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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春慧将大把银子撒出去,便将近来府上大小事听了个七七八八。

    春慧径直回了书房,将打听着地倒豆子般说了:“除开哪些偷懒赌钱被罚被关的腌臜事,要说近来值得提一嘴的,也只有一桩了,永哥儿身边伺候的小丫头底下一个小厮偷情,被大老爷撞见,被毒哑了卖出府了。”李婠问:“那丫头是不是叫圆圆,脸长得圆圆的?”

    春慧奇道:“姑娘是怎么知道的?这丫头爹妈都死绝了,被亲戚卖进了府里头,原先是帮厨的丫头,后头秋夫人见她面相好,夸她有福气好生养,就把她放到了三爷房里头。 ”

    李婠问:“这叫圆圆的丫头性情怎么样?”春慧回道:“只听她一个屋里的人说,这丫头胆子小得很,平日里除开伺候永哥儿,便在屋里老老实实呆着,都说不像那种人。被抓时她直哭,说是有人强了她。”

    李婠按了按抽疼的额角,冷道:“倒是不做人!”后说道:“你悄悄去让菊生将她买了送坊子里去,她不愿意去,便将卖身契还她罢,事情做隐秘些,别叫人晓得了。”春慧点点头,记在心上。

    李婠又问:“永哥儿那边有没有动静?”春慧道:“听二门外的小厮说,前头大老爷心血来潮要考教他学问,他说不出个一二三来,现今正在房里做学问。”

    李婠点头,沉思了片刻:“让几个人盯着那边,有事再来回我罢。”春慧皱眉,”姑娘盯这些腌臜事作甚?没得污了耳朵。“李婠望着窗外叹道:“怕是有无妄之灾。“其余她也不多说,春慧不好再问,只得出去办事去了。

    第65章

    且说李婠听了信儿, 心中存疑,派人打探,自个儿只呆在屋里,除开料理坊子事务外, 等闲不出屋。只过了七八日, 府上风平浪静, 一如往常。夏菱因劝道:“白白在屋里窝着人都霉了, 姑娘出去园子里逛逛。”李婠也心疑自己小题大做, 心想:俗语说的话, 只有千日做贼,那有千日防贼的, 左右小心些便是了。

    正待起身,忽闻窗外有人来报:“二爷回了, 派了人来说, ‘先去老太太、夫人处请安就回’, 叫人预备好热水、吃食。”李婠先愣了愣,吩咐夏菱去办。待人走后, 她透过白纱窗瞧院里洒扫的,浇花的, 喂鸟的,各有各的忙处, 人人带笑,独独自己冷坐着, 无所事事。

    从陈昌离府至今,莫约有两月光景。如今听人回了, 李婠心头心思杂乱,她是有些高兴的, 但思及梦中清水巷的晏姑娘与府中诸事又心中沉沉,李婠思绪乱着,呆坐了半响,不得解法。

    这时又有十几个婆子抬了五个箱子进屋,为首的那个指着其中两个箱子,笑道:“二爷还家带了两大船东西,这两个是独出来给奶奶的,余下的二爷说,‘请你家奶奶做主,分往各院里。’”李婠道:“打开我瞧瞧。”几人手脚麻利地将绳子解了,打开锁,掀起盖子。只见一箱中是各色绸缎料子,一箱是珠钗摆件儿,一箱是笔墨纸砚。李婠叫人将箱中物件取出,一一看过,按各院增减添置。

    这边李婠正忙看着,那边陈昌先行参见各长辈后,回至房中时。此时已是掌灯时分,院中灯火大亮,丫鬟婆子立在院里站了一地请安,陈昌道:“都下去。”一面说,一面掀开帘子进屋。

    两月前,陈昌心中烦闷,遂一时起意,带了几个心腹,邀了二三好友,以游学为名,打马而去。几人一路寻山问水,悠哉游哉,随心而去,好不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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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回府,已有两月未见李婠,心中着实想得紧,只他见着李婠正摆布那些东西,又不好出声打断,只说了声“我回了。”得了李婠一句“你先坐着。”后,讪讪在榻上坐下。陈昌左右看看,端起榻几上的茶碗喝了两口。

    约过了小半时辰,李婠将箱中物件归置妥当。陈昌将茶碗搁置,面上正经先问了府上诸事,李婠捡了三两件事说了,言及贺夫人时顿了顿,到底说不出来恶语,含糊地说了两句。

    陈昌可有可无听着,没放心上,他口中与李婠闲说,眼见着面前人,扬声道:“抬热水进来,今儿在里屋洗,不去池子。”几个丫头将早备好的热水拎进屋,倒在屏风后的大木桶中。

    有道是小别胜新欢。陈昌挥退众人,笑道:“我来伺候姑娘梳洗罢。”说着,揽人坐在镜前,自个儿在李婠身后将她头上珠钗卸下,又将怀中人外衣解下,抱着人往屏风后去了。两人胡闹一通,待水变凉了,又往床上去。

