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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大衣口袋掏出两张支票,又示意常安将人松绑,“这样吧,这边的事你们就不要再管了,你们拿着这些钱,马上离开上海,李司令和龙震飞倒台前都不要回来。”

    两人疑惑着接过他手中的支票,看到那上面的数字,俱是双眼一亮。

    李光明连连点头道:“放心孟老板,我们马上就走,只要上海没回到江苏手中,我们就绝不回来。”见王东南还有些犹豫,赶紧用手肘戳了戳他。

    王东南深呼吸一口气,将支票放入口袋,拱手道:“多谢孟老板慷慨相助,我们这就走,绝不给孟老板添麻烦。”

    孟连生望着刚刚还义愤填膺的人,在见到支票后,顿时什么都不在乎,连哥哥的死都被抛在一边,心下鄙薄一笑。

    若他还是工人,也必然不愿让这种人做他的代表。

    他笑着点点头,微微侧身,伸手道:“行,那二位有请,好走不送。”

    两人朝他拱了拱手,几乎是带着欢喜地疾步往外走去。

    只是刚刚走到门口,正要打开门栓时,站在原地的孟连生,对常安常平使了个眼色,两人拿出手\\枪,对着那两道身影,砰砰连开几枪。

    两人在倒下时,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转头,看向十几米之遥的男人,他们想问为什么,但显然已经没有机会。

    孟连生走过来,居高临下看着死不瞑目的两人,摇摇头道:“我给了你们机会,可惜你们没把握。”

    只要这两人拒绝他的支票,坚持要留在上海为工人战斗,他们的命今晚就保住了。

    可惜……

    他鄙薄地勾了勾嘴角,人性的卑劣自私可真是叫他失望,他杀了这种人,也算是替工人们做了件好事。

    “把人装麻袋,拉去沉江。当心点,别让人发现。”

    “明白。”

    他跨过地上已经停止呼吸的两人,像是跨过两只蝼蚁,打开门走出去,深呼吸口气夜晚寒冷的空气。

    今晚的月亮很大很圆,是个适合思念的日子,他抑制不住地思念起沈玉桐。

    原本他已经摘到月,可如今那月亮似乎又离他远了点。

    他站在院中伸出手,对着天空的圆月,做了个抓握的手势,然后拢了拢风衣衣领,朝不远处的小汽车走去。

    仓库里的人还在忙着毁尸灭迹,过了片刻,两只麻袋被抬上一辆板车,咯吱咯吱朝附近的码头推去。

    等到汽车远去,车轱辘的咯吱声也消失在夜色中。

    一个黑影从院中杂草种慢慢钻出来,然后像是被吓坏一般,惊慌失措地离开。

    凌晨时分,沈玉桐正半梦半醒间,房门被人推开。程达小心翼翼走进来,站在床边弯身推了推床上的人。

    “二公子!”他低声道。

    沈玉桐迷迷糊糊睁眼,见是程达,忙起身拧开台灯,问道:“怎么了?”

    程达拧着一双浓眉,简直要拧眉成苦大仇深的模样,他嚅嗫着低声开口:“刚刚收到消息,小孟在闸北杀了两个人。”

    沈玉桐的心噗通一声狠狠砸落,嘴唇翕张了半晌,才发出声音:“杀了什么人?”

    程达道:“好像是两个工人代表。”

    程达不清楚这两个工人代表身份,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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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玉桐却一清二楚,他几乎可以肯定,就是龙震飞在找到的那两人。这两人在工人俱乐部的分量很重,林广湘为了反抗李司令和龙震飞的强压政策,也在寻找这两人。

    到底还是让孟连生先找到。

    他原本以为孟连生只是帮龙震飞抓人,没想他竟然直接给人当了刽子手。

    “看清楚了吗?”他深呼吸一口气问。

    程达点头:“一清二楚,在闸北第一个废弃仓库,杀了之后便拉去沉江了。”顿了顿,又说,“据说听起来像是在替龙震飞杀人,小孟他怎么……”

    沈玉桐摆摆手:“我知道了。”

    “我原本以为小孟跟立新原来那些人不一样,”程达小声嘀咕,“虽然他曾经救过你,但这种人日后还是不要结交为好,实在是太危险。”

    沈玉桐脑子乱成一团,已经不大听到进旁边的人在说什么,只恨不得马上冲去孟连生跟前,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可问了又能如何?

