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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50-60(第2页/共2页)

顾不得梳发出了屋。

    只见清簟斜散了头发,哭着跑来,见了两人,哭道:“这又哪样与我相干了?好好地做活,天上掉下口大锅,不由分说便要撵我走?你们做了‘好事’,便要硬往我头上扣?没得这般在背后阴人的。平日哪处对不住你们了,哪次二爷发火我没拦着?做了好事,好处我分不着半点,做了孽,倒报应在我身上了。”母女俩一听此言,顿时大惊,忙问出了何事。

    跟来的小丫头与清簟交好,此时抹了眼泪,回道:“还在好好躺着,三七八角两位哥哥便使了个婆子来知会,叫清簟姐收拾了衣裳行礼出府去。”

    方妈妈与善舒均僵在原地,豆汗如雨。清簟又哭道:“若不说出一二三来,我便去回了老太太,你们仗着身后靠山,真当府里是自个儿的了。”方妈妈忙上前去,低声道:“好姑娘,先进屋洗把脸再说话。”清簟道:“莫要拿话搪塞我,我只求你们收了这‘神通’,让我安安稳稳的罢。”

    今儿陈昌一早醒了,仍旧心绪不平,便唤来三七、八角两人经办此事,尽快了解。三七、八角不敢耽误,待二门一开,便去知会了清簟。清簟自是大惊,忙出屋询问明缘由。八角不好多说,支支吾吾地说了昨儿个善舒去了趟外书房,清簟一听,便跑来了这处。

    此时三七、八角守在外头,听着两人心里着急,一面不好再派人去催,一面陈昌指令又悬在头上,进退两难。两人正商量如何行事,便听院里清簟道:“我只想着其间怕有误会,先来这边,莫得冤枉了好人,可你们说不出半句缘由来,莫以为真当我是好欺负的?冬姐儿,你与我一道找老太太说个公道话去!”冬姐儿便是跟在清簟身后地小丫头,她听了此话,点头便拉着清簟往外走。

    方妈妈、善舒一听大惊,忙上前劝阻,院外三七、八角也顾不得礼数,急忙上前来劝,只左右也说不出内容,口中说的均是“姑娘,先听我说。”“姑娘,莫要着急”等空话来。

    闹了好些时刻。方妈妈见劝不住,只得说:“怕是其间有甚误会,先去请示了二爷、二奶奶再说。”清簟只得点头。

    三七、八角两人一听,忙道:“没得误会,两位姑娘出府,也不肖凑卖身钱,放出去便是自由身,并两人各给百两纹银做嫁妆,这是天大的恩典。”方妈妈、善舒、清簟三人想法相左,不听,直闹着要去求见陈昌。

    三七道:“二爷温书,早有老太太下令,便是天塌了下来,也打扰不得,我们几个一去,破了例,不说能不能得个结果,倒会惹老太太不高兴,不若去请示二奶奶,这所谓‘男主外、女主内’,二奶奶开了口,这事儿也是过去了,这是一则。

    二则,如今天日尚早,各个主子皆要用膳,府中上下忙作一团,此时去了,怕是惹闲气,也缺不了这点时日,不若先洗簌再去。我先去请二奶奶示下,也不唐突。”此番话合情合,在妥帖不过,三人一听,也点头。三七见此,忙转身去了。

    李婠正用着早膳,听了三七回禀,说道:“这是非曲直我也断不明,且去请太太裁断罢。”三七苦着脸退下了。他指望李婠说句话,这事儿速速了结,没成想又要去太太。

    他将话给方妈妈三人说了。方妈妈原是伺候贺夫人的,如今听了要请贺夫人裁断,自是喜不自胜,三人梳洗后去了贺夫人处。

    方妈妈言语间只说善舒不懂事,惹怒了陈昌,牵连清簟,贺夫人听了个大概,也觉不是甚大事,只她思忖,陈昌有此言,怕是心中也决断,遂又招来三七、八角二人,问起缘由。八角那日当值,忙一五一十说了:“回禀夫人,昨儿晚当值时,善舒姐端了点心来,呆了、莫约俩刻钟,二爷便命善舒姐回了,今儿早便让两位姐姐出府了。”

    贺夫人听着八角言语含糊,可心中如明镜,脸蓦然沉下去了。她本视陈昌考取功名为一等一大事,最为忌讳有人去打搅,也忌讳有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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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鬟仗着有几分姿色,坏了陈昌身子,此时善舒犯了她两个忌讳,自不想费劲儿留人。又听陈昌赏了百两银子,便说道:“此等恩典,断没有收回去的理儿,收拾了行礼,出府去,自行聘嫁罢。”

