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一拍胸口,“就算二公子不说,我这个当大哥的也会好好照顾小弟,二公子放心,我绝不会让小孟少一根汗毛。”
沈玉桐笑着点头,又转头看向孟连生。
对方刚刚一直没开口,但一双黑眸始终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现在迎上自己的目光,那双乌沉沉眼睛,仿佛蒙上一层水汽,越发显得依依不舍。
沈玉桐是有些看不得孟连生这样子 ,想到他不过十九岁,若不是父母早逝老家受难,应该也过着安稳无忧的生活,但如今小小年纪,却不得不跟着孙志东这些亡命之徒讨生活。此去也不知会不会遇到危险。
思及此,沈玉桐甚至生出将人留下的冲动。
自己是沈家二少爷,有几辈子花不完的钱财,养一个弟弟不在话下,足够让他过上好日子。
然而这也只能想想,毕竟孟连生不是他亲弟弟,他没有替别人决定人生的权利。很显然,孟连生也并没有倚靠自己的打算。
他一直都在努力地自力更生。
于是话到嘴边,最终只道:“小孟,保重。”
孟连生点点头,低声道:“二公子,你也是。”
“哟,我们小孟这是舍不得二公子了。”孙志东见他这模样,忍不住打趣,“行了,赶紧上车,再磨蹭一会儿,我也该舍不得了。”
孟连生与沈玉桐对视一样,转身跟着他上了马车。
待三人坐定,车夫拉住辔绳,甩动马鞭,吆喝一声,那马儿扬起蹄子,蹬蹬蹬踩在石板路上,不紧不慢地驶离了沈家大宅门口。
孟连生拉开车厢帘子,看向犹站在门口的沈玉桐,抬手对他挥了挥。
沈玉桐望着他,抬手回应,直到马车消失在前方转角之处,才慢慢收回目光。不知是因为这些天的朝夕相处,还是因为孟连刚刚眷念的眼神,他看着变得空空当当的青石板路面,心也好像也跟着空了一块。
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是巧取豪夺。
意思就是先巧取再豪夺。
第33章、第三十三章 敲诈
“玉桐!玉桐!”
沈天赐连唤两声,才将人从怔愣中回神。
“天赐哥,有事?”沈玉桐深呼吸一口气,将心中那陌生的五味杂陈挥开。
“是这样的,你也来两天,你看是不是今天去拜访刘旅长。”
沈玉桐点头:“行,你看着安排。”
自打清末以来,举国上下一直动荡不安,先是清亡,再是复辟失败,然后各路军阀乱成一团,川蜀之地更是常年混战。北洋军川军滇军加上西康诸多土司,都在争当西南之王。
西南多蛮夷之地,工业发展滞后,军阀要带兵打仗,除了烟税就只剩下盐税。自流井作为盐都,自是各路军阀必争之地。
如今掌控着自流井一带的是川军一个旅长,姓刘。因为带兵严格,从不骚扰百姓,对自流井盐商也十分礼遇,盐税收得还算合理,当地盐商都与他相处得颇为融洽。
沈玉桐来这里办精盐厂,自然得先和他大哥打个招呼。
在沈二公子开始着实办新厂的事务时,路上奔袭了整整两天的孟连生几人,也抵达了西康桑吉土司府。
桑吉是西康的大土司,也是数一数二的烟园主。
立新与他合作多年,孙志东也来过这边一两回,与桑吉土司不算陌生。除却是合作伙伴这层关系,西康人热情好客,三人抵达的当晚,土司府设席摆宴,笙歌乐舞,每人小桌前,都放着一杆烟枪,还有专门的美人在一旁烧烟。
沈玉桐说得没错,如今在西康,大烟已经成为宴客佳品。整个宴厅里,吞云吐雾,好似活在仙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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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连生对当神仙没兴趣,在众人成仙时,他悄悄从宴厅里退了出去。
西康地势高,又没用工业,空气稀薄却也新鲜凉爽。
他站在屋外,深呼吸了口气,从衣服口袋里掏出那块铜怀表。
他想二公子了。
从前十天半个月见不上一面,他也没什么感觉。但这回朝夕相处近十天,便像里面那些人抽大烟一样,上了瘾。
那晚他其实骗了二公子,他并未将对方当做哥哥。他的大哥长他近十岁,虽然是一个和蔼的兄长,但两人其实并不算太亲近,他也从未与兄长一起睡过,及至今日他甚至都已经不太记得大哥的长相。
比起早已在记忆中模糊不清的兄长,沈玉桐才是实实在在占据他心思的人。
沈家二公子是天上的星水中的月,但他也想摘来捞上。
他摩挲着手中这枚贴身佩戴从不离身的铜怀表,心道,如果二公子也像这块怀表一样,能日日拴在自己身上,那该多好。
“小孟,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
他正胡思乱想着,一道淳厚的声音从后面响起。
孟连生将怀表放回口袋,转头看向来人,笑道:“顿珠,你也出来了?”
