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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你现在可以详细和我说说当年的事吗?”陆怀卿屏退众人问。
她已经从谢识微口中听到了一个版本, 而现在陆怀卿想听听王婉宁知道的事情。
“当年家主大人和我父亲都为江少保革新一事出力……”
提及父亲王婉宁神色哀伤,但陆怀卿大致也明白了当年事——
江逾白出身寒门,太宁革新无外乎两点, 一针对吏治, 二革财政。
吏治要取消保举人制度,让科举真正为百姓平民之用, 而不被藏书千百的世家仍占大头。
财政则是要重新核准户数人头,将荒地分给世家大族依附的奴婢们。
可是这样的改革, 让江逾白得罪了不少世家中人。
除了王驰,整个世家几乎都将江逾白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昔日的好友陆珏、崔应都站到了他的对立面。
“但是谢慈当时并未反对江少保的革新。”王婉宁也讲到了最重要的地方, “谢慈才是那个最聪明的人。”
正因谢慈直到最后露出獠牙害死陆珏等人前, 都以清正温和的面目示人。
不论是陆珏还是江逾白,都从未怀疑过他。
王婉宁又道:“江少保弹劾陆尚书,打压陆家,却从未想过致陆家于死地。”
但是谢慈却并不愿意放过陆珏, 趁着他被贬出京的机会, 竟派人伪装成白衣卫的人除掉陆珏。
“我其实也觉得奇怪,这世上有几人能有白衣卫的身手,竟会让太子妃错认。”王婉宁不解。
陆怀卿听到这话,心里却有了一个念头。
她见过傅葭临和王垠安的剑术和刀法,王婉宁是闺阁小姐不清楚,但她却猜到了一个可能。
会不会是谢慈找了烟雨楼的人?
“那江少保舞弊案又是怎么一回事?”陆怀卿问。
王婉宁:“江少保发觉陆珏之死有蹊跷,派人查出了一些蛛丝马迹。”
所以谢慈才一定要除掉江少保,甚至还是以“舞弊”的罪名, 又罗列贪污、占地等罪名除掉了他。
“谢慈联合崔家,栽赃陷害江少保。”王婉宁道。
小时候那位江少保还曾抱过她, 她也对那位叔叔记忆尤深。
“王兄,我的俸禄还了欠米坊、肉铺的钱,婉宁的生辰礼只能先欠着了。”江少保歉疚道。
王益揭他短处:“就你,下个月的俸禄又得填幼育堂,下下个月说不定书院又要花钱……”
“王兄放心,婉宁的生辰礼我肯定会补上的。”
在一旁看戏的王驰也跟着拆台:“之前陆珏女儿生辰时,你就是这么说的……”
“婉宁,你看那边古树开花了,走,江叔叔带你去看。”江少保说不过,就抱着王婉宁跑了。
现在想来江少保就像他身上总是不散的书墨气般。
质朴、清雅又让人心安,让人知道只要来找他,就一定能得到公正回应。
陆怀卿听完王婉宁对江少保的描述,心里也明白谢慈等人究竟有多用心险恶了。
他们不仅杀掉了江逾白,还要给他泼脏水。
一个生前为民请命、一个身居高位却两袖清风的人,但他们还是要想尽办法毁掉他的声誉。
“我父亲在江少保死后,查到了崔家和谢慈陷害江少保的证据。”王婉宁道。
原来如此,谢慈之所以如此急于除掉王家兄妹,原来是因为恐惧。
杀害朝臣,勾结朋党,这个谢相还真是藏得够深。
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倘若不是她与王婉宁重来一世。
谁又能想到替故友照顾遗孀和儿女、在朝堂上“不偏不倚”、会怜惜乞儿的谢相,才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呢?
“那谢相前世最后作的孽,世人可知道?”陆怀卿问。
“我不知道。”王婉宁却摇了摇头,“我还想问公主您呢?前世,我被灌了让人疯傻的药后,安安……安安可为了我做了错事?”
陆怀卿听出了王婉宁这话的奇怪:“你说什么?”
“我被灌了药后的记忆都没了……我看公主您今生又和五殿下在一起了,您可知道后来的事?”