    做了便是做了,事实已经摆在面前,他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孟连生跟上海滩那些杀人放火的流氓大亨没什么区别。他今日能杀这两个无辜的人,往常只怕也杀过其他人,未来当然也会继续杀人。

    他对程达摆摆手:“你出去吧。”顿了下,又说,“这事不要跟大哥说。”

    “嗯,明白的,那二公子好好休息。还要继续跟着小孟吗?”

    沈玉桐摇头:“不用了。”

    “我也是这样想的,今日我那兄弟被吓得不轻,幸好没被发现,不然只怕也是沉江的命。”

    沈玉桐伸手灭了灯,躺回枕头,闭上眼睛没再说话。

    待程达轻手轻脚出门,他原本以为自己今晚注定要彻夜难眠,但奇怪的是,原本混乱的脑子,竟然渐渐平静下来,那口梗在心头许久的情绪,也慢慢散去,仿佛是尘埃落定一般,他莫名变得轻松起来,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孟,你造不造你要被二公子甩了?

    小孟搓手:那只能强夺了。

    后面可能会虐一虐小孟,但会留他一条狗命,让他跟二公子HE。

    第64章、第六十四章 分手

    “来,小孟快尝尝我新收的碧螺春味道如何?”

    因为替龙震飞了了一桩大事,孟连生被邀请去了龙公馆喝茶,这是少有人能得到的待遇,也是龙震飞笼络人心的手段——在家中关起门谈事,总是更容易将关系拉近。

    孟连生从善如流端起茶杯,轻轻呷了口,点头道:“清淡淡雅,口味醇厚,好茶!”

    龙震飞道:“难得遇到懂茶的人,小孟果然与我投缘。”

    孟连生笑说:“我哪里懂茶,署长大人谬赞了。”

    龙震飞摆摆手,道:“在家里就不用叫我署长了,你比小龙还小几岁,叫我龙叔便好。”

    孟连生道:“那小孟恭敬不如从命,龙叔。”

    龙震飞对他这副恭谦的做派很是满意,笑着点点头,瞎了两口茶道:“小孟你也知道,最近林广湘公然跟我作对,弄得全国都在讨伐我们浙派,连租界洋人也对李司令和我很不满。你说我该怎么扳回这个局势?”

    孟连生沉默片刻,道:“我确实有一些拙见,但不知该不该说。”

    “但说无妨。”

    “那龙叔,我就直说了。”孟连生放下茶杯,“自古以来,民能载舟,亦能覆舟。如今龙叔这局面,主要是来自民意不满,而民意不满的根源,又是因为你们一来就加税,工厂主不愿吃亏,自然就将这负担加在工人身上。工人罢工,龙叔你镇压打死人,舆论就彻底乱了套。”

    “我当然明白这个道理,”龙震飞道,“但小孟你有所不知道,李司令确实是缺钱,我作为他的心腹,得替他把事办好。江苏又仍旧对上海虎视眈眈,随时可能反攻,我们得尽快弄到钱才行。”

    “钱当然得要,问题是应该怎么要?”