这被唤做顿珠的男子,是桑吉土司的大儿子,比孟连生大不了两岁,生得高大挺拔,浓眉大眼的很是英俊。他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话,是个很爽朗的西康汉子。
刚刚在宴厅里,除了孟连生,就只有他没有抽大烟。抽烟的是同类,不抽烟的自然也是同类,顿珠便将注意上了孟连生,见他出来,也跟着离场。
此刻看他一个人站在月光下,仿佛是在思念谁的模样,便笑着打趣:“小孟,你是不是想家了?我读你们汉人的诗集,想家时就会看月亮。”
孟连生微微一笑:“我没有想家。”
“哦,那就是想哪个人了?”
孟连生不置可否。
顿珠以为自己猜对,歪头饶有兴致地问:“那肯定是想你的姑娘了?”
孟连生依旧是没有说话。
顿珠倒也不以为意,继续问道:“她现在在哪里?是在上海吗?”
这回孟连生终于有回应,他摇摇头,望向天上的圆月,轻声道:“不,他不在上海。”
桑吉土司虽然热情地招待了孙志东一行,但当对方谈及烟土交易时,这个狡猾的土司始终左顾而言他,并不给一个准信,只道最近正是罂粟花开时,让他们尽情留在西康,欣赏即将到来的罂粟采摘季,可以亲自监看属于他们的那片烟园。
这位雄霸一方的土司,汉话说得并不流利,但在狡猾奸诈这事上,显然并不逊于任何精明的汉商。
西康有着优美的风景,也不乏美丽的女人,还有着吃不完的大烟,但比起繁华摩登的上海滩,始终是一个天一个地。
在天上待久了的孙志东,自是待不惯这蛮夷之地。无奈,空手而归不是他的作风,只能暂时留下来,继续和桑吉土司周旋。
这厢孙志东杜赞每天跟着桑吉土司享乐,那厢的孟连生,则是被顿珠拉着漫山遍野地玩。顿珠不吃大烟不玩女人,但是个骑马打枪的好手,是领地里最英勇的王子,也是众望所归的继任者。
他的声望已经远远高于他的父亲桑吉。
孟连生童年是野孩子,家乡饥荒之后,又积累了丰富的捕猎经验,骑马打猎自是不在话下。虽没用过枪,但弹弓射得十分不错——毕竟老家大量的麻雀山鹰都曾惨死他之手。
他实在是善于学习,拿了顿珠给他的□□,很快便上手,短短两日已经隐隐露出神射手的天分。
顿珠在领地久无对手,又向来觉得汉人天生的不善骑猎,哪知会遇到一个与他旗鼓相当的汉人少年。
他见过的汉人,除了教他汉话的先生,都是来找父亲买烟土的生意人,大多精明狡诈,浑身上下都充满了腐朽肮脏的味道,唯有小孟没有半点圆滑世故,就像自己一样。他只恨不得学汉人话本里那样,拉着对方对着神山下结拜兄弟。
孟连生似乎总有些捕获人心的本事,他并没有刻意去花心思,就像是许多兽类一样,只用本能就能将人迷惑。
在西康的罂粟花漫山开遍时,川蜀再次动荡起来。
沈玉桐见过刘旅长后,确定此人算得上可靠,有了对方的支持。他开始放心大胆地准备开办精盐厂。
这日,几架机器终于千里迢迢地被运入自流井,在沈家的盐场安营扎寨。
夜晚十点,他从盐厂回沈宅,见路上有一家还未打烊的面馆,正觉饥饿,便坐下来叫了一碗担担面,夹在几个晚归的盐工中,大快朵颐。
只是一碗面还未吃一半,忽然听得一声轰隆巨响。他吓了一大跳,本以为是干雷,不料紧接着又是轰隆一下,原本宁静的夜晚,忽然像炸了锅一样,喧杂起来。
不知是谁叫了一声:“打仗了!”