    方妈妈磕头,哭道:“请太太开恩,昨儿晚只心忧二爷,端了叠点心去,她万万不敢有非分之想。”善舒也如五雷轰顶,哭道:“太太开恩、太太开恩。”贺夫人只觉人吵闹,喝命着将人拉出去。

    只留着清簟一人跪在下头。清簟哭道:“太太容禀,昨儿个我并无出屋半步,求太太开恩。”

    一则,清簟本是老太太那边赏给陈昌的,她自是不好管,二则,陈昌已开口,她也犯不着打他脸,遂道:“你原先伺候老太太,去问问老太太是否愿意留你罢。”清簟还想再说,又见几个管事媳妇已在门外侯着,遂退下了。

    又往老太太处去。三七半道劝道:“清簟姐何必将事儿闹大,若叫二爷晓得了,都没好果子吃。”清簟道:“好果子?若我不挣一场,日后都没得果子吃了,哪管的了多少。”三七道:“若拿着银子,嫁个好人家,怕也是不错的。”

    清簟道:“我在外头无父无母,只有个穷远亲,还靠我接济,来日除非买些地,蓬头丐面地下地去,不然百两银子能用几年?况且出去只能是个草芥,上头刮刮风,就倒了。”三七听后,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三人一道去了老太太处。老太太听了清簟这场无妄之灾,心道:莫不是那天叫他纳了人,他就动真格的了?这般想,她心中有几分歉疚,遂命清簟留在她这儿使唤。三七听后道:“老太太,只怕二爷那边…”

    老太太听了,冷哼一声:“他那儿我自会打发人去说,他不就是不待见人,怕扰了别个,现今人留在我这儿,眼不见心不烦,那些个人要还有话说,便来找我。”三七听了,忙点头退下了。

    三七、八角两人也不敢隐瞒,忙一五一十地回了陈昌。陈昌听道几人去找了李婠,问道:“她怎么说?”三七道:“二奶奶说‘这是非曲直我也断不明,且去请太太裁断罢’。”陈昌问:“只此一句?”

    三七忙点头,见陈昌没其他话了,又接着说下去。陈昌听罢,另问了句:“你去见你家二奶奶时,她头上可簪着花。”三七一听,扑通一声跪下,道:“二爷,我去回话,只远远跪在里屋外头,不敢多看奶奶一眼。”

    陈昌道:“难不成不晓不得,你只管答。”三七故作思索,半响后道:“是簪了花。”陈昌道:“前些儿些几处银楼、布庄都进了批货,先吩咐人别罢上,我明日去挑些,挑好了你给你家二奶奶送去。”三七忙点头。

    第56章

    次日, 三七前方开路,一队小厮小厮抬着数个半人高红木大箱子往院子去。到了仪门前,三七唤了个丫头去叫夏菱来。夏菱得了信儿,忙过来, 她问道:“哪来了这么多箱笼?”

    三七回道:“二爷命我送来的。”夏菱忙叫了身后一小丫头去唤几个老婆子来抬, 又脚步匆匆去找李婠, 近日李婠不爱呆在院中, 爱去园子湖心亭呆着。

    待寻了李婠回, 夏菱一面将事回禀, 一面将箱笼一一打开,只见箱中笄、簪、钗、步摇、钿花, 镯头等珠宝琳琅满目,绫、罗、绸、缎、绢等数不胜数。夏菱一一看去, 只觉个个精巧无双, 不比李婠常带之物逊色分毫, 喜道:“二爷人好。”春慧、冬青听闻后也进屋来,见了纷纷称赞。

    李婠笑:“给金给银的人便是好的了。”春慧、夏菱、冬青三人忙着将首饰收敛整齐。夏菱一面将一只孔雀银步摇小心放在多宝盒中, 一面喜道:“可不是,若连金银也不愿给的, 也别说其他了。”

    她关上宝盒,回头见李婠又一言不发地望着外头, 上前到了碗茶给她捧着,欲言又止。昨日陈昌放了清簟、善舒二人出去, 府中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知晓了, 夏菱心里头自然乐开花。今儿又见了这满目珠钗翡翠,更觉得陈昌天上有, 地下无。

    李婠笑问道:“要说什么?”夏菱道:“姑娘何苦晾着二爷?二爷被姑娘挤兑,只去外头书房睡,也没个人服侍的,姑娘你也整日发呆,望着西南角外书房处,两两相苦,何苦来哉?”