    龙震飞拧眉沉吟片刻:“你说说你的想法。”

    孟连生道:“你涨的税,一年下来,还比不上林广湘这种大资本家半年的利润。”

    龙震飞感叹道:“我们要有纱厂大王的产业,也不用盯着税了。”

    “龙叔你当然可以有。”

    龙震飞抬头盯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孟连生道:“原本资本家和工人是对立的,平民百姓向来仇富,但因为你们骤然加税,让林广湘有了借口联合工人一起将矛头对准你们。”

    龙震飞:“继续说。”

    孟连生道:“依我的想法,不如恢复从前的税收,甚至可以对小工厂主减免税收,先把广大的工人群体争取过来,争取民意和舆论的支持。再把目光放在林广湘这些大资本家身上,按着百姓仇富的心理,就算你明抢,老百姓也只会看热闹。”

    龙震飞皱眉沉吟片刻,忽然朗声笑开:“好!小孟你这哪是拙见,简直高明得很,我之前怎么就没想到?弄得全城老百姓都骂我,我这就去报告李司令。不过明抢肯定是不能明抢的,林广湘是个老顽固,身后又有不少势力支撑,我要以军政府的名义强行入股林家,他绝对不会答应。”

    孟连生笑:“林广湘是不好弄,但他几个儿子关系很差,一直在明争暗斗,若不是有老爷子压着,几个儿子早斗得你死我活。”

    龙震飞了然地点点头,拍拍他的肩膀,拿起茶杯,笑道:“来来来喝茶,我果然没看错小孟,小龙若能是有你一半本事,我就心满意足了。”

    “虎父无犬子,我哪敢与龙少爷相提并论?”

    龙震飞嗤了声,摆摆手道:“他别给我扯后腿就行。”

    话虽如此,但语气里分明是带着宠溺。

    说曹操曹操就到。

    两人正喝着茶,穿着一声制服的龙嘉林,从外面风风火火进来,先是叫了声爸爸,见到沙发上的人,咦了一声:“小孟也在?”

    龙震飞招招手:“你回来正好,我晚上还得去警署有点事,你招待小孟一起吃晚餐。”

    孟连生道:“既然龙叔有事,就不用管我,我先告辞了。”

    龙嘉林因为知道孟连生在为父亲做事,又总听父亲夸赞他,便自觉将对方划为自己人,赶紧拉着他的手;“难得碰到,当然要一起吃顿饭,你帮过小凤那么多次,早就要请你吃饭的,今日正好。”说着又道,“我去打电话给小凤,看他有没有空?”

    原本已经站起身要告辞的孟连生,停下动作。

    龙震飞摆摆手:“行,你们年轻人一块多聚聚是好事。”

    “没错,”龙嘉林走到电话机旁边,拨了个号码,那头沈家的佣人接听后,他忙问,“我是小龙,小凤在家吗?”

    那头不知回了什么,他转头朝孟连生点点头,示意沈玉桐在家。

    孟连生望着他,不动声色地坐下。

    那头大概是沈玉桐已经接听,只听龙嘉林问:“小凤,你有空吗?我请小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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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杏花楼吃饭,你一起来怎么样?”

    孟连生竖起耳朵想听对面的话,但什么都听不清。

    待龙嘉林挂上电话,他难得有点失态地问:“二公子怎么说?”

    龙嘉林点点头道:“他有空,等我换身衣服,咱们就出门。”

    孟连生和龙嘉林先到的酒楼。

    春分已至,上海滩的夜生活又热闹起来,刚过七点,华灯初上,灯红酒绿的繁华徐徐展开。

    孟连生望向窗外热闹的夜景,心中莫名有点紧张。就像去年沈玉桐刚回上海,他带对方回自己的小楼,面上虽然淡定,心中实则丝毫没底,因为害怕会错了意,害怕对方会拒绝自己。

    他确定最近自己和沈玉桐之间是出了点问题,却又不清楚这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因而对这次时隔半个多月的见面,既期待又忐忑。

    咯吱一声,包厢的门从外面被推开,小二领着沈玉桐进屋。龙嘉林忙迎上去,热情如火地将人拉过来。

    孟连生站起身,黑眸望向他,两人对视一眼。

    龙嘉林拉开椅子:“小凤,我可真是想死你了。”

    沈玉桐坐下,笑说:“你不是前几天才来家里看过我么?”

