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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太傅
◎十多年的储君之苦,难道还比不得这橘子吗。◎
“老师, 孤犯错了。”
太傅府,一袭玄色常服的太子恭恭敬敬地跪坐在一方火堆前,呛人的熏烟飘在他面前, 他却平静地等着, 丝毫没有皱眉, 熏烟后面, 隐约见一仙风道骨的老头——正是当朝太傅,昔日的太子之师, 王恭仲。
此刻, 一把岁数的王太傅正在亲自动手烤橘子。
“什么, 快要饿过了?饿过头就不好、不好了。”火堆噼里啪啦地响, 年逾古稀的王太傅不太能听清,他连忙招招手, 叫太子过来的同时颤颤巍巍地从手里的长签上拔下一个烤橘子递给他, “好孩子, 快吃吧。”
太子:“……”
看着须发皆白的老师, 他心中苦涩, 知道从对方身上再也找不到当年的威仪了。
“好。”
太子恭顺地双手捧过那烤的黢黑软烂的黄橘, 刚接过的瞬间, 就被滚烫的温度灼得手心发疼, 但他依旧咬着牙没有放手。
紧接着他抬眸担忧地看过去, 发现自己老师也扒拉了一颗烤橘子吃, 一点儿都没觉得烫似的,就那样徒手剥着皮。
王太傅一边剥橘子一边自言自语道:“年纪上来了,很多东西都咬不动了, 就这烤橘子方便吃。”
太子捧着橘子, 手心也被橘子皮染得黢黑, 他看着没剩多少牙的老师在那里自说自话,对方人老了,说话也变得不是很利索,嘟囔时给人感觉就像是这手心烤软的橘子。
“老师,孤那日叫人送来的鲈鱼肉白如雪、嫩滑肥美,您也能咬得下,可还喜欢?”太子问了这么一句,随即剥开手里的橘子给对方递了过去,“若您尝着味美,孤每月都叫人送些鲈鱼过来。”
王太傅点头:“是啊,那鱼活蹦乱跳的,好养活。”
太子:“……”
他知道自己老师唯一的爱好就是养花种草,但只要是活物到了老师手里就活不过七天。
所谓——养什么就死什么。
“那鲈鱼是用来吃的,不能养。”太子声音高了些,唯恐对方又听岔了,“老师您也知道,养不活的。”
“胡说!养得活。”王太傅推开他的手,示意他,“这颗橘子烤得最好,给你吃。”
太子无奈,只能取了一瓣橘肉自己吃,刚一入口,一股辛而苦的滋味就充盈了口舌,想来喜行不行于色的他险些没维持住表情,眉头一下子就拧了起来。
“苦。”
他想也没想就要放下那橘子。
“十多年的储君之苦,难道还比不得这橘子吗。”白胡子太傅往他那边偏了偏,抬手在他手腕处一点,“国祚强盛明煕时,身处东宫远比坐在龙椅上更熬煎,太子,要拿得下民心、衡得住百官、稳得住天子、吃得下困苦、担得住厚德方能受得云开见月明。”
“在东宫十多年了,学生心力也渐不如从前,手底下的人又都是一群随风倒舵的墙头草,这么多年贪欲渐长,成天给孤闯祸。”太子心里颇不是滋味,他握住橘子,有些可怜地看向自己老师,“是学生愚钝,着了别人的道,所以才不得不来叨扰老师,求老师能点拨一二。”
“而今恒亲王也登台了,文武百官都在审时度势,你若能拿得出太子的本事,自然能招揽有识之士。”王恭仲拿起手旁的平口铜铲,浇了一捧细土熄灭了火堆,“遇了事先莫要急着解决,也要记得挫一挫他的威风。”
“学生也曾想过,但奈何落了败,反被他抓住了把柄。”太子手心一紧,握住拳头放在膝上,“但那吏部的事儿实在不能继续查下去了,再查,会出事的。”
王恭仲拿出帕子擦了擦枯枝似的手指:“不是不能查,是不能让恒亲王查。”
