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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80-90(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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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第 81 章

    月如弯钩。

    一?轮清月高挂山涧之上, 山间隐居之人在月下?徘徊。

    胸腹间遇刺的刀伤早已养好了。但今夜不?知为何,并未受伤的肩胛处却隐隐作痛。

    荀玄微抬手按了按肩胛。

    在很久之前,这个?部位似乎受过箭伤。

    他还?依稀记得那个?混乱奔逃的夜里, 纤瘦的身影灵活攀上马车,带着年少悍勇血气, 义无反顾地执刀挡在他面前。那是他头一?次听她当面报出自己的姓名。

    荀玄微仰头望月,露出怀念的神色。

    他当时被家族仇恨蒙蔽了双眼。睁开眼只?看到满门喋血, 闭上眼就是血海深仇。

    豆蔻年华, 情窦初开, 少女悍不?畏死, 敬仰的目光处处追随着他。他是多?久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当初的心思的?

    那时已经太晚了。

    远处传来了脚步声。霍清川从山道匆匆走近, 回禀要事。

    “郎君, 萧世子自京城来了三日了, 带来了八百部曲。萧世子口口声声说思念挚友, 要上来看一?眼郎君是死是活, 被仆拦在山脚下?。但萧世子说了, 见?不?到郎君他就不?走。八百部曲拦住了山道,甚为喧闹。”

    荀玄微从沉思中惊醒。尘封旧事今夜毫无预兆地涌上心头,他几乎把山脚下?的这位贵客给忘了。

    空置已久的司州刺史的要紧职务, 开春后尘埃落定?。

    原本是笃定?落入平卢王手中的囊中之物,被急呈入京城的一?封密信给搅合了个?干净。

    平卢王在荀氏车队入京的必经之道埋伏,预谋行刺。人证物证俱全,荀玄微蘸着自己遇刺溅满身的鲜血写?下?一?封淋漓血书,快马入京, 直接呈到了御案上。

    天子气得差点晕厥,把刚入京才热乎了没两天的亲弟叫进宫里, 痛骂个?狗血淋头,身上官职一?撸到底,只?剩食禄的爵位,关?去王府里思过。

    皇家好面子,明面上坚持说是流寇袭击。

    但被众多?眼睛紧盯着、炙手可热的司州刺史的职位,最后落入了和荀玄微平日里交好的常国公世子:萧昉的手里。

    这是二月头的事。

    如今才二月末,刚刚走马上任的新任司州刺史就赶来无名山下?求见?。

    “萧昉的性子难缠。他这次必然是奉圣意寻我。他上了山,我再无清静日子可过。”荀玄微吩咐下?去,“再冷他两日。”

    “是。”

    “郎君,还?有第二桩事。释长?生大?和尚要下?山辩经,徐幼棠多?嘴问了一?句,和大?和尚相约辩经的,居然是九郎君。徐幼棠气不?过,拦着不?放大?和尚下?山。大?和尚说和九郎君约在管城附近,离这里三四十里路,再不?放他下?山,就要耽搁了明日辩经了。”

    荀玄微无声地笑了下?,“九郎心中有芥蒂,不?愿来见?我,荀家私事而已,莫要牵连了释长?生大?和尚得道成佛。”

    衣袂飘摇,起身往木屋走去,“叫徐幼棠放人。备车马,送大?和尚去管城。”

    ————————

    天色晚了。新修缮过的屋里亮起了灯。

    用的是最便宜的油灯,灯油里杂质甚多?,灯光昏暗不?说,稍微离近灯台一?点,烟气就熏得人口鼻发黑。阮朝汐在灯下?拿布遮挡着烟灰,在黯淡灯下?拿出一?叠新买的麻纸,笔尖蘸墨,在灯光下?一?笔一?划记录下?梦境。

    乍看凌乱破碎的梦境,枝蔓延展,细节竟处处都可以吻合。

    梦里的自己似乎成长?得截然不?同,以家臣的身份长?大?,义无反顾追随南渡,满怀着敬慕仰望,口口声声地唤他郎君。

    后来……又怎么?会沦落到逃亡追捕,被囚于暗室折磨?