虽然这些年举国上下战事不断,但沈玉桐生长在上海租界,战乱对他来说是报纸上的新闻,从未真实地发生在身边。
意识到这是大炮的声音,他几乎是惊得忘了接下来的动作,还是旁边有认识他的人提醒他道:“沈少爷,王师长打进来了,你还不赶紧回屋。”
沈玉桐这才回神,放下筷子前,还不忘丢了一枚银元给手忙脚乱收拾的老板夫妇。
噼里啪啦的枪声响起,有哭喊尖叫声传来,不知是不是被子弹击中,他顾不得去关心旁人的安危,拔腿贴墙,飞快朝沈宅跑去。
这场仗并没打得如何激烈,王师长趁天黑偷袭,两枚大炮轻易轰开了自流井的城门。刘旅长没能做好应对准备,很快带着几百残军逃出城。
王师长占领了自流井,收编了刘旅剩下的兵,自流井在一夜时间变了天。
昨晚轰炮城门时,沈玉桐人还在街上,差点没将沈天赐吓得半死。自己这金贵的小堂弟好好的一个人来,若是缺胳膊少腿回去,那他这条老命算是没脸要了。
因为不知外面局势如何,也不知这位新来的师长是什么路数,沈天赐不敢再让沈玉桐你出门,只天天派了个小厮去打探消息。
两天后,几个端着枪的大兵敲响了沈宅的大门,说是王师长要宴请本地盐商,沈天赐忙说唯唯诺诺说自己这就去,但领头的大兵却将他挡开,道:“王师长请的是沈二公子。”
沈玉桐跟着这些大兵去了王师长新占领的大宅。
自流井里的盐商们个个富得流油,自打清末到现在,已经换了几波兵,每次新来的长官上任,首件事就是狠狠敲上盐商们一笔。沈天赐对于沈玉桐被叫走这事,原本也没太当回事,只差人赶紧准备金银财帛,唯一担心的是怕自己这小堂弟养尊处优惯了,被这些野蛮的丘八吓到。
然而这一回,沈天赐分明是过于乐观了。
被请去的盐商各自确定了上供的大洋数额后,吃完这顿酒宴,便各自回家准备银钱。
唯独沈玉桐一人被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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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因无他,因为王师长对沈家开口一百万。
这些年地发上涌出来的军阀,不少是土匪出身,这位王师长算是土匪出身的翘楚,短短几年就让他拉大旗作虎皮,从占领山头的土匪,做成了一个师长。然而大概是因为这师长做得时间甚短,手上养兵又确实缺钱,他依然保持着从前土匪的作风。
这回好不容易占领了自流井这块富得流油之地,当下就是拉了盐商们募资捐款——名为捐款,实则是抢钱,小盐商万八千,大盐商十万八万,唯独对沈家开口要了百万。
沈家如今在自流井的产盐量,勉强能进入个前十,与当地几家大盐商差了一大截距离。但王师长土匪归土匪,却广知天下事。沈家在自流井如今排不上号,但在全国却是首屈一指的大盐商,尤其是前年在上海办的精盐厂,十分成功,据说现在每月盈利高达数十万。
这次他运气实足得好,占下自流井后,才知道原来沈家主办精盐厂的那位小少爷,竟然就在自流井。
别人看沈玉桐是俊美无双的贵公子,王师长看他则是一尊取之不尽的人形金山。
一百万大洋,不过是沈家精盐厂一两个月的盈利。
王师长不仅不认为自己是狮子大开口,还觉得自己这口开得十分矜持,堪称樱桃小口。
