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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小结巴
“是不是特别有那种文艺片的调调?”纪明问。
周溯瞥过他一眼,而后视线像是漫无目标地扫着,只说:“你给人出镜费了么?”
因为其他的进入照片的人或事物,都只是远景或背影,仅有这一张,是取近景,像是刻意拍这女生,便多了些偷拍的嫌疑。
纪明抓抓头发,“豁,忘了。”
“不过她看着也是个学生,不知道是不是我们学校的。”纪明又说。
周溯先前只是觉得这人有几分眼熟,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现在纪明这么一说,他倒是记起来了。
大概是几天前,在学校西门校车站那里,他被一个不认识的女生拦住表白。
当时便注意到,广告牌旁边站了个人,像是在偷听。
他掀起眼睑,似有若无地看过去一眼,漠然,又带有警告意味的。
不过那姑娘双目无神,呆滞得很,一副完全没有自己是在偷听的自知之明的样子。
被暗色路灯切割得斑驳的光影里,她黑色的瞳孔,像是润着一层水。是有一点婴儿肥的鹅蛋脸,很乖巧又清纯的长相,看起来给人一种无辜纯粹的感觉。
A市机场。
梁晚在等候厅的座位上坐着。
距离裴延川的那班飞机,还有一个半小时。她耐心地等待。
只是到具体的时间点,出口涌来的人群中,却没有看到熟悉的面庞。她突然出现,迎上去的惊喜,自然也落空。
那天,在零下几度的A市机场外,人来人往中,梁晚还是给裴延川打了个电话。
她斟酌着言辞,问他,怎么不是这个时间点到达A市。
那边有窸窣的杂音,而后是男人依旧温缓低沉的嗓音,说是有事情所以临时改签,推迟了几天。
梁晚敛下眼睫,“哦。”
裴延川:“怎么了,晚晚,你现在是在学校吗?”
“嗯,是的,我在学校。”她往人流量少的,不是那么嘈杂的地方走。
她听到电话那头隐隐有女人的声音传来,是在叫他的名字。
而后的对话,依旧是在他问她答的简单模式中,总不至于无话可说。温凉而微妙的氛围,不应该打破这种平衡。她从来也不会,过多地过问他的私人生活,这不合时宜。
她反复演练好多遍,或许能主动说一句——
“你……”
很忙吗。
还有,祝你生日快乐。
单音节字的尾音消逝在红色的显示键中。
梁晚轻呼一口气,紧张与不安飘走,情绪有了短暂的放空。
第一次见到裴延川,是在什么时候呢?
梁晚记得,那是和她十岁之后,一些不愿意回想的,生锈发烂的记忆纠缠在一起的。
梁晚十岁那年,父亲意外去世,母亲改嫁,不愿意带着她这个拖油瓶,便把女儿送去了福利院。
她也曾死缠烂打,哭闹纠缠,使尽小女孩撒娇的那一套,但是有用吗?没有用的。她嗓子哭到哑都没有挽留下母亲,改变不了被抛弃的命运。
所以梁晚那时候就知道,哭闹、任性,都是没有用的。她需要做一个乖巧听话的好孩子,才能偶尔得到糖果。她渐渐的不会忤逆收养她的家庭长辈的任何请求,不会惹得他们生气不悦,成为一个让人接受并且喜欢的孩子。
因为相对于被领养的孩子来说,她的年龄比较大,养不熟,所以她被丢到福利院去的那段时间,像一件商品一样,被转让来转让去。
她也曾被奶奶接回去,但是奶奶只打麻将不管她。
总之,她永远都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后来,梁晚在十三岁那年换了个新家,她被裴家收养了。一直到现在。
如果回想起来,那真的是很遥远的事情了。
夜晚更深露重,酒吧街灯火阑珊。
隔开酒吧内的昏沉闷热,外面凉风吹得人清醒不少。
“阿川,走了。”
裴延川慢悠悠转过身,从烟盒里抖了根烟出来,点着叼上。
这条酒吧街在老城区,又比较偏,附近是几所中学,生意一般都比较清冷。
他们平时都不太到这边来。
这次还是因附近技校的一个女生,人家主动约了裴延川出来。
结果倒好,半局跑掉,撂下他们几个人在这片不太熟悉的地儿。
几个朋友在前边。
裴延川手机里不停地蹦跶信息,他心情看起来不太好,嗓子带了抽烟之后的哑:“等会儿。”
路灯下的影子交叠,冷色系的光洒落在方格小砖块上。
梁晚拉开前面女生的手,被甩开坐到地上,很快又起来,小机器人般机械重复上一个动作。
“小哑巴你滚开点,别多管闲事!”