    李婠听了正要说话,又见窗外头石壁阴影下头立着个人,定眼一瞧,原是陈昌。李婠望过去,二人四目相对。她先有些愣怔,后笑道:“怎么不进来?”不可否置,她现下见着陈昌心里高兴。

    夏菱几个往外头一望,也见了人,她们互相挤眉弄眼地,悄悄退下了。

    陈昌依言入内。李婠问道:“几日不见,近来在做什么?”陈昌冷看她一眼,心说:能作甚?左不过练练拳脚、温书两样。面上不答。

    李婠见他不答,将手中茶递给他,又道:“喝口茶。”陈昌接过喝了口放在案几上,斜看她一眼。李婠见他不说话,心想他在生气,又问:“可用膳了?”陈昌又不答。

    李婠本是罕言寡语的性子,对面人不应声,她面上露出几分窘态,遮掩地扶了扶发髻。又搜刮几句家事说出来,可没见陈昌回应。

    李婠摸不着头脑,叫他进屋,他进了,让喝茶,也喝了,可就是不开口,这是何意?她左右猜不着他意思,说话心思也淡了。

    陈昌心说:往日动不动就不接话,甩脸子,我拉下脸哄你,如今换作是我,到只说了几句,可见其心之狠。越发生气了。李婠只见他冷冷地看了她一会儿,起身走了,越发不明白了。

    次日,陈昌如常梳洗、用膳,只不与李婠说话,不时冷哼一声,李婠大惑不解,心说:原先只当时拌了几下嘴,现下倒是越发严重了。于是问了他一句“你当如何?”得来陈昌冷笑一声。

    李婠心内积火,蹙着眉头,心说:可没见过这般耍性子的。遂也不理他,唤了夏菱来:“近日日子近了,船队怕要回,去请马管事来。”待人来,请了人去小书房内商议接应后续一事,眼也不见陈昌。陈昌见此,面色越发难堪,每每当想开口,又自觉输了半成,赌气出府吃酒去了。

    又是二日时光流去。终地,这日日落时分时,在河兴码头见了花管事一行人船队。历经二月行船,花管事一行人人疲马困、立顿行眠,上了岸,只见织纺来人并着车马候在岸边,当头一人忙道:“管事辛苦,已备好热水、饭食。”花管事也顾不得寒暄,上了马车。

    又一日,马、花两位管事匆匆进府。李婠见了来人,其间心喜自是不消多说。花掌柜也心中激荡难言,将此行艰难险阻一一说了,李、马二人将官府来人、又有罗爷压价降二事讲明,各自叹其不易。

    此行运十多船布下去台州、绍南二地,一来一回,刨去本钱,得银万两有余。李婠也稍松了一口气。李婠道:“原先没银钱,不好面上与那位罗爷相对,有主意也使不出来,如今我想着不如在坊内收些布来,以原价市布。”二人一听,只觉主意甚好,纷纷称赞。

    三人随后商议,定下二事:一则,调遣秦成贩布下仓江等地,二则,再招坊内女工千人,并立几名副管事分管。后又说了些琐碎杂事方散。

    果真,消息一散出去,次日织纺外有几个衣着褴褛地农妇抱着布匹寻来。几人见织纺门外排着长队,不敢上前,亏得守门汉子眼见,才去知会了马管事。马管事道:“快,请几位往后门去,我没成想今日会有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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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后门,马管事令几人将布匹放下一一验看了,均是细密好布,马管事暗自点头,又取来银钱给了几人。其中一农妇拿了钱,犹豫半响后小心问道:“这位东家,不知前头这多人是在作甚?”马管事笑道:“可别,唤我一声管事便好,东家另有其人。这儿开了个织纺,只收女子,每月工钱五百文,管一顿饭,她们正欲进坊。”

    几人一听五百文,纷纷问:“这要如何进得去?”马管事笑道:“只要有手有脚,勤快些便成,懂不懂纺织都不要紧,坊内有人教。只是…”几人忙问:“只是如何?”马管事笑道:“人多,只收千人,满了就没了。”她也不多说,说了句:“若要进坊,前儿排队便成。”进门去了。

    余下几人,观望者有之、犹疑者有之,回村者有之,进坊者有之,懊悔者有之,不一而足,不过皆是梁州数万女子中缩映,不必多叙。

    这回,李婠女子织纺万事顺遂,事事如意,梁州布之名随船队沿江而下,在多地声名鹊起,渐渐成势。此后,梁州女子以入女子织纺为荣,昼夜盼着入坊内做工,梁州产女则溺,埋女婴于路之事渐少,女子和离者渐多。

    后《梁州杂记》云:溺女之风,各属有别。平定、榆次及南路为尤甚。初生一女,勉强存留,连产数胎,即行淹毙。甚至见女即溺,不留一胎,残忍薄恶极矣。至梁州、宿州一带渐少。且女子上街者多,和离者众,多见与夫互殴互骂者,可见其位高。”[1]

