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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闭塞又乏味的豪门圈子就像一滩泛着腐臭的死水, 哪怕是指甲盖大小的石头砸上去,泛起的涟漪都值得池子里的青蛙们品味个三四天。知名艺术家的画展前脚刚结束,好事的贵妇们后脚就在美容院结成同盟, 为贺氏夫妇什么时候和好作赌。
——反正阮如安也舍不下贺总。
瑟缩在阴暗处的好事者们窃笑着下注, 把一个可怜贵妇的悲剧压上赌桌,赌博的内容就是这个懦弱的女人能坚持多久再服软, 继续以金钱和肉体为祭品, 去为她心目中的神明上供。
然而接下来的一切都仿佛一辆安上了橡胶轱辘的有轨电车, 虽然不伦不类, 但它不需要再按照既定的轨道行驶, 反而一路以八十迈的速度在高速上狂奔。
画展结束后没多久的一次慈善晚宴上, 贺天赐挽着新晋艺术家的手臂出席——这不是他第一次带妻子以外的人公开路面,立志进军文娱产业的贺总身边总是不缺漂亮优秀的女人。但就在所有人都默认阮如安会在家独自神伤时,她出现了,而且不是一个人出现的。
人们在看到她的男伴时, 都忍不住沉默了。
符氏的总裁站在她身边, 穿着与她配套的高定西装,宽肩细腰,挺拔俊俏。他大概是对这次晚宴有些重视, 才把平时微散的头发都梳了上去, 露出光洁的额头, 这样的打扮削弱了他平素懒散的气质, 立在阮如安身边时, 就像她忠实的骑士。
浪荡之人折服于忠贞, 这才令人挪不开眼睛。
他们所到之处堪称寸草不生。嘈杂的碎语萦绕在身侧, 但面前仍是一条笔直的没有任何阻拦的路,若是顺着这条被刻意让出来的通道抬眼望去, 便能直接欣赏到面色铁青的两只小丑。
“挺有意思的是不是?”符斟目不斜视,唇角带笑,也不知道这句话是从哪里挤出来的。
“嗤,看看他们脸色,太逗了。”阮如安也不动声色,温婉的笑容掩盖了言语中的嘲讽。
作为“示威者”,他们甚至无需挪动脚步,麻烦就会自己找上门。
“阮如安,你这是什么意思?!”
怒火上头却还努力保持冷脸的贺总连白月光都顾不上了,三两步就来到她面前,一双利眼恨不能喷出火来烧死这对奸夫□□。
但此番吠叫甚至没换来阮如安的一个抬眼。符斟伸出一只手,做出一个“止步”的动作:“贺总,就个伴儿而已,您怎么一副捉奸在床的模样啊?大清朝都亡了一百多年了,我和阮小姐就是挽个手吃个饭的关系,没事别自己吓自己。”
他笑嘻嘻地说着不着调的话,就仿佛前两天还在说“想娶三从四德的贤妻”的是另一个人。阮如安不禁带入了一下贺天赐,觉得符斟在戳人痛脚这件事上确实有十足十的天分。她不由得庆幸,还好这只人形机关枪现在站在自己一边,做持枪打靶的人可太爽了。
显然,贺天赐也为符斟的无耻感到震惊,没能第一时间发射寒冰攻击的结果,就是迎面而来的第二波进攻。
“贺总,我觉得你还是得多反思一下自己。每份请柬只允许两个人进,你带了楚小姐,阮小姐不就来不了了?这么重要的场合,她不来岂不是让人看了笑话。正好啊,她没有请柬,我没有女伴,你说我们是不是天作之合?”
