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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论剑与抗锄头
祥里巷子住家少,素来清静,巷子口的秋老娘出来倒水,远远的瞧见潘大娘穿了件簇新的褐色暗纹缎子春衫,细布蓝色褶子裙,耳朵边还挂了米粒大两粒金珠子,认得她是巷子尽头颜先生家的佣妇,忙堆起笑脸打招呼:“潘家妈妈,出来采买呀。”
潘大娘瞧着熟,扯了扯嘴角招呼了声,几步蹬蹬走了,秋老娘撇了撇嘴叨咕说:“抖起来了,尽连话也不说了,”又转头看了自家埋头洗衣服的儿媳妇抱怨道,“瞧人家家的儿媳妇,赚的是银子,前几日她婆婆还说送了一袋上好的细面回去孝敬呢,你成日里苦哈哈的半文钱都要朝我伸手,没眼瞧。”
潘大娘远远的听见秋老娘抱怨,嘴角都要咧开了,进了院门,扯了扯腰里簇新的汗巾子,放轻了脚步进西侧屋,早瞧见李氏和翠娘凑了头在看一幅绣面,便垂手站在一边等着,又悄没声扫了翠娘一眼。
李氏昨晚吩咐潘大娘去找牙人送两个肯签常契的来挑选,见潘大娘回来,知道事情办妥了,和翠娘说:“青秞一大早不见人影忙什么呢。”
翠娘抿嘴笑了说:“翻箱倒柜的找衣服呢,说要去见芙蕖阁的掌柜,不能弱了名头,竟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名头,我笑了她几句,便被她赶了出来。”
李氏轻轻拍了拍翠娘的肩,“只管怄她做什么,去叫了她来,等柳牙人来了一起给前院挑个得用的。”
潘大娘候着翠娘走了才笑嘻嘻说:“是金牙人,说顿饭的功夫就到。”
金牙人的铺子出名的好信用,只是人少的活计都是不接的,至少要用个三五人的才肯接,李氏有些纳闷,瞧了潘大娘。
潘大娘自然知道李氏的意思忙说:“这是有个缘故的,去时遇见了施都司,听说咱们家找进屋里伺候的,说了句,‘这可不是小事’,带了我直接去找金牙人,有了施都司的话,金牙人上赶着就接了,还说必定找最t?好的来给大娘子挑选。”
李氏才在桂树下坐了与翠娘姐妹喝茶,金牙人便带了三个人进来,李氏叫潘大娘搬凳子给金牙人坐,金牙人哪里敢坐,忙着辞谢了,立在一边。
三个妇人皆是三十才出头,右起第一人,白净脸颧骨上几点雀斑,看着干净利索,第二人圆脸微胖,笑起来温和爽朗,第三人容长脸,神态与前面两人略有不同。
李氏仔细看金牙人给的录案,记载了三人在甜水镇受雇佣的详细事宜,曾受雇何人,做和事体,雇主评价,俱一一在案,又有金牙人铺品评的等级,三人俱是一等的。
青秞打量三人见最后一人元氏,态度比前面两人更从容些,倒不像个成日里雇佣做工的,又在李氏耳边说了几句,李氏便细问金牙人元氏之事,金牙人见此知道李氏是中意元氏了,才又取出细档,这便只有元氏一人的给李氏,李氏看了又转给翠娘、青秞,三人商定便定了元氏。
李氏既选定了人,当下备了红包给金牙人,又叫潘进随同金牙人、元氏去铺子里签订协议,元氏再随着潘进回来时,手里拿了一个小包袱,只站在院子里见了李氏,说要打理干净了再进屋伺候。
潘大娘带她去后罩屋选房住下,后罩屋三间房,一应俱是新的,潘大娘家占了东边的两间,潘大娘忖度以后长远共事了倒要客气些,便笑了说:“我家先来便胡乱占了两间,你看喜欢那间,我们腾给你也是使得的。”