沈天赐听到王师长那边送来的消息,差点没吓得七窍升天。
沈家拿出一百万确实不是难事,但自流井这边是无论如何都凑不出这么多钱,只能打电报给上海的沈家。可一旦让沈家知道二公子被绑票,不说别人,单说他七十岁的叔叔,只怕会吓出个三长两短。
沈天赐不敢贸然给沈家打电报,只能先好说歹说让王师长别为难沈玉桐,自己这就上省城筹钱。
沈家在省城有商号,由他大儿子打理着,东挪西凑一百万,大致不是问题——总归是先把小堂弟赎回家再做打算。
王师长确实没为难沈玉桐,毕竟这是座金山银山,恨不得将人供起来才好。
然而对于沈玉桐来说,软禁就是软禁,再如何好吃好喝,也不能抵消他的屈辱与愤怒。
他简直是不敢相信,这姓王的竟然一开口就是一百万。
沈家确实富贵,全部产业一年下来赚个千八百万不成问题。但办实业不进则退,只有源源不断地投钱,才能不被挤垮淘汰。加之如今科技发展迅速,每年机器技术更新换代也要足够的资金储备。
今天对方开口要一百万,明天就能要两百万。沈家的钱绝不能这样糟蹋在这些人手中。
他原本是想先逃走再说,没了自己这个沈家二少爷做人质,对方也就没底气这样狮子大开口。
然而王师长将他看管得很严,门外派了五六个大兵轮流站岗,日夜不休,别说是一个大活人,就是只小苍蝇要从这些人眼皮神不知鬼不觉飞走,恐怕也不是件易事。
最后他干脆放狠话,一百万他们给不了,让姓王的有本事就一直关着他。
王师长对他的狠话浑不在意,毕竟给不给钱不是这位金贵的少爷说了算,沈大掌柜这会儿已经在筹钱的路上。
旗开得胜的王师长,在自流井的新衙门里,守着沈二公子这座人形金山,坐等一百万大洋送上门时。那厢带着几百残兵的刘旅长逃到了西康桑吉土司府。
原来刘旅长和桑吉土司交情十分不错,桑吉土司手下的烟园,他有不少股份,烟运出蜀,也一向倚靠他的兵力保驾护航。
刘旅长一行人逃得十分狼狈,靠着双脚日夜兼程,整整六天才抵达此地,若不是身上肮脏污秽的衣裳,还能勉强看得出是戎装,只怕会被人当成讨饭的叫花子。
孟连生听到消息,赶过来时,宛如丐帮帮主的刘旅长,正带着一群乞丐样的手下,坐在地上毫无形象地狼吐虎咽。
孟连生虽然没见过刘旅长,但还是从这群灰头土脸的丘八中,一眼将人认出来。他一脸焦灼地走过去,抓住对方的手臂道:“刘旅长,怎么回事?打得有没有很厉害?会不会有很多伤亡?”
刘旅长打了败仗,此刻寄人篱下,虽然来人是个年轻的陌生面孔,但他也不好端起从前在衙门里的派头,摆摆手和气地回道:“要不是姓王的偷偷绕过我在城外的大营,拿了炮轰开城门,我怕城中百姓被殃及,只好先逃走。你是在自流井有家人朋友吗?放心吧,不会有事的,我们打仗占城的规矩,是不为难百姓。”
孟连生听他这样说,稍稍松了口气,沉默片刻,又问:“那如果不是普通百姓,而是城里的盐商呢?”
刘旅长撇撇嘴,道:“姓王的觊觎自流井多时,为的就是里面的盐商。按着他一贯的土匪作风,第一件事定然就是向盐商们要钱。而且这回上海沈家的二公子正好来了自流井,只怕这姓王的会用二公子狠狠敲上一笔沈家。”
孟连生听到这里,眉头蓦地一蹙。他那双干净无害的黑眸,涌上一股类似于凶兽一般的冷光,让原本滔滔不绝的刘旅长蓦地打住,支支吾吾问:“你认识沈二公子?”
