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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夜很深了, 这是一个星星很少的夜晚,稀疏的光点洒在天幕中,像一颗颗碎钻, 缓缓流泻波动。
染着微薄醉意的女孩在他跟前蹲着, 仰着脸,一瞬不瞬凝望他。
男人面无波澜地瞥了她一眼, 冷感的眸半眯着, 薄唇微启:“我有什么理由要同你结婚?”
施婳的心跳沉重而喘急,她本该惊慌无措,但或许是那几口龙舌兰的功劳,此刻她标志的鹅蛋脸上竟还能挂着几分温婉恬静的笑意。
“您那天晚上不是说过,如果有合适的人选,定下来也未尝不可吗?”
贺砚庭坐在黄杨木藤椅上, 右手慵懒搭着,另一手食指轻抵着太阳穴, 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她。
庭院寂然无声。
她脸型偏圆润, 很显幼态, 平日举手投足虽稳重, 乍一看倒也像一位游刃有余的成熟女性,但只要凑近细看两眼, 眉眼间的稚气就无处遁形。
唇是健康的樱桃色, 介于红和粉之间, 不用任何口红唇釉,最自然的状态下便极漂亮。
而最富特点的这双眼,乌沉沉的, 澄澈洁净不染一丝媚态,本就幼态的脸型, 再搭配这一样一双溜圆的荔枝眼,近看就像个没长大的陶瓷娃娃。
贺砚庭鼻息间透出一丝轻哂,像是听见了一桩有趣的笑话:“施小姐是打哪儿来的自信,认为自己就是这个合适的人选?”
施婳纤细的眼睫轻轻颤动,双颊的绯色愈发深了。
她打小脸皮薄,换作以往,遭到这样的轻蔑,只怕早就打退堂鼓了。
但或许是经历过职场历练,在全国观众眼皮子下直播新闻都不打怵,也兴许今夜就是单纯的鬼迷心窍。
她竟然不觉得丢人,还大大方方毛遂自荐起来。
“您看,我虽不是什么大家闺秀,但从小养在贺爷爷身边,也算知书识礼。我的学历、性格、长相、身高、体态,各方面都在中人以上,足以证明在智力、容貌等遗传基因方面不落下乘。”
小姑娘毫不脸红地自吹自擂:“最要紧的是,我很懂事,从小贺家的长辈们都夸我乖巧,从来不给人添麻烦。和您结婚之后我也会一如既往,努力做好贤内助的本分,除此之外不会干涉您的私生活,在您需要我的时候,必定尽我所能提供协助。”
男人看戏似的觑着她,她也不怕窘,继续理性分析:“那晚澜姨组的相亲宴上,确实有许多位条件出众的女士,但我替您考量过了,从小千恩万宠的富家千金未免娇贵,精明干练的女总裁又和您太相似的,婚姻到底讲究刚柔并济,互补才好,至于女明星一类的职业,又太过锋芒,事业也分外忙碌,恐怕难以兼顾家庭……”
听着她喋喋不休半晌,贺砚庭终于忍不住打断。
他声线透着凉意,腔调慵懒,透着几分似有似无的揶揄:“我算听明白了,合着谁都不如你。”
施婳住了声,无意识地咬着下唇,不吱声了,但凝着他的眼睛始终恳切坚韧。
她心意已决。
不肯退怯。
他声腔懒散,似是讥嘲又似逗弄:“小小年纪脸皮还挺厚,自卖自夸半天,脸都不带红的。”
施婳总算有了几分羞臊,她双手攥紧,指甲轻陷掌心,习惯性地低垂下颈,细声嗫喏:“没有的事,我是真的为您设身处地考量的。”
之后她安静了许久,男人却一直没再讲话。
等了又等,小腿肚都蹲酸了。
她到底有些沉不住气,小心翼翼地抬起下巴问:“九叔,您考虑得如何?”