符斟摩挲着自己的下巴,自信一笑:“贺总请放心,我会照顾好贺太太的。”
贺天赐:“……”
“天赐,天赐,你拽疼我了。”楚宛然轻柔的声音夹杂着一丝痛楚,此时的她就像是开在修罗场里的白莲花,在一地的尸山血海中抖着纯洁无瑕的花瓣,用自己柔和的香气抚慰此刻的剑拔弩张。
贺天赐看了她一眼,缓缓地松开了手,却拒绝了她再次挽上来的胳膊。
楚宛然不着痕迹地收回手,观察了一番局势后,她很大方地建议道:“我们一起吧。”
俗话说三角形才是最稳定的形状,而四边形……嗯,一推就倒。总之,某位总裁撇下夫人夜会美女艺术家并不算什么新闻,但当总裁夫人也带着绯闻男友出现在同一场宴会时,情况又截然不同了。
更可怕的是绯闻男友还是总裁的死对头……
爱情在哪里?道德在哪里?瓜在哪里!
坐着四个人的小桌在此刻被注入了西瓜之魂,而在场的宾客就像瓜田里的猹,他们蛰伏着,假装不经意地路过这口鲜美的瓜,希望用最不引人注意的方式让自己饱餐一顿。
仿佛凝固的空气中,只有符斟欢快地插着餐盘里的蛋糕,一口下去还要跟阮如安品评一番:“这个巧克力的有点苦,你大概不会喜欢。”
遇到了合口味的,他还会从蛋糕屁股上切下来一块,分到阮如安的盘子里,着力推荐:“这家的甜品向来泛善可陈,只有草莓慕斯做的不错,因为慕斯不需要考虑火候也不用过多调味,只要把食材搅和在一块冻起来就能吃,你试试。”
阮如安沉默着,心说难怪你这厮刚才多拿一套餐具,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她悄悄抬脚,锥子一样的细跟在他锃光瓦亮的皮鞋上留下了一个很浅的印子,这是一个警告,示意他适可而止,再腻歪就散伙。
但明面上,她手上的叉子还是干净利落地穿过蛋糕装饰用的草莓,把两口大小的蛋糕送到嘴边:“确实还可以,奶味很浓。”
符斟便高兴了起来,盯着她吃下去才道:“吃这点就差不多了,再多就该腻了,我再给你要份柠檬茶?”
“不……”
“符斟,”贺天赐终于忍不下去了,他压低了声音,但言语之间的愤怒却丝毫未减,“别太过分了!”
“?”
符斟眨了眨眼睛,笑容中也透出了一丝锋利,他的眼睛看向阮如安放在桌上的左手——素白的,空无一物的手,让人忍不住想摸一摸她的隐有痕迹的无名指。
他这样想,也这样做了,随即散漫道:“你令珍珠落入尘埃,还不允许别人捡起来珍惜吗?”
“……”
楚宛然微微失声:“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符斟笑容灿烂,眼底却是森寒一片,“贺总,你的秘书难道没有告诉你,阮小姐已经请了律师吗?”
“什么律师?”贺天赐一怔。
“离婚律师。”阮如安平静地说出今晚对贺天赐说的第一句话。
她抬眼,平静地对着身侧的男人道:“贺天赐,我们也该离婚了。”
“我今晚表现得不错吧?”符斟单手握着方向盘,洋洋得意。
“不做多余的动作会更好。”阮如安清清冷冷地坐在副驾驶,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却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
一场晚宴,几多风波。顶着周围火辣辣的视线,他们四个人较劲似的吃到晚宴散场才走。众目睽睽之下,阮如安还拒绝了贺天赐打开的车门,施施然上了符斟的车,这又给谣言平添了一抹艳色。阮如安相信用不了多久,阮贺两家婚变的消息就要传遍整个B市。到时候不用她主动联系,自然就会有人找上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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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这么冷淡?为了帮你离婚,我可是把清白都赌上了。”符斟不满道。
“……大男人有什么清白可言?”
“二十一世纪了阮小姐,男人也要讲男德。别看我嘴上聊得花,实际上比你未来前任纯情多了。同样都在娱乐圈混,有些冰山那是见人就化,还得是我这种嘴软心硬的,才能做到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阮如安:“……闭嘴吧,让我歇一歇。”
符斟还想说点什么,但视线稍侧,便发现阮如安的面色苍白,像是很不舒服的样子。那些调侃的话在嘴边转了一圈,又变得有些干巴巴的:“怎么了?难受?还是心疼?下定了决心就别反悔啊,我可不想当小丑。”
“呼——”
阮如安吐出一口浊气,狠狠瞪了符斟一眼:“够了,我生理期来了行吗?不想把车弄脏就在前面那家便利店门口停车!给我滚下去买卫生巾!”
