹息一声:“行了,不打你,起来吧。”
裴向云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他,却见那人眼中似乎染了些许笑意:“原来是因为这个。”
他起身又坐回了床沿:“那师父以为我是因为什么?”
“因为……”
江懿抬手捏住他的下巴,细细地打量着他的神色:“因为他那张脸。”
裴向云心中不轻不重地「咯噔」了一下。
江懿到底还是注意到了。
他慌张的神色没躲过老师的审视:“你紧张什么?方才说的都是骗我的?”
“不是,我没有骗你……”裴向云急促道,“我……我要是骗了你,我被天打雷劈,我不得好死。”
江懿扬起眉,嗤笑一声松开了手。
脸颊上那片微凉骤然撤开,让他心中蓦地有些失落。
“谁稀罕你发的誓……”江懿慢条斯理道,“让我发现你骗我,亲手要了你的命。”
裴向云定了定神,轻声道:“我可以为你做所有事,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这么听我的话,方才怎么又是下跪又是磕头的?”
“我……”
江懿觑着裴向云似是又紧张起来,收了作弄他的心思:“和你开玩笑的,这事必须要管,我疑心那县令绝对不简单,城登县绝对要深查。”
裴向云眨了眨眼:“开玩笑的?那……”
“江书辞他老师要救,县令也要抓……”江懿难掩面上的疲惫,掩唇打了个哈欠,“只是想听听你如何看这件事罢了,这么紧张作甚。”
原来这也是在试自己。
“这样共情很好……”江懿的声音小了些,“以后多这样想想再做事,免得今儿揍了这个,明儿揍了那个,跟个乡野莽夫似的,丢人。”
裴向云掩住愈发温柔的目光,轻声道:“知道了,师父。”
“去歇着吧。”
江懿抬眸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低声道:“天亮了有的忙呢。”
——
大夫在大约巳时的时候来了,将那草药研磨后敷在江懿的伤口上,而后仔细地包扎了起来。
裴向云原本在一边打了个地铺,委委屈屈地伸不直腿,蜷缩着刚睡了没多久便听见身旁有响声。
或许是因为心中一直绷着一根弦,他本就睡得不踏实,听见响动后立刻睁开眼从被褥上弹坐起来,和那大夫看了个对眼。
大夫怕他怕得紧,被这虎狼般凶恶的目光看了一眼便吓得不住发抖,险些拿不稳手上的药钵。
江懿眸中含着怒意地瞪了他一眼,裴向云这才不情不愿地又躺了回去,可目光却一直流连在江懿身上。
大夫在他的审视中战战兢兢为江懿包扎好了伤口,正准备提着布包溜之大吉,却被江懿喊住:“老先生,您等等。”
他摸出一锭碎银塞进大夫手里。
大夫慌忙道:“不过举手,举手之劳,这位大人不必如此客气。”
“让你拿着便拿着……”裴向云冷声道,“真磨蹭……”
大夫本来就怕他,这会儿只能强买强卖似的将那锭碎银收了,夹着布包逃也似的出了屋子。
江懿蹙眉看他:“我昨晚与你说了什么都忘了么?”
裴向云动作一顿,有些不服气道:“师父明明是好意,他为什么拒绝?”
“所有人都有拒绝别人的权利……”江懿慢慢下了床,觉得肩上的伤比前一日好受多了,“无论是好意还是恶意,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明白?”
裴向云将满腹的不悦咽下,嘟囔道:“学生现在便明白了。”
江懿还未说话,江书辞便拉开门从隔间中走了出来,面色苍白中带着些许疲惫。
他浅浅地与江懿行了个礼:“昨夜打扰先生了,我这便离开。”
“昨夜我与你说过会帮你把老师救出来。”
江懿依着习惯要去摸瓷杯喝茶,手伸到一半才想起来自己在县令府而不是陇西,于是将手轻轻放在桌上。
他刚放下手,一个瓷杯便从旁边被推了过来。
“师……子明,是要喝茶么?”
裴向云刚想依着习惯喊他师父,一想到现在不能暴露江懿的身份,十分别扭地半路改了口,自己先红了半张脸。
江懿淡淡地「嗯」了一声,抿了口茶水:“昨日忘记问了,你为何会被关在那处山洞中?”
