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景郁也觉得其中有蹊跷,“大哥所言有理。”
农工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赶忙摆手:“小哥就当我满口胡诌,莫要放在心上。”
伯景郁知道他是怕惹祸上身,立刻道:“大哥放心,我今日什么都没听到,不过是与大哥唠了两句家常。”
农工起身道:“多谢小哥,希望小哥的兄长身体能够痊愈。”
随后他们穿过官道,去了路外的农田里继续干活。
伯景郁看他们这样,眼底一片悲凉。
庭渊见他状态不对,也没多说什么,眼下还有外人在场,很多话他们也不方便说。
凉棚的高汤面口感一般,庭渊不想浪费粮食,将面吃完了。
他与伯景郁顺着官道边缘步行,太阳太大,两人撑着一把伞缓慢地走着,侍卫赶着马车跟在他们身后。
伯景郁望着农田里正在割麦子的农工,与庭渊说:“若我们没有出城来着路边坐一坐,与这些农工聊家常,这些事情,我可能这辈子都不会知道。”
“我现在才知道我出京以后一路敲敲打打地沿路摆道的行为有多傻。”
庭渊道:“你年纪小,学到的东西都是理论,理论与实际不同,倒也不能怪你。”
伯景郁叹气:“我越发觉得,这官场问题很大。”
庭渊:“水至清则无鱼,小至个体经营的生意,大至国家官场,有上下级关系的地方,都会出现这种欺上瞒下中饱私囊的问题。”
伯景郁出京以前,从没想过官场会是这样的。
庭渊道:“你从前在皇城,那是天子脚下,背地里的阴暗绝对不会摆到台面上,大家打的都是明牌,京州之外五州,距离皇城太远,距离天子太远,一州之长就是土皇帝,无可避免的官员之间就会形成派系从中获利。”
没有哪个政体是从上到下完全干净的。
伯景郁的想法太过于想当然,就像公司的老板希望每一个员工都能干干净净认认真真,拿出自己的全部精力做好所有的事情,太过于理想化,就会与现实背道而驰。
人心是最难预料的东西,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在一个黑暗的环境下待久了,慢慢地就会适应黑暗。
伯景郁轻笑一声,笑自己自以为在皇城学业多年,能够面对自己所遇到的一切问题,可事实却是很多问题都超出了他的预料。
“你说他们到底怎么敢的?”
庭渊:“政治体系存在漏洞。”
伯景郁想不明白还有什么漏洞?为了防止官员形成派系,官员上任几乎都是背井离乡,升职调任也都会远离原来的官场,三院每年组织巡逻不计其数,可依旧不能发现他们的问题。
就像这次发现农神鼎,不仅中州官员没有上报过,就连巡查的官员也没有上报过。
“总不至于三院叛变。”若真是三院出了问题,那问题可就大了。
庭渊摇头:“不见得就是三院出了问题,我们发现农神祭有问题是非常偶然的事件,若非丁娇儿的死,我们也不会追到农神鼎去,不追到农神鼎我们就不会发现农神鼎里的粮食不见了,也就不会引出后面的刘宗,不抓刘宗我们又怎么会知道这农神鼎背后还有中州官员的事情。”
“再者目前我们来西府追查闻人政的死,闻人政与粮食有关,我们对粮食的关注本就要远超常人。”
他这么说,伯景郁觉得也有些道理。
只是现在还未真的查到闻人政的死,就已经查出了这么多事情,继续往后查闻人政的死,不知道又要牵扯出多少东西。
他第一次感觉到无力,“我这样的身份,都对这背后的势力感到毛骨悚然,可想那些普通的官员在他们的威压下,都遭遇了什么。”
作为胜国仅次于荣灏的人,他无疑是尊贵的,享有至高无上的权利,可面对中州,他感觉这背后有一只大手,将整个中州的天遮盖了起来。
庭渊能做的也就只有陪着他探寻真相,他没有上帝视角,中州官场里到底隐藏了什么他也无法推测出来,“做好最坏的打算。”
伯景郁长叹一声,“若荣灏知道这一切,只怕心里会更难受,养出这么一群东西出来。”
庭渊:“幸运的是你还想管这件事。”