一般人听了这话肯定是辞谢了,去最后西头那间住下,潘大娘笑吟吟等着元氏辞谢,
谁料元氏伸手指了中间的那间房说:“那便这间吧,我不惯住边头屋子。”潘大娘瞠目,不过是句客气话,未曾料元氏当真,欲不换,话已经说了,又不好立即收回来,若要换时,倒像示弱了一般,当下踌躇着怎么找几句堂皇的话驳回了。
不料桐花从外面走过来笑了说:“中间屋子是我住的,没什么东西,这就收拾出来给妈妈罢。”
元氏有些意外倒着意扫了桐花一眼,微微颔首。
一旁潘大娘正气恼,见桐花的样子,狠狠的瞪了她,偏偏又不知道要说什么,倒像含了个热汤圆一般,上不得上,下不得下,一时引的元氏笑了起来,潘大娘也是个爽快性子当下丢了这事,也笑了起来。
元氏自去厨下烧水,屋子里还有自己都彻底清洗了一遍,至晚间才上来见李氏,正好颜二郎在座,便又与颜二郎见礼,至此在李氏身边伺候不提。
这日便赴芙蕖阁之约的日子,一大早起来青秞瞧着长长的刘海,叫桐花用铁筷子烫弯了,三七分开,露出饱满白皙的额头,桐花一时呆愣了呐呐说:“三姑娘竟这么好看。”
青秞得意笑说:“没见过比我好看的吧。”
桐花抿嘴笑了说:“不说话自是好看的,一说话还是个小孩子罢了。”
青秞哼了一声,转身去换衣服,出门时翠娘又左右瞧了笑道:“真要如此隆重吗,竟没见你这样装扮过的。”
“两个剑客要去泰山论剑,自然是要带了最好的剑去,你可曾见过抗了锄头去比武的剑客。”青秞瞪了眼说。
翠娘嗤的笑出声来,叉手恭身施礼戏言:“恭送颜大侠,此去旗开得胜。”
青秞不理翠娘,昂首下楼。
出了祥里巷子,梁水桥的热闹已清晰可闻,梁水桥街巷最起眼的自然是仙鹤楼正店,绕着它,又有脚店,食肆无数,街头杂耍,沿街叫卖各种吃食的,人声鼎沸,是甜水镇最热闹的所在,跨过梁水桥进了桃李巷多是卖日常动什家伙的,拐角走上烟柳桥上,远远的可看见绿意远山高挑的灯笼,此刻尚早,只隐约听见丝竹之声,大约是早起练舞的。
烟柳桥两侧店铺极尽华丽,都是金银首饰铺,或成衣铺,或高级胭脂水粉铺子,兰馨之味可闻,青秞正观望,只觉青瓦飞檐下半开的菱格桃花窗里似有人看这边,侧首,却瞧见一座雕了并蒂莲开的欢楼,左右各有一穿了麻白色细布短衫,腰里系着枣红色汗巾的清俊小厮迎客,再细看里面门楹中果然有芙蕖阁的字样。
叶宛晴斜倚了半旧胭脂色絮绫迎枕,身前梨花木案几上红泥小炉紫砂壶,轻雾袅袅,素手持了掐纹荷花素白盏,凑近唇边欲饮,却停了盏,隔着窗前桃花树,往烟柳桥头看去,桥上站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一头青丝挽至顶梳了个小双环髻,当中扣了鎏金点蓝花钿,左右各插了只钗头镶米点白玉的金钗,茵蓝色素面荷缎嵌葱青绿竹叶纹边右衽春衫,松花黄复褶轻纱裙,同色松花黄点缀了葱青绿竹叶纹腰带,裙侧垂了白玉禁步,五官精致自不待说,只她就这么随意站在柳烟翠影里恍如画中,叶宛晴不由得轻轻放了手里的茶盏,仿佛生怕惊了那柳树景里的人一样 ,侧首问身边伺候的秦妈妈:“甜水镇何时又冒出了这般人物?”
秦妈妈摇头说:“她往芙蕖阁那边瞧去,莫不是颜家三姑娘?”
