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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 章
第二十一章
“让他进来。”
华幼安轻轻一笑。
素月眉梢轻抬, 看了看面前被浴巾裹着的少女,越发猜不透她的心思——眼前的这位县君,似乎越来越疯了。
但再怎么猜不透, 身为心腹女使的职责还是让她温声劝出口, “县君,夜色已深,况世子爷住在隔壁, 若是叫世子爷知晓县君深夜与国舅爷独处,世子爷心里怕是要不痛快了。”
“表兄既然把我当妹妹, 妹妹如意郎君, 他该开心才是,有什么不痛快的?”
华幼安手指绕着湿发, 笑眯眯选着一会儿要穿的衣服。
素月眉头微不可查蹙了一下, 看着华幼安试探出声, “那, 县君要婢子配的五石散, 是用在国舅爷身上的?”
“过几日你便知道了。”
华幼安不甚在意道。
华幼安好华服,喜繁华,虽是出来游玩散心,但衣柜里的衣服依旧是琳琅满目的, 各式各样应有尽有,她的手指划过一件又一件的衣裙,在一件衣裙裙上停止拨动。
这是一条桔梗色的鱼鳞裙, 春日里表兄送给她的, 阳光下是一个颜色, 月色下又是一个颜色, 望之波光粼粼, 美不胜收,她喜欢得紧,却总也不舍得穿。
——这料子比天蚕丝更为稀少,一年也不过织出一两匹,她喜欢飘逸的大裙摆,做她的衣服自然极废料子,寸金寸缕的料子到她这统共只能做一件衣裙,若是穿坏了,却是要等明年才能有第二件的。
她还记得表兄把鱼鳞裙送给她时她的欢喜,她拿着裙子对着飞鸾瑞兽铜镜在身上比划着,表兄在她身后看着她,嘴角噙着淡淡浅笑。
那日的表兄穿着孔雀蓝的衣服,与送给她的桔梗色鱼鳞裙十分相称,她与表兄并肩而立,表兄是贵气逼人的雍容风流,她是鲜花着锦的娇艳明媚,任谁见了都要赞一句好一对璧人。
华幼安抿了一下唇。
“这件吧。”
华幼安手指轻抚着鱼鳞裙上的精致绣花,“今夜月色皎皎,方能显出这条裙子的波光粼粼。”
素月眼皮跳了跳,“县君,这条裙子是世子爷送给您的,您穿这件去见国舅爷怕是不合适。”
“我说合适便合适。”
华幼安固执己见,“就这件。”
她就是要穿着心上人送的衣服见前任。
华幼安听不进劝,素月只得给她换上鱼鳞裙,刚刚梳洗过,她的头发尚未干,冒着湿气披在肩头,仅用一支翠色的玉簪挽着,她虽喜繁华好装扮,但也分场合,方才与萧辞玄“大闹”一场,她自是往楚楚可怜那方面妆点,她本就生了一张娇怯病弱的脸,不施粉黛越发显得我见犹怜,她便顶着这张肃静娇弱的脸,让女使将裴丹临带了进来。
锦衣男人踏进房间。
六角琉璃灯转着烛火,皎皎月色透过如意菱花式的窗柩透了进来,烛光与月光糅合成银色浅纱,如雾似烟般笼罩在华幼安脸上。
裴丹临被晃了一下眼。
——对着这样的一张脸,着实让人难以保持理智。
“国舅爷深夜造访,不知所为何事?”
华幼安轻啜着茶水,面上浅笑有些勉强。
裴丹临回神。
“我来看看你。”
裴丹临攥了下折扇,连忙把眼睛从华幼安脸上移开,“你瞧,我给你带了什么?”