    笔尖缓缓落下?“追捕”,一?个?“囚”字,又皱眉写?下?“茶”。心里倏然一?颤,她想起了星夜大?湖,放荡画舫,自己坐在陌生贵胄男子的腿上……

    哪个?是前因,哪个?是后果?

    笔尖细微抖动,一?滴墨滴落纸上,洇出了墨团。笔墨和麻纸都是市集里换来的,质量低劣,要价还?贵,她急忙起身拿布按在纸上,吸去多?余的墨迹。

    她盯着记录简略的麻纸,心里升起怪异的感觉。仿佛在昏昧梦境中,有另一?个?自己,历经另一?世轮回。

    不?大?像是冥冥之中的预知,倒像是和她自己十六年的真实人生处处反着来。

    一?个?颠簸坎坷,大?江南北去遍;一?个?十岁进入坞壁,连七十里外的历阳城都未去过。

    她收起笔墨,仔细比对着。

    似乎一?副完整的舆图,被撕成了碎片,一?片片的纹路试图拼接起来,总差了些东西。

    角落的小?竹笼里响起了吱吱声。

    阮朝汐在灯下?思索着,素白的指尖按住写?满字迹的麻纸。半勺浓稠的米浆,掺一?点点喷香的粟米粒,滴落在纸上,米浆很快渗入麻纸中。

    吱吱声更加响亮了。她起身把小?竹笼提到灯下?,从小?竹笼里拎出一?只?田鼠,扔去纸上。

    耗子兴奋地抖动胡须,果然直奔米浆洒落的那处。耳边响起了细碎的咬啮声。

    田鼠咬啮完了那处格外香甜的纸张,正四处嗅闻,打算啃咬别处时,她提着尾巴把田鼠提起,扔回了笼子里。

    麻纸上出现了一?整行参差不?齐的咬啮痕迹。

    阮朝汐握起麻纸,在灯下?打量着鼠类咬痕,一?整排字迹被完整咬去,脑海里闪过阿娘李氏的卖身契。

    既要她看清楚身契内容,又不?想她看见?买家来历。推给库仓管理不?当,被硕鼠咬啮了一?整行去,确实像是有心人刻意安排的有心事。

    办法或许不?止一?个?,但至少证实了,人力?可以做到。

    窗外响起对话声。今日从管城带回的消息重?大?,这顿晚食谁也?没吃好。管城里撞到了荀九郎,是一?个?不?能忽视的警告。

    姜芝和陆适之低声商量了一?阵,过来找她。

    “阿般,管城这里不?安全,我们不?能再待下?去了。要尽快换地方?。”

    几人的表情都严肃起来。

    豫北小?院只?是过冬住所,他们原本就打算要去司州。如今开春转暖,管城这里又不?再安全,索性收拾行李,骡车载着全部家当,这几日就走。

    陆适之去灶台边清点起米粮,边清点边问,“鹤山大?和尚那里,去不?去?”

    阮朝汐收拾起竹笼衣箱, “去。有要紧的事问他。”

    “问完大?和尚之后,我们往哪儿去?还?是往司州?”

    阮朝汐收拾起竹笼衣箱, “九郎说可以带我们出司州。我们去司州,把阿娘的衣冠冢安置好。”

    “之后我们在司州安家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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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司州各处乡郡看看。如果碰着治理清明的父母官,找处靠山的山脚安家也?好。”

    司州有众多?的无名山,众多?的无名寺。等她问明方?位,以后得了空,可以一?处处地去寻。

    那么?多?年来,所有人告诉她,司州阮芷是她的父亲。等她信以为真时,荀玄微却又把一?份生平递到她面前,暗示她,阮芷不?是她的父亲。

    她在云间坞时,眼睛看到的,都是允许她看到的东西;耳朵听到的,都是刻意筛选过的声音。

    她能做的,只?有去寻霍清川,听他保证“记录句句是真”;当面问询荀玄微,听他说,“嘘——何必记在心里。你?的父族依旧是陈留阮氏。”