太子沉思片刻,抱拳:“学生受教了。”
王恭仲一抬手,太子便很有眼色地上前搀扶他。
这位太傅欣慰地扶着白须,说道:“这桩案子,别落在瑞京尹府手里,就还有回转的余地。当然,不只是这件事,若以后恒亲王还把控这瑞京府尹,就能一直找你不痛快,那只圆了这一件事,也于事无补。”
“学生晓得。”太子陪他一起缓缓走着,又聊道,“可父皇那般偏袒他,寻常小错是伤不到他根基的。”
王恭仲拍拍他手背:“身为皇儿,除了悖逆谋反,就只有涉及盐铁军器之事时,才能叫陛下提防他了。”
太子低头,心中已然有了考量。
两人伴着走了一段路,突然见一小厮慌张而来。
“太傅大人!鱼全翻肚皮了。”那小厮一指前面的鱼塘,“正是之前的那几条鲈鱼。”
太子:“……”
就知道是养不活的。
“我的乖乖们,怎么死了!”老太傅悲痛拊掌,路都走不稳的他,话音未落,就早已经往前蹿了几步远,“快去看看怎么回事。”
太子几乎是被太傅的一阵劲气往前拖了好几步,他连忙跟上,却看到自家老师甚至不需要自己搀扶,健步如飞地冲了过去。
“死了的鲈鱼口感会差些,早知养不活,不如当初便直接煮了吃。”太子随他站在岸边,也惋惜道,“老师您养花、养草、养猫、养虫……哪一样都养不活,为何还要执意如此呢。”
老太傅的心好似瓷捏的,这方面的话万万听不得,眼下被太子直接挑明说出来,气得他当即抡起岸边的枝杈抽了对方几下:“胡说,胡说,气煞老夫了!”
太子揣着手,边笑边由着他臭揍:“学生句句属实。”
“你你你……”老太傅指着他,头顶都要冒火了。
不远处还植着一片竹子,太子一边放松地笑着,一边朝那片竹林的方向去躲。
只有在老太傅面前,他向来古井无波的眼中才能多些柔和味道,也难得地露出点儿小辈的嬉耍劲儿。
“还敢躲?”
哪怕老胳膊老腿,固执的老太傅也要强行追着他臭揍一通。
当然,太子不可能真的让老太傅来追,他更怕气到自己老师,于是主动服软,让老太傅几步便追了上来。
老太傅沾沾自喜地抓住了人:“莫欺人老,老夫追上你也绰绰有余。”
太子殿下被拎住了袖子,于是懒倦地打了个哈欠,往池子那边瞧了一眼,意有所指道:“这池子里的水又高了几尺。”
“大言不惭,输了却要说是自己放水。”太傅哼声,“别不服气。”
太子只是看着他笑:“老师鹤发松姿,学生输得心服口服。”
日光泄竹隙,他站在这明暗的竹林里,几日的愁闷都被扫荡一空。
同一时间,这日光也照到了宫里的琉璃瓦上。
“再说一遍!谁死了?”有点儿耳背的老皇帝声音霎时高了不少,方才有点散漫的目光立刻如炬一般,“案子还没查出个结果,这刘玟仲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死在牢狱中了?”
“父皇,死者并非刘文仲。”白景辰知道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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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耳朵不太好使,但没想到居然能完全听岔,于是他重新说了一遍,“夜里天牢炬火晦暗,刺杀之人趁乱放了一把火,试图用调虎离山之计杀害吏部尚书刘玟仲,谁知竟阴差阳错杀错了人。”
皇帝放心地坐了下来,同时一眯眼睛,追问道:“你怎知刺客要杀的是刘玟仲?”
