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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2 ? 何处江山不自由
◎正文完◎
消息传到浙江时, 已经过去了半个月,早已无力回天。严嵩在惊骇之余,竟生尘埃落定之感。他是外派的大臣, 一省的封疆, 能坐上这个位置,固然有皇爷的恩典, 可更多也是凭他自己实打实的政绩,实打实考过了遴选。比起杨玉等人,他既有选择的权力,也有选择的机会。他和佛保都是再聪明不过的人,旗往哪儿打, 他们俩就往哪儿走。
论起机心,严嵩甚至比佛保更胜一筹。在严嵩看来, 宦官不过是乌合之众,因着有刘瑾在,这才勉强拧成一股绳。可刘瑾已是风烛残年,待他去后,他的继任者魏彬或佛保,都没有他的威望和权势。不论是司礼监,还是东厂, 都是人人垂涎的肥肉。张永、谷大用等人本是因利而合,当然也会因利而分。各方乱斗, 已是必然之势。而等他们鹬蚌相争起来,就是他渔翁得利之时。
流年似水,他的儿子严世蕃早不再是垂髫小儿, 已长成了风度翩翩的青年。书房内, 父子相对而坐。花梨木茶案上, 陈设着各色茶具。小火炉上,磁瓶烧得正旺。数沸之后,茶汤已如金液,香气馥郁。严世蕃不紧不慢地将之倒入羊脂玉盏中。玉轻薄莹润,更显茶色澄澈如光。
严世蕃幽幽道:“您慢慢喝,仔细别烫着嘴。”
严嵩动作一顿,笑骂道:“有话就说。”
严世蕃也笑:“孩儿能有什么话,只是盼着您,稍微悠着点。这肉虽好,可还有皇后和李阁老在,恐怕落不到我们嘴里。”
严嵩抿了一口茶汤:“皇后……她又经过多少风浪,外有李越,内有沈琼莲,她才能走到今天。别忘了,沈琼莲的年纪也不小了。她一去,女官根基不稳,更不足为惧。”
这也不足为惧,那也不足为惧,严世蕃道:“那不是还有李越,难道连他也不是爹您的一合之敌?”
严嵩听出了儿子的揶揄之意,他摩挲着手中的玉盏,半晌方道:“李越自是一等一的人物,可皇爷又何尝不是天纵英才。”
这下轮到严世蕃咽不下去了,他道:“难不成,皇爷还有后手?”
严嵩失笑:“我们,还有这地方的官僚,不都是皇爷的后手吗?”
只是,皇爷也没想到,他自己会倒得这么突然,而他的后手也不甘心只做工具。
严嵩道:“皇爷夺天下之利,握于一人手中,大伙不乐意。李越要将天下之利,还给天下之人,大伙儿难道就会乐意了吗?”
严世蕃一凛:“您是说,他的厚待,也只是暂时的,他也会磨刀霍霍,就同皇爷一样?”
严嵩感慨万千:“人一得意,就会忘形。皇爷何尝不是顺风顺水?”
皇爷生来就是正宫嫡长,不论是军队改制,北伐大捷,还是开关通商,万邦来朝,哪一样都足够他长乐无极,名垂青史。可他却仍不知足,最后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而李越,出身贫寒,历经艰辛,终于才爬到今天这个位置,要是还得空对镜花水月,那么多年的苦楚,岂非是白吃了。皇爷是自绝盟友,她又何尝不是?因而,他们只需要静静等着,等到她自掘坟墓那一日。
玉盏和茶案相撞,发出悦耳的声响。严嵩一哂:“要打下她,可比打下皇爷要容易得多。”
李越身上的窟窿可不止一处,比如和皇后通奸,比如和鞑靼勾结,再比如女扮男装?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她肯让步施惠的时候,大家都做睁眼瞎也无妨;可她要是不肯,每一样都能成为催命符。
严世蕃不解他的意思,还在问个不停。
严嵩道:“好了,好了,你和诸王接触也有些日子了,聊得怎么样了?”
严世蕃作为严嵩之子,不去读书科举,却到各地行商,明面上是为了银钱,可实际却是和各地宗室建立联系。他道:“多是平平无奇。也只有兴王,称得上是个人物。”
严嵩捋须道:“怎么说?”