孟连生面色稍霁,点头道:“二公子是我的朋友。”
刘旅长了然地点头:“原来你也是上海来的,难怪口音不同。”
孟连生没再听他说什么,起身对身旁的顿珠道:“顿珠,你能否给我一匹最快的马,我得去一趟自流井。”
顿珠刚刚全程听了他的话,好奇道:“你要去找你的朋友吗?”
孟连生点头。
顿珠豪爽地拍拍胸口:“小孟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我这就去挑两匹最好的马,跟你一起去自流井。”
作者有话要说:
分开是如此短暂
两个人的感情要突飞猛进了。
第34章、第三十四章 救人
顿珠从马场里挑了两匹高头大马,一黑一白,毛发油光发亮,膘肥体壮,四肢矫健,一看就是善跑长途的好马。
两人带上简单干粮,腰间各自揣一把连珠火\\铳,跨马挥鞭,朝东南方向狂奔而去。
孟连生心急如焚,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去自流井,只有在马儿跑不动时,才停下休整少许,因而原本至少两天的路程,愣是让两人只花了一天多点就赶到。
孟连生只在自流井待过一天,但他实在是有个好记性,跟着沈玉桐去参观盐场时,在半山上,不经意扫了几眼周遭景致,便记住了小城的地形。
以防万一,他和顿珠将马儿拴在城外,人从釜溪河悄悄摸进了城。
刘旅长说得没错,除了城门一处有被炮轰过的痕迹,整座小城与先前无甚区别,酒楼妓馆烟馆依旧是灯火明亮高朋满座,只是大概是新军入驻,街道上的巡逻大兵,要比从前更多,但仿佛也只是端着枪在街上游荡,并没有拦下任何过路人,包括偷摸进城的孟连生和顿珠。
他带着顿珠一路风平浪静地行至沈宅门口。大门紧闭,孟连生敲了许久门,才有人试探着开门。
开门的是老管家,虽然他年岁已高,但孟连生毕竟才离开十来天,自然还记得二少爷这个朋友。
“小孟,你怎么来了?”老管家左右看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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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招手道,“快进来。”
孟连生一见他这惊弓之鸟的模样,就知这里并没有表面看到的那样平静,他走进屋,低声问:“二公子呢!”
老管家唉声叹气道:“被新来的王师长扣在衙门里,已经五天了。”
孟连生问:“为什么?”
老管家道:“还不是为了钱。”说着举起一根手指,“要一百万大洋,才肯将二公子放回来,这哪是大兵,根本就是土匪。”
孟连生的脑仁微微跳起,他又问:“天赐大哥呢?”
“大掌柜去省城筹钱了,不过小孟你也不用担心,王师长就是为钱,不会拿二公子怎样的。就是二公子他……”
孟连生问:“二公子怎么了?”
老管家长叹一声,愁眉苦脸道:“二公子性子傲,哪里受得这个屈辱,被关在房里,饭都吃不下,今早我听说这事,从家里送了点吃的,他才稍稍吃了几口。这才几天,人都瘦了一圈。”
孟连生皱眉问:“二公子被关在哪一处?”
