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乘坐的轿撵不是传统中那样封闭式的，而是四面开放能够提供良好视野“观光”的，可即便如此，因为小鹿知知头上还盖着一层纱质的盖头，路知许的视野还是被遮挡了，摇摇晃晃入目一片红纱。
影影绰绰只有轮廓的街景和数不尽的人影分布街道两侧，路知许的心也跟着轿撵一起悠悠晃了起来。
婚礼，婚礼。
虽然这是游戏里的虚假婚礼，虽然这是女号的视角，虽然……但这是他二十多年来人生中头一次的婚礼。
他的头一次恋爱，头一次尝试，头一次许诺……
路知许静静看着屏幕里的画面，以第一视角望着那红纱及红纱之后的一切，心里缓缓揉开一抹软。
他轻轻开口：“叶闻竹。”
这是他头一次这样叫。
叶闻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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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停了片刻，才轻声回应。他没问怎么了，没问什么事，而是说：“我在。”
“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路知许还是问了出口，这个萦绕在他心头，虽然并不影响什么，但就是没有解开的疑问。
“告诉我吧，我想知道。”
到底是成为小鹿知知之后，还是在做阿知的时候？
叶闻竹看着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折竹，继而视角调转，望向身后车辇上红纱覆面、坐姿端庄的倩影，他眼神微动。
“天下第一剑。”
路知许愣了：“天下第一剑？”这不他小号么，怎么说到这里了？
叶闻竹浅色的眸中晕着快要漫出来的温柔，声音轻和：“我喜欢你，从天下第一剑开始。”
许久许久之前，一个初入江湖的萌新尘潇玩家，满级后途径主城pk区，被刷切磋战绩的大号玩家恶意点了插旗，被对方仗着装备压制杀得片甲不留。
“当时有一个好心人路过。”叶闻竹嗓音轻柔地讲着故事。
那个好心人一身金光闪闪的限量时装，偏偏脑袋上顶着张系统脸，在捏脸系统已经兴起的当时，看起来一塌糊涂得很。
但……
“在萌新被第六次击杀时，好心人出手了。他点击那个恶意切磋的玩家插旗，可是对方不接，于是他就把装备脱了……脱得和新手玩家差不多的程度。”
马蹄悠悠，车队喜乐吹拉弹唱，街市人声鼎沸，路知许的耳中却只有叶闻竹清润的声音。他心脏微微紧缩，似乎被无形的手攥住——一些早已被遗忘在时光角落中的记忆正一点点破开尘封，蒙着的灰被吹散拂开，露出其下的本真。
他玩天下第一剑比较多的时候，好像确实很张扬。
不止手法上张扬，性格上也。
……张扬到路见不公平切磋都能拔刀出气的地步。
后来——
后来怎么了来着？
路知许努力回想。
后来好像，他把那人打了一顿？
“好心人用极度华丽的操作完虐了那个大号，并且告诉萌新……”
好心人收了剑，花孔雀一般得意洋洋站到小萌新尘潇面前，剑花挽出残影，态度极其臭屁：“看清我刚刚怎么操作的了没？开场那个扶风遂行过去他人都懵了，绝对是他从来没见过的打法哈哈哈！哎哟我跟你说啊，尘潇这个职业啊，最容易玩出花了，很帅的，不信看我ID——”
跟叶闻竹本人毫不相符的语气和内容被他平静的声线徐徐念出，往事被托到面前，路知许已经想捂脸了。
……啊啊啊，这都什么中二时期的黑历史啊，怎么比阿知时期还中二的？？
但叶闻竹并没有就此停下，嗓音缱绻而温柔：“路过的好心人有一个很响亮的ID，叫天下第一剑。”
“天下第一剑让小萌新好好练剑，说要好好加油，以把他头顶ID夺走为目标地去努力。又说，加油，以后被欺负了，还可以去上清找他的帮会投靠，他的另一个号正在某某帮会做中层小管理。但小萌新没有去，而是去了玄月，因为他想站到天下第一剑能够看到他的程度。”
路知许这回彻底明白了。
他当时一定是把阿知那个正在阵营里做管理的号也给报出去了，所以叶闻竹就知道这两个号是同一个人——
扶风遂行，扶风遂行……原来如此。
怪不得叶闻竹标志性起手技能就是扶风遂行，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等等……
那岂不是说，在当时他为了那个擂台登上天下第一剑小号的时候，叶闻竹就认出他了？？
不止知道他是天下第一剑，更知道他就是阿知了。
路知许：……
那他后来演那么多
好啊你个叶闻竹，难怪在活动会场买口罩都买隐杀的呢，合着还是暗搓搓在带情侣款
还有挂机的思月湖……那不是他曾经偶尔会去挂机的地方吗……好像当初在哪个瓜里看到过，说叶闻竹挂机被打断时杀了梨涡两次的地方也是思月湖——
叶闻竹这厮，给搞成圣地巡礼了吗这是？
路知许哼哼，准备给叶闻竹记上这一笔。这可是个大演员，以后得注意着点！
至于这人说的内容，那么早就开始的暗恋，那么早就结下的缘……
路知许眼神柔和下来，温烫的热意自心尖滚出，漫漫蔓延。
难怪，难怪他是这样懂。
原来一直在无时无刻关注着，原来早将视线落在了他身上，不曾挪开。
花车游行渐渐抵达终点，后半截两人都没有说话，但气氛却并不凝滞，带着自然的相合。
大妗姐清亮高昂的嗓门亮起：“——落轿！”
身姿潇洒的青衫侠士跃马而下，衣袂款款朝着轿子的方向走来。
同样一身青衫的女侠被他抱下来落地，二人各自牵着大红锦缎一端，在无数玩家的围观□□同迈入喜殿。