    第57章

    李婠自收了船队运回的款子, 极力精简开支,没将钱再用作购回田产嫁妆,反将余钱买木料,雇了匠人打织机, 因着所需新式织机量大, 直接又立了个织机坊, 签了三四十个匠人做工。现今正四处派人寻摸院子, 现有坊子五处, 皆在城西处, 预再开两处。

    又因着织纺日日不停,所产布匹堆积如山, 染坊所需量大,花管事索性与李婠合股, 献上了自家染布方子, 占一成股, 又雇了些女子做工。月钱堪比织纺,也多有女子愿来的。

    梁州下所辖三县并十多个乡镇, 县内车马半日可回转,最远的村镇要两日走个来回, 坊内招人消息传出,多有大胆的县村中贫家妇人结伴来问。有听闻月钱五百大钱, 管一中饭,二话不说, 签了契子便入坊的,也有顾虑家中生计, 犹疑半响匆匆而去,第二日招满人, 在门口大哭的。

    因着每每坊内招人,招满即止,后头又不知哪天再有,光梁州城中愿来做活的女子便不少,更有暗娼、□□、乞婆等指望入坊内,现下又添了各县村里的,正是僧多肉少,是以每日坊子门口人潮涌动,热闹非凡。

    自名声传开,有人冷眼瞧着坊内动作,吃准坊子东家心善,将自个儿女儿往坊内口一扔,丢开手便走。李婠知晓后,怕此事开了先例,后人效仿,遂叫四下雇人打听,幸而那日门口人多,有一妇人认出了人,才送回去。

    因着坊中女子有乡县中人,离家几十里路,往来要一日光景,又有坊中人工钱可日结,遂有人也不家去,使了二三十文钱在本地人租了屋子,每日就近上下工。

    只城西向来乃贫苦人家居多,巷子弯弯绕绕,屋子多低矮草屋,低头才可入,更兼贼人、人贩子猖獗,路上安危不定,李婠听闻,便与马管事商议以织纺名义去租借些好院子来,一则住在一处,众人一道吃住行路,也没有不开眼的敢惹,二则人多了,租个好院子,均摊人头上也便宜,花销小。

    如此道明缘由,问了坊中工人之意,竟有大半女子愿意,亦有城中中女子嫌家远的,也点头。遂在租了个几个院落,均摊出来每月收三十文,价低,院子也宽敞,众人自是没有不愿的。因着人聚往此地,城西这片彻底繁荣起来。

    往后坊内人更多了,李婠积累不少银子,便使钱买了城西贫苦家地,大兴土木,建作了屋子专为住所,此是后话,此时城西虽贫苦,但地价也贵,李婠是买不起的。

    另女子工钱提了五十文,若不偷懒懈怠,每月织布前百人,便有半布匹作赏。坊中工人听此,自是奋发不停,每日夜织机声不停。如此劳累,使一妇人中途险些落胎。

    李婠听此,忙问马管事缘故。马管事苦笑道:“那女子入坊时便怀有身孕,也是我没察觉,她也不说,那日她织布到了晚间,太过劳累,才会如此。”李婠又问:“可请大夫了?”马管事连连点头道:“大夫只说这胎凶险,需得静养些时日才是。”

    李婠细细想后,说道:“出了这等事,坊内规矩少不得要改改。”马管事点头,垂手作聆听状。李婠道:“一则,现今每月余坊中可轮休三日,太少了些,不如便改做每五日休一,二则,每日到了时辰,便落锁,莫要人在织机前了,三则,若有怀孕者,生子前要休些时日,生子后也要休些时日,期间工钱照常发罢,只这日子长短我到没甚经验。”

    马管事对前两条并无疑虑,只最后一条,她道:“天下没得不做工,白拿食的,这条例一开,怕专有人钻空子。”李婠摇头道:“生子便如过鬼门关,本就不易,何不给些便利。若真有这般拿命去赌的,也不管她。”

    马管事听后也点头,后说道:“都是贫苦人家,没得这些讲究,许多人坐月子也只给七八日,长得便半月光景左右。”李婠道:“以前不比现今,立这个坊子,不也就为了让女子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也不管旁的,生子前便休息十日,作月子二十日,先施为再说,若有错处便再改。”马管事心头即有欣喜又有心痛,左右知晓李婠说一不二的性子,点点头退下了。

    却说那怀孕妇人本是梁州下辖胡家村人,家中不过一两分田地过活,月月需要她织布补贴。因中人压价,她心中不服,便纠集了村中几个女娘一道来城中了,来得也巧,排在前头。机不可失,她不懂这四个字,却懂字下头的道理,五百大钱一月,外加每日管一顿饭的活儿怕是天下掉下的馅饼儿,再也不会有。遂让同行之人带话回去,自个儿当天便入了坊。