    至万事方休,已是月满枝头。陈昌肚中饥鸣,唤人送来酒菜摆在榻几上,口中胡说:“再伺候奶奶用膳。”说着,将人裹了衣裳抱起在榻上坐下,他也不叫李婠动手,拿了碗筷喂李婠。

    李婠略用了些便摇头不肯吃了,陈昌舀了碗粥递给她,道:“你瘦了些,再吃两口。“李婠初时未答,后头回道:“这话好似听你说过很多遍。”陈昌只当她说的玩笑话,并不当真,笑问:“哪处听来了?这可是我头次说。”

    李婠回道:“梦中。”陈昌笑说:“我每每回家,见祖母太太,不管我是胖是痩,第一句话便是‘又瘦了’,说不定是哪个与你说了,你记到我头上来了。”说着,见她吃了,自己将整桌饭菜一扫而空。

    待酒足饭饱,陈昌一面吃着茶,一面问道:“我叫人带了两个箱子来,你可看了?“李婠回说:“还在侧屋放着。”陈昌叫了两个婆子将箱子抬到里屋,命人打开。一个箱中大半是耳环、挂坠,珠钗、胭脂等物,另一个到有些趣味,是些空竹、假面、偶人、九连环之类的玩意儿。

    陈昌见她饶有兴致地瞧着装满土仪的箱子,随手拿起个狐狸面具递给她,由她把玩,说着这物件来历,原是陈昌几人顺着沧江往下,到了个叫辉县的小城里头,正逢县里人在祭拜花娘娘,路上张灯结彩,好不热闹,陈昌见两边一假面摊子上这面具喜人,便买下了。

    李婠细细听着,不时出声询问几句。陈昌见李婠捧场,很是受用,将路上见闻一一说了,话到了夜半才歇下。

    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里李婠合上眼,恍惚间到了陈昌所说的一花灯节上,路上行人如织,锣鼓喧天,她顺着人流一路走马观花,摆着狐狸面具的摊贩前,李婠见着眼熟,正待买下,谁知此时有人叫她:“姑娘,姑娘?”

    李婠瞧着那狐狸面具,心中不舍,恍惚间睁开眼,瞧见夏菱正唤她。夏菱见此,因问道:“姑娘做梦了?”说着绞了湿帕子给李婠擦擦脸,李婠说道:“是做了个梦。昨儿那个狐狸面具呢?”夏菱回道:“想来也没个用处,和其他物件收在了库房里头。”

    李婠道:“我昨晚才梦着要买下它。”夏菱一面给李婠梳妆,一面笑:“待会儿我去找出来摆架子上,姑娘以后天天看着,眼熟了梦里头也不想买了。”李婠听了笑回道:“罢了,不用麻烦,日后我自个儿出去买罢。”

    这时,春慧急匆匆地走进屋,低声说道:“不好了,大房的沈姨娘今儿早没了。”李婠正梳洗,听了皱眉问:“怎么没的?”春慧回道:“下头人说是得重症去了。”李婠道:“好端端地突地说得了重病去了?”

    春慧回:“大房的丫鬟婆子说七八天前便没见着人了,都在屋里歇着,饭菜汤药都叫人送进屋里,只有个贴身的丫头伺候,今儿早那丫头突然跑出来哭说,人去了。”

    正说着,外头传来一嗓子嚎哭:“给二奶奶报丧。”这声报丧弄得李婠三人一惊,李婠起身出屋,只见一婆子穿着麻衣,头带白布,跪在地上正哭着,见了李婠出来,先砰砰地磕了几个,又嚎个不停。

    夏菱啐道:“嚎什么!你是爹死了还是妈死了?怎么不去黄河边上哭!还不快快说来。”那婆子这才止了哭声。

    李婠问:“哪处报丧?”那婆子回说:“沈二太太去了。”李婠皱眉道:“哪里又冒出了个沈二太太出来?这府上大小主子可没得个姓沈的。”那婆子眼往上瞧人,期期艾艾地说:“是大房的沈姨娘。”

    李婠听了冷笑一声,只觉荒唐。这沈姨娘是大房的姬妾,李婠与她一来两人既非亲友,身份地位又隔了一层,二来,按理姨娘姬妾之流,主家若是开恩便会让其亲人治丧,主家没发话,府上薄棺一副送走也完事儿了。这报丧怎么也和李婠没瓜葛。