父子俩的密谈,消逝在在这烟雨蒙蒙中。而屋外的风起云涌,还在继续。
彻底掌握京城防卫,大肆扩张势力的李越,将她的手继续伸向地方,一面以整饬官场为由,起用人才,排除异己,一面则尽量避免和乡绅正面冲突,暗地里却仍遣治农官扶持乡民结成一线,发展村落的产业。乡民产业初露锋芒,又成了一块肥肉。地方官和乡绅都想来分一杯羹,双方明争暗斗不断,乡民只能在夹缝中生存,两边糊弄寻求机会。
事态就这般磕磕碰碰地前行。让严家父子万万没想到的是,非但李越执斧不伐,竭力平衡,刘瑾也还能苟延残喘,稳住局面。眼看中央一步步呈现稳定之势,严嵩都要坐不住时,变化终于发生了。而叫人惊骇莫名的是,这异变,不是来自境内,而是来自境外。
欧罗巴诸国极喜大明的丝绸、瓷器、茶叶等物什,而大明本土的百姓,却对外洋货物无甚兴趣。这导致结果是,海外的金银财货源源不断流入大明本土,而欧洲的资/本家却在大明捞不回多少银币。如此巨大的贸易逆差,早就叫泰西诸国心生怨怼,只是各国之间矛盾重重,又碍于大明强大的军事实力,这才不敢轻举妄动。后来,李越当政,民间产业松绑,更是迎来了发展的井喷期。生产力提升了,产品数目翻倍上升。然而,庶民的生活虽得到改善,却也无力消费这么多商品。国内市场如此狭窄,这么多货物便只能继续往海外倾销。西方各国的资/本家更是怨声载道。
这个世界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因着东方的强大敌人,欧洲竟提前结束了千百年的争斗,团结在了一起,加大关税壁垒,盗取技艺奥秘,抵制明廷的倾销。
早在朱厚照执政时,欧洲的园丁、传教士等人就分批入华,要么乔装打扮成蒙古商人,要么借口宣传主的福音,历时十余年流窜各地,偷取茶种,记载下了各类生产、采摘、制作方法,然后将这些宝贵种子,费尽周折偷运往非洲、南美和葡萄牙本土,开启大面积种植。到了此时,终于被他们试验成功。西方开始逐步摆脱对大明的茶叶依赖。
只是这冲击的第一步,就叫大明这些衣冠君子乱了阵脚。面对此等贸易战,他们虽已经有了些经济学的知识,可也不知当从何处下手。
大九卿会议上,众人面色愁苦,却始终想不出好办法。月池坐在上首,她看着这些既陌生又熟悉的面孔,忆起了自己刚入内阁时的情形。那些教导她读书习字明理的人,要么被她排挤回乡,要么就是年迈归于尘土。所有人都在远去,唯有她留了下来。
她抚触着半旧的沉香椅袱,轻声道:“依靠外贸,终非长久之策。为今之计,只能改善民生,扩大境内商贸。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月池心里比谁都清楚,他们之所以想不出主意,并非是因为愚钝,而是他们为了维系自己所处的地位,绝不会给庶民一丁点儿探头的机会。
有人开口试探:“您是说,我们的货物既卖不出去,那就只能让我们自己的百姓来买。”
月池道:“是。”
大家的不解更甚:“可那么多的丝绸茶叶瓷器,黔首如何用得?”
月池不由莞尔:“那怎么办呢?只能让黔首的金银多到,能用这些为止了。否则,我们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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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叶烂在地,烂在库里,最后价格跌到一文不值;或者更糟糕,僧多粥少,各地争利,内斗不断,更给外人可趁之机。”
众人面面相觑,怀疑、惊怒、不解、呆滞,交替在他们脸上出现。时任吏部尚书的王九思忙道:“元辅莫不是在玩笑,上下有别,尊卑有序,庶民要真能如此,谁来耕种劳作?”
众人纷纷称是,有用礼教佐证的,有说这根本不可行的,有历数这般作为的害处的。
他们用文雅的语言,犀利的词锋,论证贵人剥削穷人,穷人不可享福这一“天然至理”。
月池听得连连颌首:“道理我都明白,可事已至此,为之奈何?”
