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当然不是一无所知。
但问题在于,这个梦……这个荒谬至极的梦里,为什么还会有商泊云?难道是因为商泊云总念叨着“情书”?可那封“情书”只是物理笔记而已。
二十六岁的商泊云虎视眈眈,眼中都是不容敷衍的欲念。
和好以来,江麓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商泊云露出性格里锋利强势的那一面了。
然而露台上,二十六岁的商泊云衣冠楚楚,浑身却都是明晃晃的压迫感。
哪怕是状似讨好的亲吻,都充斥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太丢人了。”
耳尖热意沸腾,后背已是一片湿漉漉的凉腻。
江麓有些颓唐地捂住脸,半晌,喉间溢出了一声难堪的哽咽。
航线从南至北穿过夜色,终于抵达终点。
周围的人纷纷起来,偶尔有几句懒洋洋的抱怨,浅寐似乎只能带来更深的疲倦。
“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空乘注意到了神情不对的江麓,快步走了过来。
热气从指缝呼出,江麓松开手,缓缓抬头。
散乱的额发之下,露出一张泛着潮红的清俊面孔。
见多了形色人物的空乘暗暗感慨,这实在是个很漂亮的小少年。
她的神情越发柔和。
“我没事,谢谢你。”江麓的声音有点儿哑,还没从梦中缓过来。
“好的。如果需要任何帮助,请务必和我说。”
空乘又细细看了几眼,确认他表情并未有什么不适,才直起身,姿态优雅的离开。
出了机舱,凉意瞬间让人清醒了许多。
和梦中的春夜不同,京市的夜晚干燥而清朗,没有氤氲的水汽和潮湿的热意。
江麓仰面,看到月亮仍然照着。
“十一点了。”
商泊云在院子里写作业。
石桌上书摆了厚厚一沓,一个国庆试卷足足有四五十张,灯光和月光一同落在白纸上,商女士已经歇下了。
商熊猫坐在石凳旁,目光炯炯地昂着头。
试卷上的题算了大半,商泊云下意识转笔,目光看向息屏状态的手机。
——按照江麓的性格,到了京市应该会说一声,然后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回一句“晚安”,完美的结束这一天。
“嗷呜——嗷!”
十一点的月亮更加亮堂,商泊云捏住商熊猫的嘴巴,语气懒散:“还没到满月呢。”
“呜!”
商熊猫不得其解,只觉得体内的血脉在召唤。
重回少年时的商泊云百无聊赖,终于把题算到了最后一道。
屏幕亮了,消息声在夜色中格外清晰。
商熊猫被声音吸引,又目光炯炯地看向商泊云。
“汪!”
商泊云笔尖一顿,最后一道大题道答案悬而未决,他瞟了眼商熊猫,然后立刻点开手机。
【陈彻】:商老板!救救孩子!我爸妈说我下次考不回原来的名次就把我腿打折!
【陈彻】:国庆来找你写作业!
商泊云:“……”
于是商熊猫眼睁睁看着手机又被随意放下。
“汪?”
十七岁的商泊云撑着脸,忽然感觉自己原来有点矫情的潜质。
“明明以前不怎么和江麓说话,也没什么感觉啊。”
这个“以前”也可以称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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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以后”。
二十六岁的商泊云和江麓度过的那些夜晚,耳鬓厮磨不过是床榻间的调剂,对话也通常浅尝辄止。
“……可以了。”
“这里?”
“……”
“就到了?”
“……出去。”
在很长一段时间之中,他们至亲密的时刻,也只有这样的对白。
二十六岁的他们之间有床伴的规则,而那些规则里没有互道“晚安”这一条。
商熊猫摇着尾巴,看到原本表情松懈的主人又伸手,将手机捞了过来。
现在,没有规则来划定相处的界限。
商泊云点开静悄悄的聊天框。
所以我想说就说!
商狗子磨了磨爪子。
航站楼外,一辆白色的GLE前站着个驼色风衣的中年男人,他的身旁,模样明丽的少女一脸困倦。
“爸爸,江麓怎么这么晚还没到?”谭映雨打了个呵欠。
谭枳明看了眼手表:“说了是十一点,当然就是十一点,怎么,你还能让飞机飞得快些啊?”