一个男生力气很大,梁晚这下子直接被甩开几米远。
裴延川眼皮子耷拉着,慢悠悠往前走,一时没有防备被前面突然飞过来的不明重物撞了一下。
发出闷响。
裴延川下意识拎着那不明物体的后衣领跟拎小鸡崽似的要扔出去。
下一秒,不明物体说话了,“对……对不起。”
声音怯懦,居然还有点意外的好听。
手上的感觉也温热细腻。
裴延川皱眉,有些不耐,但仿若此刻才真正看清了前方的视觉范围。
不长眼撞在他身上的不明物体是个人,是个小女孩儿。
女孩穿着简单的白色棉织裙子,布料洗得过分发白,衬得她的白皙肤色更加纤弱,像是没见过光似的。
低低束起的马尾被人拽得松散凌乱,栗t?色柔软的长发垂下,拂过那张清秀的巴掌小脸。
梁晚闻到一股烟酒混合的味道,眉心皱着。
裴延川往后退了几步,拍了拍手,没说话。
路边的这几个小孩是附近学校的,五六个小孩学着八九十年代道上混的架势,撸起袖子露出纹身印贴,连拉带拽地把他前面那小姑娘给拉了过去。
裴延川甩了下手,喊了一声:“喂。”
为首的女生扎着脏辫,眼尾一挑,有点拽:“干什么!”
那架势,活脱脱一黑道公主惹不起。
后边有人帮腔:“就是,看什么看!”
为首那女生气势上来了:“你谁啊,想惹事?你知道我哥是谁吗?”
他哥,隔壁技校的刺儿头,附近局子里的常客。
见裴延川久久不跟上去,前边往回走过来的朋友:“……”
怎么一会儿不见,裴延川这家伙还跟一帮小朋友杠上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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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延川一只手揣在兜里,就那么站在那儿,指尖上一支烟轻捻,他偏过头笑了。
他盯了那白裙子的小姑娘几秒,漫不经心收回视线,“我谁?我是会打小孩的大哥哥,一个单挑你们十个信不信?”
他本来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也没打算管这事。但这会儿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子确实有点欠。
莫名其妙就勾起了那么点闲心。
他面无表情做了个恐吓的手势。
还挺吓人的。
“看着像叔叔。”
“不会真的遇到怪叔叔了吧。”
“后面还跟来了一个,目测我们不是对手。”
“快跑快跑。”
几个男生女生你一言我一语商量着就有点退缩,没一会儿就全都跑开了。
裴延川表情有点僵硬。
说谁、叔叔?
朋友憋着笑给他递了一瓶矿泉水。
裴延川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喉结滚动,静默几秒后视线重新落在前面那抱着膝盖缩成一团的小孩身上。
女孩儿身形单薄娇小,头发有点乱,抿着淡色的唇,眼神安静。
棉质裙摆上皱巴巴的还沾染了灰色的泥土。
她居然没有哭。
裴延川散漫走过去,拉了她一把。他往口袋里掏了掏,像是想拿出点什么。
裤子口袋里还真的有一颗糖。
蓝白色的大白兔。
“给你。”
嗓音懒散又冷淡。
梁晚犹豫几秒,接过大白兔奶糖,糖纸被他揉得有点皱了,还带着一点温度。
“谢、谢……叔叔。”
裴延川脸色一黑。
旁边的朋友实在憋不住一个不小心就笑了出来。
裴延川一个巴掌就拍在他肩胛骨上:“笑什么,很好笑吗?”