    李婠道:“来人!把她嘴堵上丢出去。”院里几个洒扫婆子听了,一拥而上,拿破布堵了人嘴,将人推出了院子。

    不止李婠这处,府上大小太太小姐处俱都有人去报丧。报丧人进院便哭,众人都在问是哪个不好了,那报丧人仍说是沈二太太。诸如陈昌、陈芸之流眼皮也未抬,命人将这晦气玩意儿扔出去。贺夫人听了先是与周围丫鬟婆子笑话了一场,也没见人,余下的几位姑娘与沈姨娘也没交集,或劝或避的将人送走了。

    只余下府上的老太太听了这信儿唬了一大跳,她年老了,听不得这黑发人送白发人的信儿,因急问道:“是哪个不好了?”一丫头忙出屋去问,后回道:“大房的沈二太太。”听了这儿,老太太便喝道:“越发没规矩了!府上哪有个沈二太太。”

    那丫头忙道:“是大房的沈姨娘。”老太太恨道:“捂住嘴撵出府去。主子不着调,做下人的也晓不得劝劝,跟着人混闹腾。”那丫头不敢多说,下去了。

    老太太又命:“把老大、和老大媳妇叫来!给个姬妾治丧,亏得他们想得出来!”几个在屋内伺候的丫鬟忙去请人,约过了一炷香时间,一丫头回道:“大老爷出府去了。”老太太问:“去哪处了?”那丫头回:“听说往去小柳巷去了。”老太太气得脸涨红,手拍到桌上:“他不是要给人治丧?又去找粉头作甚!当真是孽种、专来折腾这家子人!”这里老太太正发怒,一丫头引着秋夫人进屋了。

    还不等秋夫人行礼请安,老太太便转头骂道:“你家老爷这般不着调,你就由他去?还称呼什么‘沈二夫人’?也不害臊!看看哪个大户人家这么没规矩?妻不成妻,妾不是妾的。你们在自个儿院里闹腾我也不多说一个字,如今闹得府上人都晓得了,日后是不是要闹到京上去,叫天下人给个姬妾哭丧?”说着,老太太气得咳个不停,两个丫鬟忙上前给她顺气抚背。

    秋夫人立在原地,任由老太太骂人,面上苦笑道:“老爷就是我们这房的天。他吩咐人去给‘沈二太太’报丧,哪个拦得住?”心中却冷眼看这府上笑话。

    这秋夫人这般与“沈二太太”的称呼也有些说头。秋夫人名为秋邵棠,原是梁州一员外郎之女,初嫁入府上时,与府上大老爷也称得上相敬如宾,那时大老爷虽在女色上荒唐些,对妻子也敬重。

    只好景不长,婚后两年秋夫人都未有孕,这事让老太太极为不满,给大老爷买了几个有颜色的丫头放身边,整日叫秋夫人到跟前服侍,秋夫人自是有苦难言。大老爷不是个长性的,有娇妾在侧,又与秋夫人相处日短,慢慢将其抛在了脑后。

    正在此时,大老爷又在外头与小柳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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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沈娘子遇着了。这段相遇也不过是恩客与暗娼的一贯俗事,不多加赘述。两人相遇,便如同天雷勾了地火。一人贪花好色,一人攀龙附凤,正是王八瞧绿豆,正看对了眼,大老爷是家也不回了,父母妻妾都抛到了脑后。

    待秋夫人发觉时,两人正如胶似漆地过快活日子,秋夫人去劝,大老爷闭门不出,如此过了小半年。某天大老爷回了府上,只命秋夫人备好大红蜡烛花轿,要抬人进府,其中种种违制逾矩一概不理。秋夫人去求老太太,老太太闭嘴不言。

    说来也是秋夫人时运不济,原是老太太见大老爷不着调,将家头的茶盐买卖给了二老爷,大老爷晓得了回府闹了一大通,老太太便骂:“你成天不着家,府上买卖你问过几回?自你父亲走后,你接了家里买卖,底下管事年年报亏,如今又只在女人肚皮上,这生意你管不了。”

    大老爷自是恼怒,又逢老太太心中理亏,遂大红鞭炮一响,红灯笼一挂,将暗娼出生的沈姨娘八抬大轿迎进了府。

    这沈姨娘自认也算得上是明媒正娶入府的,不比秋夫人低半成,日常只做正室派头,与秋夫人一东一西住着正屋,吃喝穿戴也与秋夫人一一比肩,又命底下人称她“沈二奶奶”。这“沈二奶奶”也是个有能耐的,对大老爷,只作解语花,讨金银首饰、门面商铺,对下人,或赏或罚,笼络了大批人,直把自称的“沈二奶奶”变成了真的“沈二奶奶”。