“早说啊……”符斟缩了缩脖子,声音弱了点,“买就买,这么凶干什么。”
于是橘色便利店的店员们,就看着一辆价值千万的四缸跑车嗡鸣着划出弧线,带着让人牙酸的声音停在店铺门口。年轻的霸总小跑着下车,平生第一次踏进一家24小时平民便利店,然后立在……卫生巾货架前犹豫不决。
夭寿!这是什么盛景?!
阮如安从车窗看出去,只见符斟拉着两个女店员,对着一排排的卫生用品指指点点,严肃地样子不像是在采购,倒像是在搞学术研究。
这高效的一幕让阮如安忍不住勾起了唇,但随即又深吸一口气,闭目靠在车座上。
她其实说了谎。生理期什么的,还有半个月才来。是系统的惩罚让她说不出多余的话。
【警告,警告,人设存在偏离,请您挽回男主!】
一阵阵电流毒蛇一般地在四肢百骸流窜。阮如安面色苍白,心里全是讽刺。
按照原著走的话,此时的‘阮如安’应该收获了男主一定程度的好感。但就在两人的感情向好之际,白月光替身的桥段彻底撕碎了他们尚在萌芽中的爱情。一切美好都随着一次“捉奸”而支离破碎,‘阮如安’甚至因此产生了幻觉,前世的种种与今生的失意相互交叠,一度让她产生了轻生的想法。
在‘阮如安’又一次割腕后,贺天赐才终于明晰了自己的感情。他强忍心痛,最终选择放爱人自由,而‘阮如安’也将在他的无声照料下,独自在国外产下孩子……
阮如安表示:这是他妈是人能写出来的玩意儿?!
但是现在就是想走原著也来不及了。在她近一年的不懈努力下,她成功搅黄了一切与贺天赐发展爱情的可能。此时的贺天赐也许还对她抱有好感,但像原著中那种若有似无的偏爱却是完全没有的,所以就算她狠得下心伤害自己,贺天赐大概也就是给她叫个救护车了事,更别说什么“伤在你身,痛在我心”了。
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那一点点扭曲的剧情就像一个满身都是bug的程序,虽然勉强能跑,但谁也不知道雪崩会发生在什么时候。
找离婚律师是没用的,必须让贺天赐亲自点头,还要心怀愧疚地点头,她才有可能离婚。
真头疼啊……
偏偏这个时候电话响起。阮如安瞥了一眼,见是贺天赐这狗贼,干脆就给挂了。
但很快,有一通电话打了进来,她犹豫片刻,点了接通。
“爸爸,有事吗?”
“我明白,我其实也不想离婚,但这次天赐他是认真……”
“……明天回家吗?我知道了。”
这段通话只进行了不到半分钟,阮父在传达了要与女儿回娘家的指令后,就直接掐断了电话,也不知道是不是生气了。
反正阮如安一点都不在意。
系统的惩罚似乎弱了一些,在她模糊的视线中,符斟拿着袋子朝她走来。
“我没想到卫生巾还要这么多种类。”
车门“咔嚓”一声闭合,符斟小声抱怨着:“日用夜用,240,360什么的,反正我都买了,你自己看着用吧。”
回应他的一片寂静。
“阮如安?这就睡着了?”