“那应该是我最后一次来县令府找人……”江书辞道,“就在不久前的几天,照旧没有人理会我,我本以为会如从前那般一无所获地回去,却不料还未走出几步便被人从背后打晕,再一醒来就身处那座山洞中了。”
“也就是说你并不清楚那个山洞中有什么,是么?”江懿若有所思地垂眸,指尖轻轻叩在桌上,“今日裴向云跟着你回那山洞中再仔细查探一下,既然答应过你,那不将你老师救出来我便不走,这样你可放心了?”
江书辞咬着唇杵在原处半晌,忽地跪下了。
江懿蹙眉:“跪天跪地,跪父母师长,你现下跪我作甚?起来。”
“若先生真的能将老师救回来,我愿舍弃一切报答先生……”江书辞有些哽咽,“哪怕……哪怕以身相许,我也是愿意的。”
裴向云越看他这幅样子越有火气:“但我不……”
江懿没理会那句「以身相许」,微微侧眸看向他:“你有什么异议吗?”
裴向云撞上他的目光,后半句话立刻咽了回去:“没有……”
江书辞现在全然死马当活马医。
他一方面觉得眼前这人离谱得很,完全不能信任,另一方面又揣了些许渺茫的希望。
万一呢?
万一瞎猫撞上死耗子,这两人真的能将老师解救出来呢?
燕人商贾确有人好男风,家中会豢养小倌,那自己用这条贱命作为报答也并非不行。
他忧心忡忡地回隔间收拾东西,裴向云却将脸垮了下来。
“我不想与他去……”裴向云低声道,“我和他一起去了,你怎么办?”
“我怎么办?”
江懿有些费解地看了他一眼:“李佑川还在呢,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是我,我……”
裴向云支吾半晌,终于说了实话:“我只是不想与江书辞一起。”
江懿觉得他实在好笑:“不想和江书辞一起?是你将人带回来的。”
“是他跟着我硬要回来的。”
裴向云的声音骤然提高了几分,有些委屈:“又不是我要把他带回来的。”
“我其实一直很奇怪你为何对他的态度这样矛盾,一会儿不愿意结伴出行,一会儿又来求我帮他把老师救出来。”
江懿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你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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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对张素有过敌意,也不过是因为我那会儿未收你做学生。怎么,你先前认识江书辞?还是他做了什么你不喜欢的事?”
裴向云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缩了缩,揪住了衣角的布料。
老师的洞察力确乎惊人,基本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但他无论如何也不敢将自己也是重生的这件事和盘托出,只能小声道:“我也不知道,可能就是看着不顺眼吧。”
江懿又盯着他看了半晌,实在是看不出什么:“先前我还没来得及和你谈,关于你似乎……似乎有断袖之癖这件事。”
裴向云心中凛然一惊:“什么?我不是……”
“还不是?”
江懿磨了磨牙,想起这小混账先前所做的事便生气:“连续两次,你告诉我你不是?”
裴向云确实不是断袖。
不过是只对眼前的人有欲/望罢了。
“其实大燕并不古板,朝中也有一两不好女色的为官之人……”江懿道,“我的意思是看江书辞这人不错,是个读书人,想来也好相处。他方才说自己承了恩情,愿以身相许,你若是也有这方面的意思,不如……”
作者有话说:
别忘了留言有小红包,晚安
第65章
江懿虽然没将话说完,可话中的意味却不言而喻。
裴向云大惊,几乎立刻反驳道:“绝无可能!”
江懿挑眉:“你态度为何这样激动?不过随口提一句,不愿意就算了。”
裴向云动了动唇,语调生硬道:“师父,我不会喜欢他的。”
“不喜欢便不喜欢……”江懿无所谓道,“他马上也快收拾好出来了,快些去吧。”
裴向云向门外走了几步,有些犹豫地回头:“师父,你注意安全。”
江懿有些不耐地「嗯」了一声。
待江书辞也离开屋子后,他的脸色这才慢慢冷了下来。
猛地遇见一个与自己长相五六分相似的人,江懿不可能不多疑。
这世上确实有可能存在着容貌相仿的人,可总不至于有如此巧合,恰巧在这个节骨眼上让裴向云给带了回来。
而裴向云的态度也不对劲。
江懿自诩对这个逆徒还是有些许了解的,知道他虽然性格差,但这一世在他的管教下已不似从前那般会随便对不相干的人发脾气。
这倒是奇了怪了。
他兀自思索着,房门被人从外面敲了几下。
“江大人,昨儿休息的可好?”穆宏才的声音在外面响起,“下官记挂着大人,这会儿想着来问问大人是否有招待不周?”