陆怀卿听到这话,又试探了几句,才明白——原来王婉宁并不知道王垠安后来做了错事,她也不知道傅葭临后来篡位的事。
她的记忆停在了被崔家送给皇帝,刚被谢相挑拨崔应给她灌毒药前,后来那些她在深宫里疯疯癫癫的日子,王婉宁都不记得。
陆怀卿想起王垠安骂她的话,又望着眼前王婉宁好奇的模样:“没有,都没有。”
“那安安有把我救出来吗?”王婉宁追问。
“后来,王垠安还把你从深宫里救了出来,你又能随你心意地活。”陆怀卿撒谎道。
陆怀卿和王婉宁说完话,就去照顾她堂姐了。
望着堂姐苍白的脸,她又想起了王婉宁告诉她的那些事情。
如果真的是王婉宁所说地那样,那她大伯就是被谢慈害死的。
前世,就连傅葭临都是在登基后的第三年才除掉他。
而谢慈这样阴险的一个人,想要向他寻仇,定然需要付出千百倍的艰难苦辛才有可能。
入了夜,堂姐还没有醒过来,陆怀卿仍在想今日听到的事情。
她自不怕死,可是她不仅仅是爹爹的女儿,是陆家二房的女儿。
她更是阿娜的女儿,是漠北的公主。
今生她避开了前世所有会导致漠北滑向战火的悲剧,但若是向谢慈寻仇,就有可能又将漠北的人牵扯进这些事。
“秋芙,先拿下去吧,我暂时吃不下。”陆怀卿拒绝了秋芙端上来的晚膳。
堂姐昨日一出嫁,就将秋芙打发走了,她也是今日匆匆赶回的。
秋芙却没有听她的,还是将饭菜留在她的桌上。
陆怀卿望着饭桌上的饭菜,丰盛又精致。
应当是秋芙特地嘱咐了东宫的厨子,做的也都是她爱吃的。
而秋芙素来也是听堂姐的话,她的这位堂姐早就将她的喜好摸清了。
这些日子,谢识微并没有要挟自己帮她报仇,反而是提前替她想好了退路。
陆怀卿纠结地咬了咬唇,有些苦恼地吹了吹额前的碎发。
“王婉宁和你都说了些什么?”傅葭临问。
陆怀卿也不知道他是何时来的,只见他站在一旁,像是看她自虐才忍不住开口询问。
傅葭临确实很想知道陆怀卿在为什么而纠结。
因为在傅葭临的认知里,眼前的姑娘就像春阳,明媚温暖。
她从不会徘徊退缩,做什么都坚定勇敢,她不过是指缝里漏下的一点善意,就能让人被她打动。
“傅葭临如果有件事,你不做,你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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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人会难过;你做了,其他你在乎的人又可能会陷入险境。”
陆怀卿问他:“那你还会做吗?”
“那得看谁更重要。”傅葭临道。
“如果都很重要,分不出什么轻重缓急呢?”
不知过了多久,傅葭临才道:“我会做。”
“陆怀卿你也是想做的,不是吗?”陆怀卿望向陆怀卿,“你去做,我会陪你一起。”
从前都是他的小太阳来温暖他,今日他也想告诉陆怀卿。
不论她做什么,他都会陪着她。
果然,听到傅葭临的话,陆怀卿眼中先是惊讶,随后强调:“你知道我要做什么吗?”
“我知道。”傅葭临毫不犹豫,“你是想要替江逾白翻案,要谢相为他做过的错事付出代价对吗?”