老管家道:“还能在哪里?就衙门大宅的南院。”
“我去看看他。”孟连生了然地点头,松开手转身又要出门。
老管家在身后哎哎叫道:“小孟,这么晚了,你去看二公子,也不会让你见的。”
孟连生头也不回地摆摆手:“我自有办法。”
这条青石板主街,当初沈玉桐带着他从头到尾逛过一遍,王师长的署衙,即是当初刘旅长的衙门,临河而建,原本是某大盐商的一处宅子,后来军队驻扎,这盐商便将宅子捐了出来。
南院是大宅的小偏院,后面便是釜溪河,一棵大柳树一半枝丫落在屋顶,一半垂落釜溪河岸。
孟连生拿出怀表,看了眼时间,已临近十一点。
他心下了然,收起怀表,抬手跟身旁的顿珠示意。
顿珠了然地掏出一根粗麻绳,绑在树杈,然后攀住绳子朝上爬去。
他虽然生得人高马大,但动作十分矫捷,从柳树落在瓦背,几乎没发出任何声响。
孟连生随后跟上去,比他动作还轻。
两人小心翼翼趴在屋顶朝院内看去。
今晚是下弦月,屋内熄了灯,依稀一点月辉洒落在黑漆漆的院子,勉强能看到一扇房门前坐着两个守卫的大兵。这两人双手抱着枪,身子歪歪扭扭靠在墙边,约莫是已经打起了瞌睡。
孟连生朝顿珠点点头,两人慢悠悠挪到那两人上方,同时跳下去。落地的声音都很轻,但还是惊动了浅眠的卫兵。
只是卫兵迟钝的反应,到底还是晚了一步,眼睛都还没睁开,脖颈便各自落上一个手刀,闷哼一声,还未坐直的身体,又软倒在墙上。
这小小的声响过后,院子里再次只剩下细细的蝉鸣。
孟连生掏出一把匕首,插进门缝中,一点一点将门栓打开。
这几日被囚禁在这小小的院子里,沈玉桐心情愤懑郁卒,没一日睡好觉。今晚躺在床上,依旧是辗转难眠,因而当听到门口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时,他几乎是立刻从床上竖起来,紧张地开口:“谁?”
门外的孟连生赶紧低声回:“二公子。”
“小孟!”沈玉桐大惊失色,几乎是手忙脚乱地下床,连鞋子都忘了穿,光着脚走到门口,正要开门,门已经从外面被推开。
孟连生走进黑漆漆的屋内,顿珠自发地守在外头。
虽然只看得到一个模糊的身影,沈玉桐也认出这就是小孟。
他简直觉得像是做梦一般,不晓得对方是如何进来的,也不知外头发生了什么,但总该不是光明正大。
他深呼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又惊又喜又带着几分忧心地抓住来人,低声道:“小孟,你怎么来了?”
孟连生道:“刘旅长逃到了西康,说了这边的情况,我担心二公子,就赶紧骑马赶过来。二公子,我先带你离开这里。”
沈玉桐瞧了眼门外,见到黑影瞳瞳下的顿珠,知道孟连生还有帮手,却也还是担忧。被人挟制的滋味确实不好受,他当然想离开这个鬼地方,可如果被王师长发现,他作为沈家二少爷,自然是不会有任何危险,但对孟连生和他的帮手,姓王的没有理由手下留情。
他冷静下来,收回手道:“小孟,太危险了,万一被发现,你和你的同伴会没命的。我在这里没事,王师长就是为了要钱,不会对我怎样。”
孟连生道:“这回要一百万,下回就能要两百万甚至更多,就算把你放回去,也一时半刻不会让你离开自流井,你留在这里,姓王的就能一直拿你要挟沈家。你先跟我去西康待一阵子,刘旅长还会打回来的,到时候你再回来继续办盐厂。”
他平时在沈玉桐面前,总是木讷本分甚至还总有几分羞涩,像个未谙世事的孩子,但此刻分明是一个冷静果断的男人。
沈玉桐被他说动,也知道现下就是这个道理。刘旅长上面还有军长司令,绝不会就这样放弃自流井。
这场自流井之争还没完。
他逃走确实比留在这里更适合。
沉吟片刻,他终于点头:“好,我跟你走,但你要向我保证,如果我们被发现,你和你同伴赶紧逃,不要管我。”
孟连生在黑暗中弯起嘴角:“我保证。”
话不宜多说,沈玉桐草草穿上衣裳和鞋子,跟着对方出了门。
孟连生先攀着绳子爬上屋顶,再将沈玉桐拉上来,顿珠垫后。又从柳树滑下来,飞奔到釜溪河,找了只摇橹船,沿着河水出城。
一路倒是顺畅,直到上了马,不远处才响起一道枪声,应该是王师长发现人不见,在通知抓人。
三人不敢耽搁,赶紧策马飞奔。
因只得两匹马,沈玉桐与孟连生不得不共骑一乘。
幸而这马是顶级好马,驮着两个成年男人,也健步如飞。
夜色中,很快有马蹄声追上来,伴随着噼里啪啦的枪响。
沈玉桐一个养尊处优的阔少爷,从未经历过这些,只觉得胆战心惊得厉害。
听到后面的枪声越来越近,孟连生大喝一声:“二公子,抱紧了!”