白景辰心平气和地解释:“因为那被误杀之人,长相与刘玟仲颇为相似,所以儿臣斗胆如此猜测。”
“原来如此。”皇帝呵呵笑了一声,又道,“只要刘玟仲没死就行。”
“父皇。”白景辰利落地上前一掀袍角,跪地请命,“经此错杀一事,儿臣心知自身才疏智浅,单凭瑞京尹府无法彻查此案,恳请父皇派大理寺协理共审此案。”
皇帝想了想,应了下来:“也倒是,刘玟仲好歹是我朝重臣,犯了如此过错,又被人追着灭口,是得好好查查。是朕为难你了——今后就叫大理寺一起审吧,吾儿切莫累坏了身子。”
“谢父皇。”
白景辰行礼的同时将桃花目一敛,纤密的睫尾在眼下打出一小片影子,叫人看不出他眼底的情绪。
出宫后。
夏天日头正盛,步安良跟在他身边,不解道:“王爷,明明是我们刻意弄了个假的吏部尚书让他们上当咬钩,方才为何要那般禀告陛下呢?”
“在父皇面前玩心眼,只会引来猜忌。”白景辰抬手遮了遮太阳,晒得眼睛有些睁不开,他笑道,“如果实话实说了,倒像是我们刻意防着太子,父皇既喜欢看我们俩兄弟斗一斗,但又不喜欢让我们斗得太厉害。所以哪怕要拉吏部尚书下台,也得把握好分寸,别在明面上把‘党派之争’大字摆出来,惹恼了父皇。”
步安良点头:“不过这次我们也算有所收获,只是放出了一个唬人的架势,就试探出了太子那边的态度,他们果然急了,只能走个下策去杀人灭口。”
“六部尚书手底下多多少少沾点儿事儿,这种事儿大家都心照不宣,只要不直接提到台面上,不会出什么大问题,但偏偏刘玟仲是个自己给自己刨坑的蠢货……”白景辰思索一二,又道,“本王总觉得这事儿爆发得很蹊跷,像是背后有人在推波助澜。”
步安良压低声音:“那王爷觉得是敌是友?”
白景辰停下脚步,反问:“你觉得呢?”
“依照目前的形势看——是友。”步安良沉声,“六部之中,吏部是最能捞得上好处的,他们吏部站边太子,而吏部尚书刘玟仲又是明面上支持太子的人,把他拉下马,对我们很是有利。”
“刘文仲是明面上自持太子的人,所以这个案子让我们来办不甚妥帖,尤其是目前太子坐不住叫人出手之后,越接近真相,这个结果越不能由我们说出口。”白景辰说道,“叫大理寺来插手,不过是做个公允的见证,凡是不便由我们张口的,就推给他们去说。”
“可是王爷……”步安良边想边开口,结果恒亲王一个眼神瞧过来,他的下半句话马上就忘了。
白景辰:“……”
到底要说什么。
步安良坦率:“属下脑子不好,真忘了。”
“你还真别说,本王也记得有件事要同你讲。”白景辰思索片刻,心里隐约有个模糊的印象,但也偏偏想不起来,“倒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也可能是巧合。”
步安良感同身受地一点头:“想不起来的感觉真是太磨人了,属下这心里一难受,做事儿都静不下心来。”
白景辰被他这样一说,也憋闷不已。
直到——
入了夜,白景辰去合至殿看望表妹时,看到了对方桌上的枇杷。
“三潭枇杷。”之前记不起来的事情瞬间在脑海中蹦了出来,白景辰脚步一顿,连忙转身又要往外走。
正着等人的温宛意:“表哥怎么突然要走了?”
走了一半的白景辰又回来摸了摸她脑袋:“表哥得出去一趟,表妹今夜莫等了。”
“今夜像是要落雨。”温宛意抓住他作乱的手,叮嘱道,“那表哥记得带伞。”
第52章 灭迹
◎王爷等着雨停吧,在下可要先走了◎
“聂郎。”
伞面缓缓抬起, 露出一张素净的脸庞,来人正是昔日寿坤宫的绾春。
天色渐晚了,吏部员外郎聂士源一时间没认出她来, 直到对方报了名字, 他才有些意外地停下来看她:“绾春, 你怎么出宫了?”