到底有没有得谈,好歹给个准话。
她现在处于浑身肾上腺激素蓬勃旺盛的时候,生怕一直耗下去不知什么时候就瘪了劲儿,没这份胆儿了。
贺砚庭倚在藤椅上,淡淡觑着她,慢条斯理地搭腔:“你吹嘘了半天你的优势,我也没听出什么特别的。我是个生意人,婚姻虽不是买卖,但也要权衡利弊,稳赚不赔的生意我才做。”
施婳心里暗暗哀嚎。
这人,真是太清醒了,就没有头脑一热的时候么。
她颠来倒去说了半晌,就是想把他给绕进去,没成想一点用都没有。
被戳破了关键的问题。
小姑娘心虚了不少,她咬了咬唇,思索了好久,才一字一顿地强撑:“结婚的好处,光用说自然是说不明白的,婚后时间久了,您自然能品出我的好来,总之,我一定让您稳赚。”
她声音糯糯的,其实已经很虚了。
但横竖无非成与不成,薛定谔的结果。
她仍是没有退缩,只想赌完这一局。
这局她赌他早有成婚打算,只是一直醉心事业,无暇培养合适的对象。
虽说现在社会观念开放,不婚族也常见。
但若论上流圈,年轻的世家子弟早婚的仍占多数。
上层婚恋资源的圈子最讲究价值匹配,就是所谓的门当户对。
越是金字塔尖,可选择范围越小。
很多年轻的夫妇都是学生时代就彼此订下,根本不会流入婚恋市场。
贺砚庭这样位高权重的人,能与之匹配的联姻对象,简直凤毛麟角。
她就想肆意赌一把。
左右他现在没有心仪之人,和谁结婚都是利益联姻,倒不如选她这个知根知底又温顺乖巧的。
毕竟他已近而立,又是新任家主,连个太太都没有,未免也太不像话,也难怪澜姨着急。
一阵凉风拂过脸颊,施婳身上的酒气更弥漫了几分。
连她自己都闻到了这股沁人的香气。
而藤椅上坐着的男人忽然笑了下,温热干燥的手掌毫无征兆地握住她的腕子,轻轻一带,将她柔软的身子带至自己身前。
她脚下一软,跌坐在他藤椅侧边。
夜阑人静,两个人忽然间贴得很近。
男人质感丝滑的西装裤边沿,无意识地挨上了女孩裙摆下纤细柔腻的小腿。
记忆中,两人从未试过如此靠近。
这样的距离,放在长辈与晚辈之间,实在是逾越了。
放在男人和女人之间,倒是恰好合适。
空气中浮荡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暗昧。
施婳莹润的耳垂不知何时悄然发烫,她的第一反应是有些局促羞赧的。
可是不多时,鼻息间侵入了一抹熟悉的香气。
清冽的雪松混合着馥郁的檀香,就像这个男人给她的感觉一样矛盾,外表分明绅士儒雅,却给人一种迷人的危险匪性之感。
寂寥的夜雾中还隐隐混合着龙舌兰的酒气与雪茄的味道。
陈酿的橡木桶染上了柑橘的酸涩感,雪茄的后调沁着黑巧克力的焦香。
前者令她上头,后者令她成瘾。
也许是对气味熟稔的缘故,施婳的不安很快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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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接受了这样亲密的坐姿,非但不觉得不适,反而还松弛自在起来。
她大胆地扬起脸颊,笑盈盈地望着他:“九叔,您是不是有点儿……心动了?”
男人只是轻捻了下她的手腕,令她坐在自己身旁,除此之外并没有逾越的举动。
他太过清俊儒雅,令人不禁觉得他的举动不过是不忍女孩蹲立太久腿酸罢了。
他眉骨微抬,目光沉静冷淡地注视着她,语速沉缓从容不迫:“施小姐,你是不是喝醉了?”
施婳连连摇头,唇角的笑意愈发荡开:“没有,我喝酒只是为了壮胆,一点都没有醉,清醒得很。”
“你确定?”