“那你还……”
陆怀卿的话还没说完,又被傅葭临打断:“所以我说,我知道。”
他知道,但他还是愿意。
只要是陆怀卿要做的事,他就会拼上一切,帮她实现心愿。
陆怀卿愣在原地,像是完全没想到傅葭临会这么说。
“傅葭临,谢谢你。”但她还是摇头,“我还是需要再想想。”
但不过陆怀卿很快就想明白了。
王婉宁还将话告诉给了江家师姐弟,堂姐也知道了谢慈是这一切的主谋。
但是他们都没有请求傅葭临和陆怀卿帮忙,反而在知道真凶后,生怕将二人卷进来。
江蓠和江心月开始盘算江少保剩下的门生故吏,王婉宁也跟他们一起盘算。
太子这几日伤情也好了,他出面向皇帝提出了彻查江逾白的案子。
却未曾想,陛下不仅不同意,还将太子申饬了一顿。
皆因当年江逾白这案子是皇帝派谢相查的。
否定这件案子不仅是否定谢相,更是让皇帝承认自己识人不清,竟害得忠臣有如此潦倒下场。
傅葭临那日围东宫的案子是借“陆珏之死”有疑点,皇帝自然会同意。
但江逾白的死却不同,他的死是皇权的威严相关。
皇帝绝不可能认下此事。
“江蓠,那你们如今是怎么想的?”陆怀卿问。
“自然是先想办法查证据,幸好王娘子手上还有一些王大人查到的证据。”江蓠道。
陆怀卿又听他道:“如今只能想着把事情闹大了。”
而眼下这样的机会还正有一个。
春闱后的曲江会,皇帝和许多大臣以及本次春闱中进士的学子们,都会在曲江宴饮。
这会是个绝佳的将这件事公之于众的机会。
“那若是不成功呢?”陆怀卿又问。
江蓠坚定道:“那就继续找法子。”
陆怀卿听到眼前尚未褪去稚气的江蓠的声音。
她想起了那个前世的他,那个人人畏惧,被世人唾骂的“阉狗”。
但江蓠其实不是墙头草,从一开始倒向傅葭临也好,还是后来倒向谢相,他都只是为了报仇。
只是谢慈那样以慈悲示人的伪君子,想要让他露出利欲熏心的狰狞面目太难了。
陆怀卿默默许久,最后终于下定决心:“我帮你们。”
江蓠诧异地看向她,随即跑去和他师姐说了这个好消息。
陆怀卿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这下你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傅葭临在她身旁道。
这几日陆怀卿的眼睑下都有着淤青,一看就是没有休息好。
陆怀卿摇头。
“我其实还是有点怕。”陆怀卿道。
傅葭临:“那要放弃吗?”
“但我觉得我还是更勇敢一点。”她又道。
傅葭临看到眼前的人又恢复了坚定而自信的模样。
她看向眼前的傅葭临,故意缓和气氛道:“这次肯定能积很多很多功德。”
审判满身罪孽的恶人,让沉冤得以昭雪,一定是很大的功德。
傅葭临点头:“嗯。”
“走吧!咱们去查案,先好好想想该从哪里查起!”陆怀卿急道。
“慢点,小心崴脚。”
陆怀卿摇头,催促道:“不会啦!快点!”
她头上的流苏一晃一晃,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欢快。
傅葭临勾起唇角,望着眼前人积极的样子。
陆怀卿果然还是笑起来更好看。
第六十二章
陆怀卿核对了王婉宁和谢识微各自对当年事情的记忆, 最后发现其中有个很奇怪的人物——
王驰。
在短暂的纠结后,陆怀卿和傅葭临来到了王家询问当年的事情。
门房看到他们二人就立刻引他们往里面走,像是恭候已久。
陆怀卿觉得不对劲儿, 和傅葭临对视了一眼。
他看懂了她的意思, 伸出手捏了捏她的手,在她耳边道:“不用怕。”
谁怕呢?
她只是好心提醒傅葭临小心而已, 她才不怕!
陆怀卿“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但还是没有松开傅葭临的手。
傅葭临不明白她为何又不开心, 追问道:“你……”
“你们终于来了。”
他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就被庭下翘着腿边吃金桔,边看书的王谦打断。
“我爹等你们好久了。”王谦在下人早已准备好的水盆里洗了洗手, 用丝帕仔细擦去上面残留的水。
陆怀卿这才明白原来王家人早就猜到了他们会来。
她心里有些担心, 毕竟她听过王婉宁描述这位王驰。
这人能背叛自己所处的世家,跟着江逾白和整个世家为战,又能在江逾白失败以后保全自身。
这样一个聪明人,怎么都不容易被说动。
“老头!又在喝酒, 让阿娘知道了, 阿娘又得十天半月不让你回屋睡了。”王谦没好气道。
“嘘——”
陆怀卿看到眼前的王驰,眼角虽有皱纹,但头发却一根都没有白。
这人穿着一身华丽的紫衣,是和王驰一脉相承的不着调。
他年纪虽大,但瞧着比王谦这个儿子还更要调皮:“天知地知咱们三人知,只要你们不和彩云说,她不就不知道了吗?”