    但她现在已经出来了。

    既然阮芷还?活在世上,可能就在司州东南某处无名寺里修行,她想去寻人,当面问一?句,他可认识阿娘。他究竟是不?是自己的阿父。

    哪怕九成九的可能不?是,能够寻到人,当面问一?句,她心里无憾。

    ——————

    今日管城外的鹤山脚下?热闹。紫绫步障拉开,沿着山道绵延数里,部曲守卫山道,路过的黎庶百姓不?敢靠近,自觉地远远避开了。

    “不?惊动九郎的部曲。”骡车绕开平坦山道,“我们走野路翻山过去。去对面的山亭。”

    寻到山脚溪边的鹤亭时,辩经已经告一?段落。

    鹤亭其实应该叫做“观鹤亭”,据说时常飞来山间白鹤,啜饮清涧溪水。今日白鹤没见?着,山风吹来了对话声。

    阮朝汐躲在野林边,远远地听释长?生大?和尚道,“九郎拦着和尚不?走,要和尚等人,到底等何人?”

    荀景游不?肯说,反反复复只?有一?句,“高僧再等等。”

    阮朝汐暗自点头,荀九郎和她说的是实话。

    斗笠戴在头上,遮掩了大?半的姝丽相貌,她从野林小?径里露出身形,缓步走入凉亭。

    “冒昧拜访,有件佛门中事,询问释长?生大?和尚。”

    荀景游终于等来了人,脸上显出喜色,矜持起身,“大?和尚,我可没诳你?,人来了。我去附近走走。”

    走到阮朝汐面前,正要开口打招呼,看清面前的人,他的声音突然顿住片刻。

    “你?……你?今日可是没有乔装打扮。”

    阮朝汐道,  “没有。怎么?了?”

    她今日没有刻意乔装。斗笠下?露出原本的面容。

    虽然被斗笠阴影遮挡住大?半,但和荀九郎说话时,微微扬起头,清澈眸光睨过来,他便可以看到眼前人的动人全貌了。

    瓷白的肌肤映在阳光下?,淡粉色的唇微微弯了弯,勾起一?个?冷淡的弧度,明眸在他身上停留片刻,雁过无痕,不?经意地转向了别处。

    荀景游的心怦然一?跳,瞬间又找回了初见?时的感觉。

    他恍然明白了,自己当初为什么?狂热地爱慕面前的小?娘子。

    他苦苦爱慕的,原来不?是十二娘的端雅娴静,竟是她对他始终未变的这份不?冷不?热。

    阮朝汐见?他神色异样,欲走还?留,走向亭子的脚步顿了顿,撩起一?角斗笠,清澈眸光又转回来,“可是哪里不?对? ”

    荀景游说不?出口。他前几天还?信誓旦旦说自己是个?正经人。才过了三日,被锁喉的阴影刚刚淡去,他就又对她……原来他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正经。原来他根本不?是个?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

    怀揣着满腹羞恼和对自己的怀疑,荀九郎艰难地挪开视线,什么?也?没说,快步走开了。

    山亭里轻烟缭缭,阮朝汐端正跪坐在对面竹席,奉上香茶。

    “我听闻,司州东南有一?处无名山中的无名寺。十五年前,曾有一?位名叫‘阮芷’的弟子夜入无名寺,遁入空门。大?和尚是佛门中人,可曾听过此人?”

    释长?生大?和尚喝茶的动作停顿了。

    “遁入空门的佛家弟子,从此与俗世再无牵扯了。听施主声音,应是个?年记不?大?的小?娘子,为何要寻此人?”

    “有一?段旧缘。”对着方?外之人,阮朝汐并不?隐瞒俗事,“我阿娘是司州奴婢出身,身契上的买主记载缺失,我想求证,阿娘当年是否卖入了司州阮氏族中,我家阿父是否和阮氏有关?联。”

    “我寻阮芷,只?想当面问一?句,他可认识我阿娘。求大?和尚指点迷津,司州东南的无名山中,到底有几处无名寺,我得空时挨个?去寻。”

    释长?生大?和尚缓缓念道,“司州东南,无名山的无名寺……阮芷……小?施主,你?阿娘是?”

    “司州李氏。”阮朝汐念出阿娘的闺名,“李月香。”

    释长?生缓缓转动手里的佛珠。

    “李月香。”出家人的醇厚嗓音念起俗世女子闺名,“原来是她。”

    阮朝汐敏锐地抬头。“大?和尚认识我阿娘?”