他压低了声音,把袋子扔到后面,无奈地启动了车子:“再坚持一下啊,别弄脏车座,我是不嫌弃你,但送去清洗还挺麻烦的。”
嘟囔声中,阮如安的手机亮了又暗,除了朋友们发来的问候,还有一个人的回复。
【宛然:我们抽空见个面吧,小学妹。】
第32章
与贺家写作别墅读作庄园的豪华相比, “泥腿子”出身的阮家反而更加内敛低调。这座坐落在市中的四合院并没有很显眼的门庭,但当外来的车子靠近时,被漆成朱红色的大门便自动开启, 露出里面灰色砖石砌成的, 雕刻着盘龙的影壁。
但若想再往里就必须要步行了。
阮如安下了车,但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有管家之类的人来引路。她有些犹豫, 不太确定这是不是阮父的下马威。但距离约定的饭点还剩不到十分钟, 她思忖片刻, 还是决定自己走进去。
训练有素的佣人们就像这座宅院的影子, 只在连廊和花窗的缝隙间蓦然飘过, 让人根本抓不住他们的衣角。刻意仿古的建筑有着下压的屋檐, 即便是太阳在这里也不得不收敛热意。挂在连廊上的灯笼幽幽地晃着穗子,中式的庭园只闻夏末的凄蝉。
太安静了,阮如安想。
在没头没脑地转了五六分钟,并第三次遇见那颗两人合抱的核桃树时, 阮如安对这座精致宅院的看法终于从欣赏变成了悚然。
这是什么民国恐怖片必备场景?!
阮如安只能庆幸现在尚是正午, 阳气充足。若阮父安排的是晚餐,只怕她现在已经晕倒在廊下了。
但即便如此,她看着那七拐八绕仿佛没有终点的连廊, 思维还是忍不住发散。
那些被冤死的女鬼从水井, 从墙面, 从连廊的尽头爬出来, 随着烛火的明灭一点一点靠近自己日思夜想的负心郎, 血红色的泪从她们空荡荡的眼眶中滑下, 她们用美丽的笑容掩盖面颊上的蛆虫, 然后伸出黝黑的利爪……
“啊!”
一阵热风吹过,阮如安撞在一个又软又硬的东西上, 吓得惊叫一声,“蹭蹭”退了两步:“冤有头债有主你找我没用,girls help girls啊姐妹是男人辜负的你别把刀对准自己人!”
“软软?”
头顶传来温和又疑惑的声音。
阮如安睁开半只眼睛:“哥?”
阮如川摸了摸她的额头,开了个玩笑:“我在监控里看你七拐八绕的就是不去正房,是太久不回家迷路了?”
阮如安:“……”
你真相了,哥哥。
“行了,别害怕。从小到大,爸爸什么时候拿你有办法?”阮如川只是随意调侃,完全没想到妹妹真的会在自己老家迷路,还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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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找了一个看似合理的理由,“你这次就是太高调了,面子上过不去。和爸爸道个歉,再和妹夫服个软,这事儿就翻篇了。”
“符斟其实也挺不错的,他话多,最会哄女人开心,但你可千万别陷进去,这人大概也就是玩玩……”
“哥,”阮如安忽然打断道,“当年是我执意要嫁给贺天赐的,所以我在贺家吃苦赔钱,我活该,我认命。但现在我也确实不再爱他了,我们……真的不能离婚吗?”
阮如川沉默了。
“我明白了,”阮如安失落道,“阮家的颜面最重要。”
“……不是颜面的问题。”阮如川像是见不得妹妹伤心难过,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但下一秒他就反应过来,硬生生将后面半句咽了回去,犹豫了好半晌才悄悄附在她耳边说:“爸爸不让我多说,但我们不让你离婚,和颜面之类的没有任何关系……你这个婚你确实离不了……至少现在离不了。”
现在,离不了。
阮如安几不可察地眯了下眼。
——阮贺两家的联姻,果然不是表面上的单方面扶贫。
可当时的贺天赐也只是个刚继承锅碗瓢盆的毕业生,除了“名门之后”这个穷架子什么都没有,他又凭什么值得阮父嫁女赔钱,扶持他上位呢?
而且阮父又怎么放心让‘阮如安’这绵羊一样的人嫁进贺家?不怕她坏事吗?