    龙嘉林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嘛,对了,”他想起什么似的,又问,“你伤好了没?”

    “已经好了。”

    龙嘉林的殷勤,让孟连生彻底成了个局外人,他讪讪地坐回椅子,默默给沈玉桐倒了一杯茶水,递到他跟前,低声道:“二公子,喝茶。”

    沈玉桐客气地道了声谢,在接过茶杯时,两人手指相碰,他不着痕迹地退开。

    龙嘉林对两人之间的微妙浑然不觉,大喇喇道:“总算逮着机会让我请你们两个吃顿饭,今晚你俩都得陪我喝上两杯。”

    沈玉桐道:“行。”

    孟连生看了他一眼,刚刚在给他递茶时,很清楚感觉到了对方对自己的疏离。

    从前在外人,尤其是龙嘉林面前,两人也会装作不亲近,但那是一种刻意的心照不宣,甚至可以说成是独属于两人的小情趣。

    但今日沈玉桐对自己的冷淡,很明显不是假装。这些天不好的预感变成现实,偏偏他又还不清楚原因,不免暗自着急起来。

    他做事向来胸有成竹,这种无法掌控的情况,让他十分不好受。换做其他事,他还可以不在乎,但事关沈玉桐,他不能不在意。

    也不管桌上还有龙嘉林,孟连生不再掩饰自己的目光,直勾勾望着沈玉桐,试图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或是得到点回应。

    幸而龙嘉林心思粗,虽然觉察他一直看着沈玉桐,却并未多想,只戏谑道:“小孟,你怎么一直盯着二公子看?莫非是今日才发觉我们二公子长得好看?”

    孟连生见沈玉桐垂着眼帘,并不回应他的眼神,只得暂时收回目光,道:“龙少爷说笑了。”然后夹了一筷子沈玉桐爱吃的白斩鸡,送入他碗中,“我是瞧二公子吃得很少。”

    沈玉桐原本就没什么胃口,此刻看着落在碗中多出来的那块鸡肉,愈发食不知味。

    他今日应下龙嘉林这顿饭,自然是冲着孟连生来的。这半个月来,他是既想见他又怕见他,他想说服自己,也许这回被杀的两个人,也跟之前的入室歹徒一样,罪有应得。

    相识几年,孟连生是什么样的人,难道自己还不清楚么?

    然而信任的高墙一旦裂开一角,就会如摧枯拉朽一般崩塌。

    此刻再见到孟连生,脸依旧是那张脸,眼睛也依旧是那样的眼睛,仿佛这世上所有罪恶都不可能与他有关。

    他很清楚对方不是在假装,因为他杀人时剁人手时,也是这般模样。

    沈玉桐觉得,若他当真有两幅面孔,自己反倒不用纠结,不过是认栽被蒙骗罢了。

    可显然并非如此,孟连生的残忍狠辣是真实的,但纯良慈悲应该也并不假。只是从前自己光看到后者,便以为这是他的全部,如今看到他另一面,才知道自己对他的了解不过是冰山一角。

    但他已经不想知道太多,一次杀人作恶,和十次百次也并没有什么区别。

    大哥说得对,孟连生能坐到这个位置,绝非常人,这种人最好远离。先前他太相信自己的感觉,所以对这话不以为然,现在只觉自己可笑。

    道不同不相为谋。

    是得远离了。

    但只要想到这点,沈玉桐心中便隐隐作痛。他多爱这个人,活了二十五年,也就真正爱过这么一个人。

    心中苦闷无处发泄,他干脆借着与龙嘉林拼酒,喝下一杯又一杯酒。

    他生得白,几杯酒下肚,面颊便被染了红。

    “二公子,别喝了,你已经醉了。”当他再次为自己斟满酒,端起青瓷杯准备一饮而尽时,手腕被孟连生轻轻握住。

    沈玉桐掀起薄薄的眼帘,终于朝这个人看过来。

    四目相对,孟连生那双黑眸定定望着他,显然是在期待他对自己说点什么。

    沈玉桐确实是开了口,他勾唇讥讽般一笑,淡声道:“你松开!”