他微微侧身,示意身后侍从捧来秋意白,“是你最爱的秋意白。”
秋意白,用梨花酿的酒,入口是梨花皎皎清冽,初饮时不觉得有什么,可酒劲却与烧刀子不相上下,让人在不知不觉间便醉了酒。
醉酒之后,眼前是白茫茫一片,像极了秋季清晨的薄霜,故取名秋意白。
华幼安的确很喜欢这个酒。
秋意白像极了她与表兄的感情,开始时很美好,让她在毫无察觉间便沉沦其中,等她想抽身之际,却发现视线之内皆是白色,她如被霜打的茄子,萎靡不振却也贪恋着秋日的薄霜。
何其讽刺。
看出她物伤其类的伤怀,裴丹临斟酌出声,“若你实在难过,不妨喝上两盏秋意白。”
“酒劲上来了,烦心事便烟消云散了。”
素月接下裴丹临侍从捧来的秋意白。
秋意白被斟进酒盏,淡淡的颜色像极了缎面银纱,华幼安看着酒盏里的秋意白,温柔笑了起来,“我有什么好难过的?表兄不爱我,这件事我早就知道。”
“你能这样想便是最好不过了。”
裴丹临松了一口气,“世间儿郎千千万,你表兄不行咱就换”
这话刚出口,他便觉得有些不大妥当,颇有些趁人之危挑拨离间的味道,他连忙止住话头,曲拳轻咳掩饰着自己的不自然,目光却不由自主看向华幼安,“幼安,你别误会,我没其他的意思,也不是毛遂自荐。”
“你放心,似你这般任性妄为的性子我是无福消受的。”
想起春日里华幼安笑颜如花唤着自己舅舅,对于长辈的称呼被她唤得百转千回,如葱似玉的手指拂过他脸颊,他整个人僵住,她便又笑了起来,像是天光乍破,九天之上的神灵俯视众生。
神灵没有悲喜,神灵谁也不爱,可依旧阻挡不了世人顶礼膜拜的骄纵,穷尽一生去追随所谓的神灵的恩泽。
“只是你到底唤我一声舅舅,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误入歧途。”
往事涌上心头,裴丹临有一瞬的恍惚,他看着那张欺霜傲雪般般入画的脸,声音蓦然低了三分,“幼安,我是真的盼着你好。”
“我知道。”
华幼安饮了一口秋意白。
她的酒量算不得好,酒水喝得急,再怎样的温润温华也不免被呛了一下,酒水堵了嗓子,不适的感觉让她止不住咳嗽起来,她本就生得白,骤然咳嗽,苍白的脸色迅速泛起一抹浅浅的红。
“哎,你慢点喝,这么着急做什么?又没人跟你抢。”
小小的人被秋意白呛得满面微红,裴丹临的身体迅速做出反应,他离坐快步走到华幼安面前,拿出手帕去擦她脸上的水光,老妈子似的絮絮叨叨,“心情不好的时候可以喝两盏,但是不能贪杯,这酒虽然入口温润,但是后劲却大。”
“你瞧你,被呛到了吧?”
少女的脸很软,隔着薄薄锦帕,裴丹临清楚感觉到少女脸颊的柔软细腻,剥了壳的鸡蛋似的,他的动作轻了又轻,声音也变得越发轻柔,“慢点喝,我那里还有很多。”
“不劳裴国舅费心。”
身后突然传来男人微凉声线,“安安体弱多病,不宜饮酒,裴国舅的那些酒,还是留着自己喝吧。”
裴丹临动作微顿,身体僵直如被人抓包的奸/夫。
——华幼安对萧辞玄的心思人尽皆知,作为一个受世家礼仪教养的世家公子,他不该去招惹华幼安,更不该与华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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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有这般亲密的动作让萧辞玄误会。
明知花有主,却将花挪窝的事情不应该发生在一个世家公子身上。
华幼安嘴角无声微勾。
房间里的空气静了一瞬。
“世子爷,您怎么过来了?”
素月剜了一眼守门却把萧辞玄引进门的汐月,上前斟了一杯茶双手捧给萧辞玄,不动声色替华幼安解释着,“县君心情不好,吃酒吃得有些急,不小心呛到了,裴国舅便将自己的帕子给了县君。”
“说起来都是怪婢子蠢笨,没有伺候好县君。”
裴丹临攥着帕子的手指微微收紧。
这么大的台阶递过来,他知道自己该顺着台阶走下去,撇清自己与华幼安的关系,以免让萧辞玄误会华幼安。
可是,凭什么呢?
君子不夺人所好,但萧辞玄爱华幼安吗?
很显然,他不爱。
他只是将华幼安视为自己的私有品,纵然不爱她,也要把她留在自己身边,不允许旁的男人来染指。
“素月,你哪里蠢笨?你最是聪明不过。”
裴丹临转身回眸,看向不悲不喜的锦衣男子。
素月脸色微变,心中暗道不好。
——这位平时最是好性的国舅爷,今夜如何就认了死理?
若是他与世子爷闹了起来,县君夹在中间岂不难做?