    秋夫人渐渐没了立锥之地,可喜天公作美,在沈姨娘入府后先后怀了陈远、陈芸两兄妹,而沈姨娘一直未有孕。此去经年,“沈二奶奶”也成了“沈二太太”,大老爷接手的生意也全都亏损,给了弟弟二老爷,自个儿意志消沉,只顾花天酒地,饮酒作乐。

    自古容颜易老,沈姨娘虽保养得体,也比不得外头一茬茬十五六岁新人,大老爷一月只回府两三日,沈姨娘夜里无趣,一来二去到与荤素不忌的陈远勾搭成奸。

    这厢沈姨娘到是解了苦闷,只她年到近三十五六,到底膝下凄凉,况且又看这陈家父子之流,皆是薄情寡恩之辈,于是只盼着能生个儿子,后半生可作依托。

    可寻医问药也没个结果,大夫只说:“身体康健,只差些子孙缘罢了。”她听了心头只想:这陈家两辈子嗣都单薄,只怪他们种子不好,发不出芽。一面疑心秋夫人借种生子,派人打探,一面与陈远夜夜相会,暗自弄了些补方药膳让陈远吃下肚。

    只补药吃了一大箩筐,也没有见药显。这日,沈姨娘与陈远在园子相会后分开,正要回转,不妨一个园子侍弄花草的小厮窜出来要挟钱财。沈姨娘大骇,将头上的金簪子给了人匆匆回去。那小厮三十多年纪,好赌,家中的婆娘也被他卖了凑赌资,遂不时向沈姨娘索要钱财,一来二去两人又勾搭上了。

    此番后,终地是有了一子,正是陈永。这陈永,于大老爷而言是二儿子,于陈远而言,明面是兄弟,实则是自个儿大儿子,于那小厮而言,也是自己儿子。秋夫人也知晓陈永身世,虽深恶沈姨娘,只当陈永是自己大孙子,接到身边来亲自教养。

    第66章

    接上一回说道, 老太太听人来报丧,直骂大老爷的“不着调”,又将秋夫人叫来骂了通,见秋夫人说些“大老爷发令, 不敢违背”之类的话, 气道:“去找府上能管事的来。”

    下头人忙去请贺夫人。待贺夫人进屋里, 老太太也不叫坐, 问道:“报丧的人没往你院子里去?”贺夫人道:“去了。”老太太冷哼一声:“去了?看来你也晓得这荒唐事。这府上大大小小的事你管着, 如今这事你怎么说?有好处的事你伸手接着, 没好处了你避开。”

    贺夫人听了难堪,她面皮僵住, 瞧了秋夫人一眼,强笑道:“是我思虑不周, 惊动了了老祖宗您。\"老太太心中骂:这个眼皮子浅的, 只眼瞧着这儿一亩三分地, 见大房不着调便幸灾乐祸,冷道:“不止惊动我, 阖府上下都知晓了。多的也不与你说,大房都是不管事的, 这丧事便你来料理。别再弄出幺蛾子出来,如今这府上笑话够够的了。”贺夫人听了下去了。老太太抬抬眼, 对秋夫人冷道:“你也回去罢,你们房里事多。”秋夫人行礼出去了。

    这边贺夫人认下此事, 虽心中不愿,但以死者为大, 遂库房开了百两银子出来打点发丧,先挪了个偏僻的院子出来搭棚停灵, 后请了道士和尚作法事。因着沈姨娘孤身一人,也没亲友,又命底下媳妇婆子哭灵守孝,后送往家庙,整七日下来,虽不面面俱到,也算体面。期间,只有贺夫人一人操办,大房中人恍若未闻,李婠并陈惠、陈茯各送了二十两银子。

    转眼到了下月初三,这日花管事大喜,请了李婠并坊内大小管事吃酒,李婠轻车素衣前去应宴。直黄昏后,李婠带了夏菱、梅儿两人回转,车马停到了西南角门。

    菊生上前叫门,但门内无人应声。菊生道:“怪了、怪了。”夏菱掀了车帘子问:“怎地了?”菊生回道:“今儿还不到落锁时候,角门倒叫不开了,况且出门我还和人打过招呼。”夏菱道:“指不定是守门的小厮躲懒去了,这府上什么不讲规矩的怪事都有。”

    菊生道:“只能往北面那道小门去了,就是那处离院子远了些。”李婠道:“无妨,不过多花些时日罢了。”

    这北门不临街,离着府上各院又远,进出人少,因而只得两个小厮守着门。那守门小厮听了人音,忙开门请了人入内。菊生见里头四下昏昏,树影绰绰,道:“我先送姑娘回院里。”李婠道:“马厩在南面,要是与我们一道,一来一回院里都落锁了。”说完,打发菊生去了。