谭映雨忍不住揉了揉困倦的眼睛,懒得再和她老爹顶嘴了。
再抬眼,她的神情瞬间雀跃起来。
“江麓!这!”
谭枳明低嘶了声,大晚上的,大京机场都是他女儿这一嗓子。
谭映雨好些时候没见到江麓了,这会儿瞬间精神抖擞,谭枳明还来不及说,她就跑得没了影。
“好久不见。”谭映雨两眼弯弯,看向江麓。
“嗯,有五个月了。”
除却寒暑和小长假,平时都是谭枳明来长洲上课。
又见到许久未见的朋友,让江麓也不由得露出笑来,直到此刻,似乎才终于生出几分不在梦中的真切感。
“这几天又要麻烦你和叔叔阿姨了。”
“哎,哪的话。”谭映雨指了指前面,“上车上车!”
前头,车灯亮起,谭枳明将后备箱打开,朝他们挥手。
很快,发动机轰鸣,GLE驶离了大京机场。
“这五天就安心在京市上课。”车往前开,冷白的月色照了进来。
副驾驶上,江麓侧脸淡静,温声道:“我会的,谭老师。”
谭映雨抱怨:“爸爸,人江麓刚到京市,还没休息,你就——”
没说几句,就又犯了困,声音也渐渐小了起来,谭映雨干脆蜷在了后座,“你就和他说上课,多没意思……”
谭枳明笑道:“你要是愿意练钢琴,就可以帮江麓分担些唠叨了。”
“那可不行……”谭映雨昏昏沉沉地顶完嘴,再度睡了过去。
“这丫头。”谭枳明失笑。
江麓垂着眼,手指点开了聊天。
商泊云的消息在二十分钟前发了过来。
没来得及从梦里回神,先看到了商泊云的“晚安”,天知道江麓那一刻有多慌乱。
谭枳明余光打量了他眼:“给老江发消息?我先前和他说过已经接到你了。”
江麓微怔,声音里藏着几分难堪:“不是。”
谭枳明没听出来。
“唔,坐车时看手机对视力可不好。”
江麓点点头,眼睛却仍盯着屏幕。
半晌,他点开了商泊云的头像。
“爸,求你别唠叨了……”后座,谭映雨含糊的抱怨传来。
“行行行。”谭枳明无可奈何地叹了声气,专心致志地开车了。
聊天框里,商泊云的“晚安”看起来和往日没什么不同。
江麓指尖敲打,犹豫了半天,最终也回了一模一样的字眼。
只是梦而已,梦不是他能控制的。江麓如是劝慰自己。
但心虚一般,那轮隔着舷窗所拍下的月亮,他没有按原本所想的给商泊云看。
江麓摁灭屏幕,极其刻意地将手机放进了背包的最里面。
可是耳朵,还是好热。
他后知后觉。
chapter 28
“老爸和江麓都起好早啊。”
国庆假期的第一天, 谭映雨赖到了十一点才起床。
餐厅里放着早点,这会儿早就凉了,她也不嫌弃, 就着豆浆啃起了油条。
即兴曲隐隐从楼上传来, 谭映雨在乐声里刷微·博,看到某个搞笑视频, 立马乐滋滋地点了个转发。
几根油条被她吃到了十二点, 谭枳明下楼时嫌弃得不行。
“又早饭午饭混一块儿吃了。”
“没呢,午饭我还吃得下。”
谭枳明摇摇头, 认命地去打电话叫午餐外送。
“你妈出国访问前还要我盯着你学习,你倒好, 一睡睡到十一点。”思及此处,谭枳明怨念颇深,“去年就嚷着不学钢琴了, 要考华清, 学建筑设计,别不是拿华清当幌子。”
谭映雨眨眨眼:“我养足精力嘛。”
父女俩一个唠叨, 一个嘴贫, 江麓结束了上午的练琴,在一旁听着, 眼中漫出浅淡的笑意。
明明谭枳明对于谭映雨管束颇多,不知为何, 他们父女的相处, 却并不让江麓觉得压抑。
长洲与京市一南一北, 年年几番往返, 谭家夫妻都说他辛苦,哪怕他说“没事”, 也都认为是因为他太过懂事。
但是江麓其实真的不觉得辛苦。
有时,在谭家甚至比在那座城堡似的别墅更自在。
但这样的话说出来,就仿佛辜负了江盛怀的付出一般,江麓只是偶尔想起,然后纷纷咽下。
谭枳明说不过谭映雨,索性板着脸,端起做父亲的架子。
“下午把作业也拎到琴房来,我盯着你写。小麓什么时候练完琴,你就什么时候休息。”
“啊?”