江懿起身将门打开,看见了一张谄媚的脸。
他无端想起前一夜江书辞口中所谓的「肥头大耳」,神色一僵:“谢谢穆县令的关心,休息得尚可。”
“您满意就好,您满意就好。”
穆宏才的笑将脸上的肉挤作一团,显得格外油滑。
他本就比江懿矮,如今在门口踮着脚向里头张望了一会儿才继续道:“昨日与江大人一起的那小兄弟呢?”
江懿和善地笑了笑:“他年岁小,闲不下来,到了新地方后跑出去玩了,穆县令找他有事?”
“不是不是……”穆宏才干巴巴地笑了笑,“只是今早下人与我说,前一夜晚上似有窃贼潜入府中,往大人住的客房这边来了,想问问大人有没有看见过可疑的人。”
窃贼?
估摸着是那两人被旁人看见了,只不过没看得十分仔细,这才让他们逃过一劫。
江懿不动声色道:“未曾见过,昨夜舟车劳顿,很早便歇下了。”
他说完,十分适宜地换了副体贴的神情:“是丢了什么东西,需要我帮忙寻找吗?”
穆县令连忙摇头:“不用劳烦江大人,没丢什么东西,只是怕窃贼惊扰了贵客,这才特意来问问。”
“穆县令原来是为了这事来的……”江懿道,“还有其他的事么?”
穆宏才听出他话中赶客的意味,连忙道:“其实是下官实在想为江大人洗尘接风,擅自筹备了晚宴,想请您今晚来把酒言欢的。”
他说完,似乎想起了前一日江懿是如何拒绝自己的,补充道:“江大人不必担心,绝对是在宵禁前布置的宴席,断然不会再出现上次的事情了。”
“可我明日便要走了……”江懿道,“不太方便吧,以后还有机会。”
穆宏才「啧」了一声,有些急切道:“那不是明日才走吗?江大人平日事务繁忙,好不容易得了闲,若不休息一下,顺便领略城登县的美食美酒,岂不是太遗憾了?”
江懿沉吟半晌,似乎被他的提议吸引了:“既然穆县令如此热情,我也盛情难却,只是这洗尘接风宴在何时何处?”
穆宏才见他答应了,喜出望外:“今日酉时下官会让下人来带您去的,您不用挂心。”
“可以带其他人么?”江懿问道,“随我同来的那小兄弟,还有我的……”
穆宏才面露难色:“江大人,咱城登县是个小县城,经费拮据,只能好好招待您一人,到时您也不必担心冷清,下官定陪您好好喝尽兴了,您看如何?”
江懿饶有兴味地看了他半晌,点头应了:“客随主便,那就听穆县令的安排。”
两人其乐融融地又说了些客套话,穆宏才便喜气洋洋地离开了。
待房门关上,江懿面上温和的笑消失得无影无踪。
今晚这「洗尘接风」宴八成是个鸿门宴,甚至明面上拒绝自己带其他人赴约。
可明知这是鸿门宴,江懿也不得不走一遭。
他眉眼间具是冷意,思索半晌后转身去了李佑川住的那间屋子。
——
临近酉时,外头的天色慢慢暗了下来。
裴向云与江书辞还未从外面回来,八成是在山洞中遇见了什么可疑的物事。
江懿不太担心裴向云会出什么事。这狼崽子的力气与胆识都异于常人,哪怕是一对多也鲜少落了下风。
能打扛打得很,确实是一把相当趁手的好刀。
他将衣服穿戴整齐,在房中留了张字条告知裴向云自己的去向,而后把几封重要的文书随身带好。刚收拾妥帖,房门便被人敲响了。
门外站着个小厮,看见他后微微行了一礼。
江懿跟在他身后下楼,却并未走前些日子他们来时的那条路,而是绕过正堂,拐进了一处不起眼的过道中。
这处过道仿佛夹在两堵墙之间的缝隙,十分狭窄,仅能容一人通过。
两侧墙上零星立着几个放蜡烛的铜盏,做成兽首的样子,青铜的眼眸被烛光映红,隐隐透着些许凶意。
这条走廊未免过于隐蔽了。
江懿还未开口问那小厮要带自己去何处,眼前却倏地豁然开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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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处小却精致的暗室。
穆宏才穿了一身深红色的袍子,广袖上用金纹线绣了只咆哮的虎头,见人来了,爽朗地笑道:“江大人,这地方您可满意?”