“你这不是会说话?”裴延川挑眉,“他们不是叫你小哑巴么,我看叫你小结巴得了。”
夜晚寂凉,起风了。
梁晚拍了下裙子边上的泥土,路过垃圾桶的时候脸上没什么表情地把那颗糖丢掉了。
不随手乱扔垃圾,也不随便乱吃陌生人给的东西。她是好孩子。
今天下晚自习后妈妈的好朋友江叔叔没来接她。
她一个人坐公交回去,到站口的时候看见一群人围在一块儿。
地上那男生她不认识,但是校服短袖上全是泥土污迹,脸上破了皮,嘴角溢出血。
躺在地上微微喘着气。
一个站着的男生鞋底踩在他侧脸碾压过,留下沙灰脚印。
后面有人一脚踹在他背上,他佝偻着,又是狠狠一脚踢在小腹。
他痛得身体在打颤。
梁晚感觉他快要死掉了。
那一刻她想到了奶奶家以前收养的一只流浪狗,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在泥泞里,小狗被其他流浪狗嘶咬,浑身是血地摊在地上,等她赶到的时候它已经奄奄一息最后血尽而亡。
太可怜了。
梁晚攥起了小拳头。
4.过往
那些人里面有几个梁晚是认识的。
附中初中部的学长学姐,平时见到了都得绕道走的那种。
但是梁晚固执地想把他们拉开。
被甩开了就再次重复上一次的动作,机械一般。
也一直很安静地不说话。
那些人都以为她是个小哑巴。
等她手里捏着糖转过身去时,地上连个人影都没有。空留下一堆凌乱交错的脚印。
耳边风声呼啸而过。
裴延川摊在座椅里吹风,他估计是脑子被门夹了闷得慌,才会去管那闲事,结果上赶着被一群小屁孩叫叔叔。
他的情绪还沉浸在一股莫名的烦躁里,腿往前抻直了些坐着的姿势更加倦懒。
他对朋友说:“我看起来很老?”
谢忱看了他几秒,摇头:“没。”
裴延川:“你犹豫那几秒是什么意思?”
预感到不妙,谢忱往旁边躲:“刚刚被你那眼神帅到了。”
“真的,其实你很有少年感,哥。”谢忱继续说,“你笑起来很好看。”
裴延川撩起眼皮,“你看起来很好笑。”
谢忱:“……”
他重新去玩他的游戏去了。
不过几分钟后忽然又想起什么,把刚才拍的那张照片发到了群里。
群里也是几个平时一块儿玩的狐朋狗友。
谢忱:[图片/]
像是往寂静无波的湖面扔了一颗手榴弹,直接炸开了-?-?-???
继幼稚的十几个问号刷屏之后,终于有人舍得打字了。-
你变态吧@谢谢谢忱-
人家就一未成年小朋友-
丧尽天良啊,禽兽,禽兽!
……
谢忱不知道为什么他就这样平白无故遭到了网络暴力。
谢忱:是真的好看啊。
谢忱:就单纯发个图欣赏一下,我有别的意思吗。
裴延川戴着蒸汽眼罩阖眼假寐。
车窗早已关上,耳边清晰的消息震动嗡嗡声此起彼伏。
虽然开了静音,但没开群屏蔽。
他揉着太阳穴缓和几秒,扯开眼罩丢在一边,往前坐直。
打开手机点开了谢忱发的那张图。
昏暗的路灯光线像是落下一层轻纱。
照片里女生背脊单薄,侧脸轮廓玉琢一般精致,大概是因为光线和视角问题,瓷白的皮肤白得有点发光,没有半点瑕疵。
细胳膊细腿的看起来很纤弱,叫风一摧就能折了似的。
淡抿着唇角,表情很安静,又有点过分清冷了。
不过看起来还是很稚气。
谢忱注意到他醒了,凑过来看,“怎么样,是不是很漂亮?”