谭映雨看向江麓。
自家老父亲的得意门生练琴向来投入,忘记时间是常有的事情。
不过想考华清也不是说说,谭映雨哼哼唧唧了几声,最终没有提出抗议。
谭家的琴房很大,原本谭枳明想着两个小孩都练琴,还特意砸了一面隔墙,结果没料到谭映雨对钢琴的兴趣与日渐少,最后琴房便有大半空间都闲置了。
因此,添张桌子绰绰有余。
作业堆得老高,谭映雨埋头写题,谭枳明就坐在另一边看江麓练琴。
琴键如水起伏,他最引以为傲的学生有无与伦比的天赋,曲谱翻过一页,乐声犹如行云。
谭枳明在教课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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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堪称严厉,谭映雨厌倦钢琴也有这一份缘由,但对于江麓,他有时候都觉得实在是无可挑剔。
乐声忽而停了,江麓低声道:“刚刚这个部分,今天试了几次都觉得不好处理。”
埋在作业堆里的谭映雨支起耳朵,有吗?
她都当背景音听来着,十分享受,完全没察觉到江麓的“不好处理”。
谭枳明微微颔首:“你注意到了,这很好。”
随后,他的手指落在琴键上。
成名二十年、享誉全国的谭枳明比起江麓,在指法更为圆融娴熟,江麓听得仔细,看得也仔细,很快了然。
琴声再起时,谭枳明越加满意,谭映雨撑着脸,发觉自己确实听不太出有什么不同。
她低头,继续和天体运动搏斗。
大半日的光阴就这样走过,谭枳明放心江麓,留给他足够的时间练习,书堆里的谭映雨挥了挥写满的试卷,向自家老爹表明了自己考华清的决心。
琴房里很快只剩下流动的琴声,偶尔夹杂几句对于物理的痛骂。
手机的提示音响了几次,江麓偶尔看过去,又任消息淹没在琴声之中。
临近傍晚,琴房外已经是大片大片橘子似的海洋。京市的落日总有种格外旷达的浓墨重彩。
江麓落下最后一个音符,手机的屏幕又亮了一下。
谭映雨冷不丁开口:“不回消息吗?”
江麓一怔,然后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谭映雨微微睁大眼睛,暂且搁置下鏖战大半天的作业。
“你今天看了手机好几次了。”她清了清嗓子,努力压下有些八卦的语气。
“嗯。是班里同学的消息。”
谭映雨第一次见江麓这样,实在很稀奇。
自己这个长得过分好看的发小,历来眼睛里就只有那架钢琴。
好奇心十分刺挠,伴随着一点细小的失落,谭映雨绝不承认自己由于颜狗本质,其实有那么一些喜欢自己的发小。
不过只有一点点,嗅到八卦的兴奋迅速将失落碾压。
但是江麓拿着手机,很快就回复完了,然后倒扣在了钢琴上。
谭映雨眨了眨眼睛,她想多了?