“当然,不信的话您可以让我做高数题。”
贺砚庭眸光深敛,意味深长。
安静几秒,他淡淡道:“不必了。”
这样的景致气氛,用来演算微积分未免太煞风景,牛顿见了怕是都要摇头。
施婳安安静静地望着他,始终是乖巧柔顺的模样。
她今夜虽然很冲动,甚至是有意识地刺激自己,给冲动加码。
但决心倒是真诚的。
因为她很崇敬这个男人。
她并不傻。
无论是对待感情,亦或是对待婚姻,她都是理智的。
同贺珩相处时间再长,感情再深厚,发现他一次不忠,她便不会再有任何留恋。
对于蒋柏亨那种热情追求的富家子,即便他缠着自己的母亲,表达了十足诚意,甚至不惜提出不需要协议,所有夫妻财产共有。
施婳也不会给他一个眼神。
因为她看不上,不屑于。
如果她的婚事注定要沦为权衡利弊的交易,她也要选择自己打心眼儿里仰慕的人。
就像贺砚庭。
她笃信就算两人没有爱情,她也能从这段婚姻中汲取别的养分,还有心灵上的慰藉。
她一直都知道他是天之骄子,是常人可望不可及的存在。
但是直到那天在老宅宴会厅,她几乎被摁头逼着祝福贺珩和徐清菀的时候。
是他在众目睽睽下为她主持公道,也是他在她情绪失控时,冷静沉稳地劝慰她——终有一天,她会成为自己的依傍。
从那一刻她就意识到,她想离贺砚庭近一些。
因为他就像是她的最崇高的理想,令她仰视,令她钦佩。
所以借酒壮胆是虚,蓄谋已久才是实。
或许她早在数日之前,就已经对他生出了觊觎之心。
哪怕只有千分之一的希冀,她也要赌一把试试。
好歹上回,他让她赌赢了。
就在施婳沉浸于自己的忐忑,不敢估测赌局胜负之时。
始终慵懒清冷的男人忽然毫无征兆地降声——
“可以,我们结婚。”
施婳还陷在自己的情绪里,恍惚间回过神,骤然睁大了眼睛。
鸦默雀静,她只听见自己急促的喘息声,以及咚、咚、咚的剧烈脉搏。
“什、什么,您再说一遍?”
贺砚庭深邃的眸直直望入她瞳仁。
他说:“既如此,天亮就去领证。”
小姑娘倏然瞳孔放大,乌沉沉的大眼眨了又眨,她甚至怀疑自己是醉而不自知,幻听了。
“您,您是说……天、天亮就……”
温糯的嗓音颠三倒四地重复着他方才的话。
实在是太震惊了,才会让京北台的新闻主播都语无伦次起来。
他淡淡觑着她:“怎么,你觉得不妥?”
16
施婳纤长浓密的眼睫颤了又颤, 心绪紊乱如麻。
她到底是始料不及,很竭力才挤出佯装镇定的字眼,柔声否认:“没有, 我觉得您的安排很妥。”
终究是二十出头的女孩子, 一夕之间面临这样大的变故,饶是尽力平复, 内心仍是惴惴不安。
她原以为, 自己赌赢的结果,最多不过争取到与他交往的机会,天长日久培养默契,至于何时结婚,恐怕还需要漫长的考察期。
正如澜姨那晚所言,只劝他趁早找个人陪伴左右, 却不急着催他结婚生子。
他怎么这样突然,竟提出即刻领证?
莫非, 在他的人生规划中, 婚事已经迫在眉睫。难怪他那日会纡尊降贵亲赴那相亲宴, 眉目间也不见半点不耐之色。
施婳内心惶惑, 只觉得自己险些揣测错了他的心思。
不过……领证倒也不是坏事。
施婳平日给人感觉是温吞的慢性子,但实则她颇擅变通, 在大事面前临危不惧, 脑瓜子也灵活。
贺砚庭允诺同她结婚, 于她而言,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从今往后,无论爷爷还能否掌事, 白思娴都不敢打她的主意。
放眼全京北,只怕唯有贺砚庭对白思娴夫妇的震慑是碾压级别的。
倘若她不嫁他, 而是嫁给旁人,保不齐婚后都还要被拿捏摆弄。
只有成了贺砚庭的妻子,才能彻底脱困。
从这个角度想,领证,对她是最佳的保障。
念及此处,她有意无意流露出雀跃的神情,忽然大胆地抓过男人的胳膊,借着朦胧月色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
他今天戴了一只复古钢链腕表,铂金七排式表链低调雅贵,冰蓝表盘在夜空下显得格外纯澈。
“已经三点多了,再过三小时天就会亮。”她声音里透着似虚似实的期许,双手无意识地交握在一起,好像一个等待大人发糖果的小朋友。
贺砚庭不露声色地端详她,眉间的神色暗昧不明,难以捉摸。
半晌,他不疾不徐地问:“三小时后去民政局,需不需要送你回老宅收拾东西?”