    “二公子……”

    “我叫你松开!”沈玉桐忽然拔高声音。

    孟连生望着他,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将手放开。

    沈玉桐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蓦地站起身,狠狠将杯子摔在地上。

    清脆的一声巨响,不仅是孟连生,就是已经半醉的龙嘉林也吓得清醒了几分:“小……小凤……”

    沈玉桐双眼通红,目眦欲裂,是一副罕见的张狂模样。

    孟连生在他摔下杯子时,也站起了身,一错不错地定定望着他。

    沈玉桐摔过一个杯子,心中只觉得痛快几分,便干脆又抓起手边的酒瓶子,也狠狠朝地上砸去。

    龙嘉林愣了下,忽然反应过来一般,跳起来将自己手中的酒杯用力掼在地上,大声笑道:“小凤,我陪你!”

    于是两个人,你摔一个碗,我砸一个碟,小小的包间里,顿时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孟连生稍稍退后两步,一言不发地看着这两人发疯,确切地说,他看的依旧是沈玉桐。

    相识这几年,沈玉桐从来克己复礼有教养的世家公子。

    这是他第一见他这般失态。

    他知道他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而且这事必然与自己有关。

    因为屋子里动静太大,小二慌慌忙推开门来看情况:“龙少爷,怎……怎么了?”

    沈玉桐一脚踢开剩下凳子,头也不回喝道:“滚!”

    “滚!”龙嘉林鹦鹉学舌附和他,手中碟子直接朝门口砸去,吓得小二赶紧缩回脑袋,幸而他动作快,避开了与碟子亲密接触这一劫。

    一桌子碗筷杯盘珍馐美食,全被摔在地上,最后连桌子也被龙嘉林几脚踹得稀烂,屋子里跟打过仗似的,一片狼藉。

    沈玉桐发泄了这一通,站在污秽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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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地上,忽然大笑起来。

    龙嘉林见他笑,也笑得人仰马翻——他是纯粹觉得好玩。

    只有站在墙边的孟连生,依旧沉默着。

    沈玉桐始终没看他,对龙嘉林招招手道:“小龙,我们走!”

    “走走走!”龙嘉林跨过地上残迹,一把揽住他的肩膀,倒是不忘挥挥手招呼一旁的孟连生,“小孟,走啊!”

    孟连生望着肮脏凌乱的地面,低低应了一声,待两人开门出去,才慢慢跟上。

    掌柜和小二正诚惶诚恐地等在门口,因为知道里面人的身份,谁也不敢进来阻拦,此刻门一打开,看到一室的混乱,掌柜的当即叫苦不迭,却还要硬着头皮道:“龙少爷二公子,您慢走!”

    龙嘉林大手一挥。

    倒是沈玉桐虽然一脸醉态,脚步踉跄,但仿佛离一塌糊涂还差了一点,没忘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元票,递给掌柜:“赔你们的!”

    掌柜一看银元票上的数额,原本一张如丧考妣的脸,顿时如释重负,堆着一脸笑道:“多谢二公子。”

    沈玉桐歪歪扭扭走到楼梯口,余光扫到后方,却见孟连生还停在包房门口,低声与掌柜小二不知在说什么。

    大约是在替自己和龙嘉林赔不是。

    他讥诮般勾了勾嘴角,真不怪他从前没长眼,实在是这人太具欺骗性。

    孟连生下楼时,两个醉酒的人,已经被汽车夫各自扶上汽车,他原本想上前说两句话,但瞧见坐在后车座的沈玉桐,靠在椅背双眼紧闭,最终还是作罢。只站在几米之遥处,默默地看着那辆黑色的小汽车绝尘而去。