“先去吃饭吗?”她看到江麓又将曲谱翻过一页,不由得问。
“我再练一会儿,不用等我。”
“行吧。”谭映雨早就习惯了他的刻苦,“我留冰箱里,到时候你自己热一下。”
小谭同学很快将笔帽合上,步履轻巧地下楼去了。
偌大的琴房顿时静悄悄,江麓抿了抿唇,又点进了聊天列表。
【商泊云】:一天时间把数学都写完了。
【商泊云】:英语字好多。
【商泊云】:陈彻话好多。
消息隔着大半天来一条,语气随意,好像也并非特地要交谈,更没计较他到晚上才回复一句“今天一直在上课”。
耳尖发热,心绪也乱。
江麓看向窗外,京市的天际线并不像长洲那样尽是摩天大楼。
宫阙飞檐,渐渐由平缓向上攀升,远山是淡淡的鸦青色,而橘子似的天空正渐渐变得深蓝。
就和飞机夜航时窗外的云海一样。
深蓝色的橘子显然是种忧郁的奇怪水果。
因此江麓的心情也很低落。
商泊云是他的朋友。
江麓知道自己和几乎所有人都维持着不错的关系,但这种关系建立于一定的距离感,江麓很喜欢这种距离感。
当一个人的成长步调不能和其他同龄人一致时,就注定他无法建立亲密的友情。
因此,真要说起来,他的朋友不算很多。
寒暑假里,一起练琴的谭映雨算一个,横空杀出而后言和的“死对头”,现在也算一个。
但他做了那样的梦,将商泊云置于荒唐的幻想中。
江麓小同学找不到原因,心虚伴随着强烈的负罪感,以至于这一天其实看了很多次手机,却没有回给商泊云哪怕一条消息。
十月的风一吹,栾树的叶子更黄了一些,商泊云看着江麓姗姗来迟的回复,眉梢微挑。
江麓起起伏伏的心绪他无法料到,只是想起了二十六岁依然因为演奏而被焦虑包围的钢琴家。
所以,现在的江麓,也会被焦虑影响吗?
尽管两个人脑波完全不同频,但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殊途同归了。
陈彻在一旁苦哈哈地改错题,抽空看了眼商泊云,终于觉得自己脆弱的小心脏获得平衡。
“商老板,五班之花不好追吧?”
死党幸灾乐祸的声音落在商泊云耳中,他闲闲开口:“数学题不好做吧?”
院子里扑秋虫的商熊猫歪歪头,不理解锅盖刘海人为何发出和它一样的嚎叫。
但很快,商泊云就嘴硬不起来了。
也许是太过沉迷于钢琴课,总之接下来的每一天,江麓都言简意赅到堪称疏离。
除却回复商泊云的消息,并不会主动再和他说什么,如果聊天记录往前翻上十天半个月,江麓还念叨过几次商熊猫的可爱。
假期的第三天,磨完数理化的陈彻被商泊云轰走,少年久违地翻开了那个草稿本。
随性如商泊云,也察觉到了不对。
紧急复盘。
已知:和江麓握手言和,进展良好,前途无量。
求解:国庆期间发生了什么?
商泊云少见地觉得棘手。
他将国庆前最后一天的事情悉数回想了一遍,怎么看怎么觉得他和江麓的前路一片光明灿烂。
所以,我忽略了什么吗?
小商同学自认为大学四年,实验室已经磨出了他在课题上的严谨,无论课题是“基于云计算的虚拟化技术与应用研究”还是“江麓情绪变化的缘由”,他都可以做出审慎全面的判断。
所以,没有什么被忽略。
进一步可推测,在江麓出发去往京市后,有商泊云不知道的bug出现了。
小商同学微微眯眼,将这句话重新审视了一遍,最后在“未知bug”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圈。
假期的第四天,商泊云从容不迫地写完了英语作业,定时将商熊猫遛了三遍,找bug的事情暂且搁下。
假期的第五天,江麓没再收到商泊云的消息,聊天停留在前天,而他的课程终于宣告结束,谭枳明很欣慰,对于来年东京的那场比赛格外期待。
假期的第六天,江麓收拾好行李箱,将抽空写完的几门作业也放好,谭映雨咂舌,都不知道她发小怎么来的毅力。
江家的司机发消息过来,和江麓确认了一遍航班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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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此之外,孟楠再次告知了他演奏会的时间与地点。
江麓看着那个字迹飞扬的笔记本,意识到自己的别扭和矫情最终把事情搞砸了。
人生难得建立的亲密关系,大抵又回到原点。
从前无法应对商泊云,现在原来还是无法应对商泊云。
他的温和不过是为了包裹自己性情上的一个缺陷。
江麓后知后觉,焦虑随之涌来。
就这样了吗?