裴延川眼神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谢忱。”
谢忱:“嗯?”
裴延川因为刚才睡觉嗓子还有点哑:“你变态吧。”
和群里的话如出一撤。
谢忱:“……”
他有点不甘心:“不好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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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延川表情淡淡:“好看关你屁事。”
谢忱很快闭嘴。
裴延川手指不经意划过屏幕,垂眼看了会儿,鬼使神差地长按下保存。
他发誓他当时真的是一点龌龊的想法都没有。只是纯粹的,觉得那个画面值得保存。
恰好下一秒谢忱就撤回了消息。
他还以为超过时长了撤不回来了。结果恰好卡着那几秒的边缘给撤回来了。
半个小时后裴延川接到了一通电话。
也快到家。
裴延川半阖着眼听陈颂讲话,手搭在车门边上准备下车,时不时简单明了“嗯”一句。
谢忱:“陈阿姨?”
裴延川摁灭屏幕,“嗯。”
手机嗡嗡震动几声,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摁灭,暴露在空气中的手腕冷白骨感。
没一会儿又响起来。
再次摁灭。
又响起来。
双方像是杠上了,谁也不肯让着谁。
裴延川烦躁地抬手挠了下头发,皱眉,有些不耐地半睁开眼。
他起床气有点大,这会儿手机偏嗡嗡嗡响个不停。
那点被干扰破坏又好不容易酝酿起来的睡意彻底没了。
裴延川撑着坐起来。
这里是他在城南的私人别墅,平时就他一个人住这里。
他耷拉着眼皮子,坐着缓了几秒钟,足够平静下来之后才接起陈颂的电话。
“怎么了?”
睡觉之后的那把嗓子像是在烈酒里浸泡过,有点低哑。
那边的陈颂:“怎么了?你还问我怎么了?”
“现在几点了?我昨天交待的事情全忘了?”
“刘院长那边都问了好几遍了,问怎么还没人去接。”
裴延川花了几分钟,大脑缓慢运转,才恍惚记得昨天陈颂是有说过这么回事的。
他摸了摸鼻尖,再看一眼时间。
大意了。
这一觉直接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他漫不经心应了一声:“你怎么不自己去接?”
陈颂:“不是跟你说了我在临市出差,要一周以后再回来。”
她平复情绪后又多说了几句:“晚晚的房间我让人准备好了。你去接的时候态度好点,别老绷着个脸,吓着人家孩子。”
裴延川闭了闭眼:“您儿子是会吃小孩吗?”
陈颂:“总之当你妹妹看待,不许欺负她,听见没?”
裴延川压低声音:“该不会真的是你在外面的私生女吧?我爸他知道吗?”
“不过这个妹妹也太小了点吧。”
陈颂那边沉默几秒,“开玩笑也要有个度。”
裴延川垂眼慢条斯理穿上衣服,穿好鞋子,认命般地回答:“行。”
“保证把你那在外失散多年的宝贝女儿完好无损地接回来。”
那头陈颂直接挂掉了电话。
到底还t?是不放心,又发来几条信息。
裴延川每条都是放到一半就掐掉,都不用听,每条都是关于她那“女儿”的事嘱咐这嘱咐那儿的。
裴延川嘴角扯了扯,念着那两个字:“梁晚。”
咬字利落,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不会真的是私生女吧?
等裴延川慢悠悠不紧不慢收拾好的时候,已经是几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
裴延川车子往陈颂发给他的那家福利院地址开。
在城西老城区那块儿,还有点远。
大概一个半小时的路程的样子。
傍晚时候,天边云彩颜色糜烂,夕阳倾颓中有大片层叠交错的火烧云。
看上去很漂亮。
女孩儿依旧是穿着一身棉白色连衣裙,戴着大了好几号的炫酷黑色渔夫帽。
宽大低掩的帽檐往下压,遮住了大半张脸。
只露出小巧白皙的下巴和嫣红色的嘴唇。
她孤零零站在爱心福利院院门口。
门卫室的保安叔叔和阿姨都看了她好几回了。
忍不住八卦几句。
“这孩子该不会又是被弃养了吧?”