    释长?生仔细打量起面前斗笠遮盖的面容,虽然看不?清五官,露出的下?颌精致秀气,嗓音清亮动人,并未刻意掩饰,一?听便是十来岁的少女。

    他心里恍然,恍然之余心生怅惘。

    “李月香是你?阿娘……原来是你?。多?年未见?,你?长?大?了。”

    阮朝汐越听越反常。听他熟谙的口气,仿佛不?止认识阿娘,竟然还?认识自己。

    “大?和尚真的认识我阿娘?”原本跪坐的姿势细微改变,变成屈膝半蹲的防御姿势。天下?之大?,人海茫茫,怎么?会这么?巧。其中莫非有诈。

    她握住防身匕首,警惕地追问,“如何认识的。说说看。”

    对着面前警惕防备的少女,释长?生哑然失笑。

    “不?怪小?施主不?信。年代久远,若不?是小?施主问到面前,十几年前的红尘俗世,和尚自己都要忘怀了。”

    “李月香,司州檀郡人,自小?卖入京城的郗氏为婢。贫僧初见?到她时,她已经跟随在郗氏女郎身侧,为郗家三娘的随身女婢。”

    阮朝汐的神色和缓下?来。诸多?细节对上了。阿娘的故乡确实在檀郡。

    “郗氏?”斗笠下?细微地蹙了眉,她从未听说过这个?姓氏。

    “高平郗氏是京城大?姓。怎么?,小?施主未听说过?”释长?生露出追忆神色,“当年的京城一?流门第,枝叶繁盛,声望卓然,郗氏女个?个?才貌双全,佳名动京城……哎,旧朝倾覆,郗氏族灭,满门风华早已雨打风吹去了。”

    “郗家三娘的贴身女婢。”阮朝汐忍着心里震惊,重?复一?遍,“所以,阿娘卖入的是高平郗氏,和司州阮氏并无干系?”

    “是高平郗氏。”释长?生肯定?地道,“并非司州阮氏。”

    阮朝汐换回了跪坐的姿势,默默地坐回蒲团。

    疑点重?重?。

    她皱眉想了片刻,犀利地追问,“大?和尚,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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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方?外之人,我阿娘是内院里侍奉主家娘子的奴婢,你?究竟是如何认识我阿娘的?你?说的一?大?通旧事,可有证据?我问你?司州东南无名山的无名寺在何处,你?为何不?直接答我,反而牵扯出我阿娘。你?可是故作玄虚,不?愿让我去寻阮芷?”

    一?连串清晰犀利的追问下?,释长?生苦笑连连。

    “小?施主莫要再追问了,贫僧如实说便是。佛家有因果。当年种下?的因,如今被小?施主追问到面前,唉,就是结下?的果了。”

    四周空寂无人的鹤亭里,释长?生叹息着。

    “小?施主莫要去山里寻了。司州东南众多?的无名山中,有不?止十座无名寺。贫僧落发出家的那处,便是一?处极为僻静的山中无名小?寺,寺中只?有独自苦修的一?位大?和尚,那便是贫僧的师父。贫僧出家之前,俗世姓名……便是阮芷。”

    鹤亭内陷入了漫长?沉寂。

    寂静良久,阮朝汐霍然揭下?阻挡视线的斗笠,仔细地打量面前慈眉善目的大?和尚。

    多?年山中苦修,日夜诵经,漫长?岁月彻底改变了一?个?人的形貌。眼前的大?和尚法相庄严,哪里还?有文书记录里那个?“年少美风姿”“博才雅貌”的京城贵胄少年郎的身影?