女孩冰雪般剔透的眸子浅浅流转,唇边挂着一抹笑意,继而伸手去翻自己身侧的香槟粉通勤包。
纤细的手指顺利摸到,很快像是献宝一样捧出来,将这本棕色小簿呈现在他视线下,她仰着脸,冲着他眨了眨眼,语气中难掩得意:“不用了,户口本我都带来了。”
他神色微不可察地流出些许意外,但不过须臾就恢复了一贯的沉稳,幽深的眸子如深海肃寂,平静不起一丝波澜。
不知过了几秒,他忽而轻笑一声:“看来你今夜是胸有成竹。”
眼皮下的少女今晚的状态和前几回见她时不大一样。
她平素大抵以两种形态见人,在不重要的陌生环境、包含工作场合中,她都是温婉大气的新闻主持人,眼神清清冷冷,颇有种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清冷美人距离感。
另一种形态是私底下,在熟人面前,她伪装的程度会少一些,恢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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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女孩子天然的温言软语,看起来单纯无欺,没有攻击性。
而此刻,她并不像往常那样温软寡淡,澄澈的眸中透出并不掩饰的目的性,笑起来宛若一只狡黠的小狐狸。
面对他的揶揄试探,她也不赧然,反倒大大方方回答:“哪里,只是未雨绸缪罢了。”
施婳看起来很雀跃,似乎不仅不抗拒领证的安排,甚至有些迫不及待。
但恐怕只有她自己知晓,她并非有意带来户口本,而是前段时间跟单位签长约时曾用到,她便一直搁在包里,忘了拿出来。
今天恰好搭了这只neverfull通勤而已。
对她而言,刻意与否,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结果。
既然约定天亮就要去民政局,那么此刻的时间也不算早了。
周三公子这栋半山别墅位置很偏,这个点再开车下山不免折腾。
贺砚庭安排她在客房稍作休憩,晚点用过早餐就可以出发。
施婳起初不大安心:“这样的话,会不会太打扰周公子了?”
“无妨,你安心休息。”他语气寡淡。
她便不难看出贺砚庭与这位周三公子大约是颇深的交情,否则也不会随意在此留宿-
这半山别墅看起来没什么人气,不像是有人常住的,周燕临大概也是偶尔过来躲躲清净。他们这种老钱家族的公子哥,狡兔三窟实属寻常。
客房倒算干净整洁,洗漱用品一应俱全。
经历这样刺激的一晚,情绪犹如坐过山车,施婳怎么可能有困意。
她洗了个热水澡,躺上床闭目养神片刻。
可一闭上眼,眼前便是极致的眩晕感,好像置身梦境一般,丝毫不真实。
事情发展太快,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想。
本以为能争取到贺砚庭将她列入联姻对象的名单,今后得到他的庇护,不用再同白思娴等人周旋扯皮,已是万幸。
这原是她走投无路的痴心奢望了。
无论如何也料不到,贺砚庭竟想一步到位,直接登记。
虽然她今晚喝酒壮胆了,可到底也是循规蹈矩二十来年。
这样大的人生变数,这一刻很渴望和朋友倾诉。
可是已经三点多了,宋时惜白天还要跑外采访,不好深夜骚扰。
施婳强忍住内心的焦灼,闭着眼冥想了许久,最终倚靠在床头,打开了某红色软件。
先了解一下领证流程。
毕竟是头一回,总要做好准备,免得明早闹出什么笑话。
……
贺砚庭猜得出小姑娘不会睡着,便也没给她预留时间多睡,六点一过就叫她下楼用早餐了。
这半山别墅的佣人不多,三三两两而已,但厨房的手艺倒是挺好,早餐准备了中式和西式,不仅品类多,味道也不错。
或许是整夜下来心绪太过忐忑的缘故,精神消耗大,饿了。
施婳这顿早餐吃得挺香。
她此刻的感受很微妙。
好像是欣喜的,但又着实惶恐。
明明只隔了短短一夜,她与贺砚庭的关系,竟然发生了这样大的变数。
昨儿还是不生不熟的关系,今儿竟然留宿在他的友人家中。
何况从前她甚至怀疑过他这样清冷孤高的存在,连贺家人都不亲近,会不会生活中连朋友也没有。
现在想来,是她多虑。
他们这边用得差不多时,披着薄绒睡袍的周燕临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楼梯拐角处。
他睡得半梦半醒,人有三急,起来解决了一下,而后便隐隐约约听见楼下有人走来走去的动静。
这大清早的,他家向来没人,连仆欧也不会这么早上工。
睡眼惺忪地走下楼瞅瞅,不曾想才走到半道,就给惊呆了眼。
他愣住数秒,旋即加快脚步下到一楼,只见开放式西图澜娅餐厅里坐着面对面的两位叔侄,正优哉游哉地吃着他家的早餐呢。
“不是,你们二位昨晚谈什么谈到这么晚啊,合着是在我这儿过夜了?”