叶宛晴双眸一亮说:“你试着去迎迎看。”
青秞顺桥而下,正欲往芙蕖阁去,见一利落的妈妈迎了上来侧身福礼笑道:“颜三姑娘吗,我家掌柜早已恭候多时了。”
随那妈妈进了芙蕖阁边上的铺面,门首书‘紫轩’二字,临窗黄花梨圈椅上斜靠了个中年妇人,眉眼明朗,一件半新不旧的雾山紫襦裙,外面一样的雾山紫褙子,没有滚边,没有绣花,倒像随意将那匹布披在身上一般,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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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恰到好处,乌黑的头发用紫色玉簪挽了,一丝不乱,除了这紫玉簪身上再无饰物。
青秞交手见礼,叶宛晴微微欠身回礼,伸手请青秞对面的椅子上坐了,取了素白茶盏亲手倒了茶,浅笑着轻轻推到青秞面前。
端起茶盏凑近细细嗅闻,再抿了一口青秞笑说:“上好的碧螺春,加了忘忧草,清淡中略带涩感。”
叶宛晴惊讶,忘忧草少见,更别说添到茶里还能喝得出来,不由惊讶问道:“你亦喜欢饮忘忧草茶。”
“不,猜的,茶里隐含草木青涩之味与小时所见忘忧草相似,叶掌柜今日所穿颜色亦与忘忧草的紫极其相似。”青秞摇头笑道。
闻言叶宛晴爽朗的笑了起来,遂与青秞说起了花茶,又说到茶山,最后说到采茶姑娘身上的衣服,又说起何种丝帛,能做何种衣服,说得兴起,叶宛晴一时忘了请青秞来的正事,等想起来时,哑然失笑,又暗里打量青秞,见她竟没有一丝焦躁,而是认真的在聊天,好似今天就是来聊天一般。
一个坦白又不见浮躁的小女孩,这实在是有些打动了叶宛晴,正欲与她说今日邀请她来之事。
李佑乔负手缓缓而行,今日正是与金陵府掌柜们约定的日子,行至烟柳桥一眼看见他娘叶宛晴眉眼飞舞,正与对面客人聊天,不知是谁,叶宛晴不好取悦。
行至紫轩门首旁边的绣娘隔着门看见李佑乔皆恭谨起身行礼,李佑乔自顾进去,侧首去瞧叶宛晴对面之人,却是那来仪寺的小丫头,只是刘海掀起来了,露出了整张小脸,倒似水墨晕染一般,不见半点俗气,李佑乔微微颔首,不待青秞反应,已经像风一般卷往里间去了。
叶宛晴瞪眼,咬牙,却无语。
再见对面青秞,也只是微微颔首,低眉,饮茶。
叶宛晴没了谈性,与青秞说起今日约请之事,青秞仔细拿笔记下,隔着窗瞧见天空好像有乌云凝聚,秦妈妈叫了车送青秞,那赶车的小子盯着青秞目不能移,叫秦妈妈好一顿呵斥,吓得低头赶车,话也不敢说了。
第三十二章 认识不认识
李佑乔自往里间去,在书桌前坐下,直着眼盯着桌上的砚台,多木见了,忙取紫染水杯,倒了水来磨墨,又听叶宛晴叫唤,只得放了水杯出去。
待多木出去,李佑乔信手端起水杯往砚台里加水,水流成线,还只管倒,已漫溢出来,明明双眼盯着砚台倒像没知觉一般,还径直往里倒,多木进来甚觉怪异说,水溢了,才恍然。
扔了水杯李佑乔满面恼怒道:“一屋子的紫,连个水杯也不放过,害得人眼花。”
多木忙着收拾泛滥的书桌,又听李佑乔喊:“把窗子外面的蔷薇拔了去,俗气,不如种上丝瓜、豆角来的雅致。”
多木偷眼觑了李佑乔,脑中想象着叶宛晴瞧见满藤架丝瓜、豆角的恼怒模样,顿觉头发丝都是疼的。
青秞上了车,手里握了卷纸来回揉搓,眼睛直盯了那驾车小子的后背,前面驾车的小子被秦妈妈呵斥了一顿,本就紧张,此刻如芒在背,更是一动也不敢动了,好不容易挨到了,才轻轻松了口气。
元t?妈妈执伞迎在门口送进后院,桐花上前伺候,葭菼绿软缎睡衣,满头青丝倾斜在背,青秞伏在妆台上,侧脸只管瞧着窗外的雨,细细密密的,一点一点沾湿了海棠花的窗子。
桐花在外面瞧着有些担心,去楼下找翠娘说,翠娘上楼瞧见青秞一动不动的样子,不知出去有什么事,喝止桐花说与李氏听,自己也在外间坐了看雨。
颜家午膳一向都只母女三人,颜二郎带了笠哥儿在学里吃的,用过午膳母女三坐在西侧炕上,青秞挤进李氏怀里说:“叶掌柜接了个定制,也是茵蓝色暗纹锦绫,要我画个镶边花样画稿,说衣服是位夫人定制的,那位夫人是双身子,又是为着婆婆大寿特意定制的,她一时为难,想起我给大嫂子画的裙裾,我因为难,一时有些蒙了。“
李氏梳了梳青秞乌黑的头发说:“莫逞强,不行就辞了,方才元妈妈说你眼都直了,我担心得什么似的。”
元妈妈素知当官家的事都是难缠的也说:“姑娘小呢,便是辞了也不打紧的。”
青秞知她们担心笑说:“没甚要紧,方才已勾勒出些样子了,等晚上再细细打磨几番,当能出初稿了。”
一家子这才松了口气。
松鹤梅枝宫灯下,叶宛晴右手托了腮,左手随意掀着账册,不知怎么想起日间的事来,转脸问旁边伺候的秦妈妈:“你说今日他们俩看见彼此了吗?”