他垂着眼,心想,就这样吧。
chapter 29
“尊敬的旅客朋友们, 中午好,欢迎乘坐长洲航空CP8656……”
空乘的声音在广播里响起来,以甜美亲切的声音提醒乘客注意事项。
“……飞行途中, 适当休息不失为好的选择, 如需帮助,请随时和我们说明。”
头等舱的空间大且宽阔, 江麓对侧的旅客已经戴上了眼罩, 他坐在柔软的座椅上,只将遮光帘轻合了起来。
江麓一直有午睡的习惯, 但这次返程,还是算了。
后来再没做那样的梦, 但机舱莫名还是让他有些条件反射的警觉。
云海几经变换,城市的轮廓终于再次变得清晰,迈巴赫开往栾江剧场, 江麓只将行李箱留在了车上。
“学校的学弟要开演奏会, 我已经提前和父亲说过了。”江麓的声音从后排传来,“纪叔, 你五点再来接我吧。”
隔着后视镜, 司机老纪看清江麓微微倦怠的眉眼。
他有些担心:“这会儿才一点半,演奏会不是三点开始吗?要不我在这将车停一会儿, 您休息一下?”
“附近有一家明盛旗下的酒店,开过去也很方便。”
“不用。”江麓闭了闭眼。
实际上, 在京市的最后几天, 一直都休息得不太好, 焦虑很影响睡眠, 但江麓想这么捱过去。
反正一直以来,他就是硬捱过去的。
老纪见此, 便不好再说什么。
比之闻名全国的海音大剧院,栾江剧场没有那么出名,因从建设之初便归在了青栾区区政府名下,所以规模也不甚大,不过放眼长洲,硬件设施还算不错,时常举办一些小型的表演,极大地丰富了市民的生活。
孟楠一直很想办一场演奏会。
他学了这么多年钢琴,拿过一些名次,老师也是名师,相比于艺术部的其他同学,总有些小小的自得。
家里也一直视他为骄傲,听到他有这个意思,立马就同意了。孟家父母趁着国庆,请了许多交好的亲友过来。
存着点不可告人的心思,孟楠以“怕演奏不尽如人意”为由,提前邀请了江麓。
至于假期里翻来覆去的练习,还有平日里掩藏的傲然,孟楠从不让任何人知道。
“学长,不好意思,麻烦你特地来栾江剧场一趟。”
换上了演出服,个子偏矮的孟楠如同偷穿了大人的衣服一般。
一张可喜的娃娃脸通红,不知道是化妆师刷腮红时下手太重,还是出于纯粹的紧张兴奋。
江麓最终是在剧场外喝完了一杯太妃糖拿铁才进来的。
甜食让他的情绪好了一些,眉眼间的倦色也被抚平,多巴胺确实魔力无穷。
“不算麻烦。在学校的时候就已经答应你了。”江麓声音温和,“会紧张吗?”
那些要表演的曲目,孟楠早就烂熟于心,他不觉得自己会出错。
但他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我可紧张了,我爸妈不知道怎么想的,甚至把他们小学同学都叫来了!”
又换上夸张的语气。
“还好学长你答应帮我弹谢幕曲,嘿嘿,大家也算没有白来一趟。”
江麓笑了笑:“他们是来听你的演奏会。”
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只是轻微的强调了下“你的”,孟楠努力克制雀跃的心情,他目光转了转,道:“对了,学长的礼服我也准备了,你试试合不合身。”
江麓有些意外,司机其实是从家里给他带来了一件演出服的,不是特别隆重的款式,适用于这样的场合。
他随着孟楠的指尖看去,休息室里,人台上挂着一件纯白的礼服。
迎新晚会上,孟楠坐在观众席里,觉得江学长最适合这样一身纯净的白。
他偷偷观察过,江麓偶尔的几次私服,都是L牌的,所以他这次闹着让家里买了两件,一模一样的款式。
怕江麓拒绝,孟楠立刻补充:“钢琴也是白色的,我觉得这样,从观众席上看,视觉效果会好些。”
他睁着圆圆的眼睛,看起来颇有几分不安。
这让江麓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开演奏会的时候。
孟楠务求尽善尽美的心情,他很能理解,也打算在这样细枝末节的小事上让他为难。
礼服裁剪合宜,孟楠比着自己的身高,大致推测出江麓应该在一七七,和SA形容完他的身材,选出来的尺码正好合适。
江麓背过身去,先将身上薄风衣解了下来,简单地叠放在了沙发上。
风衣里头,是一件绸面的朝云白衬衫。
少年的身形修长,肩腰却瘦削,下摆收进了腰间,于是衬衫在他动作之间,就如同一朵旋开的白玉兰。
孟楠一度觉得江麓像是林风眠画里的人,尽管林风眠画女子更多,也不妨碍他想要把两种美丽对等而视,江麓换好了白色的礼服,转过身来,目光看向他。
孟楠的呼吸不由得一滞,几乎产生了一种隆重的错觉。
“演奏会是不是快要开始了?”江麓问。
孟楠回过神来,连忙点头:“对,到时候学长你先在后台等一会儿。”
休息室的门拉开,两个人一道走了出去,孟楠又忍不住观察着江麓的神情,语气真挚:“这身衣服,学长穿起来很合适!”