但主子们的事情她如何能插嘴?
方才打圆场已是僭越,若她再次插嘴,只怕会越描越黑将事情弄砸。
这种事情,还是要县君自己来说为好。
心里这般想着,素月连忙向华幼安使眼色,然而当她看向华幼安,才发觉少女面上不仅没有急色,反而面带浅笑颇为平静,像是在看好戏一般盈盈瞧着裴丹临与萧辞玄。
是的,看戏。
她一早便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却依旧任由误会滋生,自己稳坐钓鱼台。
她在逼世子爷。
她在拿回自己应得的东西——她看上的东西,自来没有得不到的。
“萧世子,方才素月对你说了慌,我不是把自己的帕子递给幼安,而是——在给幼安擦脸。”
裴丹临抬手扬了扬手里的锦帕,挑衅似的看着萧辞玄,“你说得对,我虽为幼安名义上的舅舅,却对幼安起了不轨之心,我承认,我罔顾人伦自甘堕落。”
“但那又如何?”
裴丹临低低一笑,精致狐狸眼莫名阴鸷,“萧世子出身兰陵萧氏,当知道世家贵族向来龌龊不断,我与幼安的□□,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雍容优雅的贵公子凤目轻眯。
四目相对,房间里的空气似乎陷入凝滞。
素月几乎不敢去看两人的脸色。
她默默往后退了半步,与房间里的两个男人拉开距离。
山雨欲来风满楼。
然而就在这时,锦衣男人转了下手里的描金折扇,像是看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他雍容风华气度里有了一分揶揄之意。
剑拔弩张登时消散无形。
无招胜有招,裴丹临如一拳打在棉花上,莫名憋屈又莫名不甘,他捏了下手里的锦帕,上面还带着华幼安浅浅的唇脂,如点点红梅落在雪地里,是他手里最为有力的凭证。
“萧辞玄,你只是幼安的表兄,而不是一母同胞的亲兄长,我与幼安的私事,你还是少插手为好。”
裴丹临声音冷冷,再度挑衅。
回答他的是萧辞玄的大步向他走来。
裴丹临是典型的锦绣里养出来的富贵闲人,不知人间疾苦,更不理会朝堂的风起云涌,但再怎样不谙世事,也知萧辞玄不是他能招惹的人物,而今萧辞玄陡然向他走过来,他下意识间便招呼守在门外的侍从,“萧辞玄,你想做什么?我乃河东裴丹临,裴妃的嫡亲弟弟——”
萧辞玄扯过他手里攥着的锦帕,两指一夹,打开羽人座的博山炉,随手把帕子抛在里面,帕子遇到明火,顷刻间便化为灰烬。
萧辞玄看也不看裴丹临,清凌目光落在双手捧脸看戏的华幼安身上,平静吐出几个字,“安安,闹够了没有?”
??第 22 章
第二十二章
闹够了没有?
在他心里, 她永远都是在胡闹。
说倾慕他也好,说爱上别人也罢,他永远只觉得她在胡闹。
仿佛她是长不大的小孩, 拿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哭一哭,闹一闹,便能心满意足拿到了。
多么可笑。
她的喜欢, 只是一场胡闹。
华幼安轻轻笑了起来。
“表兄,我没有在胡闹。”
她又饮了一盏酒, 笑着看着面前雍容华表的男人。
男人永远冷静, 永远优雅自持,永远不会失了分寸, 哪怕面对她的荒唐“胡闹”, 他面上依旧没什么大表情, 静静看着她, 眼是潋滟桃花眼, 却也是极度克制冷静的清凌凤目。
秋意白入喉,温润之后身体便烧了起来,身体有些不适,视线也开始变得有些模糊, 酒意刺激着大脑,她拿着酒盏对萧辞玄盈盈而笑,“表兄, 胡闹的人是你。”
“国舅爷说得不错, 你只是我表兄, 又不是我嫡亲兄长, 有什么资格来管我的私事?”
萧辞玄眉头微不可查蹙了一下。
“不错, 的确是你在胡闹。”
只是手里的帕子被夺,自己的性命仍在,裴丹临松了一口气,他往窗外看了一眼,自己的侍从按剑而立,只等他一个眼神便会冲进屋来保护自己,这种绝对的安全感让他重新鼓足了勇气,顺着华幼安的话往下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此乃天经地义之事,岂能你来拘束?”