彩云就是王驰那位在整个世家都很有名的出身贱民的妻子。
“你是怀卿啊?”王驰喝得晕乎乎,定睛瞧了陆怀卿好几眼。
“是, 见过王大人。”陆怀卿道,“我们近日来是想问问……”
“等等——”王驰打断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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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话, 端详着她的脸。
在她被眼前的王驰看得都有些不自在后,她才看到王驰点了点头:“是很像那个讨厌鬼。”
“讨厌鬼?”陆怀卿反问。
“瞧我,糊涂了,就是你爹爹。”王驰抱歉一笑,“陆玠当年可讨厌了,他自己喜欢斗鸡,每次被他大哥捉住就把锅扔到我身上。”
这倒是和陆怀卿心里的阿塔不同。
在她记忆里的阿塔是什么都会的风流佳公子,在长安其他人口中,她爹爹又是横扫关山、战无不胜的大将军。
可是到了这个王驰口中,她却窥见了爹爹的另一面。
“整体到处闯祸,还说什么要做游侠,扶危济困!每日里不爱读书,被他大哥拿家法打得皮开肉绽都不学。”王驰道。
陆怀卿听到这些话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她终于明白,为何阿娜那样说一不二、铁血冷面的人,会生出她这样不争气的女儿了。
原来都是她阿塔的错。
“王大人,我们今日来是想……”陆怀卿和王驰寒暄完想要聊起旧案的事。
“还有你这个名字……”王驰却又岔开了她的话。
“什么名字?”
但偏偏陆怀卿确实很想知道她名字的事情。
“陆昭和你说过你名字是你爹取的吧?”王驰问。
见陆怀卿点头,他了然:“不过,我猜陆昭没和你说,你名字的具体来历。”
“我只知道陆家这一辈字‘怀’。”陆怀卿道。
陆怀卿追问陆昭关于名字的问题时,他也只说这是王驰告诉他的,他也不知道这名字是什么内涵。
但王驰这些年一直游历在外,她也没找到机会追问。
她甚至曾经想过“怀卿”,会不会就跟她们北漠意为“草原”的“雅依拉”一样常见,是很多女孩子都会取的名字。
“因为你父亲给我写过信——是在他失踪的第六年,他给我来信,还和我说了他在漠北的经历。”王驰道。
陆怀卿听到这话,惊道:“您说什么?”
“你的名字有怀柔远人之意。”王驰眼神清明了许多。
陆怀卿觉得这话很熟悉,思索了一会儿后才想起来。
傅葭临前世给她赐名时,就是这么和她说的,说是什么“怀柔远人”,故给她赐名“怀卿”。
难不成……前世傅葭临也从王驰的口中得知了这件事?所以才会给她赐名“怀卿”?
“但其实是你父亲,以你的名字寄托了对你母亲的相思。”王驰道。
陆怀卿听到这话并不意外。
虽然,今生她才知道阿塔的真实身份,是那位曾和漠北是死对头的大燕将领。
也不乏人觉得,她阿塔是失忆才会喜欢她阿娜。
但陆怀卿还记得阿塔离开漠北时,眼里的眷恋和不舍,里面的赤诚爱意袒露无遗。
“怀卿,别查了。”王驰道。
“你爹爹当年给我的信里,就说了他也在查陆玠的死,还说不日就会回京城。”王驰难得有几分岁月沧桑,“后来,他就彻底没了音信。”
明处的人怎么斗得过暗地里的虫子。
它们为了血腥的利益,暗自达成共识,一齐扑上来将人啃到连骨头都不剩下。
连熟读兵法的陆玠都赢不了他们,陆怀卿又如何能赢?