无数猜测涌上心头,但又在看到正厅的时候消散了。
兵来将挡,先看看阮父怎么出招吧。
但阮如安没想到,刚跨过正屋的门开,迎来的就是劈头盖脸的指责:
“阮如川,现在已经十二点零三分了!比约定的时间足足晚了三分钟!你是怎么安排的?为什么让你妹妹一个人在院子里逛了这么久?”
阮如安楞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阮父是在骂便宜哥哥,便忍不住道:“爸爸,是我……”
“让你说话了吗?”阮父冷眼一觑,又把矛头转向了自己的儿子,“阮如川,说话。”
他的语气并不愤怒,却带了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令人忍不住自残形愧。阮如安的心一时竟也漏跳了几拍,心底不受控制地生出窘迫、茫然与愧疚。她下意识地张嘴想要解释,却在开口的刹那被人拉住了手指。
阮如川的嘴角朝她弯了几个像素点,才低下头对着父亲致歉:“对不起爸爸,是我没安排好人提前去接软软,耽误您吃午饭了。”
阮父静静地睨了他片刻,才缓缓露出满意的笑容:“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软软你也饿了吧?来,来爸爸身边坐。”
紧张的气氛瞬间和缓。阮如安抬头看了眼自己的便宜哥哥,只见他眉眼低垂,神情冷漠,麻木得像一只没有灵魂的木偶。
阮如安忽然感到一阵窒息。
从始至终,阮父都没对她说过一句重话,摆出一个冷脸。但她就是不由自主地感到愧疚和惧怕。
这一刻,阮父就像高高在上的皇帝,他将“偏爱”与“苛责”划得泾渭分明,又分别赐予自己的一双儿女。然而被偏爱的,只会在一次又一次的愧疚中蜷缩;被苛责的,也只能一次又一次地选择沉默。
好一手封建大家长式的PUA。
在这样一捧一踩的教育方式下,也难怪阮家兄妹都脾气随和,没什么大的主见。
佣人为兄妹俩拉开红木椅,等他们坐定,阮父才拍了拍手,示意上菜。
“爸……”
阮如安试探着开口,却被阮父抬起一只手打断了:“食不言,寝不语。软软,你虽然是贺家的人了,但到底也是我阮家出去的女儿,要讲规矩、懂礼仪。有什么话,我们饭后再说。”
“是。”阮如安低头受教。
餐桌礼仪在这里得到了良好的贯彻。他们一家三口分别占据方桌的一边,正与头顶圆形的藻井凑成“天圆地方”的风水格局。兄妹俩只被允许去夹触手可及的饭菜。闲聊当然也是绝对禁止的,餐桌上一时只能听到瓷器碰撞的轻响。
在这样压抑的氛围下,阮如安觉得端上来的珍馐都失了滋味,只期盼着这份折磨赶紧结束。
囫囵吞枣般地咽下了作为甜品的燕窝,阮如安朝着阮父投去目光,期待着这位前清遗老赶紧说话。
终于,阮父以清茶作为结尾,朝她开了口:“软软,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要叫你回来。”
“是,爸爸。”阮如安垂下眼,乖顺地听着父亲的训话。
忽然,一道阴影笼罩了她,阮父温热的手落在她的肩头:“软软,你是我捧在手心,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的女儿,你过得不好,爸爸的心也跟着一起泛痛,你明白吗?”
肩膀上的热意像一条粘腻的毒蛇,阮如安的心不受控制地砰砰跳了起来,方才胡乱塞下的饭菜一阵上涌,梗得她几乎说不出话来,只能回了一个“嗯”字。
“爸爸也不是那种老封建,二十一世纪了,离婚也不是什么大事。邹家、沈家、王家……咱们豪门出来的闺女,就该比外面的野丫头有底气。”
“那我为什么……?”
阮如安强行克制住本能的颤抖,坐在椅子上仰视着阮父,却只能从他眼中看到不似作假的关怀。
“男人的事,你不需要知道太多,”阮父道,“你找谁当情人都没关系,但多少要有些分寸。贺家早些年虽然是个空架子,但破船还有三斤钉,咱们阮家还有用得到的地方。”
他顿了顿,又说:“但我把你嫁过去,也不是让你平白受委屈的。你再坚持一下,最晚到明年,我就同意你和贺天赐离婚,怎么样?”