话音落,他手中的马鞭,狠狠抽在马背上,吃痛的马儿,扬起四蹄,在昏暗的月色下,跑出了风驰电掣之姿。
沈玉桐紧紧抱着他,身子不受控制地在马背上上下颠簸,心脏砰砰直跳,仿佛要从胸腔中蹦出来,但又被呼啸的夜风湮没。
身前的人成为唯一的依靠。
虽然有些害怕,但从未有过的冒险经历,也让他这个养尊处优的少爷,生出一股陌生的兴奋。
也不知过了多久,后面终于没了声音,但孟连生与顿珠也不敢停歇,继续赶着身下的马,往西前行。
及至天空露了鱼肚白,抵达一座边陲小镇,两匹骏马也终于是累得再跑不动半分,三人才终于彻底停下来。
不止是马累得几近口吐白沫,人也到了极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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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说是沈玉桐一个上海滩大少爷,就是顿珠这位西康勇士,也累得两股战战。
三人找了间客栈,随便吃了些点心填了肚子,便闷头大睡。
孟连生醒来时,午后的阳光正从窗外照进来,落在简陋的木板床上。
他眨眨眼睛,转过头,看向身旁的沈玉桐,对方还睡得人事不知,丝毫没有转醒的迹象,想来是已经好些天没怎么睡过。
比起前些日子分别时,沈玉桐分明是消瘦不少,即使是闭着眼睛,也看得出脸上的憔悴,嘴巴周围冒出了些杂乱的胡茬。
但依旧不损他的英俊,反倒多了一分落拓的美感。
孟连生忍不住伸出手,粗糙的指腹,从对方面颊由上至下轻轻划过,最后停在微微干涸的唇上,温柔地摩挲。
沈玉桐依旧没醒。
这毫不设防的反应,意味着他对身旁人的信任。
孟连生的嘴角无声地弯起。
他收回手,一双乌沉沉的眸子,一错不错地望着对方。
他愉快地想,如今沈玉桐身边没有小厮,没有随从保镖,只有他一个人。
他是他的依靠,他的唯一。
光是想想,他就有些喜不自禁。
大约是连着几日没怎么阖眼,整个人忽然松弛下来,沈玉桐这一觉,堪称是睡了个昏天黑地,睁眼时,已是夕阳西下。
他竟是睡了整整一个白天。
孟连生见他醒过来,道:“二公子,你醒了,饿了吧?我打了水,你漱洗了好吃饭。”
沈玉桐坐起身,揉揉有些昏沉的额头,道:“小孟,你怎么也不叫我?”
孟连生道:“我看你好像很困,就让你多睡会儿。”
沈玉桐深呼吸一口气,苦笑道:“确实是太困了。”
他走到桌前正洗脸,门被人推开,走进来一个人高马大的青年,正是顿珠。
昨晚一路奔袭,几乎没怎么停歇过,沈玉桐与孟连生这个同伴还没来得及正经说过话,也还不晓得对方身份。
此刻见人进来,他擦干净了脸,道:“小孟,你还没给我介绍你这位朋友呢?”
“我叫顿珠。”顿珠拉开一张凳子,大马金刀地坐下,好以整暇地打量他。
孟连生将面盆拿开,又倒了一杯茶水递到沈玉桐手中,不紧不慢开口:“顿珠是桑吉土司的儿子,听说我朋友困在自流井,就挑了马场最好的马,跟我一起去了自流井,这次能把二公子救出来,多亏了顿珠。”
沈玉桐没料顿珠竟是土司之子,虽然知道西康汉子热情豪爽,但孟连生才跟这人认识几天?堂堂一个土司的儿子,竟然跟他一起来救自己。
他用茶水漱了口,站起身拱手客客气气道:“沈某多谢顿珠兄弟搭救之恩。”
顿珠挑挑眉,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小孟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只是……”
他上下打量着沈玉桐,一双浓眉微微蹙起。
从刚刚进屋开始,看到孟连生忙前忙后伺候人,他就觉得小孟这朋友跟自己预想的不一样。昨晚天黑没看清楚,这会儿沈玉桐的模样是一目了然。他原本以为,小孟会骑马会打猎,他的朋友应该也跟他一样勇猛。然而这位沈公子,分明就是汉人家养尊处优的公子哥,不说是弱不禁风,但自己一个打他三四个肯定不是问题。
沈玉桐俊美的外表完全不符合顿珠的审美,既不够武威雄壮,也没有黝黑的肌肤,简直就是个不值一提的小白脸。
但顿珠觉得自己也不能以貌取人,想了想,问道:“你骑马骑得好吗?”