    盐商惯来会吃会喝,沈玉桐从小在父兄的熏陶下,其实有个很不错的酒量,刚刚不过是借酒装疯罢了。经过那一通发泄,这半个月来的苦闷难受,终于缓和少许,人也只剩一点微醺。

    他揉了揉额角的,在车子上路后,想起什么似,转头透过挡风玻璃往后看去。

    犹站在原地的孟连,被笼罩在街边霓虹之中。身边人来人往,将他颀长的身影,显出几分茕茕孑立。

    沈玉桐想起离开西康那日,他也是这样眷恋地目送自己离开。

    只是那日,其实是他们关系的开始。

    而今天,却是结束。

    他收回目光,转身不再看他。

    回到沈家花园,管家见二公子身上都是酒味,赶忙让佣人煮了醒酒汤端上来。喝了汤洗过澡,沈玉桐便如卸力一般倒在自己的大床上。

    “二公子,有电话!”迷迷糊糊也不知躺了多久,有女佣来敲房门。

    沈玉桐睁开眼睛:“谁啊?”

    女佣回道:“小孟公子,问你酒醒了没有?”

    沈玉桐复又将眼睛闭上:“就说我还没醒。”

    “明白。”

    听着外面的脚步走远,沈玉桐翻了个身,用被子将身体裹紧,这回是真的睡了过去。

    凌晨两点,沈家花园寂静得只剩屋外的虫鸣。

    今晚是满月的日子,银辉从窗子洒进来,落在床上无知无觉的男子脸上。一道不知何时立在床边的身影,盯着床上那张俊美的面容,凝望了许久,慢慢半跪在地,伸出手缓缓覆上去。

    在指腹触到那温热的肌肤时,孟连生的呼吸几乎是立即急促起来。

    他已经半个多月没碰过这具身体,原本只是单纯的想念,但傍晚沈玉桐见对自己的态度,让他心头不由得焦躁不安起来,而这不安在此刻见到人时,又化为了犯瘾一般的欲念。

    这欲念如魔障一般,在他心中身体中疯狂叫嚣着,催促他去狠狠将面前这人占据,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打消持续了一晚上的不安。

    他不仅是这样想,也确实是这样做了。

    他俯下身,吻上了沈玉桐的唇。

    沈玉桐原本以为自己是做了梦,在梦里与孟连生纠缠不休。

    现实中的孟连生太危险,他不得不远离,但梦里放纵一下总没关系。

    他甚至本能地伸手抱住了对方脖颈。

    只是这梦实在是太真实,他终于在对方将手伸入自己腹下时,骤然惊醒过来。

    一睁眼便看到上方黑漆漆的身影,吓得他差点魂飞魄散,下意识将人用力甩开。

    孟连生沉迷在刚刚的旖旎中,一时不妨,从床下被甩下,倒在地上。幸而房内铺着厚地毯,并没发生多大响动。

    沈玉桐手忙脚乱打开台灯,不出意外的,地上的人,果然是孟连生。但仍旧让他惊愕不已,喘着气问:“你怎么进来的?”

    孟连生从地上爬起来,指了指窗户。

    沈玉桐揉了揉额头,用力深呼吸两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又才问:“大半夜的,你要做什么?”

    孟连生道:“二公子,你今天怎么了?为什么不理我?”

    沈玉桐闭了闭眼睛,道:“原本明日我是要给你送一封信去的,但既然你来了,那我就当面同你说吧。”

    孟连生皱眉问:“说什么?”

    沈玉桐避开他的目光,淡声道:“小孟,你以后别找我了,我们就到这里吧。”

    孟连生不解道:“二公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

    沈玉桐哂笑了笑,抬头看向他,一字一句道:“真听不懂吗?我的意思是说,我与你的关系就此结束。”

    孟连生上前一步,在床边半跪下,抬头望向他:“为什么?是我做了什么错事吗?二公子你说出来,我肯定改。”

    沈玉桐摇摇头,叹了口气:“不,你没做错,错得是我,是我从前没认清你这个人。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从此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孟连生蹙眉凝着他,半晌之后才又开口道:“二公子是不是不想我帮龙震飞做事?”