大妗姐随两位新人走进喜殿，殿门口处，一个穿着红衣的NPC正充当看守，想入殿观看接下来流程，以及吃这杯喜酒的，都得随份子——
份子钱上不封顶，但最少随多少，这是婚礼双方定的。
有抱着试一试心情凑热闹的玩家点击NPC交互，一下子就乐了：1金就能进，这不就是白送？这夫妻俩……不是，这夫夫俩，还真不图什么啊！
多数只冲着看热闹的玩家会意思意思送一小点，但对于亲友们等真实祝贺他们的人来说，送豪礼的不在少数。
送礼达到一定价值的，会被门口的NPC高声唱出，还会附带有寄语机会——这也就是“唱礼”环节。
此时，路知许和叶闻竹就随着角色一起在喜殿内，等候玩家们一个个进入大殿，也听着殿外一声接一声的唱礼。
“画万古侠士送出：绝世·同心佩x2，祝二位新人‘同心同念，天长地久’——”
“仙君侠士送出：金x99999，祝二位新人‘大魔王听着敢欺负小知你就死定了’——”
“她不懂侠士送出：[礼盒·龙凤褂]x2，祝二位新人‘……’——”
“小鹿瑶瑶侠女送出……”
“……”
殿内殿外，已经入场的和没有入场的，都被这些唱礼声搞得笑声不绝，近聊频道也一片热闹。
【大魔王什么鬼啊，是我们竹神吗？】
【仙君这缺心眼的孩子，我们阿知都已经从中二期毕业了，他什么时候才能学成归来啊哈哈啊】
【简单粗暴的金哈哈这跟送礼物不知道送什么直接送钱有什么区别】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不懂哈哈哈哈他现在是真的不懂了！】
【她不懂：搞不懂你们gay佬】
【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那几秒沉默中来自直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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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不理解和倔强哈哈哈哈哈】
……
“梨涡侠女送出：[礼盒·天赐良缘]x1，祝二位新人‘要幸福’——”
新鲜唱出的一声，让热闹的近聊频道都有一刹那的凝固。
【梨涡，她怎么也来了？】
【妈啊，不是都说梨涡被梦剑分手了吗，这几天都没上游戏了，还以为A游戏了，怎么现在又来了，不会是来砸场子的吧？】
【真是表子事儿多……】
【你们说话注意着点，梨涡一个女孩子做什么了让你们这么嘴下不留德？】
【做了什么你们这些捧臭脚的自己心里没点数？】
【应该不会闹事，我看了一眼，她好像就来送了个礼，人已经下线了。估计真A要了。】
【……】
【……】
【……】
……
路知许也没想到梨涡会来，但他也是看近聊才知道梨涡和梦剑原来已经分手了——唏嘘之余，眼看众人又要吵起来，他叹口气，准备在近聊频道打字，劝说大家。
可就在此刻，又一道唱礼声响起，成功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梦剑侠士送出：金x9999999，祝二位新人‘恭喜’——”
一连串的九，有玩家一数，按照大多数服务器金价200:1的比例来算，这……
这tm。
梦剑真大方啊……
路知许微微皱眉。
他大概能猜到梦剑是什么意思，多少有点求和的意义在里头，但……
就算是现实中的婚礼，给兄弟的份子基本也要不了这个数，梦剑这次——
他还是老样子，无论好意歹意，但总在无意中做些让人难办的事。
但他现在又不想去跟梦剑有什么交流……
“之后我会把钱原价退给他。”
路知许还没想怎么个处理法，叶闻竹便已经出声道。
路知许微怔。
叶闻竹又道：“不要叹气，知知。”
“不是说了吗，有我。”他声音带着笑，“不管是什么事，都有我。”
有他，万事有他。
所有违背本心的、不想面对的事和人，都有他在。
路知许深深吸了口气，被梦剑突然出现而带来压在心头的石头蓦地碎了。
他眉眼舒缓：“……嗯。”
好。
多了一个人……会慢慢习惯的。
“好了，差不多了，继续下一个流程吧。”他道。
大妗姐笑吟吟站在他们身边，嗓门悠悠，响彻喜殿：“拜堂——”
“一拜天地——”
素青衣衫的侠士侠女手牵红绸，向着殿外俯身鞠躬。
“二拜高堂——”
江湖儿女无论父母，高堂位置摆着的是侠客守义。
仁，善，义。
小鹿知知与折竹携手俯身，向着江湖侠义、向着心之道义鞠躬。
“夫妻——对拜——”
二人缓缓对向转身，面对面而立。
夕阳散发出的橙黄此刻透过喜殿精美雕刻的窗照进内侧，铺撒光影斑斑。
逆着光的折竹似乎被镀上了一层橙金的边，微微垂着的颈项上五官朦胧模糊，而身形颀长，姿态虔诚——
低头，垂首。
似乎向着他的神明。
小鹿知知也弯腰拜下，手中的红色绸花随着动作微微晃动。
红色构成的海洋中，处于正中的他们二人却偏偏一身素青衣衫，恰如一对相携而立的璧人。
“礼成——！”
乐声大作，欢呼罗起。
喧闹震天，却又万籁俱寂，唯有对方的呼吸声充斥耳畔。
“虽然已经说过了，”叶闻竹说，“知知，我喜欢你。”
透过屏幕，路知许依稀好像看见了网线另一端的人。
那微碎的发，浅淡的瞳，清凉的笑。
随后，他低低敛目，水色潋滟的眼瞳被遮住，睫毛垂落暗影，眼尾却勾出浅浅弧度——
“嗯，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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