秦妈妈思忖了会子说:“都对了个正脸,想来是看见了的。”
“都是神仙一样的颜色,为啥他们竟都像没事人一样,只当他们看见的是路边随处看见的野花野草一般。”叶宛晴面露苦恼不解。
秦妈妈皱了眉摇头,“想不明白。”
叶宛晴又问:“日间,他们两个对了脸也只微微颔首,倒像熟识的一般,过了一会又摇头问秦妈妈,“你说他们俩倒是认识不认识。”
秦妈妈直摇头,两个大人倒对着愁肠百转。
过了一会子秦妈妈缓过神来说:“叶小娘,该喝药了,别想着躲了。“
叶宛晴有些羞恼一拍桌子道:“日日叶小娘,便是再好,也不好了,喝什么药。”
秦妈妈鼓了脸说:“我说要喊你主母,你不肯,这会子又翻什么脸?”
“谁是你主母,上京李府里那位才是你主母,不过监视我罢了。”叶宛晴喊道
秦妈妈这下真动了气,将手里的药跺在桌上说:“瞧着你是个没心的,你说监视便是监视罢。”说完也不理叶宛晴,转身出了屋子。
叶宛晴瞠目,这些年秦妈妈怎么对她的,她自然是心里有数,见惹恼了秦妈妈一时捉急喊道:“梅子糖,,,,,,。”
七月流火,树枝都垂了,只有蝉倒了嗓子的嘶鸣,颜二郎长衫袍角掖在腰里,白皙的脸上滚着汗珠,站在田间与身边的黄员外指点着脚下的田地,喜悦的看着手里的泥土,黄员外也不曾料到一个读书人竟然对田亩这样熟悉,幸好自己并没有心存欺瞒,不然不要说结交了,那生生的是得罪了。
颜二郎并不知黄员外所想,又问了旁边站的几个穿裋褐汉子几句话,那些裋褐汉子原本存着欺瞒的想法早就没了,此刻实实在在的回话,颜二郎点了头说:“即如你们说的,这二十几亩地下半年便交给你们两家去种了,我只等着年底收获来了。”
一行人去了黄员外家签了协议,注明所交田租类事宜,黄员外又做了证人,忙完了,颜二郎要告辞时,黄员外便求了颜二郎将他家二姑娘带去甜水镇温家。
颜二郎自是忙应下了,出来吩咐潘进去叫了两辆车子来,自己与潘进乘了一辆,佩兰自己单独一辆,等佩兰进了车里,发现车子角里竟放了一个小小的冰盆子,黄员外手紧,平日里家里难得用的,佩兰迎着凉气笑眯了眼,自语道:“青秞,你爹真好。”
及至到了温家门口,看着佩兰下了车,颜二郎隔着窗子喊住佩兰说:“青秞今日里有事恐不得空,等她做完了,叫她请你家去玩。”
佩兰自是应了,侧身行礼致谢,等颜二郎车子走了才蹦进府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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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在院子里便大声喊起来:“姑妈,我瞧你来了。”
温氏正不耐暑热,又不敢用冰盆,只叫秋荷与冬梅俩拿团扇不得停手,听得外面佩兰的声音,欢喜的放了手里的《人情簿》说:“佩兰,快,快些进来,看热着。”
忙不迭的吩咐秋荷去切井水湃的西瓜,冬梅去取个温热帕子来给佩兰擦拭。
佩兰挨着温氏坐下从荷包里取出个绣花手帕打开,里面是个上好的檀木镯子,捧给温氏说:“这是我端午节时去寺庙里求来的,给姑妈保康泰的。”便说边拿过温氏的手推了上去,又左右端详。
温氏只生了温云洲一个,从来没有体会过这般小女儿情义,一时深觉偎贴,揉了佩兰的头顶问:“你爹怎么舍得放你出来了,前几次带信叫你来,你爹都不肯,说佩玉嫁了,叫你在家陪他。”
佩兰嘟起嘴有些不悦道:“他典的那个妾有了五六个月身孕了,家里的婆子都说是个男儿,他怕我在家淘气,便打发了我出来。”
温氏宠溺的笑说:“你娘也去了许多日子了,你爹一直守着你姐俩不肯续弦,还不是怕委屈了你们,如今你姐嫁了,你也及笄了,他才典了个妾,无非为着黄家香火,还说了若生个男儿便记在你娘名下 ,是你嫡嫡亲的弟弟呢。”
佩兰歪着头咬了唇道:“他昨日里说要留下那小娘呢,我不依,与他闹了起来。”
闻言温氏蹙眉,略微思忖又莞尔,瞧着佩兰淘气的样子,遂劝道:“我知你爹,无非是为了孩子的缘故,再是好的奶娘,哪里极得上亲生的呢。”