一人期期艾艾开口:“难不成就只有一个欧罗巴,或许,还有新的大洲呢?”
再来一只新的肥羊,被他们收割,一切问题不久迎刃而解了吗?元辅既能以新大洲解当时困厄,焉知海外没有更九州呢!众人纷纷称是,说得热火朝天。在他们看来,目前最妥当的做法,就是加大力度,严守篱笆,继续开辟新的通商之地。
然而,月池却没有作声。议论声渐渐停滞,声音越来越小,渐至微不可闻。沉默如同巨石压在每个人的身上,汗水悄悄沁出来。到了此刻,即便是王九思也没有再开一次口的勇气。董祀只唤了一声元辅,便又语塞。
可即使如此,他们也没有低头。换做往日,群臣岂敢冒犯。可这回要是真按李越说得做了,等于与举国地主为仇。大家既属同一利益集团,就是绑在一根绳子的蚂蚱,怎能自掘坟墓?是以,他们虽然平时有自己的小心思,可到了这会儿却万众一心起来。
月池蓦然笑开:“好,就先依你们说得做吧。”
大家这才松了一口气,如果李越真要硬来,他们还没人敢出这个头。他能自己想通是最好的,怎么可能有他说得那么严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就好了,哪里就到了这种地步。
大明的股肱之臣们怀揣着这份乐观,摩拳擦掌去大展宏图。然而,打击却接踵而至。首先,哪里去找一个像欧洲那样大的市场?
其次,“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面对泰西诸国的关税制裁,发兵去打是根本不可能。而伐谋伐交,都需要大量的时间和筹码。更糟糕的是,哪个国家会甘冒邻国的怨恨,硬生生吃下大明那么多的货物呢?资/本/家难得齐心协力,指望打开东方的市场。这时,阳谋和阴谋都是收效甚微。再次,奥斯曼土耳其也趁火打劫,指望从陆上丝绸之路分得更多的红利。
最后,最让人头痛欲裂的,是自己人捅出的刀子。货物卖不出去了,原本的卖方市场变成买方市场。地方与地方之间的竞争关系更加剧烈,甚至陷入了恶性斗争。通政司已经收到了好几份奏疏,都是官员互相攻讦。地方也报上来一些案件,民间工场被恶意查封,故而来求内阁做主。
之前工场蒸蒸日上时,大家有多高兴,如今就有多窒息。谁也想不清楚,想不明白,那么高的技艺,那么强的产能,为何到最后没化作金银山,反而成了催命符。
可此刻,身系众人之望的李越却不在内阁坐镇。她来到了刘瑾的宅邸之中。
花燃山色,柳卧水声,画栋飞甍,雕栏玉砌,此宅的景物更胜往昔,可居住在此地的人却个个面带愁容。月池快步走进主院,张文冕早已迎了出来。
月池问道:“怎么样了?”
张文冕摇摇头,他平和得惊人:“恐怕,就是这几日了。”
月池的脚步一顿,张文冕反而来宽慰她:“督主正等着您呢。您进去陪他说说话吧。”
主屋内没有一丝药气,到处都是亮堂堂的。窗楹上、案几上都摆着羽叶报春,紫色深深浅浅,重重叠叠,在阳光下流淌着点点银光。而穿过这条紫色的河流,刘瑾正静静地躺在床上,听到她的脚步声,他才费力地睁开眼。
四目相对时,两人都是一笑。而刘瑾开口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花,好看吗?”
月池再次环顾四周,方正色道:“好看。”
他徐徐道:“……老家的山里,比这还好看,才是真正的山花。”
月池坐到他身侧:“想回乡吗?”
老刘嗤之以鼻:“穷乡僻壤,傻子才回。”
月池一愣,既然不想回,还费那么劲弄这些老家的花来作甚?
刘瑾又是一笑,露出干瘪的牙床:“……老子就喜欢,花费千金,把报春运到北京来看,不行吗?”
月池掌不住笑了:“行,怎么不行。你说行就行。”
刘瑾的脸皱成了一团,他想再说些什么,却突然呼吸急促,喘不上气。一阵兵荒马乱后,适才轻松的气氛荡然无存,老刘的面色更加蜡黄。张文冕陪在他的身侧,慢慢替他顺着气。
刘瑾凝视着眼前的紫色河流,依旧微笑:“我说行,就真的能行吗?”