施婳这时已全然恢复理智,不再是昨夜冲动莽撞讨酒的样子。
她笑容端庄,礼貌道谢:“周公子,昨晚给您添麻烦了,真是叨扰了。”
周燕临同贺砚庭是同岁,小时候抓周礼都是前后脚办的。
在他眼里,施婳就是个小辈儿,虽然只有两面之缘,但印象倒是不错。
乖乖的,挺懂事一女孩子。
他便也不客套,拉开餐桌椅子大喇喇坐下。
很长的大理石餐桌,十人位,贺砚庭和施婳面对面坐,他就坐了最前头的主人位。
“没事没事儿,不用客气,我和老九这关系,你相当于也是我侄女儿,怎么滴,昨晚出什么大事儿了?”
这么一个温婉的小姑娘,昨晚失魂落魄地开车上来,直接堵在他别墅门口,还张口就找他讨酒喝,想必是受什么刺激了。
自打那晚麗府会见过面后,他也留心打听了几句。
了解了施婳这小姑娘的身世,结果没过几天就听说她被未婚夫贺珩在订婚宴上当众甩了。
可谓是颜面尽失。
自然,他也没漏听后面老九为她撑腰的重头好戏。
虽然听着是有些意外的,但他没往歪处想。
老九的过往他不是不知。
七岁起随生父流亡在外,直至十七岁才被接回京,人生重回正轨。
当贺家其他继承者们接受顶豪精英教育时,他那个不当人的老爹教他在香山澳当叠码仔。
如今短短十来年,他能坐上今天这个位置。
除了自身的卓越才情之外,不徇私情、大义灭亲,也是必须的。
施婳微垂着眉眼,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也不愿过多解释,她温声细语:“没什么大事,打扰您休息了。”
“老九,到底出什么事儿了,是你那负心侄子又欺负这小姑娘了么?”
八卦之心人皆有之。
周燕临忍不住好奇。
八卦归八卦,但他从头到尾都没把眼前这两人往暧.昧的方向联想。
他只当这两人都曾经在莲岛香山澳生活过,一定程度上算是老乡?后来又前后脚被接回贺家,可能在贺家都有类似边缘化的经历。
男女关系是不可能有的,至多不过惺惺相惜。
何况老九出手帮过她,小姑娘举目无亲,遇到什么困境,再来向他求助,也合情理。
施婳安安静静坐着,半晌都不吭声。
看模样倒也不像受了什么委屈。
他不由得愈发好奇了:“你们两位怎么怪怪的,这才六点多,这么早就吃早饭了?等会儿要忙什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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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婳眼神闪烁了下,脖颈垂得更低了。
贺砚庭约莫是烦了,他恹恹地觑了好友一眼,语气冷淡:“忙什么也与你无关,睡你的觉去。”
周燕临不爽:“怎么就不关我事了,好歹我还借你们住一宿呢,过河拆桥这是?”
施婳从未见识过贺砚庭与发小唇枪舌战,也不了解周三公子随和的性子,生怕两人真生龃龉。
她只好硬着头,糯声解释:“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和九叔……待会儿要去趟民政局。”【公/主/号[闲/-闲][.书/坊] 】
“啥?民什么局?”周燕临只当自己耳背,这姑娘声音又细,跟蚊子叫似的,他还专门侧过耳去打算细听。
只见贺砚庭肃着脸,将手中喝黑咖的瓷杯撂下,声音不轻不重,淡淡地重复了施婳口中那三个字:“民政局。”
“?”平素从容淡定的周三公子难得露出愕然失语的表情。
他清俊雅痞的脸上浮现出满满的困惑。
清晨时分的阳光宁静柔和,暖洋洋地洒在餐桌上,而此刻的空气却陷入了一种奇异的死寂。
民、民政局?
周燕临暗暗反思自己的生活常识是不是存在某些漏洞。
民政局除了办理结婚离婚之外……是不是还负责些其他旁的业务?