见佩兰还是嘟嘴鼓脸,又哄劝说:“罢了,若那小娘真不好,等她给你生了弟弟,我便找几个极好的奶娘来,把你弟弟接来甜水镇,我们一家子在甜水镇过日子,叫他们在乡下胡乱混着,可好。”
佩兰这才笑了起来,依了温氏笑道:“姑妈真真是最疼我的。”
娘俩正说话,温云洲喜眉笑眼的进来,与温氏、佩兰各自见礼,又问佩兰:“好些日子没见了,表妹可好。”
佩兰也起身行礼问好。
温氏瞧着温云洲欢喜的样子问:“瞧你的神情可是有什么高兴的事呢。”
温云洲忙不迭的点头说:“正是呢,今日做的策论竟得了罗老爷的夸赞,还奖赏了支徽州狼毫呢。”
温氏闻言喜不自胜说:“快说说看。”
“我说过的如今是颜先生教我们乙班了,今日里颜先生也不知因何事告假,一时没人,罗老爷亲自来了,想是天热,懒怠动弹,只出了个策论题目仍给我们,自己一味坐着看书,到了交卷时竟发现我们班的文章俱是精进了。”
罗老爷欢喜不胜,询问起来,同窗都说颜先生善诱,又讲得易懂,如今罗老爷的嫡子升哥儿与颜先生家的笠哥儿几个将将十岁,学得踏实的都升了乙班,罗老爷听了学子说颜先生教得好自然是欢喜的,又说我写得最好,还点评了,下课时,瞧见他搓着手找肖夫子去喝酒了。“
温氏听了欢喜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一叠声的吩咐小厮去仙鹤楼买酒菜回来,又想起一事吩咐徐妈妈道:“颜家三姑娘是这个月的生日,记得生日礼加倍了送去。”
徐妈妈也正高兴了,听了这话忙欢喜应了说:“当是应该的。”
温云洲眼睛闪了闪说:“皆是些俗物有什么好的,徐妈妈你去瞧瞧我娘的首饰盒子。”
温氏奇怪,拿眼瞧了冬梅,冬梅是贴身伺候温氏的,冬梅见温氏看自己,只管抿嘴笑了,只说:“大娘子便叫徐妈妈去看了便知。”
温氏指了温云洲笑骂:“一天天的糊弄我。”忙命徐妈妈去看,徐妈妈去了转来手里捧了个盒子递给温氏。
第三十三章 芙蓉玉镯子
温氏接了,盒子里放着一对镶嵌芙蓉玉的银质镯子,那块玉质地并没多好,但胜在雕工精巧别致,清浅的粉色芙蓉玉,又雕刻成芙蓉花的样子,送小姑娘倒正合适,心思一动去瞧温云洲,见他仰了头正等自己夸赞,心下释然,又看佩兰眼睛盯着镯子,便随手取了其中一支说:“我那里还收着一对芙蓉玉银簪,便搭配这支镯子送去颜家,剩下这支给了佩兰戴着玩罢吧。”
佩兰欣喜正要拿来试戴,没防温云洲伸手拦了接过镯子说:“娘竟然没发现这镯子是一对的吗,哪有单送一支的,表妹那里我再去寻了那精致的来。”
温氏听了再仔细瞧了瞧,竟然真是一对的,一双镯子凑齐了是一支花枝上一对并蒂芙蓉笑说:“真是精巧,随手磋磨了几下合了盖子又与徐妈妈t?说起别的话来。
佩兰拉住着温云洲,不肯要镯子,只要吃米家甜点铺新出的点心,说要去铺子吃新鲜做的,不要买回来,温云洲一概允了,佩兰看温云洲如此又觉心里堵得慌,像是有人在心上狠狠打了一拳般,慌慌然,有些不知所措。
温氏噙笑看了两人笑闹,又望了望窗子外面的蔷薇花架子,神思也不知落在哪里。
这几日温云洲总有些神思不属,拿本书就发呆,小六抽身进来在温云洲耳边说了几句,温云洲蹦起来出了门,小六嘀咕道:“我去便是,哪里用你自己去点眼药呢。“
温云洲早就听不见了,去拦住了送礼的小厮,见礼盒封了不好打开,只抢了礼单瞧,见上面果然写了一对芙蓉镯子,提了几天的心此刻才缓缓松了,随后抓了一把钱塞给那送礼的小厮,小厮莫名。
徐妈妈远远的看了一眼,转身说与温氏知道。
颜家门第清贵,青秞知礼又心有沟壑,模样更是生得好,温氏心里早有了盘算,此时倒疑惑了起来,问徐妈妈说:“你说他二人是不是有了默契。”
徐妈妈思忖了会子当即摇头说:“这样的事,我时时细致的,要说他们见面恐怕只有颜家三姑娘金钗之年的生日,一起去过一次来仪寺,那次同去的不说有颜家二姑娘与表姑娘,还有跟去伺候的几人,回来我问了秋荷,说哥儿与颜家姑娘都守礼的,便是坐着也要隔了几尺远,说话都是当人面的,并未私下结交。”