“我已经到了二十五岁, 可以永远离开那里了,所以我如约来见你了, 聂郎。”
提到高兴事儿, 绾春显得有些略微激动, 她泪眼盈盈地上前一步, 本想同他热络地闲聊,却没想到对方拘谨地退了半步, 目光里全是陌生和防备。
“聂郎?”绾春惊诧一瞬, 愣住了。
“深夜你我在此闲叙恐怕会遭人口舌。”聂士源侧身, 让了半步, “烦请绾春妹妹先随我进府。”
绾春只以为是自己想多了, 她暂且放下心头疑虑, 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
“这府邸虽不算大, 但也比当年的柴屋强了不少, 我还记得那时候聂郎说, 他日功成名就, 娶我……”绾春一边四下瞧着风景,一边笑着说,“一屋、一生、一世、一双人亦是人间幸事。”
“夜路不好走, 绾春妹妹来时辛苦了。”聂士源帮她收好伞, 却始终没有靠近她。
“多年未见, 聂郎你清瘦了。”绾春殷切地注视着他,随后又苦笑了一声,“也与我生分了。”
聂士源转过身,没有回答她。
“那……聂郎,你我当年的约定还作数吗。”绾春站在原地,望着他背影,“你说等我出宫后,会娶我的。”
“那时年少不知事,妄言承诺险些耽误了绾春妹妹,好在妹妹也及时入了宫,没有把当初的诺言记在心上,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份承诺也该随年岁淡忘了。”聂士源斟了杯热茶,淡漠地递给她,“绾春妹妹勿怪。”
宛若晴天霹雳,绾春接过那杯茶,指尖碰到了滚烫的茶盏却毫无知觉,她茫然地看着眼前的男人:“聂郎我记得,没有忘,这不是口头承诺,你我之间是指腹婚,彼此爹娘都知道的。”
聂士源平静地站在她面前:“可是这么多年了,考妣已丧,这件事还有什么提起的必要吗。”
“聂郎是在嫌弃我年岁大吗。”绾春眼中的失落一晃而过,她听出了他的主动疏离,但也没有要胡搅蛮缠的意思,“若情谊回不到当年,你我就此别过便是。”
聂士源安静地对她行了个揖礼,长久地低着头,不敢看她。
“今日出宫后径直来寻你,还尚未归家拜见父母呢。”绾春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脆弱的笑意,她放下茶盏,起身便要走了,临行前,她又不放心地叮嘱一句,“聂郎心向官场,志存高远,但也要注意些身子,清瘦至此是万万使不得的。”
“年年俸禄一百六十两,但我欲两袖盈清风,一心向万民,哪怕余钱无多,也全施了没钱念书的书生。”聂士源叹了口气,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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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只可惜我出身微末,官途多舛,无法广济天下寒士。”
绾春低下头笑了笑:“是啊,那时候聂郎为了广读诗书,常常饿着肚子买书,而今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这样。”
聂士源帮她撑开伞,递给了她:“那时也有官人出钱助我考取功名,如今我学成,也该将此善举薪火相传。”
“不是什么别的官人,是皇后娘娘。”绾春接过伞,看着他凉薄的眼睛,“我入宫后有幸被嬷嬷选进寿坤宫伺候,娘娘偶然知晓了你我之事,所以赐我钱财,让我来供你读书考官。”
“当年的善人竟是皇后娘娘!”聂士源大惊,看向绾春的目光里多了很多别的意味,“皇后娘娘乃是一国之母,一日万机啊,她怎会听你我之事?”
绾春轻声道:“皇后娘娘心善仁慈,待手下人也很大方,聂郎,年初我给你写信时稍来的那盒启喜丸便是娘娘赏给我的。据说啊,还是梁域那边进贡的呢,整个后宫只有娘娘才有。”
“朝廷只此一份,为何娘娘会给你?”聂士源有些不解,“宫里那么多的贵人,真的能轮到你头上吗。”
“我说了,是娘娘大方。”绾春不满他对皇后说这种怀疑的话,连忙反驳道,“娘娘随手一赏就是我们几辈子都得不到的东西,你不知宫廷豪奢,不信寿坤宫的广施仁心,怎可妄自揣度娘娘?”
“可你已经不在宫中了,不过是俗世清贫人,归根结底还是要回来过这种苦日子的,绾春妹妹,莫要让宫里的那些年改变了你。”聂士源语重心长地劝她,“忘了宫里的事情吧,你还要找个寻常男子嫁了,若是还一直想着宫里的那种开销,日子还怎么过?”