“更何况,你以什么样的身份来管幼安?”
裴丹临越说越上头,富贵闲人的本性在这一刻暴露无遗——完全不看周围人的脸色,只管自己说得开心。
裴丹临道:“萧世子,我劝你早早离去,免得给幼安添堵。”
“我与幼安乃是两厢情愿,纵是天子亲至也无权干涉,更何况你了。”
裴丹临的这番话说得又快又急,连珠炮似的,句句字字直往人的心间戳,但负手而立的男人却依旧没什么反应,他的挑衅他的嘲讽似乎与他无关,又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甚至就连方才夺他的帕子,也并非因为他的言语刺激,而是因为上面沾了华幼安的唇脂。
——以他对华幼安的绝对掌控,他不允许她的痕迹落在另一个男人手里。
裴丹临突然觉得好生没意思。
他跟萧辞玄根本不在一个维度里,他的话对萧辞玄造不成任何实质性伤害,原因非常简单——萧辞玄清楚知道华幼安爱着他心里也只有他,他再怎样阴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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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气,也伤不到他分毫。
裴丹临眸色彻底冷了下来。
他抬眸去看华幼安,酒后的少女面色微红,红色自她脸颊开始印染,一直接连到她的眼角,扇子似的长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阴影,阴影之后的一抹红越发可怜无辜。
那是一张任何男人都无法拒绝的一张脸。
可站在她面前的男人却无动于衷,男人的目光略在她波光潋滟的长裙上停留,又很快移开视线看着她的眼睛,“安安,我虽不是你的嫡亲兄长,但与嫡亲兄长无异,你的事情,我比他更有资格管。”
——端的是再一次否认对她的感情,兄妹情无论什么时候都无比适用。
这句话的杀伤力不亚于钝刀子割肉,男人的声音刚落,裴丹临便看到华幼安变了脸色,那是一种跋山涉水风尘仆仆之后目标仍在千里之外的无力悲凉。
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与华幼安的确同病相怜。
裴丹临突然笑了起来。
“国舅爷是在笑我么?”
华幼安手指按着食案,撑着身体慢慢站了起来,像是在侧耳倾听什么,她轻轻闭上双目,“表兄,你听,国舅爷正在笑我。”
“表兄,你不觉得很嘲讽么?你怜我宠我由着我,却独独不爱我。”
“我是被你捧在掌心的人,你一定要我成为旁人心中的笑柄么?”
这些话悲凉绝望得很,华幼安却不曾落泪,她轻轻笑着,像是在撒娇,“表兄表兄。”
她一遍又一遍唤着表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缱绻情深,如何情人间的耳鬓厮磨,“表兄,你如何舍得呢?”
萧辞玄眸色微沉。
有夜风透过如意菱花式的窗柩飘过来,轻柔托起华幼安的长发,她本是刚刚梳洗过,头发尚未干,通体碧色的翡翠玉簪挽不住三千青丝,简单的鬓儿随着夜风的袭来而变得摇摇欲坠。
萧辞玄静了一瞬。
但男人似乎天生便断情绝爱,少女的楚楚可怜让他静了一瞬后再无其他反应,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边明月,平静对华幼安道:“安安,夜色已深,你该休息了。”
——完全不想深入这种话题的不动声色的转移话题。
华幼安面上的浅笑一寸一寸彻底冷了下去。
“表兄不必如此,不喜欢便是不喜欢,何必催我早睡?”
华幼安给自己又斟了一杯酒,她拿着酒盏,酒盏里映着天边皎月,那月亮好看得很,她忍不住伸手戳了一下,手指入酒,月亮消散无形,她大笑起来。
萧辞玄眸色越发深沉。
“裴国舅,你该走了。”
像是不愿让外人看到少女的醉态,萧辞玄下逐客令。
裴丹临微挑眉。
眼前的一切都毫无意义,自己与华幼安没什么不同,天边皎月不可摘,注定一生追寻自己心间的那轮明月。
“走,我这便走。”
裴丹临讥讽出声,“我若不走,萧世子如何展现作为兄长的体贴入微呢?”
裴丹临起身走出房间。
素月向来谨慎又多心,见裴丹临离开,自己哪敢多待?