温氏微微颔首,颜家门风甚严,便是颜家二姑娘与施都司是定了亲的,在街上偶尔遇见也只远远的各自行礼走开,话也不说。
徐妈妈又说,“至于咱家哥儿,想来不过是少年的人的心思罢了,那颜家三姑娘生得好,便是我们见了一般也是喜欢的,前几日我在叶掌柜的紫轩里瞧见了她与叶掌柜说话,大约是长开了,颜色越发的好了。”
“喔——,一般人可是难入叶掌柜的眼的,也甚少听说她与人交际。”温氏说着手里只管摩挲着茶盏,心里又立时定了主意说:“原本是稳稳的事,现下颜家势头倒正盛,若要妥当了,倒不能急了,颜家三姑娘也还小,我想着不如等洲儿这科下了考场回来再说罢。”
徐妈妈接了温氏手里的茶盏,又去添了茶说:“自老爷去了,大娘子便是日夜筹谋,若不然咱们温家也不知是何等局面呢。“
温氏面露苦涩,不过苦撑罢了,如今不也不得不避到这甜水镇依着兄长吗,那金陵府的两家茶叶铺还落在温家族人眼里呢,也只有等着温云洲得了功名,再娶一个心里有划算的,才算得稳住了。
且说颜二郎当日回家看青秞神思疲乏,有些心疼,青秞只说:“不打紧,这便算做成衣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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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第一桩生意了,总得打出些名头来。”
颜二郎颔首说起佩兰随自己来了甜水镇之事,又说,等空了请佩兰家里来玩,不必去扰了温家大娘子。
青秞心知此话是因着出入温府难免遇见温云洲之故,点头应下,又转回后院。
桃树根下放着那株崖壁风铃,青秞止步瞧了瞧,进了屋子,在书桌前坐了,埋头稿纸,画画,又扔扔。
桐花在外面门槛上坐着,脚边放了个针线框做活计,时不时探头看看屋里,又勾了头纳鞋底,原是青秞说要做双在屋里穿的鞋,不要后跟的,桐花斜剪了面子准备试试看。
日光西移,青秞隔着窗纱看风铃的影子落在桃树影里,心思一动又低头画起来。
等再抬头时,院子也已竟全看不见了,也不知桐花何时点的灯,轻舒了口气,又描摹了几笔,才放笔。
看着画稿有些忐忑,吩咐桐花去找她爹给芙蕖阁送信,说明日上午去见叶掌柜,见李氏在西侧屋窗下坐着,桌上食盒里还温着饭,西厢房灯下,颜二郎与笠哥儿都在用功。
次日收拾停当叫了车便往芙蕖阁去,等将到了才想起,坐车快些,叶宛晴恐尚未到,行至绣工房门口,隔着门帘听得屋里有议论声。
“听说没有,金陵知府的嫡女来了甜水镇住,怕不是为着咱们哥儿罢。”
“这算什么,临安郡主还找去了金陵府呢,前儿还往叶掌柜跟前送东西呢。”
“咱们哥儿,一般门第可不行,怕也只郡主配得上呢。”
“这回只怕要定下临安郡主了吧。”
“想是要死了,胡乱议论主家之事
青秞听得有些恍惚,停了片刻才明白说的是李佑乔,一时又想起无意偷听了别人的隐私有些尴尬,脚步而轻轻退出门外,在窗前的石凳上坐了只管看桥上来往行人。
叶宛晴走后院门进来的,隔着窗瞧见青秞在石凳上坐着,秦妈妈忙出去请了进来,青秞将手里的画稿铺在案上,一张是嵌了花边的衣服成衣图,另外一张是花样细分图,叶宛晴倒是第一次见绣稿这般处理的,确比单出绣稿更令人思路清晰。
只花样却是一般的缠枝石榴,叶宛晴略有失望,面上声色不动,取了绣稿细看,陡然觉眼前一亮,那石榴外皮是透明的,隐约可见内里果实籽,再细看去,一粒粒圆圆的果实籽实在是一个个‘福’字或‘寿’字绘成了果实籽的样子,看着脑中浮现的竟是两句吉利话,多子多福,福寿绵长,不由得拍案一声:“秒啊,真是好巧的心思。”
青秞这才暗里松了口气,指了那处隐约透明的石榴皮说:“我因不懂绣技,也不知这里可是绣得出来,若不能时,也可改做他法,只是却无意境了。”
叶宛晴挑眉噙笑坐下,自己倒了两盏茶,推了一盏到青秞跟前说:“先尝尝我前日新得的茶,上京来的。”
青秞欠身谢了,端起茶盏糊里糊涂的抿了一口,也不知想什么,模样有些呆傻,引得叶宛晴笑了起来,到底是孩子,前几日还挥洒得很,今日担心着绣稿就露了急相,也是,不过是个孩子,这般才可爱。