    这时她已怀有身孕,她咬牙想着,生大儿时,前天还在田地里忙活,如今不过坐在机子前,能有多劳累,左不过要生那日与管事说说,躲出去半日,便生了。后头进了坊,她见着马管事是个和善人,暗自窃喜。

    没成想,她拼命做工反倒躺下了。她躺在榻上,止不住落泪,心头惶恐,埋怨这胎来得不是时候,外头不知多少人盯着要进坊来,旁边董姓副管事见着她如此,也叹了口气,没多说,转头去厨下熬药去了。

    这夫人望着屋顶落泪,心道:若丢了这差事,来年生了这胎也只有溺死的份儿。中人给的价又这般低,再来年,税又交不上,得将地卖了,怕只有家破人亡了。这般想着,她挣扎坐起来,目中含泪,猛地往桌角撞去!

    正此时,马管事进屋见了这妇人动作,一惊,眼疾手快去拉着人,道:“作孽,作孽!”连声急道:“可还好?”一面问,一面将她扶到床上躺着。她见着人身上无血迹,暗自松了口气。

    那妇人急急拉着马管事袖子道:“管事,这胎我不要了,让我做活去罢,今早上耽误的,我定能补上来。”马管事见这妇人蜡黄着脸淌眼,心中一酸,她不拐弯抹角,照着李婠原话说了,安慰她好生歇着。

    那董副管事端了碗进屋,不知前事,正巧听了这话,笑道:“阿弥陀佛,东家善心。”又与那妇人道:“我们可是撞大运了。”那妇人睁大眼,淌着泪连连点头,说不出话来。马管事也没多嘴,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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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副管事交代几句便走了。

    那妇人喝了药,见副管事频频望着西边,知她事多,忙道:“管事,请忙去。我这儿自个儿照料,庄稼人没得这般金贵。”这副管事也不推辞,点头道:“我这边事多,也不多呆了。”她又请院里轮休的女子照管后走了。

    这位胡姓副管事也有些说头。自坊内人多了,李婠便要来了坊内名单,与马管事两人参度,挑了十四名胆大心细,能言善道,踏实能干的出来,又一一考教审视,点选了四个副管事来。

    其中便有这位胡娘子,按理说她是初选十多名女子中最没希望的,只因这位胡娘子是□□出生,遭人诟病,虽说这世道“笑贫不笑娼”,可也隐隐被人排斥。李婠见她识字明理,言之有物,便点了她出来。她自个儿也是有本事的,万事周全与人,读过书有几分见识,慢慢立住了脚。

    梁州府众人对此反响不一。孙府引见“买画”的银子哗哗进来,乐见其成。

    有读书人直道“伤风败俗”,是“女妓窝点”,写了文章来批,传了道王启大儒耳朵里,王启只骂人“迂腐之辈,不思君忠国,为民分忧,反倒鼠目寸光,不不堪与之谋。”梁州学坛以王启为首,是以自王启开口后,颇受赞誉。

    至于斗升小民,或是啧啧称奇,或是鄙夷不屑,或是冷眼旁观,个个不一。

    第58章

    且说自兴建织坊, 李婠手里头事应接不暇,连带底下大小丫头婆子小厮也忙得脚不沾地。春慧在房内伺候了一天茶水,脚酸,寻了抄手游廊坐着, 不想一才留头的小丫头慌慌张张地跑来:“春慧姑娘, 又来了个管事。”

    春慧道:“没完没了了, 骡子还能歇歇脚呢。”这里夏菱今儿被支派去送核好的账目, 冬清今儿不当值, 春慧思寻一番, 道:“梅儿那小蹄子不是想露脸,你去唤她去, 记住了,就说是我叫她去的, 活儿办好了, 我在姑娘面前自会替她说道两句。”

    那小丫头忙点头去寻梅儿。梅儿在茶房煮茶, 听了那小丫头的话,大喜, 使了几个钱将煮茶的活儿给了一个婆子,自个人一径领管事入了屋内。

    李婠正核对账目, 忽听打帘的丫鬟报道:“又一个管事来了。”话语未落,庄管事已行礼问安, 李婠忙叫起,命人沏茶来。梅儿在旁手脚麻利地斟上茶, 便立在屋内不动了。

    自有了闲钱,李婠便命人将庄子铺子一一赎回, 其余诸事依照旧例施为。此时未到年关合账,庄管事却来了, 而正当今日回话的马氏却未来。

    李婠看看窗外天色,已是傍晚时分,便问道:“今日怎马管事没来,倒是你来了?”庄管事听此,面露愁容道:“回禀东家,马氏病重,特托我前来回话。”