忙低头垂眸退出房间,离开之际不忘轻轻合上房门。
吱呀一声房门被关上,偌大的房间只剩下华幼安与萧辞玄两个人,萧辞玄走上前,拿开华幼安手里的酒盏,“安安,你醉了。”
少女似乎的确吃醉了酒,小脸微红,身体发烫,他刚把她手里的酒盏拿来,她便伸手向他讨要,“我没醉,我要吃酒。”
“那是秋意白,与我一样的酒。”
“与我一样的荒唐。”
——起了这般好听的名字,色泽又这般好看,入口也是温润甘甜的,为何后劲却叫人防不胜防?
仿佛感情一事无论开始时有多美好,其结果都逃不过苦涩。
她明明已经那么努力了。
那么努力地爱了两辈子。
可她的表兄依旧不想懂。
又或者说,唯有死亡才能让他重新审视自己的感情。
“安安,你从来不荒唐。”
耳畔响起男人低沉声线。
像是在安抚她醉酒后的情绪波动,男人的声音低沉却也温和,羽毛似的拂过她耳侧,轻轻的,很温柔,却无端将火点在她脸侧,她清楚感觉到自己的脸因为他的话烧了起来,那种滚烫从脸侧延伸到耳根,又顺着耳后的血液一直流淌直心间。
“扑通——”
“扑通——”
她听到自己的心脏在狂跳。
喜欢一个人是无法控制的。
病态的依赖得不到反馈,其结果不是逼疯自己,便是逼疯别人。
她比任何时候都清楚知道自己已经疯了。
“表兄又在哄我。”
华幼安笑了笑,酒盏被萧辞玄拿得有些远,她够不到,便索性不再去拿,她伸手揽着萧辞玄的脖子,仰着小脸看着自己深爱的男人。
似这等亲密的动作她其实做过很多次,萧辞玄并不喜欢,他说她已经大了,不再是小孩子了,不能像小孩子那般没有界限。
他要与她保持距离。
“我若不荒唐,表兄为何不爱我么?”
华幼安轻笑着说着这些话,如扒开自己鲜血淋漓的伤口,“一定是我不够懂事,不够温柔体贴,表兄才不爱我的。”
华幼安抬眸看着萧辞玄的眼,男人是潋滟多情的桃花眼,偏生性子冷静优雅自持,独属桃花眼的万种风情只剩下断情绝爱,眉眼间的艳色被遮盖,男人永远是矜贵骄傲的九天之凤。
是她可望不可即的天边皎月。
“可是表兄,我小你六岁,今年不过十六岁,纵是不懂事,也不过是年龄所导致的年少不更事罢了。”
华幼安看着他的眉眼,声音很轻,“表兄,你能不能等等我?”
“等我长大,等我变得温柔体贴,等我知道如何去做一个不给你添乱的妻子。”
“你等等我,表兄。”
“你等等我。”
“好不好?”
男人眉头慢慢蹙了下来。
“安安,你不需要变得更好。”
静了一瞬后,男人缓缓抬起手,垂眸拭去华幼安眼角的水色,“你现在就很好。”
月光自如意菱花式的窗柩处透进来,盈满男人眼眶,男人静静看着她,眼底尽是宠溺之色,“你不需要懂事。”
后面的话他纵然不说,华幼安也猜得到——因为有他。
因为有他,她任性乖戾又何妨?
因为有他,她声名狼藉却依旧是京畿第一贵女。
她的一切的一切,只因为她有他。
一如数年前,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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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已一只脚踏入鬼门关,是他纵马而来将她救回。
他给了她生命,给了她体面,却独独不愿意给她喜欢。
人在年少之际不能遇到太惊艳的人。
弄权也好,弑君也罢,她从来不觉得自己做错,她两世唯一做错的一件事,是遇到表兄时太过年幼。
一年万年,自此用一生来念念不忘。
华幼安慢慢笑了起来。
可那又怎样呢?
属于她的东西,总是要送到她手里的。
华幼安盈盈笑道:“表兄,差点忘了告诉你,我又做了一件荒唐事。”
似是在笑她的孩子气,男人无奈摇头,“安安,你不荒唐。”
华幼安面上笑意更深。
六角宫灯无声燃着长明灯,凤穿牡丹的图案映照在少女肩头,少女勾着男人脖子,点着脚凑在萧辞玄肩头,微俯身,呼吸间的热气便落在男人耳侧。
过分的亲密似乎让萧辞玄有些不适,男人眉头微不可查蹙了一下,伸出手似乎要将少女微微拉开,但他的手却迟迟落不到少女身上。
像是不忍,又像是无奈认命。
“安安,你又闯了什么祸?”