也不逗青秞了笑说:“这隐约的外皮你可着满甜水镇也找不出一个绣得出的来。”青秞顿时蔫了半截说:“如此,这绣稿便少了一半意境,我再改改去罢。”
叶宛晴只顾着饮茶,眼神从杯沿上面觑了青秞,雾气氤氲里双眸亮晶晶的。
“颜姑娘,这甜水镇虽说找不出会绣的,我们掌柜的,却是绣行里的高手,慢说甜水镇便是大赵,若想论绣技胜过我们掌柜的,也不过这个数。”秦妈妈噙了笑得意的撑开五指晃了晃。
青秞心里一时上一时下,竟被叶宛晴逗出了眼泪,晕红了眼圈,鼓了脸道:“叶掌柜偌大的年纪还这么淘气,可是真好吗?!”说着转了脸瞧着窗外,懒得理叶宛晴。
叶宛晴心里一动,想起了什么不由得心肠一软,站起身微微倾身去牵青秞的手笑说:“你日后大约也是要开自己的铺子的,这般爱哭怎可行?”
青秞犹自背着身不理,叶宛晴牵了起来说:“我最好的巧娘都在楼上,我带你瞧瞧去,另外再送你一样好礼。”
楼上与楼下格局一般,右侧是绣工房,左侧隔了间出来,里面只有一桌一椅,想来是叶宛晴平日里的私人空间,叶宛晴牵了青秞站到窗前,飞檐雕梁间可见,梁水河隐隐绰绰,笔墨难描的清浅,青秞终是露齿一笑赞叹:“呀,真好看。”
叶宛晴闻言满意的笑了,指了远处离着梁水河最近的飞檐小楼说:“你可知道那是哪里吗?”
青秞摇头说:“想也是铺面吧。”
“那里是家茶楼,高雅别致,可惜生意不好,店家没曾想过像我们这般在烟柳桥开店的家家的茶都不比他家的差,如今开不下去了,想兑了出去。”叶宛晴瞧了青秞说道。
青秞眼眸一转,笑吟吟的交手福礼弯腰说:“多谢,叶掌柜指点。”又笑道:“叶掌柜绣个石榴皮瞧瞧呗。”
叶宛晴端正了脸色说:“那穿影绣是我压箱底的技艺,轻易不给人看的。”
青秞斜眼看了她说:“您只管随便去大街上拉个六七岁的小丫头来,指定绣得比我好,我哪里能学去什么,不过看看罢了。”
叶宛晴听了嗤的笑了出来,又牵了手往绣工房里去。
叶宛晴的绣技果真聊得,青秞总算放心了,便辞别了要走,待要下楼,叶宛晴叫住了说:“那茶楼店主姓王,人称王三,极是奸狡,叫你父亲去碰碰他,”又接了秦妈妈手里的荷包递过去说:“这是工钱。”
望了楼下扶了秦妈妈手上车的青秞低叹:“可惜了,人虽好,门第太低了,也不知道她现下又如何了。“
当日叶宛晴生了一对龙凤胎,男的是李佑乔,女的是留在上京李府的李佐蕉。
第三十四章 相请
那驾车的依然是上次挨骂的小子,这才t?学乖了低了头,眼也不往上瞧,等青秞坐稳了驾车便走,一路走一路又想,这个姑娘虽好看得紧,可像个木头人似的,每次坐在车里都是呆呆的,还不如自家隔壁的小兰,眉飞眼亮的,想起小兰驾车也越发的起劲。
青秞只觉神思缠绵,强自睁眼,混混噩噩的往外瞧去,已是黄昏将入夜,不知哪里来的蛙鸣,咕咕三两声。
桑蕾黄的轻纱睡衣,只嵌了米白的缎子边穿在身上晃悠悠的,细白的脚懒懒的伸进米白绣花缎子鞋里,外面点着羊角竹叶落地灯,昏黄的光影里桐花伏在屋子中间的圆桌上,眼睛瞧着这边,看见青秞起身,忙站了起来,将灯影挑亮了些说:“姑娘困的好些了,可是饿了?“
桌上食盒里有温着的鸡丝粥,闻味道就知是李氏的手艺,嗓子里咕嘟了下,拿起勺子就送了一大勺进嘴。
翠娘端了托盘进来,凑到青秞跟前细细瞧了瞧脸才说:“睡一觉倒是好看许多,开始瞧着小脸有些瓷白了,罢了,尝尝我做的杏仁羹。”
乳白色的羹上浮了点点黄色的桂花,青秞左右看看又有些不舍鸡丝粥,翠娘笑道:“天晚了,鸡丝粥恐不好克化,喝杏仁羹罢。”
青秞笑说,我竟像是做了大事一般,叫娘和姐姐都为我下厨呢,又喊桐花:“把我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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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上的荷包送去给大娘子。
翠娘问:“是什么?”