    沈玉桐不置可否。

    孟连生道:“二公子不用担心,我有分寸的,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沈玉桐冷笑:“你的该做就是将那两个工人代表沉江?”

    孟连生微微一怔,他做事向来谨慎,龙震飞也不会将这事告诉龙嘉林,实在想不出沈玉桐是如何得知。

    但也只是怔了下,并没有慌张,因为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他歪头不解地问:“二公子就是因为这件事要与我分开?”

    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好像是觉得这理由十分的不可思议。

    沈玉桐简直要被气笑了,果然是从前没能了解他:“你觉得这是小事?”

    孟连生道:“那两个人是我替龙震飞杀的。但他们若真是站在工人这边,我肯定不会动手。我给过他们机会,拿出一笔钱让他们做选择,远走高飞或留下继续战斗?他们自己选了拿钱离开。你看,都是些利用穷苦大众,沽名钓誉的人罢了,我杀他们没错。那些死在游行中的人才是真正的英雄。”

    沈玉桐一时语塞,竟不知说什么是好。

    他忽然想起,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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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跟他一起看书时,对方似乎就有一套逻辑自恰的歪理,现在这套歪理被他用在了杀人放火上。

    他原本还想反驳,但发觉没什么意义,只是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孟连生握住他的手:“二公子,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些事,所以从不与你聊这些,以后也不会让你看到。”

    沈玉桐抽出自己的手,满脸沉痛地看向他:“小孟,你太可怕了!”

    孟连生认真替自己辩解:“二公子,我不可怕的,我永远都不会伤害你一丝一毫。”

    沈玉桐摇摇头:“你走吧,我真的不想再见到你。”

    孟连生望着他,沉默片刻,又道:“二公子,我真的不可怕。”

    沈玉桐闭上眼睛:“你走!”

    孟连生终究还是走了,爬窗而进,翻窗而出,没有人知道这深夜中,沈家花园里曾钻进来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我加快更新了。

    第65章、第六十五章 大公子受伤

    三日后,报上刊登消息,为支持鼓励民族工商业发展,华企税收恢复从前,二十人以下的小企业,税收减半。

    这么一个的利好消息放出来,当即引起各界热烈反响,工人组织也取消了接下来的活动,欢天喜地回到厂房里,卖力干活。

    浙江拿下上海这一年来积攒的负面口碑,也顺利掰回大半。

    沈玉桐在房内读完报纸,听到花园里父亲似乎在叫什么,赶紧放下报纸下楼。

    “爸爸,怎么了?”他走到沈老爷子身旁关切地问。

    沈老爷子没理会他,只是焦急地左看右看,又上前扒开灌木。

    “爸爸,你在找什么?”

    沈老爷子头也不回道:“我的小蓝呢?刚刚还在这里的,怎么不见了?”

    沈玉桐微微一怔。

    小蓝是父亲那只宠爱的蓝靛颏,上个星期已经死了。

    “爸爸……”他试探地唤了一声。

    沈行知终于从草木中抬起身,转头看向他,道:“咦?小凤凰,你怎么还没去上学?可千万别迟到了。”

    沈玉桐错愕地看着满头银发的父亲,一时说不出话来。

    沈行知又催促道:“小凤凰,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上学啊。”

    沈玉桐喉间酸涩,点点头:“嗯,爸爸我这就去。”又对旁边的周姨娘道,“周姨,你扶爸爸上楼去休息。”

    也已见老的周姨娘,五味杂陈地看了看他,神色哀伤地点点头。

    沈玉桐目送着周姨娘扶着父亲上楼,闭上眼睛,重重叹息一声。

    这些日子父亲的精神状态一直不大好,时不时就忘事犯糊涂,连人也不大认得清楚。因为他并无大病,所以只当是人老了。

    他没想到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

    他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风雨欲来。

    就在这时,沈玉桉大步流星地走过来,见他神色黯然,问道:“怎么了?玉桐。”