月池道:“你活着时,自是无人敢违拗。”所以,你不能死。
老刘眼中沁出泪水:“可我不能永远活着。待我死了,一切都要成空了。”
他看向月池:“他们还是不肯听话吗?”
月池默了默:“这个时候,肯定听话的才是傻子。”
刘瑾问道:“哪怕内忧外患,哪怕无计可施?”
月池失笑:“哪怕亡国灭种,肉食者也不会和藿食者一家和乐。”
他们已经到达封建社会里,生产力发展的顶峰了。纵有月池多次改革调整,封建制度的剥削本质也不会因此改变。这种根本落后的制度,已经不适应生产力发展的需求。可要顺应生产力的发展,继续扩大财源,就只剩下革自己的命这一条路。谁会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呢?在厚利的引诱下,大家还会挣扎一段时间,可在发觉挣扎彻底无用之后,大家就会开始走倒车路。技艺弃之不用,海关开而再关。
水多水少不重要,重要的是永居水之上。可要找到什么样的理由,才能顺理成章走倒车路呢?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将曾经带着他们走向前行之路的人,彻底污名化,清算打倒。李越清晰地预见了朱厚照的结局,朱厚照又何尝不是预见了李越的未来。
刘瑾只叹了口气:“……即使权倾天下,也不能逆转自然。人,终归要死;狼,就要吃羊;狗,也变不成人。”
“这个道理,谁都懂。可我就是不甘心……我就是不甘心!”
连严嵩都能预料到刘瑾去后宦官的下场,更何况,精明透顶的老刘本人。过去侵夺的权柄有多少,以后就要一五一十地吐出来。过去挣扎着爬得有多高,以后就彻底跌落深渊。
“他们为什么那么不争气?”老刘的面色紫胀,他的继任者中,哪怕有一个出色的,或许就能帮李越稳住局面,或许还能寻到一线生机。
月池苦笑:“这可怪不得他们。他们都很尽心。能击溃我们的,从来都不是人力,是规律,是时间。”
张文冕有些不忍:“阁老!”
月池道:“你以为,我不说,他就不明白了吗?我们都明白,我们只是不肯接受。”
张文冕急切道:“不是没有继任者!或许还有办法!”
房舍内两人的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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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同时汇聚在他的身上,张文冕深吸一口气,他扯了扯嘴角:“我净身了啊。现在我可以名正言顺地插手了。”
阳光依旧明媚,四下寂静无声。刘瑾的双目凸起,谁也没想到,一个耄耋老者濒死前,喉咙中竟能发出这样可怖的嘶吼。
张文冕极力安抚他的情绪:“我老了,有没有那玩意儿都一样……难道没有那东西,我就不算人了?我反而觉得,割了它,我才真正做了人。”
这一面之后,月池再听到刘瑾的消息,已是第四天的深夜了。西苑的护卫战战兢兢地敲响房门,她得知消息,刘瑾不行了。
月池霍然起身,朱厚照亦被惊醒。他含糊道:“怎么了?”
月池拍了拍他的背,乌羽玉的花汁就在枕下,她明明可以再叫他睡下下去,一个字都不多问,可她还是对他道:“老刘要走了,你想去送送他吗?”
老刘是他为数不多还记住的人。朱厚照有些茫然:“他去哪儿了?”
月池没有作声,她只是给他乔装,带着他连夜奔出西苑。短短几日,堂屋便变了个样。月池一掀帘,药气便扑鼻而来,无形的死气太过浓重,以至于连报春花垂下了头,再也不复当日的明丽。
朱厚照吸了吸鼻子:“好臭。”
只是两个字,里间的刘瑾便有了反应。他啊啊地叫出了声。
朱厚照的眉头皱起:“是老刘?”