绾春被他一番话说的意扰心烦,索性转过身,不是很想理他了:“违背诺言的人是你,在这里说教的人也是你,聂郎,你花我寄回的钱财时,怎不这样说我?”
这一次,轮到聂士源沉默了。
“也罢。”绾春不愿再多说,撑伞离开,“我先归家,日后再提别的。”
“且慢。”聂士源叫她留步,随即回屋取了什么东西出来递给她,“这便是你说的启喜丸,里面仅有两颗,那段时日她吃了一颗,便不愿再多吃了,此物既然贵重,你且带走吧。”
绾春一愣:“她?她是谁?”
聂士源有些懊悔地转头往旁边的石制方桌旁瞧了一眼,雨水淅淅沥沥地砸在上面,又沿着桌面雕刻的棋盘纹路流过,最终顺着尖锐的桌角成股流了下来,他随即回过神,按了按干燥掌心,小声回她:“她是我才过门的夫人。”
“你竟已娶妻!”极致诧异中,绾春手一松,装着启喜丸的盒子落到了地上,她眼眶霎时红了,整个人颤栗着站在雨中,“那我是什么?这些年你心安理得地用我寄回来的钱财,与我信件来往时,可曾觉得辜负?”
“终究是我对不住你。”聂士源站着任由她数落,“我确实也等你多年,但……她来了,我们于年前成婚,在此之后,我并未收过你寄来的金银。”
“不,你骗人,你收了。”绾春质疑他,“是你写信说缺银两,我才将全部身家都寄给了你!出宫时,我只带了近两月得来的银两,之前的所有都没有了。”
聂士源只觉得她在凭空污蔑:“我当真未收。”
绾春一指地上摔落的启喜丸盒子,愤怒道:“那这是什么,这启喜丸怎么到你手上的?她为什么又吃了?”
聂士源解释:“那是因为她有了身孕,需要补身子,我才……”
“聂士源,你有何颜面和我解释啊?”绾春恼火地站在他面前,质问道,“你怎么补把她喊出来,让我们也见一见?一个人在这里当缩头乌龟算什么胆量,我也问问她,用我的钱财和赏赐用的可还安心?”
“别说了!”
聂士源拔高声音怒骂一句,直接把对方给喊愣神了。
绾春两行泪瞬间流了下来:“你竟然对我疾言厉色。”
“她已撒手人寰。”聂士源低头怔怔地看着地面,失魂落魄道,“吏部尚书刘玟仲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我竟未想到他居然是个色胆包天的小人,那日宴请之后,她就被对方掠走,再之后……就没有再回来。”
“啊?”绾春流了一半的泪突然停滞,她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他,“原来那被人夺妻之人,竟是你?”
聂士源也落下了泪来,他抬袖抹泪,不甘道:“是报应啊,怪我负你,苍天才收走了她。”
绾春怒不可遏:“她不是有孕在身吗,那刘玟仲还抢?”
聂士源痛苦至极,抬手砸在了院里摆的石桌上面:“他是畜生,畜生啊!”
“事已至此,节哀便是。”绾春站在院落中,看着岿然不动的石桌,声音平静道,“你既已负心,日后便将之前的银钱归还于我,我们之间的恩情与亏欠自此也便分明了。”
“钱财回不来了……”聂士源手指被方才那一砸弄得通红,他吃痛地收回手,解释道,“我夫人被那畜生抢去时,我拿所有钱财去赎她回家,但都竹篮打水一场空,最后落了个人财两空的下场。”
“你今时还不上,那日后慢慢相还也不是不行。”绾春也不是拎不清的性子,她想了想,松口道,“念在你我多年情分上,之前那些年的东西和钱我可以不计较,但——你需要把娶妻之后我寄给你的八十余两都还上。”
聂士源却道:“你我的情分难道是这八十余两就能结清的吗?区区八十余两,你竟如此苦苦相逼。”
“你为了她,可以豁出全部身家去赎,为什么到了我这里,就成了‘苦苦相逼’啊,我哪里逼迫过你,这本该就是我的东西!”绾春失望透顶地看向他,“聂士源,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些什么?”