他修长好看的手有些哆嗦着给自己倒了杯英式伯爵茶,热腾腾的茶水一股脑灌进胃里,好不容易让自己神志清醒了几分。
他脸色凝重,正色问:“不是,你们俩要去民政局,应该,不会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吧……?”
施婳看着他的反应,脑袋愈发往下埋了。
她习惯性低垂脖颈,乌黑的长发柔顺地散落在脸颊两侧,略略遮挡一点,只露出半张精致小巧的脸。
周燕临是个情商高的,见了这姑娘分明透着点羞臊的反应,心里那股预感就更强了。
不是,短短半个晚上,这俩人是发生什么不可为人道的惊天秘密了么?
还是在他家发生的?!
好家伙,该不会让他摊上什么大事吧。
就在周公子激烈头脑风暴时,贺砚庭掀了掀眼皮,面无表情出声:“去民政局还能干什么,你没结过婚,总见过别人领证吧?”
“???”周燕临脑子里轰隆一声巨响,内心的防线彻底被击垮了。
“你俩要去民政局领证?不是,这姑娘不是贺珩的女、不对,前女朋友么,你俩领的哪门子的证啊?老九,你该不会是疯了吧?”
周燕临现在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就像是刚睡醒就被迫看了个恐怖片似的。
整个人都惊悚恍惚。
老天有眼,他这人向来不是八卦的性子,其他人别说什么结婚领证了,就算是一天之内同时和好几个人又结又离的他都不会多问一句。
可这是贺家老九!
贺砚庭啊。
他与贺砚庭也算是认识二三十年了,就没见他交过一个女朋友,连去会所应酬有几个女侍应陪酒,他都会一脸冷漠地打发人出去,半点怜香惜玉都不懂。
圈子里有个夸张点的说法,说贺家这位恐怕是智商太高了,碾压级的智商挤压到了脑子里其他某些部分,所以生性冷淡,那方面的需求完全没有,所以才会这么些年身边连只母蚊子都见不到。
施婳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其实从昨晚到现在,她一直是飘飘忽忽的状态,很不真实。
而且因为前阵子接连遭遇的压力太沉重,竟有点沉浸在这份不真实中,不愿意清醒。
此刻周燕临的反应多少有些把她拽回了现实。
这件事,确实太离谱了些。
她不禁担忧贺砚庭突然与她领证,此后在友人、家族前,乃至在整个京圈生意场上的处境。
万一连友人都误会他觊觎堂侄的女友……
她清了清嗓子,急忙撇清:“周公子,我和九叔的关系,有些复杂,一时半会儿不好解释,但您千万不要多想,绝非什么背德之事,只是一种合作契约……”
她有些焦急,一字一句只想竭力澄清。
贺砚庭却淡淡打断她的话,眉目懒散,隐约还带着几分不屑:“不必跟他解释这么多。”
末了,他语气熟稔地通知:“待会儿还得借你这再用一阵,我约了化妆师上门。”
周燕临大抵是彻底无语了。
人在经历了极端震惊后反而会显露出超乎寻常的淡定。
他悠悠然起身,懒懒道:“看来我是挺多余,那二位就自便吧,不嫌弃的话把我这别墅当婚房都成,我就回屋睡我的安生觉去了,不打扰你们。”
他只当自己是没睡醒。
起猛了,居然看见贺砚庭要跟他侄子的前女友领证去了?
施婳抬眼望着周燕临双手揣兜梦游似飘上楼的背影,有点想笑,又着实不安。
餐桌恢复了只有他们两人面对面的情状。
她捧着牛奶杯,心不在焉地抿了一口,软糯的嗓音透着几分心虚:“九叔,我是不是给您造成了很大的麻烦……”
贺砚庭觑她一眼,神情喜怒不明,声音寡淡:“怎么,后悔了?”