萧辞玄的手最终落在少女鬂间,将她脸侧的碎发轻柔梳在耳后。
这个动作对他来讲已经有些生疏,他的手不可避免碰到了少女的耳朵,很烫,如火在燃烧。
萧辞玄眉头微不可查蹙了一下。
下一刻,他听到少女温柔声音似是在撒娇,她的声音带了秋意白,在他眼前洒下大片的赤白,“我叫人配了一方五石散,助兴用的。”
“表兄,你猜,我会用在谁身上?”
萧辞玄瞳孔骤然收缩。
??第 23 章
第二十三章
少女似乎醉了酒, 完全意识不到自己在说什么,又或者说,酒后向来吐真言, 藏在心里的话只能借着酒意说出来。
男人清冽气息迎了满面, 是那种好闻的水沉香,让人很容易便沉溺其中,少女轻嗅着水沉香, 温柔的眸色如被点了墨,黑色无声在她眼底印染。
有些人, 天生便是另一个人的劫。
“表兄, 你怎么不说话了呢?”
华幼安轻轻笑着,双手揽着萧辞玄的脖颈, 如交颈的鸳鸯般, 她很喜欢这个姿势, 有种表兄独属她一人的错觉, 可错觉终究是错觉, 她清楚知道不可能,但依旧不影响她越陷越深,甚至忍不住蹭了蹭男人的脖颈。
轻轻的,像是在撒娇。
又像是缱绻情深的恋人在耳鬓厮磨。
“国舅爷天真赤诚, 陆沧蓝英气勃勃,傅书新则是娴静温雅,表兄, 你说, 我到底选谁好呢?”
这件事情似乎的确让人难以抉择, 少女下巴抵在男人肩膀, 歪着头细数着众多男人的优缺点, “我哪一个都喜欢,哪一个都舍不得了。”
“表兄,你帮我选一下嘛。”
“你是我至亲至爱的表兄,怎能让我困惑犹豫不决呢?”
“你快帮我拿个主意,五石散我用在谁身上——”
一只手攥住她手腕。
“安安,适可而止。”
男人低沉的声音响在她头顶。
“什么适可而止?我为什么要适可而止?”
华幼安抬头,看着面前凤目轻眯的男人,“表兄,你不爱我,也不打算娶我为妻,既是如此,我又为何不能去试一试其他男人?”
“他们爱我,我瞧着他们也顺眼——”
攥着她手腕的手稍稍用力,男人把她覆在自己脖颈的手拽了回去,距离被迫拉开,她清楚看到男人眼底引而不发的温怒。
——到底是出身兰陵萧家的贵公子,哪怕被她气到极致,依旧是矜贵优雅面平如镜的。
“安安,裴国舅愚蠢天真,陆沧蓝野性未除,傅书新更是心思深沉之辈,这三人如何能做你的良人?”
男人似乎早就思考过她的终身大事,她看中的三个男人的缺点他如数家珍,“你是九州最为钟灵隽秀的女郎,你的终身大事岂能这般儿戏?”
“唯有天下最为出色的儿郎才不算辱没你。”
男人攥着她的手腕,面容沉静如长辈规劝小辈,“安安,五石散是禁药,你不能碰。”
是的,长辈规劝小辈。
她在表兄心里,从来是需要他庇佑需要他呵护的小妹妹。
而不是与他能携手共度一生的人。
她的荒诞不经,她的乖戾偏执,于他而言是需要安抚,需要教引。
仿佛只要他好言相劝,她便能改邪归正。
可是啊,她从来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她只是喜欢了一个人而已。
她只是想得到那个人而已。
华幼慢慢笑了起来。
“可是表兄,我若执意要用呢?”
她笑眯眯看着自己爱了两世的男人,声音越发温柔,“表兄,我长大了。”
“我想尝尝五石散的滋味,更想尝尝男人的滋味。”
她的话似乎的确触怒了面前的男人,优雅的贵公子凤目轻眯,眸色无端冷了下来。
但她却全然不怕,她抬起那只不曾被她攥着的手,轻轻一伸,指腹便抵在他的唇。
“表兄不给,我便只好去找其他人。”
华幼安轻轻笑着,离经叛道的话被她说成情人间的温声低喃,“表兄,你给,还是不给?”