聂士源摇头:“绾春,是你变了。”
“是,是我之前眼睛瞎了,今日一见,才知晓自己确实得了眼疾。”绾春指着他,气得眼含泪光,“就当我错信了人,好,我走,钱你不必还了!我回去便将事情都告知父亲,让他也看看你是什么德性!”
“你父亲——”聂士源欲言又止。
绾春心一沉,遂问:“我父亲如何?”
聂士源:“也不在了。”
绾春身形一晃,捂着心口发着抖,聂士源连忙上前扶她。
“滚开!”绾春用力推开他。
“绾春,你冷静些。”脚下有些滑,聂士源身形有些稳不住,但还是继续上前想要握住她。
“我不要听你说了!你走开!”
绾春崩溃至极的同时,用尽全身力气把他一推。
雨天路滑,聂士源没有借力的地方,这一推,还真朝后摔了去……只听一声硬实的撞击声过后,紧接着又是沉重的落地声。
聂士源后脑磕到院落石桌的桌角,就这样睁着眼眸摔落在了地上。
没有半分挣扎,就悄无声息地软了手脚。
泥水四溅,大雨滂沱,尖利的石桌方角上面,显出了清晰可见的血迹。
绾春惊慌失色地捂着嘴巴,脑中霎时成了一片白,腿脚也像是灌了泥,根本没办法行动。
视野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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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大雨连接天地,她站在雨幕中,直到大雨冲刷掉所有的血迹,躺着的那人还丝毫没有动静。
死了——
他死了。
绾春突然很想放声大哭,但她却哭不出声了。
他是清贫小官,小小的院落里没有旁人,没人知晓他的离去,也无人知道是她亲手杀了他。
“聂郎。”绾春颤巍巍地蹲下,合上了他眼眸。
紧接着,她转身欲走,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连忙跑进屋中翻找这些年来往的信件,可是她真的太慌了,什么都找不到,走投无路时,只能拿找到的烛火和烈酒点着了屋内的东西。
外面是大雨,这火势不可能有多大,但足够烧毁某些证据。
绾春知道自己可能逃不掉了,但她不想拖累皇后娘娘,万般情急之下,她甚至还想起了院内落下的启喜丸,于是又在点火后冲了出去……
“大人,你怎么来了?”
一出门,绾春突然瞧见院中站了一熟悉身影。
对方拾起地上的启喜丸和盒子,朝她这边看了一眼:“娘娘不放心你,所以岳嬷嬷传信让我跟来瞧瞧。”
“我杀人了。”绾春突然像是找到了倚靠,当着她的面开始恸哭,“怎么办,怎么办啊。”
“不是什么大事。”那人风轻云淡地笑了一声,随即又浅咳几下,“这里交给我就好,你不会惹火上身的。”
绾春像是吃了颗定心丸,当即也不慌了,她万分感激地念着皇后娘娘,随即便在自己人的护送下离开了。
那人细心,见她要走,又补了一句:“记得带上自己的伞。”
雨愈发大了。
但也能悄无声息地掩盖很多声响和视线。
瑞京城中,很多条路已经没办法落脚了,雨水过深,哪怕撑着伞也无济于事。
正要忙着解决事情的恒亲王就这样被雨困住了。
“来人,派些人去守着聂士源,他可别突然死了,他死了就不太好交代了。”恒亲王也是从那枇杷上面突然想到了这一点,他办事情喜欢趁早,刚一想起这件事,就连忙要去办,唯恐再次忘了。
可惜天不遂人愿,他心里急,特意又挑了个近路走,却还是被大雨半途截住了。
面前那条湍急的颇路根本没办法走,只能叫了身旁几个身手好的奴才先去捎句话。
也就在这时候,他正要打道回府,突然隐约瞧见一人撑着伞飞檐走壁而来,这么大的雨,对方另辟蹊径,没有半点儿要踩水的意思,还能顾着用那把伞遮雨。
转瞬间,那人走近了,伞一偏,露出江闻夕的半张脸来。
白景辰:“……”
江闻夕好似呛到了似的,他咳嗽几声,问道:“王爷怎被困在此地了?”