“明年”,这是一个很关键的时间点。
毛骨悚然的感觉涌上心头,阮如安心底掀起惊涛骇浪,面上却一副迷茫的样子,温顺地答应了父亲的要求。
阮如安在阮父的要求下留宿。此时夜色已深,可她却毫无睡意,更没心思去想那些怪力乱神,只抱着电脑不断地查找着资料。
这些年,因为阮贺之间的姻亲关系,两家企业的商业往来也颇为密切。阮如安穿越之后只专注给系统找不痛快,根本没想过两家的合作会有什么猫腻!
在翻阅了阮贺两家近十年的财报后,阮如安忍不住咬牙:
“艹!这两家是疯了吗?!”
以房地产为根基的阮氏和贺氏,在近几年疯狂地买地、囤地、借贷、发债。仅过去的八个月,这两家企业就有三个大型项目开工,近十万套期房开始销售!
若是再算上尚未完工的项目,他们就有将近六十万套房子尚未交付,总价值能够达到上千亿。
阮如安稍一思忖就明白了他们打的主意。
从银行贷出来的钱还没捂热就全部投入购地和项目当中,他们这是在用拆东墙补西墙的方式,去赌房地产未来的升值潜力。
而在现金流如此紧张的情况下,阮父和贺天赐竟然还联合起来,大规模认购自己公司的债券,在获得高额利息的同时,将自己的股权转化为债权,这样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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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一旦暴雷,他们的偿债优先级就会更高,从而减少自己的损失。①
但一旦资金链断裂,两家将面临的,将是达到惊人的两万亿人民币的欠款——占一个超一线城市全年GDP的一半!
“妈的!这是要我跟着一起死呢!”阮如安烦躁地撸了一把头发,眼底泛起血色。
从财报来看,阮家是三年前——也即阮如安结婚时参与进来的。同样也是三年前,贺天赐在岳家的帮助下一拿下以极低的价格拍下了一块土地,同年,政府将这块地规划为重点开发区,地价一夜之间翻了十倍不止。
贺氏凭借此战重新崛起,并逐渐涉足文娱、科技等领域,成为能与符氏这种百年企业相抗衡的集团。
但市场瞬息万变,近些年房价高涨,房屋质量却一降再降,贺天赐和阮父显然都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两人都在寻找脱身的机会。
阮如安知道,如果按照原著剧情来走,贺天赐一定能够摆脱对地产的依赖,成功转型。
但他转型的第一步——华森科技收购事件,被她搅黄了!
所以就算贺氏前两个季度的报告做的漂亮,但阮如安还是从中嗅出了一丝风雨欲来。
他们一定会破产,阮如安从来没有如此果断地对一家公司做出判断。
那高悬在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终于落地,却直接劈开了阮如安的三魂七魄,她心跳如擂鼓,耳畔似乎响起了系统的窃笑。
遵循原著,遵循原著,遵循原著……
蝴蝶效应在这一刻体现的淋漓尽致。阮如安有一瞬间的茫然——如果阮家和贺家同时破产,她会是什么下场呢?
不能坐以待毙!阮贺两家,她必须捞一个出来!
她直接黑进阮氏的数据库,调出近三年的公司流水,一点一点地计算了起来。
一直看到天光渐亮,阮如安才揉了揉干涩的眼睛,做出了判断。
阮父,还是有后手的。
近三年两家联合的项目,大多数都由贺氏牵头开发,也是贺氏负责向银行贷款。阮氏更多的,是作为债权人出现在项目名单中。
这老头到现在还想着捞最后一笔。“明年”这个时间,大概就是他与贺天赐约定好的债权兑换期限。
但这老头光想着富贵险中求,就没想过,一旦项目暴雷,他们投入贺氏的上百亿本金足以拖垮阮氏的现金流,让整个阮氏跟着陪葬。
他妈的,他妈的!