“估计没差了。”
“这从早上等到晚上的,看着也怪可怜的。”
……
说话间,有个阿姨喊了她一声,问她有没有吃饭,让她不要再等了,天黑了得回去。
梁晚抿着唇,目光没有聚焦点不知道看着哪儿发呆,表情很安静,甚至有点木讷。
她一直保持那个站立的姿势没动,也没回答。
和她说话的阿姨自说自话说了一大堆,笑容绷不住,有点尴尬道:“这孩子该不会是个哑巴吧?”
梁晚手指一点一点收紧,掌心掐得泛白。
她垂下眼,有点想要放弃了。
坚持不住了。
来这里之后,李茹没来看过她。
一次都没有。
后来才知道她可能是又要结婚了。
大概是很小的时候,梁晚就隐约意识到,爸爸妈妈的感情不是很好。
会经常争吵。
爸爸在外面喝了酒回家就会打妈妈。
手胡乱揪住什么就砸下去什么,嘴里还蹦出一大堆她听不懂的奇怪的话。
梁晚知道,那是骂人的话。
有时候运气不好她也会被爸爸打。
梁晚隔着一扇门听外面稀里哗啦的砸东西的声音和喋喋不休的争吵,茫然又无措。
后来没多久梁父就出了车祸。
但所幸没什么大碍。在医院休养一段时间就痊愈了。
可是也是在那段时间,梁晚和母亲去病房看望的时候,看到了另一位漂亮阿姨。
她气质很好,穿的衣服也很好看。
她从他们的谈话中知道那是梁父多年的同学,小时候就认识的。
但是梁晚当时就注意到母亲脸上的表情不是很好,有很多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梁父去世后,梁晚就一直跟母亲一起住。
她不知道的是,李茹一看到她那张脸就想起梁路平,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勾连起来。
凭什么呢,凭什么她要当别人的替身承担那些痛苦。
李茹以生病为由把女儿送到她奶奶那里去。
住了不到半年,又被遣送回来。
最后辗转到了福利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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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前几天,院长跟梁晚说有人会来接她。
她现在倒是比较麻木的不那么在乎了。可能又过不了多长时间,她还是会被遣送回来的。
天边余晖一点一点地被烧成灰烬。
空气安静,只听得见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
天色已晚,周遭都快被蔓延开来的黑暗湮灭。
远处一道光束照过来,不是很柔和,有点刺眼。
伴随着车轮摩擦地面的声音和鸣笛声。
一辆黑色的私家车缓缓行驶过来。
从车上走下来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男人。
昏暗中看不太清,梁晚又是一直低垂着眼,只粗略掠过一眼便收回视线。
唯一的印象是,这人有点眼熟。
5.撞见
裴延川下车后,院里的工作人员就带着他往院长那儿去,简单了解一下情况和交接工作。
他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那小孩还站在原来的地方,宽大的黑色帽檐遮住大半张脸,小模样看着还挺酷,只是跟失去了灵魂的提线木偶似的,一动不动。
难不成是脑子有些问题?
梁晚抿着唇,眨了下有些酸涩的眼睛。
再睁开眼时,忽然就看见了伸在她前面的一只手。
指骨清晰,手指很长,弯折间看着瘦削却又给人一种力量感。
熨帖到毫无褶皱的纯黑色衬衣袖口随意往上翻折半截,露出的腕骨冷白微凸,手腕上还戴着块看起来就做工精细的表。
“梁晚。”他说话了,“是你这个小孩?”
询问的语气,尾音微扬。
他的手还停留在那儿,“要不要跟我走?”