    守门的小厮取来灯笼,李婠问为甚这处只有他一人,那小厮回道:“禀奶奶,本来还有个人与我轮值,只今儿不巧了,他今儿早说家中人病了家去了。”李婠点头,不欲为难他。夏菱接了灯笼在前头打灯,李婠跟在后头。

    这路上树多人少,暗影重重,又因着临下建了个兽园,不时有几声似狼似豺的嘶噪,分外可怖。夏菱缩了缩脖子,说道:“这边可真骇人。”

    李婠也怕这些鬼神之事,只她见夏菱身形颤抖,仗着有三分酒气,镇定道:“不过是些树影,犬吠。”说着,她又道:“灯给我,我来提。”于是李婠提了灯笼打头,两人走了约半炷香时间。忽地,李婠道:“前头是茶房。”夏菱一看,果真见有火光,两人都松了口气。

    两人到了茶房,见门虚掩着,遂将灯笼放在屋檐下,推门进去。只见茶壶在炉子上噗噗作响,一张方桌上正中点了豆灯,四周散着骰子纸牌与几个酒碗,桌下两三个酒坛,两个婆子歪睡到桌上,另一个躺到小榻上,俱都鼾声如雷。夏菱上前推了推几人,又叫了两声,三人睡死过去,一人半睁着眼含糊了几句又没响动了。

    因着北面人少,这处茶房就供些下人茶水,天高皇帝远,久而久之底下婆子也都松懈下来了。夏菱因恨道:“可恶、可恶,成日赌牌吃酒,主子来了自己倒睡过去。”

    忽而一阵大风扑来,拍得门窗呼呼作响,一股风顺着没关紧的门缝进来,将豆大的火光吹灭,屋中陷入黑暗。李婠心脏重重一跳,惊道:“夏菱!”夏菱紧闭上眼,短促地尖叫一声,紧紧抓着李婠衣摆。

    李婠压下心中惊慌,笑道:“这会儿伸手不见五指,又找不着火摺子,咱两先出去。”说着,拉着夏菱抹黑往外走,期间踢倒了两个酒坛。

    到了门外,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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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婠见廊下那盏灯笼还亮着,松了口气,笑说:“瞧,还有灯火。”夏菱睁开眼,瞧见亮光也松了口气,但她看着后头黑洞洞的门窗,宛如吃人的魔窟,胆气先去了三分,说道:“还是快快回去才好,可不想在这儿呆了。”李婠道:“过了前头仪门就快到了。”

    两人举步走了不远,天上阴云散开,白月照人,路上纤毫毕现。没了树影,夏菱胆气回来几分,正在此时,草丛中悉悉索索地一动,两人看去,只隐约瞧见斑斓花纹。

    李婠心头一坠,只觉不好,当下道:“今儿先不回去,去茶房将就晚。”话音刚落,就见远处假山上冒出两只探灯似的兽眼,夏菱背后冷汗直冒,脚下一软,惨道:“姑娘。” 李婠亦惨白着脸,冷汗满面,说道:“快走!”说着,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拉着夏菱跌跌撞撞往后走。

    没走出十米远,一只豺狗跳下假山朝李婠两人扑来,电石火光之间,斜后方窜出只膘肥体胖的黑豹子跳到其背上。李婠回头见了,脚下不停,与夏菱径直往茶房的路去了。

    却说这边,春慧正在卧房里歇着,冬清急匆匆跑来就说:“姑娘没回来。”春慧闭着眼说道:“呆子、呆子,你忘了今儿花管事大喜,姑娘去赴宴,怕是正在路上。”

    冬清道:“可都戌时了。”春慧起身往窗外一瞧,天黑尽了,皱眉道:“怕路上有事耽搁了,底下人没接到信儿?”冬清摇摇头。

    春慧道:“别急,我两先去正屋,再仔细问问底下的人,指不定下头哪个婆子躲懒没把信儿传上来。”冬清脑子愣,春慧说什么就是什么,与春慧一道回了正屋。

    两人挨个儿问了底下人一通,都说没收着信儿,此时天色越发黑了,两人心急如焚。

    春慧问:“二爷人呢?”冬清回道:“今儿老太太留饭,治了几桌酒席,怕还在那边。”春慧冷道:“不年不节的治酒席?还偏偏是我家姑娘外出时候?罢了,先不说这些,先叫梅儿来。”

    不多时,梅儿进屋,春慧道:“你带几个婆子去问你哥回了没。”不多时,梅儿回转,急道:“我哥那边说,‘姑娘莫约在亥时便回了,走的北角门,他看着姑娘进门,赶车走了。’现在他在二门外候着。”