青秞扇了眼说:“工钱,十两银子呢。”
翠娘哂笑:“倒未曾白白几日不睡。”
凉风潜入夜,卷起纱帘,梁河掩去一天的热闹渐渐沉寂下来,青秞远眺天边的一角月牙说:“姐姐,我想喝酒。”
翠娘说:“去我屋里吧,还有一瓶蜜浆。”
欲起身才看见桌上还有一个红漆雕花首饰盒,翠娘说:“温家送来,你生日礼物。”
青秞随手牵了。
翠娘的卧室里,婉转的扶光粉纱帐,掩了温柔的地籁色纱被,临梁河窗前设炕,炕上有平头香椿木小案几,案几上白玉瓷瓶里斜插了两只艳色海棠。
端了杏仁羹进来,又开斗柜取出一对素白酒盏,最后才从壁柜里捧了水晶琉璃束口瓶出来,琥珀色的蜜浆在瓶里轻漾。
青秞眨眨眼,“施都司送的吧。”
“你称施都司,他唤三姑娘,你说起便是横眉怒目,他说起便是小心翼翼,你们俩啥时候结的仇呢。”翠娘双手倒酒。
青秞冷哼,我嫡嫡亲的姐姐只得陪我十几年,他一个外人平白霸占几十年,莫不是还叫我笑脸相迎。“
翠娘好笑:“依着你,我们姐妹都在家陪着爹娘,等几十岁了,看爹娘头疼是不头疼呢,还是叫笠哥儿媳妇嫌弃呢。“
青秞嗤的笑了出来:“自然是懂的,就是不舒服罢了,且难为几年再说。”
端起杯饮了小口,蜜里调着酒味,在嘴里散开,天边的月牙勾出一轮光晕,翠娘心底泛起一抹酸涩:“以前在沟子村的时候,从未想过能住上这样的屋子,如今住了就舍不得走了。”
青秞心底一滞,知道最多一年半载翠娘就要嫁了,虽说近,可到底是不一样了,亦端起酒盏抿了一口,斜睨了首饰盒说:“里面是什么?”
翠娘打开,一对芙蓉玉银镯在月下一闪一闪,“倒比白日里好看。”
青秞立时推给翠娘,翠娘又塞回给青秞说:“秞儿,你喜欢过谁吗?”
青秞拿手拨了拨芙蓉镯子道:“喜欢待要怎样,喜欢了便能嫁?!
翠娘端起酒盏在青秞的酒盏上轻轻一碰说:“你告诉我,我叫爹与你周旋。“
“罢了,若我喜欢的是王爷、皇子呢,难道也能嫁了。”青秞端了杯,歪着头枕在窗棂上,只顾看了远处的河水。
翠娘听了一把搬正了青秞神色端肃说:“颜青秞,我们颜家的姑娘可不许与人为妾。”
青秞一愣,转念便明白了翠娘的意思,像他们这般平民之家若攀上了王爷,皇子这等贵族,除了做妾,再无二途,遂取笑道:“做什么妾,便是那样高门大户肯八抬大轿抬了,我也害怕呢,万一屋里再藏几个,岂不是膈应的很,我是打死不愿的。”
翠娘举手再饮,嘻嘻笑道:“膈应,膈应的很,无法忍受的膈应,如此还是寻个门当户对的嫁了吧。”
青秞自己斟满,面色如桃花粉嫩,仰头又一杯笑得眉眼俱弯了,“也是,寻个与爹爹一样性子温和的,厮混了也好。”
翠娘不肯示弱又倒,青秞伸手去抢,月色清幽,风月无边,姐妹俩胡说着闺中私语,也不知时辰,累了相携倒在床上,翠娘犹听青秞嘀咕,“姐,慢点嫁,等我赚了钱,定要让你十里红妆。”
翠娘扇着眼瞧了屋顶的,渐渐入睡。
次日,将近午膳时分桐花无奈悄悄进屋收拾,翠娘警觉,听见响动坐了起来,屋外太阳高照,伸着懒腰推了推尚裹在纱被里的青秞说:“快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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