江麓轻应了声,笑道:“预祝你演出顺利。”
“好……好的!”
隐隐约约能听到观众席上的嘈杂,孟楠加快了步伐,将要上台的那一霎,他又回头看去,但江麓的身影已隐没在光线昏暗的后台里。
他压下失落,满怀着信心走上舞台。
后台里,手机屏幕亮起,幽蓝的光照亮了江麓的眼睛。
聊天框仍然静悄悄的。
这一天即将结束。
和商泊云明天约好了一起写作业,到这个时候,江麓反而不知道还要不要和他说了。
他厌倦这份焦虑。
与商泊云无关,他只是厌倦自己无法控制焦虑。
商泊云什么也不知道,所以“再度不和”的原因也无法和商泊云解释。
总不能告诉他,我梦到和你接吻了,因此不好意思面对你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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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泊云如果听到这句话,会是什么表情?
江麓又有些困惑,手指无意义地把聊天框点开又关上。
商泊云会觉得恶心吗?
江麓对于自己的性取向有朦朦胧胧的认知,在他学会了柴可夫斯基的协奏曲之后。
但他从未和任何人说过,小孩子潜意识也懂得趋利避害,未曾看到过身旁哪位长辈亲友有同性的伴侣,因此长年累月生出来的自我保护机制让江麓下意识地把这件事情也视作一个秘密。
况且,没有遇到喜欢的人,取向如何也没有刻意强调的必要。
江麓很长一段时间几乎没有怎么和同龄的人相处过,寒暑假里的玩伴仅仅是一起上课的谭映雨,也就无从在十几岁的青春期体验初开的情窦了。
他最终决定今天晚上和商泊云道个歉,然后给他整理一个英语笔记,也不算食言“互帮互助”,至于以后——
江麓小小的叹了口气,表情难得有些孩子气的低落。
他打起精神,目光看向前方的舞台。
孟楠在不失误的情况下,演奏水平尚可,台下的大多是亲友,他压根就没有在江麓面前表现出的紧张。
终于弹完最后一曲,江麓已经站在了舞台的一侧,孟楠迫不及待,向台下的人介绍了江麓。
孟楠的钢琴老师知道这个年少成名的天才,侧过身去和他的父母低声介绍,孟父孟母倒并不太注意自己儿子的一个学长。
钢琴老师又说:“就是明盛后面的那个江家。”
这下,他们终于露出了震惊的神情。
孟父甚至忍不住拿出手机,去搜索新闻里江盛怀的照片比对。
舞台上,白衣的少年已经落座。
和江麓擦肩而过的一瞬,孟楠想,终于能和学长站在一个舞台上了。
委婉悠扬的线条里,抒情的旋律起伏,江麓全神贯注投入在协奏曲里,并未察觉到孟楠灼灼的目光。
一曲终了。
“学长,今天的演出太棒了!”