    释长?生也?终于看清了阮朝汐的眉眼。

    “十六年过去,长?大?了。”他仔细打量面前少女姝丽的眉眼,依稀看出旧人几分形貌。

    释长?生带着一?丝怅然怀念,慨叹,“眉眼五官长?得像你?母亲。”

    刹那间,如甘露从天倾倒,山顶现出雪莲,难以言喻的喜悦充盈心头。

    眼前雾气迷蒙,阮朝汐含着泪笑了。

    寻寻觅觅,她终于找到了认识阿娘、了解旧事的故人。

    —————

    半山腰简陋的木屋外,远道而来的贵客穿一?身显赫紫袍,踩着月色夜入深山。

    来人是个?眉目英朗的年轻郎君,二十出头年纪,猿臂蜂腰,天生含笑多?情眼。

    踏月入山访友,听起来是一?桩风雅事,来人的动作却和满山的风雅夜景完全不?搭,毫不?客气地抬手哐哐哐敲门,惊起了附近一?片鸟雀。

    “从简,是我。萧昉从京城拜访。在山脚下?被你?的人拦阻了整整五日,今晚总算上来了。”

    燕斩辰抱剑守在屋外,冷眼看来人。

    吱呀一?声,木门开了。荀玄微出现在门边,淡淡颔首,“明圭,远道辛苦,寻我何事?”

    萧昉笑道,“圣上从去岁等到今春,耐心已失。这次是我前来邀请,下?次只?怕就换做宣城王领兵来强请了。”

    “如今天气开了春,伤势养得差不?多?了,冬日道路冰雪难行的借口也?不?好用了,继续盘亘在司州边境不?走……从简,你?总不?会还?在搜寻那位小?娘子的下?落?三四个?月过去,早寻不?到人了,放下?罢!天下?处处兰草,何必贪恋一?枝。”

    荀玄微往外走出两步,山间月色照在他肩头,清雅颀长?的身形显露在月色下?。

    “怎么?。”他心平气和地问,“荀某的家中私事,莫非已经传遍京城了?”

    “不?至于,不?至于。”萧昉爽朗地笑道,“此事瞒不?过圣上,宫廷里各处也?都传出些风声。我也?是在随驾时……哈哈,偶然听说。从简吾友,莫怪啊。”

    荀玄微平心静气道,“家事惊动圣听,见?笑了。”

    萧昉察言观色,立刻扯开话题,“此事是我不?该问,不?提了。从简,你?随我去京城,小?娘子的下?落包在我身上!”

    荀玄微只?听着,不?回应,举起手里的瓷盅,漫不?经心啜了口,随即细微地皱了下?眉。

    萧昉起先以为他喝的是酒。瓷盅里的甜香味弥漫出来,闻着却不?像酒。

    “你?喝的什么?好物?”

    荀玄微任他打量,“砒//霜。”

    萧昉大?吃一?惊,快步过去查验,拿到手里闻了闻,这才松了口气,递还?回去。“莫要吓我。盅里装的分明是羊酪。”

    荀玄微又浅浅饮了一?口,酪浆的滋味于他来说古怪难言。“她之甘露,我之砒//霜。”

    萧昉听不?明白,皱眉道,“果然进山里久了,说话怪得很。”

    又道,“不?知那位小?娘子是什么?样貌,身上有何特征。我也?好吩咐下?去寻找。”

    “她……”对着山间生长?的松柏兰草,荀玄微露出怀念的眼神。

    色皎然而性孤直。勇而无惧,毅而决然。虽千万人吾往矣。

    他的目光柔和下?去,“冠绝豫州的小?娘子。”

    萧昉琢磨了一?会儿,拍胸脯保证,“给我一?张形貌图,明日我就发下?缉捕令。四海缉捕,只?要她人在北朝中原,定?然给你?找来。”

    饮酪的动作骤然停下?了。

    “不?可!”荀玄微断然道。“绝不?可缉捕。只?能暗中搜寻。”

    “好好好,你?说什么?都好。”萧昉一?口允诺下?来,“但我也?说一?句,你?必须得下?山了。圣上好颜面,为了请你?出山,他已经从去年等到今年,摆足了姿态,这次你?无论如何要随我去京城。”

    荀玄微听若不?闻,只?闲谈,不?应诺。

    难缠的贵客对坐到深夜。此地主人不?睡,他也?不?睡;此地主人不?吃晚食只?饮酪,他也?捂着空空乱叫的肚皮,只?谈笑喝酒。

    霍清川就在这时快步走近,回禀一?件事。

    “郎君,九郎君打算入司州。他遣人过来打招呼,要我们的人移开官道上的木叉路障,放他的车队过去。”

    “他入司州做什么??”