江懿不动声色地将这暗室环视一周:“没想到贵府还有这处宝地,当真算得上是别有洞天。”
“当大官的人讲话就是不一样。”
穆宏才搓着手笑了笑,向那小厮使了个眼色。小厮微微鞠了一躬退后,一个面上蒙着薄纱的女人从他身后走上前,笑着行了一礼。
雕花木门在那个女子身后「砰」地一声关上,江懿蹙眉看向穆宏才:“穆县令这是何意?”
“说了不会让江大人太冷清,这是下官一些小小的诚意……”穆宏才将他面前的酒杯满上,“美酒配美人,当真是世间不可多得的美事。”
江懿抬手接过酒盏,道了声谢。桌上摆着的烛盏被那女子点燃,终于照亮了这昏沉的小室。
这座小室不大,摆了这张实木桌后最多能容下七八个人,如今室中仅有三人,倒显得开阔了不少。
江懿坐在桌边的主座上,正对着他的是一尊观世音菩萨像。
那菩萨不知用什么石头雕刻而成,纹理间隐隐透着玉般的光泽。
整座塑像与成年男子差不多高,右手拿净瓶,左手扶着柳枝,双目微阖,慈悲地俯瞰众生万物。
右手拿净瓶?
江懿有些疑惑,甚至于不确定自己的记忆是否准确。
菩萨不是左手拿净瓶么?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穆宏才又开口道:“江大人,这酒入口甘醇,保准让你回味无穷。”
这是在催他喝酒了。
“我酒量一般……”江懿笑道,“怕会醉得太快,扫了穆县令的兴致。”
穆宏才摆摆手:“哪里的话,江大人愿与下官同桌喝酒,下官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扫兴呢?”
江懿看着他这态度,知道自己是非喝酒不可了。
他抬手端起酒杯抵在唇边,宽大的袖袍遮在手前,恰巧挡住了杯子。
酒液从唇边流下,在衣服的布料上氤氲开一片深色。
江懿向穆县令亮了下杯底:“一杯足矣,多了真的承受不住。”
“哪里的话。”
穆宏才不顾他的劝阻,又将那酒杯满上了。
江懿眸中掠过一道不快。
这穆宏才真是胆大包天。
看起来今日发现裴向云不在后他是一点都不想装了,明摆着要将自己灌醉了不做好事。
旁边那站着的女子也并非来做美人灯的,添菜端酒十分殷切。
只不过她布的菜江懿一口没动罢了。
“江大人,是饭菜不合您口味吗?”穆宏才道,“没怎么见您动筷子,您要是不满意就提,下官要他们重新做。”
“别折腾下人了。”
江懿似笑非笑地抬眸看向他:“我在燕都时便早有耳闻,说穆县令年纪轻轻便是进士出身,不愿在燕都为官,而是回了自己的家乡做县令。”
穆宏才愣了下,没料到他会突然提及这件事:“江大人谬赞,那都是许多年前的事了,如何与江大人相比?”
“穆县令太过自谦,如何算不上青年才俊?”江懿道,“光喝酒倒也无趣,我们两人确乎有些冷清了,穆县令可愿以行酒令助助兴??”
“什么?”
穆宏才抹了抹额头,笑容有些勉强:“江大人方才说……”
“我说穆县令是否愿行酒令助助兴。”
江懿善解人意道:“兴许是我刚刚说的声音太小,穆县令没听清。”
穆宏才干咳两声:“既然是下官邀江大人来赴宴,那下官自然奉陪到底。”
江懿主动将酒杯往女子手旁推了推,示意她将酒斟满:“此处空间太小,不方便行通令,我与穆县令行雅令可好?”
穆宏才此时方才明白他刚刚忽然提起自己的进士出身是什么意思,登时细密的冷汗布满了额头。
“江大人,下官忽然……”
“哦?”
江懿支着脸颊,带着浅浅的笑意看着他,一双桃花眼在烛光下显得水波潋滟:“穆县令不会是怕输,要食言了?”
“怎么会。”
穆宏才避开他的目光,歇了离席的想法:“说了要陪江大人尽兴,那自然是要尽兴的。”
“如此甚好……”江懿道,“那便行飞花令吧,这个简单,穆县令觉得如何?”