    几人听了松了口气,春慧道:“回了府上,怕是路上遇到事了,我去找二爷。”说着,径直去了老太太院子。春慧到了院墙外,只听院中曲乐和鸣,又笑又闹,灯火辉煌。

    原是这天陈昌来老太太处请安,老太太留饭,陈昌想着李婠不在回院里冷冷清清,也没个滋味,因而应下。

    老太太笑呵呵与陈昌道:“前些天听你妈说府上买了个戏班子,原先是京城高官家里头养的,快叫上来唱几个时兴的曲儿,在摆上几桌酒席,让大家乐乐。”

    其余人自是无有不应。于是延宴设席,摆了戏台,又请了贺、秋两位夫人,并着陈芸、陈惠、陈茯并着贺家两姊妹,酒过三巡,一直在外头大老爷来请安。

    老太太道:“你怎么来了?”大老爷垂首立着道:“来母亲这处讨杯酒喝。”老太太心里有些高兴,问:“你们房里只来了你们三个?永哥儿、远哥儿两呢?”大老爷道:“我前几天考教他们,两个崽子连首酸诗都走不出来,便赏了他们几个板子,现下正在屋里做学问。”

    老太太瞅了他一眼:“倒是稀奇。你也管起他们前程来了。”大老爷木木地站着,垂首不言语。老太太心里叹了口气,说道:“罢了,今儿正热闹,也不说什么有的没了,坐下与我听听戏罢。”大老爷去坐下了。

    陈昌自大老爷到时,见了礼,坐在席上吃着酒,耳里听着大老爷口中说出两人做学问时,不由笑笑。待大老爷回身入席,举起手中酒杯:“敬大伯。”大老爷见了,不知想起甚么来,也笑笑,端起酒吃了。

    正此时,一小丫鬟匆匆进屋走到陈昌跟前悄声道:“春慧姐正在外头找二爷。”陈昌知道春慧是李婠身边丫头,等闲不过这处院子来,于是起身预备出去。

    正中坐着的老太太见了,忙问:“哪儿去?”陈昌道:“院里有些事,我去去便回。”老太太认定是李婠着人来叫,不客气地道:“就这般离不得人?眼不见就使人来叫?”

    陈昌皱着唤道:“祖母。”大老爷笑道:“母亲便让子兴去罢,指不定有要事。”老太太摆摆手:“罢了,去罢,都是有了媳妇忘了娘。”

    第67章

    却说这边, 陈昌出了屋,春慧迎上前将李婠至今未归的事说了,才说道一半,又听二门外吵嚷起来, 一小厮跌跌撞撞跑来, 大叫道:“大虫出来吃人了!”

    陈昌喝道:“说什么糊话!”那小厮趴地上抖着声音道:“兽园子那边笼子没关紧, 放了些老虎豺狗出来, 正在北面吃人。”春慧听了踉跄一步, 急说:“二爷, 我家姑娘正在北面。”

    陈昌心头重重一跳,他手攥紧, 高喝道:“三七!三七!”三七飞奔而至。陈昌道:“知会各院里,让人将门窗关好, 等闲别出屋。再叫府上胆大的小厮找出绳子、刀具, 灯笼, 随我去北面。”又命一个小厮道:“将我的弓、剑取来。”

    老太太、贺夫人等正在席上,听了外头喧闹声, 老太太因问:“出了什么事?”有人回道:“北面兽笼没关紧,怕有大虫出来吃人。”老太太吓了一大跳, 忙道:“快将门窗关上。”说着往底下一瞧,没瞧见陈昌, 问:“昌哥儿呢?”

    一婆子进屋回道:“二爷正叫人拿了家伙什儿要往北面去。”老太太道:“还不快快叫他进屋避避。”那婆子点头去了又回屋道:“二爷只叫我等进屋呆着。”

    老太太垂首顿足道:“这家就这么一个成器的苗苗,要是折了, 可不要我命嘛,快、再去叫他回来。罢、我亲自去。”说着杵着拐杖起身, 贺夫人也心焦不已,急忙搀着老太太往外走, 后面随着大批丫头婆子。

    这里老太太出门正见陈昌带着小厮要走,忙唤住他:“站住!”陈昌停住脚。老太太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么简单的理儿你不懂?那大虫是要吃人的,让下人去将大虫除了你再回去。”

    陈昌道:“祖母你们先行回屋将门窗关紧,我去打了大虫来给你做袄子。”老太太直说道:“谁要你那破皮袄子,快些回来。早知就不该随你建什么兽园子,偌大个府上要出一半给畜生住,好吃好喝供着,现在还要出来吃人。”陈昌一面听着,一面走了,这话没叫住人,气得老太太捶胸顿足。