阮如安越想越气,她从没见过这么高的杠杆,只恨不能给这两个疯狂的男人一人一个耳光。
闹钟响了,阮如安瞥了一眼时间,才刚六点。敲门声也随之响起,是佣人佣人来叫她去吃早饭。
“不吃了,”阮如安抖了抖自己皱巴巴的小香风的外套,推开房门,在佣人惊诧的目光中不耐烦地薅了把油头,“告诉爸爸,我们公司有急事,叫我立刻过去。”
说着她就推开佣人,也不管身后的呼唤,大步流星地往门外走。
“越岳,现在就来公司,对,现在,马上。你在路上把我发过去的文件看了,这件事十万火急,必须尽快解决。”
她一边打电话一边穿过连廊,脆弱的晨光照不到她的肩膀,却为她引出了一条狭长但明亮的小路。
第33章
“疯了吧?都他妈疯了!”
也许是因为早起, 沈越岳的形容甚至和整洁都搭不上边。她面若土色,脸颊却泛着不健康的油光,眼下的黑眼圈足可以和动物园的熊猫称兄道弟。精致的商务套装皱巴巴地裹在她身上, 丝绸的材质非但没能显现出精英女性的气场, 还为她此时的颓唐添砖加瓦。
但沈越岳哪里管得了这些,看到阮贺两家的财报时, 她吓都吓死了。
这么多的资金, 这么高的负债……
那几张薄纸在她眼中化成一望无际的深海, 看似无害的蔚蓝之下, 掩藏的是随时掀起惊涛骇浪的威能。沈越岳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爆发, 但作为站在海边的芸芸众生, 她一点都不想体会被巨浪席卷的感觉。
“房地产新规你是知道的,早在今年二月,银行就已经降低了阮氏和贺氏的信用等级,换句话说, 他们已经贷不出钱了……你再看看这份材料。”阮如安冷着脸, 又递过去一份新找出来的报告。
“他们竟然还敢发债!”沈越岳只看了几眼就忍不住咬牙,“18%的利率啊,他们是真敢发!一个弄不好就会引起金融风暴的!这可是价值万亿的资产, 谁赔得起?谁来堵这个窟窿?!”
“你能现在离婚吗?”她蓦然抬头, 果断中带着狠戾, “断尾求生, 财产能保多少是多少!只要把九七四摘出来, 我们就还有翻身的机会。”
“恐怕不能, ”阮如安道, “现在已经九月了,就算能说服贺天赐, 光离婚冷静期就要等三十天,而且两家牵扯太深,我们的财产分割只会花更长时间,根本来不及。”
听了这话,沈越岳的脸色时而狰狞,时而放空。阮如安安静地看着她,等她开口。
“放弃吧,等死好了。”沈越岳绝望地仰倒在沙发上,呼出一口浊气。
“因为你和贺天赐的婚姻关系,你对九七四的一切投资都会被视为共同财产。如果贺家垮台,九七四也逃不掉的,我们没得玩了,散伙吧。”
虽然嘴上说着散伙,但沈越岳浑身上下都写满了不甘心。阮如安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因为作为人质的她同样也是阮贺两家的牺牲品,她头脑空空地想了片刻,还是吐出一句“对不起”。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沈越岳看不惯阮如安这幅模样,但又难免怨恨她带着所有人进了深坑。思来想去,她忽然咬牙切齿起来,恶狠狠地咬出了无数脏话:
“去他妈的婚姻!”
“去他妈的男人!狗东西!有福的时候也没见同享,有难的时候却他妈要一起扛!你自掏腰包给九七四投资,法律却要把它视为共同财产。凭什么?凭什么?贺天赐甚至都不知道你在九七四干了什么。图南已经进行了第三次测试,只要再解决生物信息采集的问题,我们就成功了!凭什么?”