梁晚眼睫颤了颤,下意识抬起头去寻找他的眼睛。
男人上半身倦懒地斜倚在车侧,肩宽腿长,鼻挺唇薄,光线勾勒下五官轮廓深邃利落。
那双偏冷淡的眼微微上挑,黑眸清亮。
“接你回家的。”
他站在那里,眼里漫不经心漾出几分笑意。
那一刻,梁晚恍惚间,有种错觉,从他那个方向吹过来的夜风都是温柔的,带有温度。
当然这种微妙的感觉持续不到几秒钟就破灭了。
因为当她低垂的头抬起来,对上他的视线的时候,裴延川很快就认出来这小屁孩是谁了。
不是一点点眼熟。
他微低着眼哼笑一声,掐灭手里的烟,鲜有耐心地哄了句:“叫哥哥。”
最后两个字咬得清晰利落,字正腔圆。
仿佛在刻意提醒什么。
梁晚漆黑透亮的眼珠盯着他,缓缓开口道:“叔叔。”
语调平直得没有一点起伏。
裴延川嘴角幅度轻微地抽了抽。
刚才的猜测不是假的。
这小孩,可能是真的脑子有问题。
短暂的沉默。
裴延川没那么多耐心,直接跟拎小鸡崽子似的把梁晚拎进车里,关上了车门。
一路上梁晚都没怎么说话,黑色帽子遮住她大半张脸,看不清表情,露出的唇瓣向下抿着,看起来有点冷淡。
下车的时候裴延川把她的帽子摘了,在修长指尖转过几下。
突然失去了遮蔽的梁晚惊愕得怔了几秒。
她一直不是个很有安全感的人。
对陌生的人或物总有一点抵触。
眼前这个人,和昨天晚上那个帮她吓跑坏人还给她奶糖的人还没办法联系起来。
梁晚眉头微皱,仰起头来看他,甚至还扬起手跳起来够也没能够着。
“你、你还……给我。”
裴延川手里捏着帽檐,高举过头,好玩道:“不还,怎么了?”
还恶劣地笑了声:“小结巴。”
梁晚:“……”
她不是结巴,她只是有一点紧张。
因为她觉得裴延川有一点好看,和他对视的时候她会不受控制的脸红。
梁晚跳起来蹦跶了几下之后就放弃挣扎了。
她抿了下嘴角。
算了,他要是喜欢的话就让给他好了。
她也不是很小气的人。
然后裴延川就看到小女孩整理好衣服上的褶皱,非常果断的一转头就走开了。
白色纯棉裙摆下一双小细腿跟铅笔似的,走得还挺快。
就是这步伐,怎么还走出了一股高贵嚣张劲儿?
裴延川指尖勾着转了一圈小帽子,眉梢挑了一下。
怎么说呢。
这小孩气质还有点拽,像——
裴延川懒洋洋掀起眼皮盯着那道单薄背影,手指漫不经心在帽檐轻掸几下。
像是开在冬天里一束冷冷淡淡的细小茉莉,可惜下一秒就会被冻死。
裴延川读书那会儿也很混,那张脸浪荡痞气,轻描淡写间一个眼神就能撩拨心弦。仿佛对什么事情都能游刃有余,谈笑风生。
后来才逐渐收敛桀骜脾性。但沉稳成熟,却又是另一个极端的危险。
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梁晚心底有个固执的秘密开始生根发芽。
她觉得自己被抛弃被遗忘,所有人都不要她的时候,他出现了。
像一束光一样。
她依赖裴延川,以至于到后来,她慢慢滋生出那些情愫,到不可收拾。
梁晚第二天飞回宜市。她只觉得自己的这一趟很突兀,不知道为了什么。
心情开始变得莫名烦躁是因为,从陈颂那里得知,裴延川将要订婚的消息。
陈颂认为她和裴延川的关系,就像是亲人那样。
她不想停留在这个层面,即使有种隐秘的背德感。
否则她永远都是无关紧要的,被忽视的那个。
梁晚今天请了假,所以回去后直接在宿舍睡了一觉。再醒来时,已经是下午快下课的时间,她是被饿醒的,胃有些难受,便出来觅食。
道路上的积雪渐渐融化,愈发觉得冷了。
夕阳的橙红映照在草丛的积雪上,呈现出好看的颜色。
梁晚没去食堂,去了离宿舍最近的那个小超市,再走几步就是篮球场,中间有一排行道树隔着。
阮佳回宿舍后扔了书包,见梁晚桌上有她回来的痕迹,人却不见了,发消息给她:“人呢?”