    李婠心下一惊,忙问道:“前些天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了?害的是什么病?请的是哪家的大夫?用药多久了?现今如何了?”庄管事一一回道:“请的是城西善仁堂的大夫,说是风寒,吃了三日的药汤子,也不见好,现今正卧在床上。”

    李婠听了忙唤人。梅儿应声。李婠吩咐:“快快备上轿撵,再去请对角巷的邱大夫随我一道去看望马管事。”庄管事起身忙道:“草舍蔽寒,屋里又有个重病之人,若有个万一、还请东家三思。”梅儿在旁听了,心中一动,道:“姑娘,这一来一回得好几个时辰,误了晨昏定省还是小事儿,到时院里落了锁,天又黑,怕是会生出好些事端,不如、我替姑娘看望?”

    正说着,又听小丫头来报,二爷回了。李婠只得道:“那就如此罢。”说罢,一面叫人开了仓楼,取了些人参鹿茸等珍奇药物,一面点了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随侍在左右,叮嘱道:“若有好歹,记得着人来知会我。”梅儿自是点头,与庄管事出了二门。

    庄管事道:“梅姑娘,不若我先行一步,也好洒扫草舍,不至于太失礼。”梅儿视这差事为如今一等一大事,半点不容有误,哪管什么失礼不失礼,说道:“莫要多忙,我不过是作人丫头的,没这么多讲究,一道去罢。”

    庄管事心中惴惴,面色仓皇,几番欲言又止,梅儿心细如发,心中只当此人极爱面子,笑道:“管事何必如此,你先行罢。”庄管事听此,如蒙大赦,连连道谢。

    于是庄管事先走,梅儿与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坐车后行。赶车的正是菊生,他知了自家妹妹得了个露脸的好差事,也欣喜不已,一路嘱咐提点之语不必多叙。众人一径到了庄管事院门外。

    这院门紧闭,菊生下车叫门。约等了半盏茶时间,才见庄管事急急前来迎梅儿等人入内。梅儿将人参等物给庄管事归置,留了几个婆子候在院内,自己入了里屋。

    屋内点了几只蜡烛,昏昏暗暗。梅儿前至床前,见马氏躺倒床上,面色蜡黄,满面冷汗,唇边似有药渍,又见床边小几上留有半碗苦药,梅儿一面拿帕子将马氏面上药渍擦了,一面心下生疑。

    这时窗外闪过个人影,梅儿扭头断喝道:“是谁!”说着,她上前一步撑开槛窗,只见一穿红着绿的年轻妇人顺着檐下要走,梅儿大叫:“快来人、快来人!”院内狭小,几个婆子听了动静连忙赶来,几个健步上前拿了那妇人到梅儿跟前。

    这妇人眉眼上挑,鼻正唇红,此时歪倒地上,泣泣啜啜,很是惹人怜爱。梅儿心下有了三分猜测,冷声道:“你是谁?为何作如此鬼祟之举!”那妇人道:“奴家姓姜,系庄大爷的妾氏,我心忧太太,才有此举。”庄管事此时匆匆赶来,使袖子擦了擦额角冷汗,打着哈哈道:“是我管教不严,梅姑娘恕罪。”说罢,对姜姨娘喝道:“还不快快下去!”

    那姨娘要走,被梅儿叫住:“且慢。我还有话要问。”姜姨娘只得站住。梅儿问:“我见这院中并无丫头,是你贴身侍奉马氏?”姜姨娘点头回道:“原先还有个叫冬花的小丫头,后头犯了错,卖给别人了。”

    梅儿又问:“这又是哪个日子的事?”姜姨娘支支吾吾不肯说,梅儿冷笑道:“怎地?这是什么机密要件不成?”庄管事忙道:“姑娘哪里的话,这是几个月前的事。”梅儿问:“几月前便卖了丫头?一直没再添?”庄管事道:“一直派人寻摸,只是没见着合意的。”

    正说着,一婆子领了邱大夫进屋,梅儿一面遣了众人出去,一面将帐子放下,扶出马氏一只手来,覆上帕子。那大夫诊了一会儿,又换了另一只,便同梅儿道:“脉象虚浮,应是风寒之症,吃两剂汤药便好。”梅儿问:“确属风寒之症?”邱大夫抚须点头。