孟楠和江麓一起谢幕又下台,两个人始终并肩,他的情绪太雀跃,说完这句话,又露出点不好意思的表情,“我自夸了,是学长弹得很好。”
“不用妄自菲薄。”江麓笑了笑,孟楠还想再说些什么,他的父母也走了过来。
“江少爷,我们家楠楠今天多亏了你啊。”孟父语气热络,“最后那个曲子,那叫一个好。”
江麓眉头微蹙,又不露痕迹地松开:“谢谢。”
“听说我们家楠楠是你学弟,我们都不知道呢。”
江麓将礼服换了下来,重新穿上那件薄风衣。
“说起来,上半年明盛在成浦区那块地王,我们孟家也出了些力气。”
“抱歉,父亲工作上的事情,我不是很清楚。”江麓的神情淡了下来。
他声音淡静,青玉似的的面孔让人心生亲近。
孟母还笑着补充:“我们家是做工程咨询的,青栾区新开的那条衡兴天街,就是我们合作过的项目。”
孟楠见他又将礼服叠好,连忙道:“这件礼服是学长的尺寸,学长收下吧,谢谢你今天帮我谢幕。”
“哎,对对。”孟父其实想走通明盛的门路,但明盛是真正的庞然大物,而长洲的咨询公司又太多,于是这会儿忙不迭抓住了机会,“只是一件外套。”
江麓没再说话,将外套和先前带来的衣服一同收好。
没料到帮孟楠一个忙,会遇到这样的麻烦。
江麓并不喜欢应酬,但教养使然,依然能彬彬有礼的附和,孟父见此心喜,思索着回去务必叮嘱孟楠好好和明盛的少爷搞好关系。
一行人无形之中就将江麓簇拥,话头一个接着一个,这样的情形过去十几年只多不少,江麓抽空看了眼时间,距离他和司机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
剧场外,太阳将落未落,天边只有一点隐约的绯色。
孟父说:“这一下午的演奏也够辛苦,要不一块儿去吃个饭吧?”
孟楠眼睛亮了亮,他接过话来,语气期待:“学长,附近有家很不错的法餐,牛排做得很好。”
牛排……江麓忽然想起来,他还欠商泊云一顿饭。
“不用了。”他出声拒绝,“我……”
生意场上圆滑得不得了的孟父下意识拿出了应酬的做派,将他的话打断:“江少爷这就和我们见外了。假期,多难得,是不是……”
太妃糖咖啡提供的多巴胺早就失效,江麓神情冷淡了下来,那双总是微微上扬的桃花眼也敛了笑意。
剧场前的广场,百无聊赖的商泊云投来目光。
商泊云内心的小恶魔早就在等这一天。
穿着灰色卫衣的少年大步走过来,一只手臂自然而然地揽过情绪糟糕的钢琴家,将他和孟家的人隔出几步距离。
商泊云微微低着头,笑嘻嘻地看向面露惊愕的孟父。
“不好意思,小少爷已经有约了。”
chapter 30
(30)
十月, 傍晚的热气淡了些。
商泊云的声音落在耳畔,呼吸似乎也洒在了耳畔。
郁郁的情绪怦然碎裂,心跳飞速, 他有些迷茫地看向商泊云。
“笑一笑。”商泊云转过脸来, 刻意压低了的声音附在他的耳边,“替你解围呢。”
商泊云的人生字典里大概写满了“理直气壮”这四个字, 江麓完全不知道他和商泊云今天又有什么约。
“你是谁?”孟父皱眉, 看向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年。
气质太锋利,一双眼睛淬了火似的明亮, 全然不知尊重为何物一般。
明盛是孟家要仰视的存在,因此对待江麓, 孟父便客气得很,但这个看起来也就是个高中生的少年,就不需要了。
商泊云没答话, 目光望向了孟楠, 语气似笑非笑:“小学弟,不记得学长了?”
孟楠当然记得, 记得这双满是侵略性的眼睛。
上次就是他半路杀出, 让他只能匆匆把邀请函给江麓学长,可今天他为什么也会出现在栾江剧场外面?
江麓学长和他的关系这么好吗?
孟楠暗自窥探, 知道江麓明明一直和所有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天知道他为了接近江麓硬生生长了多少心眼子。
所以,这只不知名巨型犬, 为什么能这样和江麓学长这么的亲近?
孟楠不想露怯, 然而对上了商泊云的目光时, 总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好像他的心思,这个人全部能看出来, 还会游刃有余的捏开他的小手段。
眼珠子颤了颤,孟楠思索要如何回击,江麓的声音响起。
“嗯,我们确实约好了……”
“去吃牛排。”商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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