梁晚买好东西正出来,边往外走边给阮佳回消息,没注意到前边,跟外面正走进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那人站得很稳,没怎么动,反而是梁晚被撞得踉跄t?,重心不稳,往后摔了下,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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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购物袋也都掉到地上。
“不好意思啊。”头顶传来一道低沉清润的声音。
随即半蹲下,帮她一起捡东西。
从他手里接过一盒牛奶,梁晚抬眼,“谢谢。”
她出来时戴了眼镜,所以能看清。
视线有了短暂交汇,没有停顿,很快又错开。
梁晚揉揉摔倒时顶在地上的胳膊肘,拎着东西往外走,外面又走进来两个人,其中一个手里抱着篮球,正朝里面的人说着话:“老周,周哥,快点儿,再不去场子要被人占了。”
周溯转过身去时抬了一下眼皮,似乎是往走出去的那道人影那儿望了一眼,似乎又没有。
“占就占呗。”他答。
大不了再去东门那边的篮球场,不过离得远,要多走一点路。
周溯从货架上拿了几瓶水,纪明在旁边翻着手机,嘴巴里巴拉巴拉一刻也闲不住,“得,沈大小姐又找我这儿来了,问你在哪儿。”
见周溯没回答,纪明又问:“不是,你们俩真闹掰了啊?”
周溯拿着水走出去,拧开瓶盖喝了口,“球还打不打了?”
“打打打。”纪明看了看时间,“那得快点儿,打完再去吃饭,我还要回一趟宿舍,晚上有晚课。”
梁晚这天的晚课是一节电影鉴赏课,一部讲述得云里雾里的爱情片,除了镜头画面的氛围感,其他的实在是无趣。至少在梁晚看来是这样。所以电影看了一半她就困了,上眼皮黏连着下眼皮,艰难地睁着眼睛。
阮佳的课表跟她不一样,梁晚出来的时候她塞给她一袋辣条,说如果想睡觉的话就吃辣条提神。
梁晚往书包里摸了摸,摸到那袋辣条,想了想还是没撕开,味儿那么大,方圆三四桌估计都能闻到。
捱到下课,学生稀稀落落地往外走。梁晚还在位置上小鸡啄米,旁边的蒋之遥是她另一个室友,提醒道:“梁晚,走了。”
等梁晚收拾好东西,她们已经是教室里走得最晚的那一拨了,教室内没剩几个人,都急着回去。
到教学楼一楼,梁晚拆开那袋辣条,分了几根给蒋之遥,走到离宿舍还有三分之二路程的时候,蒋之遥突然“啊”了声。
梁晚侧过头,问:“怎么了?”
蒋之遥一只手拿着杯子,另一只手空荡荡的,她也是现在才反应过来手上少拿了个东西,“我把伞落在教室了。”
梁晚说:“这会儿估计还没关门,或者你明天再去607。”
“我明天一天都没课在607,”蒋之遥说,“我还是现在回去拿吧。”
“行,那我在这里等你。”
“嗯,我跑快点。你要是难等的话,也可以先回去。”
冬天里有月亮的晚上,被淡淡的雾气笼着,像薄荷酒里的冰块,冒出的那些白气。
梁晚吃着辣条,垂眸踢了踢地上的小石子。
原本剥离开来的那些难过没由头地又涌上来,短暂性地放空,又短暂性的想起。
她放了半根辣条进嘴里,味蕾的刺激能带走坏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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