    霍清川看了眼萧昉。“九郎的车队带了许多?贵重?礼物,听说是要拜访京城的外祖家。”

    “九郎的外祖家……”荀玄微思忖片刻,失笑,也?看了眼面前难缠不?走的京城贵客。

    “明圭,岂不?正是你?家?是了。应该是听闻你?升任司州刺史,家里长?辈吩咐,我那九弟登门道贺去了。”

    萧昉:“哟,我这外弟实在客气。我就在这处,酒现成的,叫他不?必大?老远地入京城了,直接登山来见?面吧。”

    荀玄微在月下?举杯,“不?必。有我在山中,他不?会来的。你?回京城去见?他。”

    萧昉笑道,“可以可以,你?说什么?都可以。我回京城去见?九郎,但你?人得随我走。”

    徐幼棠就在这时一?路疾奔上了山,神色紧绷,不?留神竟然撞倒了角落处备用的食案,美酒泼了满地。

    荀玄微淡淡瞥过一?眼,“何事惊慌?可是护送大?和尚回返路中出事了?总不?会是和大?和尚辩经的九郎出事了?”

    徐幼棠的气息都乱了,附耳急促回禀了几句。

    荀玄微饮酪的动作顿住。

    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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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刻,瓷盅翻倒在地上,骨碌碌滚去旁边,他倏然起身!

    第82章 第 82 章

    山风吹动衣摆, 鹤亭里恢复往日?的安静。

    阮朝汐和释长生大和尚一起出了凉亭。

    不?远处等候的荀九郎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

    “无名山中的无名寺问好了?走罢,我送你出鹤山。”

    阮朝汐不?肯上荀九郎的马车。“不?劳烦你, 我自带了骡车。”又问释长生,“大和尚, 我们有骡车,可以送你一程。你可要坐上来?”

    李奕臣在前头赶着骡车, 她盘膝坐在木板上。骡子?今日?吃饱了, 慢悠悠晃下山, 释长生道谢上了骡车, 盘膝在她对面。

    “小施主,如今你不?必去司州的无名山里寻无名寺了。下面打算往何处?”

    阮朝汐简短地回应, “四?处看?看?, 四?处走走。”

    荀九郎的马车跟在骡车侧边缓行。

    “我的车队明日?出豫北, 由官道去往司州, 已经知会?过各方了。当着大和尚面前, 我可以和你击掌为誓, 带你一程,对你绝无恶意?。你可信我?”

    阮朝汐浅浅地笑了下,“九郎, 从?前我和你不?相熟。不?过这?几日?看?来,我信你是个?诚心之人。”

    两?人当着释长生的面,击掌三下立誓。荀九郎扭过了头,装作?眺望远山的模样,碰触到柔嫩掌心的那只手背到身后, 不?安地捏了捏指节。

    他此刻的心挣扎成了两?半。一半理智地告知他,面前这?位小娘子?两?次倔强出逃, 就如她自己所说?,在豫州声名毁尽,自己和她是再无可能了。

    但理智压不?住的地方,一颗春心悸动不?止。越压抑,越悸动。

    荀九郎不?敢多看?骡车上坐着的佳人,只能去看?慢悠悠踱步的蠢骡,越看?越嫌弃。

    “骡车扔了,明日?我拨给你一辆马车,随我的车队出行。”

    阮朝汐恋旧,不?肯扔了骡车。

    带不?带骡车毕竟是小事。重大抉择面前,她有更深的顾虑。

    “司州路途遥远。九郎,我再问你一次,你是当真有事要入司州,不?是为了赌一口气,临时起意?地送我入司州?如果走到半道后悔了,我宁愿你从?未送我。”

    荀景游的视线盯着远山,冲她这?边摆了摆手。

    “我是有官身的人,轻易不?做闲事。这?趟出来,我本就要去一趟司州。我外?祖家族中有大喜事,我奉了外?祖母老人家的吩咐,需拜访京城的外?家,送上贺礼。”