她努力让自己显得镇定些,却意识不到自己的声音充满了哽咽。她沈越岳这辈子的每一个坎儿都似乎和男人有关,她真是恨透了这些自命不凡的两脚生物。
“还有你!你说你找谁不好?非找这么个垃圾。你去I国找我的时候说得多好啊,‘能给我的,比阮氏和贺氏多得多’,现在看来你也是个骗子!我的命啊,怎么这么苦!”
顶着沈越岳充满恨意的眼神,阮如安却表现得相当平静:“发泄够了?现在开始想办法吧。”
“没办法啊,以咱们手中的资金量,别说牵头的贺氏,就连阮家都捞不出来。”沈越岳两手一摊,一派安祥等死的模样。
“那你就听听我的,”阮如安一字一句道,“我要收购阮氏50%以上的股份,改组董事会,把阮氏摘出来。”
“什么?”沈越岳一惊,“不可能。”
阮如安道:“我结婚的时候,分配到了阮氏5%的股份,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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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不动产和债券分别抵押,大概能兑出三四个亿的资金,我需要你拿这笔钱,去做空阮氏的股价。”
“为了方便收购散户手里的股权?”沈越岳蹙眉,“二级市场能收来多少股份,不太现实。”
“不,这是为了方便从大股东手里收购股份,”阮如安说,“先做空股价,然后再以高于市价30%的条件发布有条件收购要约,让我们开展尽职调查。”
“调查结果一定会有问题,”沈越岳隐约明白了她的用意,“到时候我们再宣布解除要约,提前捅破这个泡沫后,阮家的股价一定会狂跌,在恐慌情绪的影响下,我们大概能说服几个个大董事出售股权。”
“没错。”
沈越岳思索片刻,觉得这是个值得一试的方法。但很快,她就又皱起眉头:“可是以九七四现在的体量,即便我们发布了收购意向,阮氏估计也不会搭理的吧?”
“对,”阮如安肯定道,“所以我们得找外援。”
“林若嘉?她虽然和你关系好,但还是林家的正经继承人,不可能用自家企业为你作赌。”
“不,面对阮贺两家,林家还是不够看的。更何况若嘉地位未稳,我也不想影响她……所以我打算找符氏。”
符氏这个名字一出现,沈越岳下意识就说了一句“不行”。这份果断让阮如安有点差异,她看着沈越岳蜡黄的脸逐渐腾起一抹红云,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
沈越岳眼角微微抽搐,斟酌片刻才道:“……比起林若嘉,符斟更不可信吧?就算他是你骈头,也不可能拿符家的商业信誉帮你。”
阮如安笑了笑,语气却很坚定:“符斟也是个赌徒。我们的提议如果成功,他就能一举占领房地产行业的半壁江山,而且还有九七四在,如果我们许诺给他一些技术成果,也许能成。”
所以还是要通过正经的商业手段……
沈越岳不露痕迹地舒了一口气:“悬啊,这就是个无底洞,谁接谁倒霉。符斟也不傻,你让他帮忙搅搅浑水还行,但和你联手强占阮氏大概没戏。”
回应她的是阮如安的沉默,又过了许久,阮如安才缓声道:“总要不能真的坐以待毙,有希望,总比没希望强啊。”
然而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熬了个通宵的阮如安和只睡了四个小时的沈越岳都忘了,一个大集团的总裁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见的,想在他们的日程中占据一席之地,最重要的就是“预约”。
“我直接叫他下来吧。”阮如安举起手机道。
听了这话,前台小姐姐唇边的笑容都没掩盖住自己的白眼:“好的,阮小姐,那请您在旁边等待吧。”
不要影响我工作——这是她的潜台词。
沈越岳安静地站在后面,苦中作乐地想:这是什么霸总小说必备素材?等符斟颠颠跑下来时,是不是还要对前台说一句“你被开除了”?
但让她失望的是,符斟没来,来的是他的助理万章。
“阮小姐,符总已经订好了餐厅,吩咐我带您先去餐厅等他。”
万章的言语一如既往的客气,但阮如安却对这种态度很不满意,她冷漠道:“带我找间会议室,我在那里等他。”
“符总在开会……”
“不要多说,也不要反驳,照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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