    陈昌带着人径直到了北面的仪门外。这仪门理应常锁着,此时大敞开,陈昌见了,脸色难看,回身站在高处命人:“五六人做堆,分两批,一批随我进去,其余的在南边。“又命人守住仪门,别放了虎兽过去,众小厮高应一声。

    待带人进了仪门,陈昌又命:“分四个方向去找,遇着了大虫叫人,半时辰后到前面茶房回我。”说罢,自己挑了个方向向茶房去。

    于是两个小厮提着灯笼打头,三七拿着弓箭随着陈昌跟在后头,几人往茶房去。约走了半炷香时间,忽而草丛一动。陈昌抬起右手,四人屏气凝神。

    又当右前方传来响动时,陈昌挽弓,一只箭嗖的一声飞了出去。三七跑去一看,道:“二爷,是只狐狸。”陈昌示意道:“低声些。”三七摸摸头道:“与二爷一道打猎久了,习惯了。”

    此时天色黑沉,视野昏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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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陈昌体格高大,弓马娴熟,领着几个小厮一路走去,杀了几只豺豹,剑上鲜血淋漓。

    到了茶房门口,只见里头漆黑一片,三七摸黑进屋将油灯点上。陈昌进屋便见三个婆子东倒西歪趴桌上睡着,鼾声四起,地上散着酒坛,陈昌眼巡视一圈,没找着人,示意三七将三个婆子叫起。

    那三个婆子喝了酒睡得不醒人事,三七上前又推又叫才人叫起。三人迷迷糊糊睁开眼,便瞧见一人长身站在面前。此时屋内灯火昏暗,陈昌半身陷在黑暗处,三人看不真切,加之醉酒,一时没反应。

    三七道:“瞎了眼!府上二爷来了,还不快请安。”三人这才忙磕头请安。陈昌问:“见着你家二奶奶了吗?”三人均摇头,只得一婆子喝得少,支支吾吾道:“似是有人来过,后头又走了。”

    此时,有三四个小厮提着灯笼的来报:“回二爷,东边的那片假山没人,没见着二奶奶,杀了只豹子。”“西面池子也没寻见人。”

    接着又有两个小厮搀着个半身是血的人进屋,陈昌上前问:“这是哪个?”一小厮回道:“回二爷,这人是守着兽园的小厮,今儿正当值。”陈昌先问人见没见着李婠,那小厮摇头,陈昌道:“将人连同那几个婆子送到南面去。”

    陈昌捏了捏眉心,强行按捺下担忧,冷道:“再去找,每处都细细地搜。”说罢又带着人出去。终于,几人到了东北角一排屋处。

    这处屋子是侍弄珍兽的小厮住所,因着临近兽园,只草草搜过。此时陈昌带着人来,无人不敢不卖力,据都散开高呼:“二奶奶。”

    陈昌耳尖,听着有人声回,径直往屋中走去,其余小厮随在身后。才至廊下,便见门咯吱打开,夏菱探出半个头,见了人又哭又喜,先给陈昌请安,又说着什么“菩萨保佑”的话。

    陈昌脚步不停往屋内去,进屋便见着李婠跪坐地上,俯身侧耳在一小厮嘴边。夏菱怕陈昌误会,忙道:“姑娘与我在园子里遇着了大虫,本想往茶房去,半路上又有豺狗,跑到这处来了。半路是这小厮救了姑娘,只怕自个儿也不成了。”

    陈昌见着李婠,心头一松,置若罔闻走到李婠后头站着。李婠蹙着眉头听了这小厮临终之言,知晓人来了,起身道:“不要动他,快去请大夫来。”

    陈昌命人去了,他走到李婠跟前,上下将人瞧了一遍,见李婠半身都是血,问:“那小厮的血?”李婠点点头。这会儿各个小厮陆陆续续到了,屋里屋外头乌泱泱地占了一地,陈昌不好与李婠多说,只与她道:“你先回去歇着,这事我来料理。”

    李婠问:“怎么个料理法。”陈昌道:“这园子留着是个祸患。”李婠听懂他言下之意,说道:“半路上冒出只黑乎乎的豹子救我,我瞧着它眼熟,只当时走得急,没招呼它。”陈昌道:“那豹子应是你起名叫乌漆抹黑的那只,那畜生倒是护主,倒时候放它一条生路罢了。”而后命人:“送你们二奶奶回院子。”

    李婠这边回了院子,春慧冬清梅儿等人自是又喜又哭,李婠少不得劝慰一番。尔后一同忙,伺候李婠梳洗换了衣裳。春慧低声道:“外头都说有吃人的大虫,每个院子都闭着门窗,现下出不去,好在房里常备着两副安神的药方,我去煎来吃了,也好睡。”