    “对了,” 他说?着说?着想起,“ 我记得你母亲羊氏的祖籍也在京城?你不?如跟我去一趟京城,如果能寻访到你母族的旧人,也好过独自一个?小娘子?四?处乱撞。”

    阮朝汐只笑了下。她母亲李氏,祖籍在司州西北檀郡的乡野,离京城远得很。

    当然不?会?说?出口。她再度道谢。

    “如此说?来,你顺路送我们一程,不?至于太劳烦了你。多谢了。”

    “不?必客气。看?你过得好,想到我三兄过得不?好,我亦心满意?足。”

    两?边约好了出行司州的时间地点,荀景游满意?地驱车去前方。

    “走罢。山道崎岖,我的车马开道,你的骡车跟随在后缓行。”

    马车去远了。李奕臣边赶车边问询,“明日?可是定?下了,当真要他护送我们去司州?”

    “他要去京城拜访他外?祖家。等他到了京城,我们就两?边分开。我母亲出身的檀郡,从?京城再往西北四?百余里,我想把母亲的衣冠冢设立在她故乡。”

    “为何?”坐在骡车上的大和尚突然出声询问。

    他在整条下山路上不?言不?语,突然开口问了一句,阮朝汐诧异反问,“有何不?妥么?”

    “李月香厌恶家中父亲和兄弟。她在京城过得尚可,却被家中数次找上门来,索要财帛,敲骨吸髓。李月香和家中断绝来往多时。衣冠冢立于家乡故居,她不?会?喜悦。”

    阮朝汐大为意?外?,震惊地微微张大了眼眸。

    “怎会?如此!”

    她自小父母缘浅,只恨不?能多留父母双亲于人世间。在她的想象里,原以为母亲定?会?思念故乡,思念血脉相连的亲人。

    若生前就厌恶到断绝来往……

    母亲的衣冠冢……究竟立去何处?

    释长生的目光越过眼前山道,望向葱茏远山,陷入过去的回忆。

    “你阿娘她……自小入了郗氏门楣,主仆情谊深厚。如果想要为李月香立衣冠冢,她生前亲口说?过,不?愿回返故乡,愿追随她主家葬于京城。小施主,你如果要遂她心意?,衣冠冢还是立于京城的好。”

    阮朝汐思索着,点点头。“多谢告知。”

    “阿弥陀佛。” 释长生缓缓捻动佛珠,“佛家有因?果。往日?种下的因?,乃是今日?结下的果。小施主,今日?有幸同车一程,贫僧和你说?一处京城香火旺盛的寺庙。”

    缓行山道间,阮朝汐侧耳倾听。

    “那是一处由京里贵人巨资兴建的大寺,只供女眷出入,寺庙里有一处塔园,塔园里供奉了众多无依无靠的可怜女子?的灵位。比丘尼日?夜诵经,香油供奉不?绝。你阿娘的衣冠冢,立于那寺庙里,岂不?是最合适不?过?”

    “听起来确实是个?极好的归宿。不?知是京城的哪处大寺?”

    “京城东北,净法寺。”

    阮朝汐默念了两?边“净法寺”,记在心里。

    释长生大和尚露出欣慰神色,自以为今日?交谈到此告一段落,闭目盘膝,喃喃念诵起了佛经。

    他却没想到,阮朝汐是个?心思敏锐,性情又追根究底的小娘子?。这?一路对他的问询只是个?开始。

    “大和尚,你为何对我阿娘知晓如此之多?你至今未告诉我,你如何认识我阿娘的?一个?阮氏郎君,一个?郗氏女婢,按理来说?,你们不?该认识。”

    “阿弥陀佛。”释长生诵经被打断,念了句佛号,“小施主,多年前的红尘旧事,李月香不?在人世,贫僧身在佛门,种种阴差阳错,抛掷于红尘,何必再提起。”

    “如果我父亲和司州阮氏毫无关联,为何我阿娘告诉我姓‘阮’,又告诉我的父亲,单名一个?芷?”

    “阿弥陀佛,小施主,贫僧不?是你父亲。”释长生大和尚无奈道,“为何将你姓阮,要问你阿娘了。”

    “我阿娘早去地下了,我如何去问她?大和尚,我只有问你了。我父亲究竟是谁。出家人不?打诳语,大和尚可认识?”