    梅儿心说,难不成是我疑神疑鬼了?想罢,眼尖地瞧见高几上半碗良药,又请邱大夫一观。

    邱大夫先一闻一尝,惊道:“此药有麻黄、桂枝、杏仁、甘草之类,都是寻常解表发汗、通络止咳之物,倒是贴切,只麻黄用量奇多,致人昏睡。”梅儿问:“可是安魂助眠之用?”邱大夫道:“绝非如此,麻黄本有镇静催眠,这用量如此之多,用心险恶。”

    梅儿脸色一变,将门一开,喝道:“将这两奸夫□□给我拿下!”几个婆子不明所以但听命行事,两两作伴,齐手将两人捆了在了院中。庄管事与姜姨娘不住哭求。

    庄管事哀道:“误会、此事误会。”梅儿冷笑道:“道是你要先行一步,面上说是要回来洒扫,实则放药将马氏迷晕。”姜姨娘道:“姑娘误会,太太病了睡不安稳,老爷才出此下策。”梅儿道:“还狡辩!怕是那丫头也是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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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的毒计,被你们给卖了!来人,去厨下搜!”婆子领命而去,竟又找出几剂参了天仙子等毒物的药来。

    此事干系过大,梅儿不敢耽误,忙使人上报李婠。不多时,那婆子回转,道:“二奶奶说,将两人捆了派人看着,接马氏入府修养,等人醒了由马氏处置。”梅儿听了,一面留了两个婆子看着人,一面带了人进屋将马氏抬到车上,一面雇了小轿请邱大夫一同前行,自个儿又去屋内将马氏女儿英姐儿抱上车。

    才至角门,便有小厮抬着小轿来迎,行至二门,换了两个婆子,一径抬到了西北角一平日待客的空院中。

    却说这边,一小丫头掀开门帘,陈昌进了里屋,随手脱下身上青肷披风,一旁候着的青浼低头瞧了瞧书案上坐着的李婠,见李婠没动静,才上前快步接过披风收在架上,又取了烘好的常衣伺候他穿上。

    自善舒被撵走后,留下的青浼善舒两人更不敢有丝毫动作,平日里就在屋里呆着,等闲不乱走,如今还是李婠这边缺了人手才将两人调进了屋里。她们本也没有“攀高枝”的心,现下更是乖觉,只看李婠脸色行事,处处小心,事事留意。

    陈昌道:“打水来。”南乔听了,领着一两个小丫鬟捧了脸盆、巾帕之物上前小心伺候。陈景洗了手,方挥手让人退下。

    上回陈昌、李婠两人闹了不快,李婠说了两句软和话陈昌也不开口,李婠面子薄,却是再也不肯开口了,这边陈昌心头也赌气,一面暗恨她不再说句软和话,一面又拉不下面子开口。两人俱都成了“锯嘴葫芦”。

    陈景坐在榻上,见小几上一本《水经注》,一面就着烛光翻看,一面余光瞧着李婠动作。常言道:灯下看美人,更胜寻常十倍。但见李婠柳眉星眼、云鬟雾鬓,较之平常平添更盛,陈昌神魂游离一瞬,复又清醒,干咳了一声。

    此时已是掌灯时分,李婠命人传了饭,青浼领着几个小丫头提着大食盒子进屋。这时,又一婆子匆匆来禀。那婆子在本在院外行走,不知世故,还未至屋前,就出言大呼“不好了,二奶奶不好了。”

    陈昌起身掀了帘子站在门前,冷道:“哪儿来的无知蠢物!话也说不定清楚!”那婆子吓得跪在地上。李婠慢一步也出了屋,她见这人是跟了梅儿一同去看望马氏的粗实婆子,忙叫了个小丫鬟将人扶起,问:“出了什么事?”

    那婆子颠三倒四地将事情说了。李婠听了冷下脸:“世间竟有如狠毒之人!”说罢,一面派了小厮前去勘查,一面吩咐人将马氏接入府中照看。

    第59章

    却说陈昌见李婠也不开口与他说句话, 一面夹菜,一面心头想:她脸皮子薄,即使知道自个儿做了错事,也不会说出来, 我与她这个小娘子计较个什么劲儿。想通了, 他又思索怎地开口, 正踌躇间, 就见李婠略用了两口便撂下筷出屋去了, 遂暗生闷气, 命人打了水来,洗漱后胡乱睡下。

    这里李婠挂心马氏, 领了人往西北角院子去。李婠到了院中,见屋里有了灯火, 知是马氏到了。于是先进屋看了马氏, 但见马氏满脸蜡黄, 周身狼狈,不由叹了一回。叫了邱大夫来问话, 邱大夫直言:“虽说毒物伤身,但日子浅, 没甚大碍。吃几剂药解了毒也就好了。”李婠听了,放心了些, 唤了丫头来请他去开方添药。