近日江闻夕还算有眼色,也没有了要继续纠缠表妹的意思,白景辰不是个心胸狭隘之人,也没把前世的因果强行再安在这辈子的江闻夕身上,所以他脸色还算不差:“大雨截停,只能等待雨小些了。”
江闻夕“哦”了一声,转身又要走了。
白景辰叫住他:“这样的雨天,你去做什么了。”
江闻夕闻言立即把藏着的东西拿了出来:“买这个。”
白景辰瞧了一眼,大为震惊——对方千里迢迢去买了一份炸酥点,看样子,还是上次在郡主府没有吃到的那家炸酥点。
当时步安良捏了两个炸酥点,想来也根本没有分给江闻夕。
白景辰摆摆手,有点没眼看。
江闻夕风轻云淡地笑了笑,又转了转手里的伞,险些没转恒亲王一身的雨点子。
白景辰退了半步,又见鬼似的注意到了对方伞柄上还挂了什么东西:“这又是什么?”
“荷香冰汤圆。”江闻夕顺手取了下来给他看。
白景辰无法评说,这么冷的天,这人居然冒雨去买了这么冰的东西。
“天冷,吃冷食,别有一番滋味呢。”江闻夕得意地把那吃食又挂回了伞柄上,他耐心地牢牢打了个花绳结,几次调整到让自己满意,才想着告退,“那王爷便在此地等着雨停吧,下官可要先走了。”
白景辰:“……”
作者有话说:
有人冒雨杀人灭迹,有人冒雨工作,有人冒雨奖励自己()
第53章 是非
◎这世间本就没什么公平道义可言◎
“王爷, 聂士源死了。”
白景辰等雨停的时候,却突然听了这么一句回禀。之前在府中时他便隐约觉着心头不安,所以才着急冒雨去看一眼, 谁想这么一会儿功夫, 这聂士源就死了。
他纳闷道:“怎么死的?被人杀了吗?”
“听大理寺的人说, 那聂士源或许是饮酒醉了, 不小心自己弄倒了烛台,把屋子烧了。”手下人如实禀报道, “不过奴方才离开时, 又听到大理寺的人在院落里找到了太子的信物。”
“什么?”白景辰差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太子派去的人就这么不小心吗?”
这种事情也太像栽赃陷害了, 得亏没来得及赶过去,先叫人请了大理寺的人来接手, 不然就算在当场找到了太子信物, 但单凭瑞京尹府的一家之言, 也没办法让实情变得可信起来。
人没来得及保住, 白景辰也不便继续赶过去了:“也只能打道回府了。”
手下人问:“王爷, 那聂士源死的这段时间您也出来了一趟, 会不会叫人怀疑啊?”
白景辰漫不经心地瞧了他一眼, 笑道:“就算这段时间本王不在府中, 也没工夫去指使杀人啊, 有江闻夕这个人证在, 有什么值得发愁的呢?”