施婳大惊失色,乌沉沉的眼睛里满是无辜,她连连摇头:“没有,我怎么可能后悔。”
“吃吧,吃饱了还得化妆。”
她温顺地点了点头,抓起桌上精致的西点咬了一口。
她当然不后悔。
而是怕他反悔。
好在面对周燕临的质问时,他似乎也很肆意,看来是不在乎旁人看法,只遵从内心决议的人。
他的确是给人不容置喙的沉稳感。
施婳默默咬着西点,眼神却神不知鬼不觉,巴巴地偷望男人。
他左手正拿着一块奶酪三文鱼佐法棍片,冷白的长指骨节清晰,无声递到唇边,慢条斯理地咀嚼。
她偷偷咽了下口水,震慑于世上竟然有人能把法棍都吃得这样优雅。
这天生的清冷贵气,是无论蛰伏在香山澳贫民窟多少年都掩埋不去的,合该他是贺家如今的掌舵人-
餐桌上贺砚庭提了句有化妆师上门,施婳彼时还有些恍神,没想到他安排得如此井井有条。
甚至称得上郑重其事。
她在某红书上面了解领证流程时,一边惊叹于现在年轻夫妇领证都很重仪式感,各式各样的跟拍流程看得她眼花缭乱。
一边想着他们这种临时起意的合作关系,必定尽量简化,走个流程罢了。
毕竟贺砚庭看上去也不像是会有这种耐心的。
直到清晨六点半,以杜森杜秘书为首的一行人准时摁响门铃。
他身后还跟着三位化妆师,两位服装师,一位摄影师,都是相当礼貌且干练的架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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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婳在电视台工作,接触过不同等级的妆造师,所以不过开始五分钟,她就断定贺砚庭请来的是顶流明星御用级别的。
柔软的化妆刷落在她脸颊边,动作轻柔得宛如春风拂面。
妆感轻盈,丝毫不改变她原有的五官特质,而且手法相当娴熟,不过四五十分钟下来,全套妆容,乃至服装搭配,包括发型和首饰,全部一一完成。
妆面的高级感,甚至胜过京台化妆师水准。
造型师带来了各种款式的衣裙,施婳第一眼就选中了一件纯白色复古港风蕾丝美人裙。
这个款式最点睛的设计在于雪白的蕾丝颈带,以及同样纯白的蝴蝶结头纱。
施婳换上之后的效果着实也为人惊叹。
服装师难掩眼中的惊艳,压低声线感慨:“施小姐您真的太美了,这种港风复古款很少人能撑起来,现在的大众审美太偏网红风了,上回有一位以艳压著称的女明星要领证,她也选了类似的同款,但是只试穿了一下就换掉了,没办法,气质不搭撑不起来。”
化妆师也由衷夸了句:“总算见到活的人间富贵花了,除了美没别的形容词,让我想起一个很早年就退圈的女港星,叫什么来着……”
施婳端坐在梳妆镜前,唇边漾着礼貌的笑意,仿佛在回应她们的夸奖。
实则却有些心不在焉。
她没有留心欣赏自己的造型,而是不知不觉陷入了对妈妈的想念。
在换装前,她完全没料到自己会在这个时候想起多年未见的妈妈。
或许是这件裙子,实在和爸爸妈妈结婚照里那件太相像了。
也是对于那张老相片的记忆,强调般提醒了她自己即将结婚的事实。
她真的要结婚了。
从此至少在法律意义上,她是有家的人了。
……
七点半,施婳走出房间,下了楼。
缓缓穿过半山别墅的庭院,径直往停车的方向走,黑色劳斯莱斯平稳泊在一旁,施婳远远便望见了立在车旁等待她的男人。
记忆中,她好像第一次见到他穿白色,至少是他这次回国后重逢的头一次。
纯白色青果领套西,丝绒橄榄绿领带搭着同色的口袋巾。
身形英挺颀长,气度斯文中透着几许匪气和性感。
温煦的阳光钻过稠密的叶片铺洒在他身上,在他的侧影洇开一抹琥珀金色,光晕柔浅,画面美好得有些不真实。
贺砚庭显然在等她。
施婳心里小鹿乱撞,不知道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数日前,那个暴雨夜,她还记得自己被请上车前,望着车内男人的侧影,是多么局促不安。
彼时仅仅同乘都让她心生敬畏怯意。
而此刻,身份发生了惊天逆转。
他纡尊降贵立在车旁等她,她竟也觉得有些习以为常了。
她刚走过来,黑色的自动车门便徐徐敞开。
施婳脚步顿了一下,小腿微不可察地有些发软。
她明白,这车一上,一切便不同了。
贺砚庭面无波澜,仿佛惯常地轻带了下她的手腕,在她来不及反应的刹那,身子已经绵绵陷进了车里。
车门缓缓阖上。
司机专业有素地发动车子。
就在这般根本无暇迟疑的时刻,他们就坐上了开往民政局的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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