    沈玉桐深呼吸一口气,喉间仍有些酸涩,哑声开口:“爸爸他……”

    沈玉桉已年近半百,在这事上比依旧风华正茂的弟弟,要看得开许多。但还是长长叹息一声:“生老病死人之常态,父亲如今已是风烛残年。听大夫说,他这是老年痴呆,就算还能活个十几二十年,精神状况只会越来越糟。”说罢,顿了顿,“人都会老也都会死,大哥我也是一年老过一年,你两个侄子还不顶事,以后沈家得靠你撑着。”

    “大哥……”沈玉桐受不住这煽情,声音不由得有些哽咽。

    沈玉桉倒是朗声一笑,拍拍他的肩膀,道:“男子汉大丈夫,作何这样多愁善感?”

    “我是刚刚看到爸爸以为我还是十几岁,叫我小凤凰,心里一时有些难受。”

    其实也不只是沈行知,还有这些天因为孟连生而积攒的难受,一桩接一桩,难免一时伤感。

    沈玉桉笑了笑:“行了,我得出门去商会开会。”

    沈玉桐问:“有什么急事吗?”

    沈玉桐摇头:“倒也没有,只是上面忽然宣布减税,总觉得事有蹊跷,大家就约好去讨论一下。

    “好,你去忙。”

    傍晚,孟连生正要从办公室离开,杜赞急匆匆跑进来。

    “小孟,出大事了。”

    “什么事?”

    “林广湘死了,下午去南市那边,车子翻下河,人当场就没了。

    孟连生听了这消息,并不觉意外,心想十有八|九是龙震飞动的手笔,他原本还以为对方会让自己做这件事,没想到这么迫不及待,这才刚刚宣布减税,就动了林广湘,想来是急于在李司令跟前立功。

    不过没让他动手是好事,毕竟他还没太找出林广湘的坏处,也就是贪心一点,对子女管教不严,管出了几个恨不得弑兄杀弟的好儿子。

    因而他弯唇一笑:“是吗?那他几个儿子可得热闹了。”

    哪知杜赞是一句话还没说完,喘蓝封着气道:“不是……我听说,沈大公子也在车内。”

    “什么?”孟连生脸上的笑容蓦地僵住。

    杜赞知道他与二公子关系不一般,所以听到这消息,感觉兹事体大,马上来告诉他,此刻见他表情,就知道这事果然不小。

    “小孟,你别急,据说沈大公子已经送去医院,应该是没有性命危险。”

    这声“别急”显然没有任何意义。

    只见孟连生低下头,露出罕见的焦躁模样,在原地来回踱步。

    他与沈玉桉其实没任何交情,但他是沈玉桐的亲哥哥,原本二公子就在生自己的气,兄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如何受得了?

    好在,他很快冷静下来,沉吟片刻,吩咐道:“杜赞哥,你亲自去医院看看到底什么情况?”

    杜赞点头:“嗯,我这就去。小孟你也别担心,吉人自有天相,沈大公子为人仁厚,不会有事的。”

    与此同时,广济医院里,刚刚做完手术的沈玉桉,被推进了病房。

    今天在商会开完会,林广湘邀请他一起去南市巡视工厂状况,他原本自己有车的,但林广湘非得热情地邀请他共乘一车,说是可以多说会儿话。

    哪晓得,车子行至南市,忽然失控,翻进河水中。虽然那河水很浅,只淹了半截车厢,但从十几米的路上滚落下来,那也绝对是阎王来索命的架势。

    一车三人,死了两个,唯独他福大命大,保住了一条老命。只是浑身多处骨折,接下来需要很长时间,与病床相依相伴。

    因为打了麻药,一时半会没醒过来。

    沈玉桐望着床上的人,一面庆幸兄长没有性命之虞,一面又不禁悲从中来。他活了二十多年,堪称顺风顺水,就连每次陪大嫂去庙里烧香,都总能抽到上上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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