陆怀卿听到这话愣在原地。
春日的明光在此刻也好像变得黯淡。
“不。”但陆怀卿摇头。
“那我更要查。”
如果这个案子牵扯到她阿塔,那她更会要坚持到底。
陆怀卿望向眼前的王驰。
她像西北黄沙里的胡杨,看起来不起眼,看起来能够被轻松打倒。
但事实上,风吹不倒,日晒不垮,就算被吹进尘沙里,也能经年不腐。
“您有家人,我不逼您。今日叨扰,小辈就先告退了。”陆怀卿明白了王驰的话是在拒绝她,但她也不纠缠。
她心里其实还是有些委屈的。
从内心深处来说,陆怀卿是个路见不平就会拔刀相助的人。
但不论是阿塔小时候的教导——君子慎独,不苛责旁人。
还是前世她在四处求援、无依无靠时悟出的道理——没有人是欠你的。
她都明白,人不能去苛责任何人。
“傅葭临,我们走吧。”陆怀卿小声道。
没关系的,她和傅葭临继续查,迟早能找到别的证据的。
傅葭临回握住眼前人的手。
他的小太阳现在很沮丧。
“不用走。”傅葭临道。
陆怀卿奇怪地看向他。
傅葭临难不成看不出,她眼里的泪都要掉下来了吗?
不走——难不成在这里当着王驰的面哭吗?
那不就有胁迫人家的意味啦……而且陆怀卿不喜欢将自己弄得那么狼狈和卑微。
“等等。”王驰突然道。
他让王谦将一叠被封好的东西交给陆怀卿。
“你果然和陆玠很像。”王驰感叹。
“这是逾白收集的谢慈派人伪装白衣卫杀掉你大伯的证据。”王驰顿了一下,满怀愧疚,“对不起。”
“当年我有妻有子,又身背王家一族人的性命。”
“我不敢,我真的不敢。”
连江逾白都被他们联手冠以恶名,又何谈是他一个人呢?
陆怀卿捏紧手中的东西,心里滋味复杂。
不是每个人都能有勇气站出来的,也不是每个人都该为了公正舍弃生命。
但因为不敢,就注定会有更多的人蒙难。
她的阿塔、王家兄妹、丢了性命的江心月,还有为了复仇只能净身为宦的江蓠……
或许还有更多人,只是她尚不知晓。
陆怀卿没有说什么,只是很轻道:“谢谢您。”
至少王驰在最后,愿意把这份证据交到她手上。
“你在想什么?”傅葭临问。
从王家出来以后,陆怀卿就一直在默默出神。
如今上了马车,她也抱着膝盖,低垂着眉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颓废又萎靡,是傅葭临很害怕的样子。
但陆怀卿就像是被他的话敲醒般,身上萎靡的气质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握紧手又松开,最后又紧紧握拳:“我觉得我需要更勇敢一些。”
陆怀卿想起小时候被阿塔放在颈间,高高举起的时候。
她起初也会害怕,生怕一不小心就摔到地上。
但阿塔和她说,人终有一死,越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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惧它,就会更过不好这一生。
“傅葭临我一定会查清这个案子的,我还要查清我阿塔究竟是怎么死的。”陆怀卿道。
陆怀卿:“你要是不想的话……”
“我会和你一起。”傅葭临直接道。
陆怀卿看向傅葭临,春光洒在少年人的身上,明媚温暖。
她忽然发现,最近好几次都是傅葭临在安慰她。
前世那个阴郁、疯狂的傅葭临,已经逐渐被明朗、温和的他取代。
她的少年已经越来越好了。
陆怀卿扑进傅葭临的怀里,她感受到傅葭临瞬间绷紧的身体。
她仰起头朝他绽开一个笑容,故意调侃他:“我们漠北的女子就是这样哦。”
“喜欢一个人就会黏着他的。”陆怀卿又蹭了蹭傅葭临的胸口,听到他跟她一样怦怦跳的心。
傅葭临笑着低头,轻轻抚着陆怀卿的乌发。
他觉得做一个正常的好人也挺不错。
如果可以,他想真的能永远成为陆怀卿爱的样子。
站在明光里,爱着心上的姑娘-
谢府内,崔应急得来回踱步,谢慈却还是如往日般,不慌不忙沏了壶茶。
“谢慈,你倒是想想办法啊?”崔应急道。
陆怀卿今日去了王家,若当真叫他们查出什么东西,他就全完了。
“怕什么。”谢慈轻斥。
“当年江逾白的案子是陛下亲口宣布判的腰斩之刑,审理也是刑部和大理寺全权负责,和你我有什么关系。”谢慈仍就笑着。
崔应:“可……”
“可什么?”谢慈不免鄙夷这个和他曾合作过好几次的老“朋友”。
就只有这点胆量和谋算,也难怪崔家手里有着皇太子和崔皇后这两张底牌,却这么多年都不会用。
“崔应,是皇帝容不得陆珏,也是他容不下江逾白……咱们只是替皇帝做了他想做又不敢做的事。”谢慈起身用力捏住崔应的肩警告道。
崔应被谢慈这一下,弄得像是肩胛骨都要碎掉,他额头上冒出细汗:“你说的是。”
等到对方松开手,崔应才猛地吸了几口气。
这个谢慈早年流落民间,靠要饭活到十二岁才回谢家认亲——他手上这把力,当真半点都不像养尊处优、玩弄笔墨的文臣。
谢慈道:“你手里不是还有一张底牌吗?”