    李婠道:“不用忙,只有几样事情你们记下,明天一早去办。一是个叫海东的小厮,也是我救命恩人,现今现今正浑身是血躺着,明日派几个丫鬟婆子照看他,若有个不测,叫人来知会我。

    二是一只豹子,二爷送的那只,以往养在园子里,后头事多,我也忘了,派人去喂它些生肉,看顾好它,三则是派些人暗地里打探这事,多打听下南角门的小厮,守兽园子的人,大房那边的丫鬟婆子。”春慧几人忙应下。

    这边陈昌待李婠走后,领着人将府里上上下下野兽扫荡了遍,又指着兽园里关着的野兽,命人:“全处理了。除了那只黑豹子,其余的将皮子拔下来,叫人硝了。”又命人:“去府上将血迹刷干净。”众人领命去了。

    料理这处事后,陈昌去了老太太处。老太太歪坐在榻上翘首等着,命人去问了好几次,见了陈昌进屋坐起身来,问道:“外头怎地了?听底下丫头说,你媳妇儿也在北面?”陈昌道:“都料理干净了。婠姐儿也没大事,回屋歇着了。”老太太又见他袍角全是血迹,问道:“伤着了?”陈昌道:“无碍,都那些畜生的血。”

    老太太打了他几下手背:“后头还养不养这些玩意儿了?”陈昌笑道:“不养了。请老爷太太回院里去罢,这夜也深了。”老太太说:“去罢,明早儿不必来请安。”众人一一拜别。

    陈昌这边回了院子,将外袍去了,披上上件外衣,进了里屋。正见着李婠端着碗将药到在桌上一盆栽里,陈昌伸手擒住她的手腕,笑道:“好啊,就说我这兰花一直半死不活的,叫我逮着了吧。”

    李婠端着这药碗进退不得,她瞧了那盆奄奄的兰花一眼,说道:“你帮我喝了罢。”陈昌端过那碗漆黑的药,喝了一口,道:“这是加了多少黄连?”李婠笑道:“黄连到没加,加了不少□□。”

    陈昌道:“好一个狠毒的小娘子。这是什么药?”李婠道:“春慧说的安神药,我才和她说不用忙,转眼又端了来。”这里陈昌与李婠说笑两回,见她神色如常,放下心来,说道:“还是喝了好,免得晚间做噩梦。”

    李婠摇头推拒。陈昌也不勉强,叫了人来,吩咐道:“将这安神药制成药丸子送上来。”李婠道:“这倒不忙,我有事与你说。”

    第68章

    却说这边, 李婠将如何与大房永哥儿交集,而后打听的大房诸事,与此次回府之事一一说了。陈昌对大房的腌臜事见惯不惊,冷道:“倒是他们一房的做派。”而后缓了缓语气, 与李婠道:“你别怕, 此事我来料理。”

    陈昌见李婠还要再问, 笑道:“还信不过我不成?此事交给我罢, 定然给你个满意的答复。”李婠道:“府上也不知道妄送多少条性命。”

    陈昌不以为意, 那几个下人的性命他还不放在心上, 虽说本朝律例有明:擅杀无罪奴婢者,徒一年, 杖一百,但富贵人家没有将这当回事的。陈昌自是不例外。

    次日早, 天色未明, 八角打着哈欠, 揉着眼睛候在二门外候着,见陈昌出门, 忙请安:“二爷。”陈昌吩咐道:“今儿大老爷在哪处?”八角摸了摸脑袋,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心里头叫苦:怎地又问起大房的事来了,偏生还在他当值的时候。

    陈昌斜眼看了八角, 道:“去打听,有了消息去外书房回我。”八角忙往大房去, 使了几两银子才晓得大老爷今日在小柳巷子中,忙去回了陈昌。

    陈昌道:“备马去。”八角又转身去了马厩, 将两匹马迁到前厅,伺候陈昌上马。二人一路疾驰, 去了小柳巷中。这巷子青砖铺地,灰瓦白墙,原是些贫苦人家的住所,因着找不着生计,便做起暗娼的活路来,一来二去倒有了名声。

    两人骑马进到巷子中,一半掩的后门打开,出来一个三十上下,头戴珠钗的妇人来。这妇人道:“官人请止步。”陈昌听后头有人声,勒马而立,那妇人上前笑道:“官人打哪儿来?又往哪出去?”

    八角上前赶人:“去去、一边儿去,今儿不是来寻乐子的。”那妇人笑道:“大爷说笑了,来这处不找乐子找什么?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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