他第一次甩开月池的手,大步奔了进去。可长久的软禁服药,让他也变得虚弱,刚跑到屏风那里,就摔了下去,只听一声巨响。
刘瑾有些恍惚,好像回到了四十年前,在端本宫时,那个年幼顽皮的孩子,也是这样声势浩大地奔向他。可惜,他再也唱不出歌,也拿不出新鲜玩意儿了。
他只能定定地看向朱厚照身后的李越,艰难地张了张口,无声地流泪。
月池走到他的身侧,她说出了在满都海福晋身边一样的话:“别这么绝望。我来自五百年后,我知道我们不会输。”
刘瑾怔住了,只听她在他耳畔一字一顿道:“五百年后,在华夏土地上,无人会因穷困被逼阉割去做奴仆。工人领导农民起义……他们成功了,既没有皇帝,也没有太监,谁也不比谁高贵,谁也不比谁低贱……”
“你知道的,我不会骗你。我们都是一样的人,宁愿清醒地死,也不愿自欺欺人地活。”
一语未尽,刘瑾已长舒一口气,他最后看了张文冕一眼,溘然长逝。
朱厚照愣愣地拉着他的手,他感受着这个干瘪的老太监满是皱纹的手,一点点变冷、僵硬。
记忆在这一刻,重叠唤醒。他突然站起身,四处寻找:“父皇呢,父皇在哪儿!父皇在哪儿!”
张文冕悚然一惊,他看向月池。月池拉住朱厚照,轻抚他的面庞:“梦里明明有六趣,觉后空空无大千。你为什么,也非要醒呢?”
刘瑾之死,彻底掀开了乱象的序幕。身在东南的严嵩,只觉喜不自胜。机会,终于要来了。他紧急联络兴王朱厚熜,二人甚至冒险会面,共商大事。只是,最后商议的结果,竟然仍是急不得。
严世蕃百思不得其解:“刘瑾一死,宦官群龙无首,正是我们要奋勇争先的时候,怎么不进反退起来?”
兴王一笑,只说了一句话:“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无谓脏了自己的手。”
“百足之虫,至死不僵,以扶之者众也。”虽然眼看李越是无力力挽狂澜了,可他们也不能做第一只出头鸟。要让其他人先去试水、厮杀,等到打倒两败俱伤时,他们再伺机出来摘桃子。
严世蕃犹豫道:“您是认为,我们还需积蓄力量。父亲已经命我去联络破产商户。”
兴王对着严嵩颌首:“您果然高明。”
严嵩欠身道:“不过为王爷略尽绵薄之力罢了。只是,商贾逐利而行,难成大事。而那些儒商士绅,要拉拢他们,实非易事。”
兴王何尝不明白,先有他的好堂兄,再有李越,儒商士绅早已被吓破了胆,虽然不满匠人地位提升,但要是没有足够的利益和足够的保障,要想说动他们站队,也是难于登天。
他沉吟片刻道:“名不正,则言不顺。朱家的事,终归是要朱家人出面。”
严嵩本打算敲敲边鼓,未曾想兴王竟然打算亲自出马。他道:“王爷千金贵体,岂可冒险。依下官看,不如还是遣世子先探探。”
兴王点头赞许。
像兴王这般蠢蠢欲动的人还有很多。而京都中,李越集团中核心成员也早已觉察到了不对。他们既身居高位,又和李越及新政深度绑定,要是李越倒了,新政没了,他们又岂能有好果子吃。
事到如今,上策自然是有新大洲来力挽狂澜,中策是分化欧罗巴,重新夺回市场,可如今两条路都走不通,乱象却起,与其等别人来逼宫,不如自己壮士断腕。
内阁会厅中,色彩艳丽的金刚鹦鹉还在木架上自顾自地唱着歌。月池轻声道:“千椿,别唱了。”
这只足足有人半臂高的鹦鹉扑腾着蓝色的翅膀:“我就不!”
月池的声调并没有拔高:“千椿。”
歌声戛然而止,鹦鹉小心翼翼地凑进来:“那我还能再吃一个无花果吗?”
月池点点头,它欢呼着奔了出去。
鹦鹉飞走了,厅内更显寂静。月池看向她的左膀右臂:“什么叫壮士断腕?”
王九思长叹一声:“元辅,我知您心痛,可这也是无奈之举。”
月池道:“我在问你,什么叫壮士断腕?”
众人对视了一眼,张璁接着走了出来:“工场多数由朝廷所控,不如先关掉一批,安排工人另谋生路。至于朝廷的各局,除兵仗局外,其他都可先缓一缓。”
这是要减少生产,同时停滞技艺的研发。月池道:“可还有匠籍出身的官员在,又该怎么办?”