“什么?”崔应不解。
“陆玠不是你杀的吗?”谢慈反问。
崔应语无伦次道:“你、你不要血口喷人!那是陛下要他死,截断粮草的人也是你的人假扮的,后来也是你告诉我陆玠下落的!”
“这是张底牌。”谢慈轻笑,“世界上最完美的谎言不是凭空捏造,而是半真半假。”
“你的意思是……”
谢慈眼神幽幽:“傅书嫉妒陆玠和你妹妹青梅竹马不是人尽皆知吗?他杀陆玠再顺理成章不过。”
“这有什么用?”崔应还是不解。
“自然有用。”谢慈笑得很是温和。
至少,傅葭临一定会害怕的。
那个孩子他教养了这么多年,最是了解他是个什么样的性子了。
亲生父亲是心上人的杀父仇人……傅葭临一定会妥协的。
他一定会的。
等谢慈走后,谢慈才唤来陆昭问了东宫、五皇子府甚至还有王驰府上的动静。
听完陆昭的话,他眯了眯眼,像是觉得斜照进亭内的春光有些刺眼。
“五殿下不愧是我教出来的徒弟。”谢慈感叹。
傅葭临吏部尚书的位置,他可是帮忙出力了的。
结果转头傅葭临就为了陆怀卿查他,半点情面不留。
陆昭:“五殿下也是想要查清当年真相。”
“呵——陆昭,你该不会觉得自己是什么好人吧?”谢慈听出对方这话是偏向傅葭临等人的。
很显然,陆昭刚才偷听到了他和崔应的话。
“你当年不过就是陆家的旁支庶子,如果陆珏和陆玠不出事,你以为你能走到今天?”谢慈凑近他。
当年觊觎陆家的,可不只谢慈和崔应这样的外人,陆家内部同样不乏吃里扒外的人。
“你不是早就猜到陆珏是我害死的吗?”谢慈抓住陆昭的衣襟,“既然都装聋作哑十多年了,就继续给我把嘴巴闭紧。”
谢慈将陆昭推开,乜了他一眼:“尤其是在知寒面前,你不许将此事透露半分。”
他突然转了话头:“我记得你儿子今年刚成婚吧,你儿媳不是也刚怀孕吗?”
“和当年你捏造陆珏和江逾白罪名的证据一样,你想办法把陆玠的死嫁祸到傅书身上。”谢慈恐吓完陆昭,转为利诱,“办好了,白衣卫正使的位置,我替你拿回来。”
“是。”陆昭点头。
“主君——”
门外传来下人们通报的声音。
谢慈:“什么?”
“二公子回来啦!”
谢慈常年带着假意的笑容,这才真的露出几分真心的意味-
“不能把知寒牵扯进来。”谢识微拒绝了陆怀卿提出的计划。
陆怀卿目露不解。
“当年父亲去世时,知寒还没出生。这么多年我也从未告诉他,爹爹的死另有隐情。”谢识微叹了口气。
陆怀卿这才明白谢识微担心的是什么。
这么多年,谢知寒都是真心诚意将谢慈当作父亲看待。
若是叫他知道自己敬爱的养父,才是害死自己生父的人,他恐怕一时半会儿会难以接受。
而谢知寒今年三月又要参加春闱。
陆怀卿忍不住担心:“可是我听说堂兄一回京城就去了谢府。”
就算她们不说,谢慈难道就不会告诉堂兄吗?