穆宏才说不出其他的话,只能点头附和。
江懿笑盈盈地看着他,似乎没注意到他面上的慌张与坐立难安,慢条斯理道:“今日摆了酒席,那就取酒一字作为题目,穆县令先开始吧。”
作者有话说:
我一拳打死调休
第66章
穆宏才清了清嗓子:“那下官便献丑了。东坡居士的「酒困路长唯欲睡,日高人渴漫思茶。」”
“曹孟德的「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江懿轻声道,“请……”
穆宏才深吸了一口气,一双小眼眯成条缝,支吾半晌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猛地抓起自己面前的酒杯一口灌了下去。
江懿目光落在一边放着的酒瓶上。
桌上摆了两个酒瓶,其中一个似乎用了类似釉下彩的烧制方式,染了一层淡青色的花纹,而另一个则是素净的白瓷瓶,其上没有任何花纹。
一边候着的女子用彩釉给江懿倒酒,而给穆宏才倒的却是那白瓷瓶中的。
他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带着些许歉意地向穆宏才笑了下:“穆县令感觉可好?”
穆宏才涨红了一张脸,半晌后摆摆手,强撑道:“哪里的话,愿赌服输。”
“那我们继续?”
江懿装作没听见他心里打的算盘,笑容里仍带着几分人畜无害:“若穆县令不喜欢,那我们便换其他的。”
其他的?
穆宏才听见这三个字时心中骤然发凉。
应付个飞花令都应付不来,谈何再玩其他的?说不准连题目都听不明白。
他干咳几声,定了定神,望向对面坐着的人,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判断出了问题。
毕竟从未见过真人,这少年丞相的名号其中究竟几分假几分真,谁也说不准。伤仲永的故事人人知晓,万一应了「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呢?
穆宏才放在桌下的手心微微出汗,在心中痛骂那个负责接头的人没将情况说明白。
更何况那人强调以拉拢为主,不许他轻易对江懿动手,不然他早就将这文弱书生趁着月黑风高给埋了。
“穆县令?”
带着笑意的声音将他从思绪中抽离出来,他猛地抬头:“啊?”
“该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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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懿向后靠了靠,一半的面容隐在了阴影后,让人看不清他的情绪。
穆宏才心中猛地一凛。
眼前的人似乎没了方才温温柔柔笑着的平易近人,多了几分久居上位者的气质,看得他愈发心虚和紧张,想要跪下认错的冲动。
穆宏才硬着头皮又起了个头,不出意外地再次折戟于第三个回合。
他十分主动地将面前倒满的酒灌了下去,而后抹了把自己额上的汗珠,勉强笑了下:“江大人,下官身体有些不适,先出去一下,一会儿再回来。”
江懿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静静地看着他慌张逃出去的背影。
事到如今,已经不用再多试了。
除非是换了个脑子,不然穆宏才一个进士出身不可能连三句飞花令都对不明白。
那么这是换了个人?
他把玩着小巧的瓷杯,眉心微蹙。
若穆县令被人暗中掉包了,那又是从何时开始的,背后的人又有什么目的?
江懿兀自思索着,身旁忽地落下一片阴影。
他抬头,看见那一直安静在旁边布菜的姑娘对着自己笑了下:“大人,可需再添酒?”
“不必了……”江懿淡淡道,“若没什么事你便也去歇着,不必再于此处候着了。”
这女子会被穆宏才一同留在暗室中,定然身份不一般。
江懿说完便站起身,向门边走去,按了按门把手,毫无意外地发现门被锁了。
他眸色一沉,还未转身,一处温软便贴上了他的后背。
那女子在他耳边轻声呢喃道:“大人,你今夜没瞧妾身一眼,让妾身好生委屈。”
江懿身子一僵,几乎咬牙切齿道:“放开我……”
那女子非但不松手,反而得寸进尺般挽着他的胳膊,轻轻地吹着气:“早耳闻江大人年少有为,妾身仰慕许久,不知今夜可有机会与大人共度良宵?”
她对自己的这番攻势相当有信心。
没有多少正常男人真的会坐怀不乱,尤其是在那酒里有药的情况下。
那药性非常大,基本难以让人保持理智,很快便会成为只会被欲/念支配的野兽。
她这样想着,手上动作愈发殷切,却未发现江懿的双眸依然清明。
女子将人从门口推搡回椅子上,娇笑着将他的衣领撩开:“大人,妾身可有机会与你共度良宵?”
江懿狭长的双目微眯,扣住了她的手腕,没有半分怜香惜玉的意味,十分用力。
女子惊呼一声,秀气的眉紧紧皱了起来,吃痛地稍弯下腰:“大人你,你这是——”
“谁要你这样做的?”江懿低声道,“告诉我,是穆宏才么?”