若伯景郁是个草包王爷,什么都不管,不为民生,只顾自己享乐,那对于老百姓来说才是真正的灾难。
来到这个世界,身处封建王朝,庭渊能够想象到这个世界会有多黑暗,权力之下的百姓生活能有多艰苦。
能想到和亲身体验是两码事。
值得庆幸的是这个国家的掌权者不是草包,即便所做一切出发点都是为了巩固自己的权益,可最终获利的是百姓,他们没有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而舍去百姓的利益。
庭渊不知道胜国的君主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但此时站在他身边,为百姓忧心的伯景郁,改变了他对封建王朝权贵的认知。
若说之前他同意跟随伯景郁遍巡六州是哥舒用书籍和学院扩张换来的,那么此刻他站在伯景郁身边则是自愿的。
虽然他们有着不同的阶级,不同的思想,不同的成长环境,可如今他们有着同样的目的,那就顺着闻人政这条线查下去,若官场腐朽,最终遭殃的是百姓。
庭渊本着这里的百姓不是他要守护的百姓,一直不愿意融入这里,一直在俯瞰众生,一直觉得自己是红尘看客,从没有想过自己要做一个拯救世界的大人物。
即便是现在他的想法主体仍旧没变,他不想入朝为官,也不想成为什么名留青史的大人物,从前他觉得这一切都是封建糟粕,政权应该被推翻,百姓应该当家做主,在这个世界生活久了,见了百态,想法也有了一些转变。
无法做到跳过思想解放的过程直接得到结果,比起他认为百姓应该当家作主,封建政权不该存在,当下百姓最需要的,才是最重要的。
百姓想要的只是吃饱,穿暖,父母健康,孩子快乐可以有书读,将来能考取功名跨越阶级吃上管家的饭。
百姓并未觉得自己在被权贵压迫,他们默认了阶级的存在,甚至底层的百姓根本不关心谁是他们的君主,只要能让他们吃饱穿暖,那么这个君主对他们来说就是好君主,就值得他们追随。
作为一个现代人,以看待中国几千年政权更迭历史变迁的眼光来看待这个朝代的情况,想当然地以自己的视角和看待事物的眼光认为他们在被压迫,被剥夺平等的权利,被剥夺读书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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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若不解决百姓温饱的问题,生死都成了他们当下燃眉之急,又怎会有人去追逐理想,追逐学识。
即便是如此,庭渊仍没有想过要做拯救万民于水火的那个人,他知道自己擅长什么,知道自己有多大的能力,能做多大的事情。
他道:“无论你出于什么样的目的代天巡狩,但你想要为百姓做事的这份心是真的,我会尽我所能地助你一臂之力。只要你不放弃百姓,我就不会放弃助你。”
一路走来,伯景郁始终觉得他和庭渊之间有隔阂,但在这一瞬间,他感觉到隔阂消失了。
伯景郁看向庭渊,这个并不比他大多少的少年,身体柔弱得一阵风刮来他都站不稳,内里却好像有着无穷无尽的力量。
庭渊:“从前我是为了和哥舒的约定助你,现在开始,我为天下的百姓助你。”
伯景郁看庭渊的眼神无比坚定,他的心中更是充满力量,望着远方农田里丰收的稻谷,他道:“我定要将中州背后的势力连根拔起,要让西州的百姓不必背井离乡也能够吃得起饭,让中州的每一位踏实肯干的官员不受威胁,敢于放开手脚去为百姓做事,争取让每一位百姓都能够安居乐业。”
“贪官也好,污吏也罢,我要让他们统统现出原形!受到应有的惩罚。”
听着伯景郁慷慨激昂的言辞,庭渊想,这或许也算求同存异的一种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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