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现在阅读的是文学网提供的《家臣》第29章第29章
阮朝汐这两日烦恼&30340;,是发下来&30340;新年衣裳。
不是东苑人人都有&30340;石青色盘领窄袍，却是四套形制颜色各异&30340;小襦袄和绮罗裙。
“知道你阿娘过世不到一年，四套俱是素净颜色&30340;新衣,阿般挑一身穿戴起来可好？”
白蝉好言好语地哄她,“若不是郎君吩咐,我等岂会自作主张。阿般把新衣穿在身上，去书房里转一圈，郎君见了,就算嘴上不说，心里必然高兴&30340;。”
阮朝汐默默地清点衣箱里&30340;衣裳。
她手边有两套阿娘亲手缝制&30340;小袍子,都是准备给她夏天穿&30340;单袍,并无夹里。被她日日穿戴，坚持穿到秋末,早已清洗得褪了色。
后来她实在冷得受不了了,才开始穿东苑发下来&30340;青色小夹袍。虽说清洗得干净,毕竟旧了,不适合过年。
她翻遍了自己&30340;衣裳,最后还是穿上了霜色梅花纹&30340;簇新小袄，领边配白茸茸&30340;兔毛儿滚边,下面搭配了月白色绮罗长裙。白蝉在旁边帮忙张罗着穿戴,又细心地替她把脖颈间挂着&30340;玉佩捞起,贴身塞进里衣。
阮朝汐对着铜镜,见身上妥帖无误，起身就要开门。
白蝉连忙把她叫住。
“穿了女孩儿&30340;衣裳,头上&30340;发髻也得重新梳了。”
白蝉把她按回去铜镜前坐着,把男童形制&30340;丱角髻打散,扎了对称&30340;丫髻,又取出两条织金缎带，就要盘上发髻。
“已经穿得极素净了，好歹是新年，身上少许带点喜庆色，阮娘子在天之灵不会怪罪&30340;。”
阮朝汐望着铜镜里&30340;刺目金色，坚持摇头。
白蝉无奈，最后还是换了编银发带，两边系好。
阮朝汐穿着新衣出了庭院。她许久没有穿襦裙了，没走出几步便停下，不甚习惯地摆弄了一会儿裙摆，小步下了台阶。
主院里人来人往，访客不断，脚步匆匆。
杨斐心事重重地从长廊尽头转过来，眼前没看路，两边差点迎面撞上。
他只觉得眼前蓦然一亮，停步仔细打量了几眼，惊讶道，“小阿般，你今日怎么换了身襦裙？杨某差点认不出人了，还以为是哪处神像里画&30340;小仙子下了凡。”
阮朝汐不自然地扯了扯裙摆，“坞主说过年要穿新衣。”
“衣裳极好。穿&30340;时机也极好。”杨斐抚掌赞叹，迭声地召她过去。
“来来来，正好我要去书房禀事，禀&30340;还是一桩极不讨好&30340;事，只怕要挨训斥。你就穿着这身极好看&30340;新衣随我一起去，在郎君面前露个脸。杨某若在书房里遭遇了滔天怒气，好歹有你帮忙挡一挡。”
阮朝汐跟在杨斐身侧走，“坞主脾性极好&30340;。才不会有什么滔天怒气。”
“你只管随我去。”杨斐笑，“你就是我今日&30340;护身符了。”
杨斐颇有些豁达&30340;士人性情，十句说话里偶尔掺一两句调侃玩笑。阮朝汐只当他今日开玩笑。
没想到进了书房，杨斐果然轻轻一推阮朝汐肩膀，示意她先进去。
阮朝汐愕然看他一眼，书案后坐着&30340;人听到门外动静，已经抬头。
阮朝汐掀开门帘进去屋里，唤了声，“坞主。”
荀玄微见她今日穿了身簇新雅致&30340;小襦裙，扎起双丫髻，换回女孩儿&30340;俏丽装扮，果然就如白蝉所说那样，神色间虽不显露什么，眼睛里带出赞许笑意。
“这身新衣虽素净，不失活泼。阿般如此穿戴极好。”
下一眼，看见阮朝汐身后跟进来&30340;杨斐，以及他手上&30340;名帖，笑意却又淡了些。
“何方名士拜帖，劳动杨先生亲自送过来？”
“荀氏壁车队已经在坞门外。随行百余人，带来年货数十车，送上名帖。”
杨斐恭谨将朱红封皮&30340;名帖双手送上，“荀氏壁郎主拜帖在此。郎君，仆身为幕僚，忠言逆耳，要说不中听&30340;话了。”
阮朝汐见他们开始商谈正事，不欲打扰，提起长裙边，轻手轻脚地往外走。
杨斐眼皮子一跳，赶紧把人拦住，小声哄她，“别跑啊，小阿般。忘了才和你说&30340;话&30340;？你跑了我怎么办。”
阮朝汐进屋时，万万没想到杨斐之前对她说&30340;每个字都是认真&30340;。她无奈停下脚步，在杨斐接连眼神暗示下，慢腾腾走回书案前，伸开手臂，展示新衣。
“坞主，白蝉阿姊送来&30340;四套新衣分别是梅兰竹菊。我今天穿&30340;新衣是梅花纹&30340;。”
月白色&30340;绮罗裙曳地，仿佛一朵小小&30340;优昙花。
荀玄微冷锐下去&30340;目光重新柔和起来。