沈玉桐道:“还凑合,不过跟你们肯定是不能比的。”
顿珠又取下腰间的连珠火\铳:“那你会打枪吗?”
沈玉桐摇头:“这个我确实不会。”
孟连生道:“顿珠,二公子是大盐商家的少爷,跟我们不一样,不玩这些的。”
顿珠撇撇嘴道:“你知道大清朝为什么会灭亡吗?就是入关两百年,八旗子弟只知逗鸟玩蝈蝈,连马都不会骑,更别提打仗。你们这些汉人少爷也是一样,但凡像我们西康人一样骁勇善战,也不会被洋人随便欺压。如果有洋人打来我们西康,他们的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去见他们的上帝。”
对方的耿直让沈玉桐哭笑不得,他也看出这位土司少爷似乎是不太待见自己,却不得不承认,对方所言是话糙理不糙。
他讪讪一笑,露出惭愧之色:“顿珠兄弟说得是,华夏民族要站起来,确实需要我们这些年轻人自立自强。”
然而一旁的孟连生却是不干了:“顿珠,二公子很厉害的。”
顿珠不以为然地问:“他哪里厉害了?”
孟连生道:“虽然二公子不会打枪,但他会制精盐,比雪花还白还细的盐。洋人以前都叫我们是吃土的民族,如今二公子建了精盐厂,让普通老百姓也能吃上了精盐,不比骑马打枪更厉害?”
顿珠平时所见所吃的盐巴,都是又粗又黄的土盐,没想到竟然还有像雪一样白的精盐,不免来了兴趣:“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孟连生与有荣焉地点头,“顿珠,你是了不起的勇士,但洋人之所以打进我们华夏,并不单单靠的是力气,而是洋枪洋炮,这洋枪洋炮又靠得是科技。二公子在英吉利学的就是化学科技。”
顿珠既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话,意味着他读过不少书,自然对科技二字略知一二,听他这样说,对沈玉桐总算稍稍改观:“我就说小孟的朋友,肯定是有点本事的。”
沈玉桐也不知孟连生是如何收服了这位土司少爷的,但显然,自己这个留过洋的少爷,远远比不上他口中的小孟。
不过想想,自己除了出身好点,或许真的比不上孟连生。此时此刻离开沈家二公子的光环,还得依靠小孟庇护呢。
作者有话要说:
小孟:二公子是我男神,说他坏话,打死你!
第35章、第三十五章 二公子,我很开心
在沈玉桐跟着孟连生逃出生天时,自流井的王师长则因为丢了他的人形金山而大发雷霆。
他亲自带着手下跑去沈宅要人,哪知沈宅的佣人,一听二公子人不见了,顿时炸锅,尤其是沈玉桐的小厮阿福,当场就瘫在地上嚎哭,说二公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自己也不活了。
他这一声长号,很快带动以老管家为首的其他佣人,一院子男女老小前赴后继地开始哭天抢地,仿佛沈玉桐当真是已经了什么三长两短。
沈家十几号下人,扯开嗓子嚎哭起来,堪称是惊天动地。
王师长被闹得脑仁儿发疼,朝天空开了一枪后,气哼哼走了。
老管家的哭自然是假哭,在他听到沈玉桐被人救走后,立马就想到是早前来过的小孟。
虽然小孟只在沈家待过一天两晚,但跟二公子关系好到睡一张床,二公子既然是跟他走,显然不会有什么危险。
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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