墨色在男人眼底无声铺开。
没有悲喜的神祇终于被人拉入红尘。
萧辞玄垂眸看了眼覆在自己唇角的手,那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玉质般细腻无暇,大抵是饮了酒的缘故,少女的手比往日烫上一些,覆在他微凉唇上,便是热与冷的交接。
温热的手状似无意却有意在他唇间点着火,仿佛在用另一种方式告诉他——她的确长大了,知道如何引诱男人。
萧辞玄静了一瞬。
片刻后,他拿开华幼安的手,看着少女癫狂眸色低低出声,“安安,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知道。”
两只手都被攥着,华幼安动弹不得,但身体能被束缚,心脏却不能被旁人左右,她依旧遵循着本心,笑盈盈对男人说着话,“表兄,我要你,你给不给?”
“安安,不要自甘堕落。”
萧辞玄声音微冷。
两世的喜欢换来一句自甘堕落,华幼安丝毫不意外,书里的表兄,也曾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叫她清醒,叫她理智,叫她不要做伤害自己的事情。
可那时的她终究年龄小,听到这样的一句话便碎了心肠,歇斯底里与表兄大闹一场,此后表兄远走边疆,而她长住京畿,自此再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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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兄到底天纵奇才,自去边疆便捷报不断传来,是大虞朝的守护神,更是无数女子梦中的情郎,而她却被表兄一语成谶,果真荒唐不堪,弄权,杀人,声名狼藉。
再后来表兄战死边疆,她彻底失去理智,杀一王两帝,诛两后三妃。
她的确是个疯子。
也的确自甘堕落。
“表兄,喜欢便是自甘堕落吗?”
华幼安声音很轻,“我明明只想与你在一起。”
“表兄,你是我看中的人,你终是要与我在一起的。”
“你为什么要拒绝我?”
“为什么要我去找别的男人——”
“安安!”
萧辞玄声音陡然拔高,“感情之事如何能拿来交易妥协?”
“所以你既不爱我,也不要我去找别的男人?”
华幼安反唇相讥,“表兄,凭什么?”
“不爱我就该放我走,我不是你手里的物件,要一直被你拿捏。”
“你觉得我在拿捏你?”
“难道不是吗?”
挤压在心里的情绪彻底爆发,华幼安再无顾忌,她用力把手腕从萧辞玄手里拽出来,迎着萧辞玄清凌目光道:“你一边享受着我对你的依赖倾慕,一边又一次次拒绝我的喜欢,表兄,你何其自私!”
“你总说我小,可我已经十六了,我不是小孩子,要你事事教导我。”
“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我不是在胡闹。”
“可你一直觉得我在胡闹。”
“喜欢你是胡闹,喜欢别人也是胡闹。”
“你告诉我,我怎样才算不胡闹?”
“我不嫁人,一直守着你?”
华幼安无声冷笑,“表兄,这才算你心里的不胡闹?”
萧辞玄呼吸骤然一紧。
“抱歉,我做不到。”
华幼安看着萧辞玄,一字一句道:“表兄,你今日必须做出选择。”
“要么,把我想要的东西给我,要么,放我去找其他男人。”
避无可避的问题让男人陷入沉默。
两人相对而立,男人的每一个细微表情都落在华幼安眼底。
端方自持的世家公子在挣扎,薄薄的唇抿成一条线,昳丽眉眼仿佛蕴着千山暮雪,终年不化的积雪是世人永远触及不到的高峰。
世间为之安静。
华幼安一眨不眨看着萧辞玄,如等待审判。
这个问题的确让人难以回答,她看到面前男人眉峰微不可查蹙了一下,但那只是短短一瞬,转瞬之后,男人仍是清贵优雅的高岭之花,世人只能仰望的天边皎月——
“你醉了。”
萧辞玄平静出声。
像是要印证自己的话,萧辞玄拦腰将她抱了起来,“我送你回房休息。”
——再明显不过的不想与她继续这个话题。
他在嫌她烦。
只是碍于幼时的情意,他才克制着自己的性子不曾对她发脾气。
容忍她的任性,容忍她的小性子,容忍她的荒唐,似乎容忍她已经成为他的一种习惯,随着他的血液刻在骨子里。
他对她,从来只有责任与习惯。
华幼安笑了起来。
被萧辞玄抱在怀里,失重感便紧随而来,酒后的失重感更加难受,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倒向萧辞玄,像是不习惯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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