手下人谨慎道:“那王爷,我们现在要……”
“听江闻夕说,雨天吃荷香冰汤圆别有一番滋味。”白景辰心情颇好地捏了捏腕间的珠串, 朝霄琼街的方向一抬手, “走, 随本王去看看。”
“咳咳——”
江府,江闻夕突然莫名其妙地咳了几声,他放下银匙,突然就觉得索然无味了。
“大人。”疤二见他咳嗽,立刻殷勤地上前帮他轻轻掴了掴后背,“方才雨大,您应该是着了凉咳嗽,这碗冰点就先别吃了。”
“无碍,死不了。”江闻夕顺了顺气,薄薄的凤眼里露出些笑意,“你倒是挺会孝顺人的。”
到底是十几岁的少年人,疤二被他一夸,马上有些不好意思了:“大人是我的恩人,都是应该的。”
“别光顾着拍马屁,今日的龟喂了吗?那龟可是我的宝贝,别糙养。”江闻夕理了理袖子,又把手头剩下的半包炸酥点往他面前一推,“剩下的赏你了。”
“小的每日都在喂呢。”疤二自然记得对方吩咐给自己的话,他不仅要规规矩矩地照办,还得办好才能不辜负大人的信任。
“好好好。”江闻夕笑眯眯地在他肩头一拍,起身欲走,却在回身后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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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口站着的倒霉弟弟江文朝。
江文朝不知站了多久,也一直没有知会一声,直到被发觉,他才哆哆嗦嗦地打了个喷嚏,小声地唤他:“哥……”
江闻夕蹙眉审视他:“怎么了?你怎么连个伞都不打,外面还零星下着点儿小雨,万一病了,父亲又得怪我了。”
江文朝抬步进门,在地上留下几个湿漉漉的鞋印,他也发觉自己踩脏了哥哥的屋子,所以自觉地停下脚步站住,只静静地看着疤二手里的炸酥点,七八岁的年纪却好似有了心事。
“有话就明说,我可懒得猜。”江闻夕看着加入南极生物峮幺五二二七五二爸以,每天吃肉他就心烦,连个眼神也不屑于给他,“你是偷跑出来的吗,身边连个奴才也不带,要是被父亲发现你在我这里,怕是又得说我教坏了你。”
江文朝默默注视着疤二手里的油纸包,小声道:“哥,你答应我的,要给我买吃的。”
江闻夕:“……”
忘了。
被一提醒,江闻夕这才想起自己今夜出去的缘由——这个便宜弟弟一直哭闹说想去霄琼街,偏偏还不让府里的下人带着,非要让自己带着去,父亲去哄了许久都不见好,这才拆他去买点儿吃的回来哄人。
而他呢,去了霄琼街看到那么多繁华的商铺,见了琳琅满目的吃食,又与旁人闲叙了几句,就直接忘了这档子事儿。
更有意思的是,直到江文朝站到他屋里,他也没记起来。
江闻夕尴尬地摸摸鼻尖,心道这家伙也别再当面哭出来,不然府里又得鸡飞狗跳了。
江文朝眼眶缓缓蓄了泪花,拽着他袖子问:“哥,你忘了吗。”
还真就猜了个分毫不差,江闻夕当即心情烦闷了起来,他试着放软些声音,哄王八似的哄对方:“哥怎么能忘呢?”
他话音刚落,江文朝气高胆壮地上前夺走了疤二手里的半包炸酥点,同时高声道:“这是我的,不是你的!”
疤二愣住,茫然无措地看向自家大人。
江闻夕朝他摆摆手,让他退下了。
“你和个奴才置什么气?”疤二走后,江闻夕坐在桌旁叹了口气,“你要什么有什么,何必咄咄逼人呢。”
江文朝红着眼眸,一言不发地也坐到了桌边,他没有回答,反而拿过了哥哥剩下的半碗冰汤圆。
江闻夕皱眉不悦:“江文朝,你又要干什么?”
江文朝捏起他用过的银匙,居然吃了起来。
江闻夕大惊,想也没想便抬手把那碗冰汤圆打落到了地上:“你做什么!也不嫌脏?”
泪眼婆娑江文朝手里只剩下了银匙,委屈的泪水一滴一滴地砸到桌面:“哥,是你答应过我的——”
江闻夕面色沉郁地睥睨了他一眼,十分不理解他的所作所为:“世上哪儿有人成天热脸贴冷屁/股的,以后别来烦我了,反正也得不到什么好脸色看。”
江文朝打了个哭嗝,有点儿拎不清似的:“可是父亲说我们要兄友弟恭。”
江闻夕可算知道为什么这幼弟总是没什么脑子了,原来是自己那厚此薄彼的父亲在江文朝面前说了一些大道理。
“不需要。”江闻夕冷着脸,又道,“你哥不是什么好人,你最好离我远一点,免得我哪日心情不爽一脚把你踹湖里。”
这话说的一点儿不假,毕竟之前带江文朝去霄琼街看河灯时,他真有过很多次这样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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