卢雍道:“大考在即,不再选有这方面才能的人也就是了。”
月池看向了陶郢,陶郢是万户陶成道的后人。月池曾经亲自上门去劝万户的后人出山,可却被当时的家主陶太公拒绝。老人认为,凭技艺做官,终会难逃遭排挤打压的命运,所以坚决不允。当时还是年轻人的陶郢灰心丧气,只是将自己的器物送给了月池,从此便一心埋首诗书。
后来,匠籍进士受到重用。陶郢这才又起了念头,他考中了科举,这时才发觉当日亲登他家门的竟然是内阁首辅李越。陶郢既感动,又羞愧,从此更加废寝忘食,专研火器火枪建设,为月池马首是瞻。
月池看向他:“你也这么想吗?”你也曾经是被排斥之人中的一员。你也曾经在深夜悲哀地对着自己的作品垂泪。如今你做官了,你拿到别人梦寐以求的一切了,就要把自己爬上来的路堵死?你就可以乐见华夏的技术薪火再一次断绝?
陶郢的脸涨得通红,他膝行到月池面前:“元辅,这也是无奈之举啊。咱们要是不这么做,别人也不会放过我们。只有我们活着,才有希望。以后等问题解决了,咱们再促成技艺发展就是了。可要是您不在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月池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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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什么叫我不在?”
荆慈同样也跪倒在月池面前,他亦选好了站队。他低声道:“当时我们虽然做得干净利落,但还是有消息走漏出去。他们这么多年隐忍不发,所图甚大。”
他继续道:“张彩大人,也盼您能平安。”
月池久久不能言语,她道:“这么说,你们都知道了?”
一众人不敢看她,只能叩首而已。
月池不由忆起当年,她加冠之际,群臣来贺。酒酣耳热时,她就想,让这群男人知道,自己是在向一个女人低头。谁也没有料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来得这么突然。跪在她脚下的每一个人,出去都是响当当的人物。她可以想象,他们在知晓她的身份后,也有焦虑、挣扎、怀疑,可到最后,他们还是选择相信她,向她低头。
在封建社会,一个出身商户的女子,能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已经足够令天下须眉汗颜了。可为什么,她还是高兴不起来?
月池幽幽道:“如果我说不呢?”
她九死一生,沥尽心血,才打破封锁的海关,促成技艺的革新。她舍弃了自己,舍弃了姐妹,舍弃了朋友,舍弃了……恋人,才离自己的梦稍微近了一点。华夏已经超越西方了,照这样的态势,东方的巨龙永远不可能落后。可他们却在这里告诉她,形势所迫,不得不走倒车路,活水太险,死水才安宁。
她扑哧一声笑出来:“你们还不如让我效仿则天女皇杀子杀女,都比这要容易得多。”
她的反对,显然也在他们的意料之中。
王九思长叹一声:“恳请元辅,以大局为重。即便您不为我们想,也要为两位夫人,和那些女官想想。”
月池的身子僵住了,她别过头去。
张璁已是横下了心,他来到月池面前:“您一旦倒下,她们会被怎样清算,您想过吗?您这一生主持过不止一场大狱,杀得人更是数不胜数。一旦东窗事发,您是一去了事,可她们该怎么办?九族尽灭,凌迟刮骨,这就是您想施予天下女子的恩惠吗?”
月池的回应是将茶盏丢在他的头上,他分明被砸中,却仍跪得笔直。月池道:“你考了七次会试,四十岁时才高中,是我有一手提拔你到今天,这就是你回报我的方式吗?”
张璁眼中亦有泪光闪动,他道:“对,这就是我报答您知遇之恩的办法。”
月池的胸口不断起伏:“可你们想过没有,这也不过是饮鸩止渴!为了保持 对底层的压榨,所以停止生产?就算我们的自己老百姓愿意,洋人也不会愿意。他们的目的就是打开市场!正常货物卖不出去,那就卖鸦/片!卖罂/粟!卖大/麻!”
月池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们:“祸乱是迟早的事。”
卢雍无奈道:“可那是之后的事,如不采取举措,现在就会在劫难逃。”
就连康海也道:“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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