“我不知道。”谢识微摇头。
但是以她对这个弟弟的了解,他既然回了京城一定是要先回谢府去见谢慈的。
敬师长,早已成为谢知寒刻进骨子里的东西。她若是阻止,反而会惹得他怀疑。
“谢慈不会说的。”傅葭临开口。
他记得很清楚,在他刚被认回皇家由谢慈教他识文断字时,谢慈从不会像其他课的先生那般拖延时间。
只要到了酉时,谢慈就会结束当日的课。
那时候傅葭临十二岁,而谢知寒不过九岁。
他坐马车回宫的路上,总能看到谢慈牵着谢知寒的手上街买吃的。
有时候是买糖人,有时候是买糖葫芦,还有的时候是父子两人一起帮谢识微挑簪子。
傅葭临当时遥遥望着他们,心里被酸酸涩涩的感觉啃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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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他不明白那是什么感觉,直到遇到陆怀卿后,他才慢慢明白那些寻常人都有的感情。
也才知道那时他是在羡慕。
“谢慈虽杀了陆大人,但对陆将军的两人孩子确实疼爱。”傅葭临道。
谢识微听到这话,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那曲江会上,到底该让谁来提起这件事呢?”陆怀卿问。
陛下像是害怕太子搅和这件事,已经将最近各州春耕之事交给他督办。
太子不日就要动身离开京城,曲江会上肯定是赶不回来。
那该由谁能来负责在曲江会上,将他们查到的东西公之于众呢?
“我可以。”江蓠突然开口。
陆怀卿怀疑:“你?”
“对!”江蓠梗着脖子,“我今年本就要参加春闱!中个进士而已,再简单不过!”
陆怀卿记得前世江逾白从没有说过自己中过进士——也就是说,前世在他参加这次春闱前,可能就已经进了宫。
“你去吧。”陆怀卿真心祝愿道,“祝你高中状元。”
不管怎么样,对于一个读书人而言,能够中状元都是最美的梦。
江蓠害羞地挠了挠头:“这状元可能还是难了一点。”
“还是需要再多找几个人作备选。”江蓠道。
陆怀卿把目光放到傅葭临身上,却发现这人又有些心不在焉。
自从傅葭临前两日看了从王驰手里拿到的证据后,他就好像总是魂不守舍。
“傅葭临……”陆怀卿想问问这人究竟在想些什么。
“我也可以出面。”傅葭临突然开口。
陆怀卿这才反应过来,他这不是魂不守舍,他更像是有什么心事。
只是她几次想问,都被他用别的话挡开了。
讨论完春闱后的曲江会的安排,傅葭临一个人离开府上了。
王家的那份证据别人看完不会觉得有什么奇怪,但傅葭临却看出了其中奇怪的地方。
烟雨楼的杀手,除非是楼主允许,否则绝不可能掺和到朝堂里去。
而那时主事的人,是傅葭临的师父,他师父那个人冷心冷情无子,常年又以面具示人。
怎么都不可能和谢相牵扯上关系。
“你来了。”谢相像是毫不意外傅葭临的到访。
“你是故意让我们取到王驰手中证据的。”傅葭临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一是谢慈可能真的没想到装疯卖傻多年的王驰会参与其中,二是谢慈手里有更重要的底牌。
谢相:“你是想问,我和你师父的关系吧?”
“我们交好很多年,两人宛若同体,他就是我,我就是他,不分彼此的。”谢慈道。
傅葭临:“我没听师父提起过你。”
“我也从不向人提起他。”谢慈道。
傅葭临盯着谢慈,半晌,他像是觉得谢慈不会说什么有用的话,转身就想走。
“你师父是被你杀死的,不是吗?”谢慈反问。
见傅葭临眼里虽神情不动,但手却猛地攥紧。
“烟雨楼每一代最后活下来的兵人,最后要杀的人就是楼主——也就是你师父。”
谢慈:“是不是很奇怪我怎么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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