女子咬着唇,有些哀怨地看了他一眼。
江懿冷不防撞上她的目光,却莫名从那哀怨中品出了一丝杀意。
他心中警铃大作,扣着那女子的手腕,身子向后一仰,只觉得一抹冰凉擦着他的脖颈而过。
那女子终于卸了柔弱的伪装,目光渐冷,另一只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短刃。
那短刃通体淡金色,做成了蛇的模样,后半部分镯子似的缠在她手腕上,将衣袖垂下来后便如不起眼的普通首饰般,全然看不出是柄用来暗杀的利刃。
江懿心中对今夜鸿门宴的猜测中了十之八/九。
起先穆宏才那样殷勤地劝酒,间接告诉他这酒中有问题。
他悄悄将酒倒掉,为了以防万一连桌上的菜都没动几口,原本是为了拖延时间与穆宏才行酒令,却无意间试出了他不对劲的地方。
若自己方才毫无防备地喝酒吃了东西,那此刻应当正好药性发作,与眼前女子在这暗室中做出什么事来,无异于给人递了现成的把柄。
手段真是下作。
江懿心中暗骂穆宏才,侧身躲到了椅子后。
先前发现他没中那酒中的毒时,女子便觉得事情有些不对。现下两刀竟没将这文官结果掉,让她更惊讶了。
她眸中划过一道厉色,足尖在地上一点,身姿轻盈地从那实木椅子上跃过,反手将刀向江懿刺去。
刀刃半途被人格挡住,女子慢慢加重了手上的力度,抬眸便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
她微怔了片刻,这才看清那格挡住自己刀刃的竟是一柄折扇。
刀刃慢慢在那折扇的木制扇柄上剐出一道细细的白痕,她眸中掠过一道惊讶,毫不犹豫地再次发力,试图将这看似精致的折扇拦腰斩断。
可那折扇只被刀刃划出一道白痕,却全然不能再伤那扇柄分毫。
女子彻底冷下脸色,骤然撤刀后退了几步。
她原本以为这年轻的文官只不过是强弩之末,仅能垂死挣扎片刻,却不料自己退了,那文官却直接欺身而上,手中折扇不偏不倚地向她蒙着面的面纱挑来。
女子第一次慌了神,下意识地要躲闪,却快不过那折扇。
面纱飘然而落,露出了藏在其下的容颜。
鼻骨高挑,衬得眼窝十分深邃,带着些许番邦人的凶气。
江懿了然:“乌斯人……”
那女子被人揭了面纱,似乎彻底慌了阵脚,不管不顾地向江懿扑了过来。
两人在这暗室仅有的空隙中辗转腾挪,衣袍带起的劲风将幽幽燃着的蜡烛吹熄,陷入一片昏暗之中。
那女子眼前骤然陷入黑暗,心神一震,下意识地伸手去摸面前的物事,却无端摸了个空。
她心中暗道不妙,径直化臂为肘,向身后击去,听见了一道细微的闷哼。
终于伤到那人了吗?
原本以为一个汉人文官,手无缚鸡之力罢了,收拾他甚至不需要动武,仅用美色便能轻松解决问题,而现下自己却不得不暗中佩服这人的难缠与矫健的身手。
她心中发狠,那短刃骤然长了几寸,向身后的位置刺去。
温热的液体溅在手背上,女子心中一喜,刚转过身,后颈上却忽地袭来一阵剧痛。
她猛地瞪大了眼睛,踉跄几步扑倒在了地上。
江懿眉眼间具是冷意,颤着手将一边的蜡烛重新点燃。
烛火再次照亮整间暗室,他垂眸看着地上昏倒的乌斯女子,心中暗暗后怕。
考虑到穆宏才说不准会让人搜身,他特意没带任何防身的利器,只随身带了陆绎风给自己的这柄折扇。
折扇的扇柄看上去是木制的,但其中却裹着沉银,拿上去比一般的折扇重了不少。
他指尖按在那女子的脖颈上片刻,确认人还活着后才长舒一口气,右手有些无力地垂在身侧,血珠慢慢从指尖滴在地上。
方才那女子一刀确乎刺伤了他的手臂,但却是他故意为之。
人在长时间的缠斗后难免会开始焦虑,尤其起先觉得会是自己必胜的局面,拖得越久,心情越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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