    “你父亲……认识。”释长生叹息说?,“是贫僧故人。”

    阮朝汐屏息静气等着下文。

    但面前的大和尚竟然仿佛撞钟,撞一下回一句。回了句“认识”,又开始闭目喃喃念经。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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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便继续撞钟。“我父亲到底是何人?大和尚说?给我。”

    “多年未见,不?知故人下落,也不?知在不?在人世了。小施主,请恕贫僧不?能提。若是因?为贫僧一句无心言语,连累了不?知生死的故人,造下口业,贫僧还念什么经,修什么佛。”

    阮朝汐一路旁敲侧击地追问,释长生大和尚能答便答,不?能答的,就闭着眼喃喃地念诵,“佛家有因?果。往日?种因?,今日?结果……”

    鹤山脚下的一段山路,从?未如此漫长。

    暮光渐渐笼罩了山道。

    一辆简朴的牛车停在前方岔道口。

    “阿弥陀佛,小施主,看?那处。”释长生大和尚微笑抬手,遥遥指向那处牛车。

    “贫僧有位难缠的友人,在山里抢夺佛门的面壁洞穴,日?夜和贫僧争辩佛法。贫僧苦劝他多日?,不?是佛门中人,何必硬挤进来。他近日?终于不?再来寻贫僧,或许是快要下山了。这?位难缠的友人不?缺车马,这?牛车便是他借给贫僧出行使用。”

    “小施主想要为李月香立衣冠冢,此去京城的路途颇为遥远。看?小施主只有一辆骡车,不?利远行。要不?要贫僧开口,替小施主借几辆车马来?”

    “不?必了。”马车边有精壮部?曲护送,大和尚那位难缠的友人想必是哪家高门郎君。

    阮朝汐摇头拒绝,“跑去山里面壁的人,必然有不?少?伤心事吧。不?必麻烦大和尚的友人,我们自己去。仔细照顾骡子?,一辆骡车足够了。”

    一路都是下山道,前方荀九郎的马车训练有素,车队快速通了前方岔道口,停在山道边等候大和尚的马车往后退避,他们的骡车远远抛在后头。

    骡子?最近喂得太饱,整天懒洋洋的,一路慢悠悠地过去。

    路边等候的部?曲果然上来迎释长生大和尚。

    释长生下了骡车,回身告辞,“小施主,有幸得见,前途珍重。”

    阮朝汐合十行礼告辞,“多谢大和尚解惑。希望下次再见大和尚时,大和尚能愿意?多说?几句。”

    释长生苦笑,“希望下次再见小施主时,小施主可以少?问几句。”

    两?边告辞,虽然第一次见面,或许是天生有缘,阮朝汐对这?位头次见面的大和尚生出了亲近之心,两?边依依惜别。

    直到骡车沿着山道慢悠悠走出很远,李奕臣边赶车边问,“大和尚的车怎么了?是不?是卡进石缝里拔不?出?怎的停这?么久都未动。要不?要我过去帮把手?”

    阮朝汐也诧异起来,把斗笠往上推开一点,仔细盯着后方不?动的马车。

    赶车的部?曲们围拢在一处,不?知在商议什么。片刻后,商议完毕,部?曲们上了车。

    “驾!”几声响亮的鞭响,马车风驰电掣驶过下山道,很快从?身后赶上来。

    两?边擦肩而过时,赶车的部?曲勒住缰绳,侧身过来,投来深深一瞥,拱手道谢,“多谢这?位小兄弟载了大和尚一程,替我家主人谢过,告辞!”

    李奕臣抬抬手,“客气。”

    两?边分开。

    阮朝汐和李奕臣商量着,“和九郎约好了明日?出行。我们跟着他的车队进司州。小院一个?冬天收拾得齐整,我想让阿巧母女俩搬过来。你觉得呢。”

    “本来就是你跟你阿娘住过的院子?,你要送就送。问我做什么。”

    “那我送了。母女俩讨生计不?容易……”

    李奕臣忽然手里用力一勒套索,缓下骡车,往左右打量。

    “怎么了?”阮朝汐敏感地左右四?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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