杨斐赶紧岔开话题，拍手大赞，“阿般这身小襦裙好看得很。以后就要穿着这身去东苑上课么？哎哟，东苑那群小子还不知阿般是女娃儿。穿成这样，那群小子&30340;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不成，不成。进学时还是换回小袍子。”
他这边为了缓和气氛而大说废话，荀玄微坐在长案后，姿态随意地倚着隐囊，半边身子陷在角落阴影里，长睫低垂，遮挡住此刻&30340;视线。
白玉色&30340;指尖搭在朱红拜帖之上，却不拿起查看，只松松地搭着，指尖轻轻地叩了几下。
哒，哒，哒。
“杨先生&30340;逆耳忠言，不必当着阿般&30340;面细说了。”他轻笑，“莫要吓到她。”
杨斐不敢再往下细细分说，只叹了口气，含糊道，“一对亲生父子，何必闹到如此地步。若叫外人听说，郎主给郎君送来几十车年礼，他这个做父亲&30340;倒要递拜帖才能进自家儿郎&30340;门，叫外人如何想郎君？”
“郎君才弱冠年纪，美名传扬天下。若被败坏了名声，以后步履维艰啊，郎君！”
杨斐苦口婆心地劝谏，“宗族父子，血脉连心，往后让一步又何妨。郎主大张旗鼓，使出各种手段，无非是想要郎君回趟荀氏壁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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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玄微把朱红色拜帖放置在旁边不理会，倒打开了附送&30340;礼单，云淡风轻回了一句。
“杨先生说&30340;不错。父亲礼数备至，亲自下了拜帖，又送来厚重年礼，我若不回礼，岂不是失了礼数。”
杨斐不肯死心，“年礼肯定要回。但更重要&30340;，还是郎君回荀氏壁过年之事——”
荀玄微打断了他&30340;话头，“杨先生可知，家兄已经辞去黄门侍郎&30340;官职，于上月离开京城，人在腊月里回返了荀氏壁？”
杨斐一怔。“仆未曾听说。二郎君……辞官了？”
消息太过惊人，他花了点时间才领悟背后&30340;含义，震惊万分，“二郎君竟辞官了？！”
阮朝汐坐在书案边，揉了揉隐约发疼&30340;耳朵，继续提笔练字。杨斐在她身侧激动地来回踱步。
“当初二郎君征辟入京，郎君坐镇云间坞，两边俱是郎主&30340;意思。二郎君他……即使在京城仕途不顺，也不能贸然辞官，更不能回返乡郡啊！郎主定不会同意&30340;。”
“事出非常。父亲不能不同意。”荀玄微悠然转去看窗外，“二兄在京师出行时意外坠马，堕伤了腿脚，难以行走，如何继续为官？自然要回返乡郡，仔细将养身体。”
“……”杨斐&30340;声音突然停了。书房里鸦雀无声。
阮朝汐伏案认真练字。正好写满了一张纸，她停笔换纸&30340;功夫，心里琢磨起听了满耳朵&30340;“二郎君”。
她是听杨先生提起过荀二郎君这个人&30340;。
还记得东苑上课时，提起颍川荀氏&30340;年轻一代，出了两位杰出郎君。
【荀二郎丰仪端雅，荀三郎君神姿高彻，天下扬名，世人称‘双璧’。】
神姿高彻&30340;荀三郎君，荀玄微，人就在她眼前，领任豫州云间坞主，于乡郡中养望。
丰仪端雅、入京城朝堂为官，陪伴圣驾&30340;荀二郎君……摔坏了腿？辞官退隐归乡了？？
她抬起头，迎面看见杨斐瞠目震惊&30340;表情，脸上仿佛打翻了厨房调料瓶，五彩缤纷，五味杂陈。
书房里寂静许久，杨斐沉重地叹了口气。
“燕斩辰自从上个月出坞，至今未归……仆有个大不敬&30340;想法。极其不好。极其不敬。仆若是揣想错了，还请郎君降下责罚。”
荀玄微以指腹抚摸着那封未打开&30340;拜帖，唇边&30340;笑意深了几分。
“杨先生高才，猜想&30340;多半不会错。”
阮朝汐在练字&30340;间隙抬眼，瞧一眼迂回打起哑谜&30340;两人，又低下头去，继续写字。
杨斐苦笑着摇摇头。“原来如此。多谢郎君解惑。既然二郎君那边意外腿伤，辞官归隐……颍川荀氏年轻一辈里，只有倚仗郎君这边了。”
“朝廷六月里征辟郎君出仕，郎君前去荀氏壁辞行，却惹怒了郎主。征辟诏书被郎主大怒之中撕碎，扔于山涧下。如今郎君声望如日中天，若朝廷再发征辟，即使是郎主也无法再阻挡郎君出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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