    又命梅儿来回话,梅儿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李婠冷笑道:“我还当那庄管事是个好的, 哪知也是个人面兽心的伥鬼!”两人正说着,见一小丫头来说, 院里头要上锁了。于是李婠与梅儿嘱咐了几句“好生照看”之语,匆匆离去。

    待回了院中, 已至亥时,院中灯火俱灭,李婠没惊动人,轻手轻脚梳洗后躺下了。

    睡意朦胧间,李婠突觉身上一重,接着额头、面上、唇间发痒,后头耳垂进了一个温湿地儿,顿时睡意去了五成,她睡眼惺忪地睁开眼,果真见陈昌压在她上头,口中含着她的耳朵。

    李婠瞬间羞恼起来,她一面推拒,一面道:“起开。”陈昌起了兴儿,哪舍得松开,他含糊道:“舍得与我说话了?往后别戴重的耳坠,平白地折磨了。”说着,手拨开李婠衣裳,一路向下。

    李婠推了两次,只觉这人又沉又重,于是也不动了,木桩子一样看着陈昌动作。陈昌渐渐觉得不对,忙将人抱在怀里,道:“怎么突然不高兴了?”帐子里黑布隆冬,他见不着李婠的脸,只能用手摸摸李婠的眼睛,发觉她没有流泪,才苦笑道:“我的祖宗,真是怕了你了。”

    李婠听他这称呼,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哪敢当你的祖宗。”陈昌笑道:“不气了?”李婠道:“不知哪个才小气。”陈昌心想,她说这话,可见她心里还是不服的。于是他百般挑逗,两人共赴了巫山。陈昌动作发了狠,只问些:“是谁小气?白日还甩不甩脸子了?”之类的话,两人胡闹到了丑时才睡下。

    次日,陈昌早早醒了,见李婠未醒,吩咐道:“叫她睡,不要吵了你们二奶奶。”又令人备下早膳,亲自去向老太太贺夫人告了饶,后自去习武温书不必多提。

    至东边大亮时,李婠因昨夜未睡好起身迟了,连忙叫人捧了盆水来梳洗,口中与夏菱说道:“怎不叫醒我?”

    夏菱正使几个丫头摆早膳,听了此言,心中暗笑:前儿些日子两人还鼻子不是鼻子,脸子不是脸子的,面对面说句话都要指使别人再说一通,今儿到又好了。打趣说道:“二爷吩咐的,可不敢叫你。”

    李婠听她提起陈昌,心中暗恼。她拿帕子洗了脸,说道:“快别忙活,随意捡两样与我路上吃。”夏菱昨儿完了差事早早回房睡下了,因而不知情,问道:“老太太、太太那儿有二爷说去。姑娘这么急赤白脸地要做什么去?就是天塌下来的急事也不在这一时半会儿的。”李婠将马氏的事说了。夏菱听了骂了几个来回,也不好劝,只得捡了几样点心用帕子包了给李婠垫着。

    李婠收拾妥当,带了夏菱与几个丫鬟婆子往马氏处去。梅儿迎出二门。李婠一面走,一面问:“马氏可醒了?”梅儿道:“醒了,只是人看着不太好了。”李婠惊道:“这是怎地了?”梅儿回道:“姑娘看看就知了。”李婠忙随梅儿进了屋里,只见马氏躺倒床上,眼直直盯着梁上,不说话、也不流泪,整个人木呆呆地,失了神魂般。李婠唤了几声,也不见她反应。

    李婠又问:“几时了?”梅儿回:“昨儿夜半醒了就这样了,像个木偶人般,人说什么都不理,喂药也不吞咽,药汁顺着嘴角往下流。实在没法子,用勺子灌了几副药和一碗稀粥下去。”

    李婠问:“大夫怎么说?”梅儿回道:“只说,‘伤了脏肺,经络不通、阻闭清窍,才致人事不知。’叫人掐人中,通了窍才会好,便照着做了,也没个要效,又请大夫来看,大夫把了脉,道了两声‘奇也怪哉’,又开了两剂药。”夏菱说:“这是心伤狠了,一时缓不过来。”几人又入屋劝了马氏一回,也不见效。

    一连三四日马氏皆是如此,药吃了十几斤下去也不见动静。李婠见了,思忖道:“去叫英姐儿来陪陪她。”一个婆子领命去抱了英姐儿来。那英姐儿不过六七岁光景,久不见亲人,还未等下地,见了马氏便扑上去大哭,“妈”“妈”的一声声直叫。

    马氏听了,先是眼皮一动,接着手指动动,眼睛直愣愣地从房梁上转到英姐儿身上,盯着英姐儿看了会儿,突然回过神,一手揽着英姐儿一手捶胸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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